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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家親親 第七章

夜里,將佷子哄上床後,齊志昊一個人坐在桌前,看著幾天來收到的字條,最近的一張是前天晚上留下的……

臨時有事,先走了。

「會有什麼事呢?」他對著字條思忖,不明白她最近為何都不直接打電話告訴他一聲,而要留下這些紙條,或叫小扁轉告他先行離開。

她的理由總是累、忙、困、有事,所以恰巧和他錯身而過。但奇怪的是她卻總有時間留給小扁,這一個多星期里她幾乎天天去接小扁回家,陪他吃飯、玩耍,直到他打電話給她說要回家之前……

愈想愈不對勁,他總覺得事情不是那麼單純的陰錯陽差。

棒日,齊志昊撥了通電話到店里找她——

「後天你休假吧?我們見個面。」

「……」無聲地沉默,她想著該用什麼理由拒絕這次的約會。

「幾點都沒關系,我會等到你有空為止。」他表明一定要見到她的決心。

她握緊話筒,也曉得這一刻終究會來,她逃避不了多久的。

「好,我去找你……」

汪采瑄刻意避開用餐的時間,和齊志昊約在一家離他家不遠的咖啡廳里,只點了一杯飲料,想把這件事情速戰速決。

「這麼久不見,你看到我好像不是很開心。」他看著她白淨的臉上沒什麼表情,眼里也沒有久違的欣喜,反而帶有一抹平靜的疏離感,似乎比她在字條及電話里留下的感覺還淡薄。

「該不會是因為我沒帶小扁來,你就不想理我吧?」他一如往常地拉著她的手開玩笑,想化解桌間生硬的氣氛,再問問她是否遇上了什麼不開心的事。

她黯然地望著那只握住她的大手,不禁悲從中來,不敢眷戀這不該屬于她的溫暖,將手抽了回來。

「是啊,我們是不該再見面的。」她淡淡地說著自己的決定,一個已經折磨了她好些日子的痛苦決定。

「什麼?!」他懷疑若非自己的听力出了問題,就是她說笑的功力已經凌駕于他之上。

她冷靜地面對他的詫異,低頭從皮包里拿出一張紙放到他面前。

「記得這張支票嗎?」

他拿起那張支票端詳著,記憶隨著支票上所載的日期翻涌而上,卷起灰色的浪濤,震懾他的心神……

母親當著他的面交給律師的支票,他當然記得。

可是這張支票竟在她手上!難道……

他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五年前你們在美國叫廖律師把它轉交給我,叫我收下支票後就帶著我姊回台灣,那時我們還通過電話,你記得嗎?」她定眼看著他,至今還是很難將兩者聯想在一起,怎麼都沒料到自己當年想苦苦哀求的那個男人,竟然會是摯愛的他。

這張支票一直被她收著,未曾動用過。她甚至不敢告訴父母這張支票的存在,不想讓雙親也受到這種被人拿錢打發的羞辱。

今天,終于有機會還給他們齊家了。

「你說過家里就你一個孩子,沒有其他兄弟姊妹。」他記得她曾經這樣說過的,為什麼現在會突然冒出一個姊姊,打亂了眼前的局面……

難怪她會叫小扁改口叫她阿姨!

他被這措手不及的情況弄得思緒大亂,驚愕不已,甚至荒唐地希望她會在下一秒跟他宣布這只是一個可惡的玩笑。

她沒有姊姊,這支票也是假的……

「對,自從姊姊過世後,我們家就只剩我這麼一個女兒,誰都不想再提起有關我姊的傷心往事,更不敢聊起那個下落不明的孩子,因為那都是我們心中永遠無法抹滅的遺憾。」她苦澀地說道。不提,是因為不想觸動那些無以彌補的傷口。

這些年來母親還將她們姊妹倆的房間打掃得一塵不染,維持原狀。父親嘴上說汪家只有一個女兒,每年卻都在姊姊忌日那天獨自飲酒,直到深夜。

誰敢提起呢?連她自己想起來都會痛了,何況是父母。

齊志昊凝視著她躍動的眸光,可以讀到她心中所受的傷痛,然而破碎的希望也正刺傷他的心,沒讓他好受。

那些流向他心髒的碎片也正凌遲著他……

「我也沒听你說過你爸以前是醫生,幾年前才舉家移民到日本,還有你哥……去了美國。」說起來,他們都被命運幽了一默。這段時間里他們太專注于愛情,都把焦點放在彼此身上,卻沒有去了解對方的家庭背景,所以才會遺漏這麼重要的事,造成這錯愛一場的苦果。

「是我哥的照片,對吧?」他迅速地想到事情的關鍵點,知道小扁讓她看過家人的照片,也聊過家里的事。但他沒想到那些原本認為的芝麻小事會引發一個這麼大的海嘯,挖掘出這層驚人的關系。

她僅頷首,沒說話,默然以對……

面無表情,其實是用了她很多力氣才裝得出來的鎮定。

「當年我哥走得太突然,對我們全家都造成很大的打擊,很抱歉當時的我沒有辦法對你仁慈。」他承認自己當時的確有失厚道,不夠理智,因為突如其來的死訊就像雷電般重擊他的腦門,讓他沒辦法思考太多,只是承載著痛失手足的悲慟,麻木的陪著母親處理完所有事宜。

那時母親把哥哥的死全歸咎于那個拐走他的女人身上,堅決地認定汪家的人沒資格養育那個孩子,而思緒混亂的他也很不公平地默許了母親的做法,認為她姊姊是該為哥哥的死負起最多責任,藉由對第三人的指控來宣泄心中那股巨大的沉痛。

直到很久之後,他才在逐漸釋懷的過程中找回理性,覺得他們毅然決然帶走孩子的做法對汪家並不公平,特別是在听到小扁問起爸媽的時候,他的心中甚至會萌生一絲虧欠的感覺……

如果當初他支持哥哥的選擇,不要反對他們的戀情,結果會不會有所改變?他們是不是就不會命喪異鄉?

這個無解的問題,偶爾會在他心中遺憾地回響。而眼前他能做的,也只有替哥哥、嫂嫂好好照顧他們的兒子,讓小扁健康快樂地長大成人。

「你們不僅當年殘忍,現在也是。我听小扁說他沒看過媽媽的照片,對我姊的事也知道得寥寥可數。」她指控著齊家對姊姊的無情,到現在也沒改變過。

「我對你姊的事情確實了解不多,你應該知道我們之前沒什麼接觸,我也很少和我哥聊起她的事。」他也很希望自己能多告訴小扁一點有關他媽媽的事情,但他對嫂嫂的了解真的很有限,唯一見過她的一次,就是跑去美國找哥哥大吵一頓的那天。

對此,他的真的感到很懊悔,奈何再多的憾恨也修補不了那場不愉快的會面,以及和嫂嫂相處的機會。

「那照片呢?我那時明明留下很多照片沒帶走,里面怎麼可能只有姊夫和小扁的合照,沒有我姊的照片!」她稍顯激動地質問他,不會記錯自己親手整理的東西。

必于這點,齊志昊有口難言,總不能告訴她那些照片早就一一粉碎在母親的怨恨下,成了她泄忿的犧牲品。

時至今日,母親還是對哥哥的死耿耿于懷,所以齊家上上下下才把有關她姊姊的話題視為禁忌,避免觸怒齊母。他之所以會告訴小扁那點訊息,純粹是因為不忍心看佷子對生母的事一無所知,而且他從小就沒哥哥乖,向來挨罵慣了,再被多念這幾句也無所謂。

「我很抱歉。」除此之外,他無話可說,心甘情願承受她的怒火,也能體諒她替姊姊抱屈的心情。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只希望你們別那麼欺負人,不要完全抹煞掉我姊的存在,小扁不只是你哥的孩子,他身上也流著一半我姊的血,是她懷胎十月、臍帶相連的親骨肉,他們不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眼泛淚光,好氣齊家的絕情,更氣自己明明知道他也參與其中,卻依舊恨不了他,還打從心底覺得他不應該是個這麼過分的人,因為他對小扁的好她全看在眼里,他對她的柔情也深深打動她的心……

對她而言,愛他比恨他容易,但如今這份愛卻成了痛苦的來源,加倍折磨她。

「我知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從沒想過要對小扁隱瞞有關他媽媽的一切,如果你想告訴他你是他的親阿姨,我也不反對。」他語氣和緩地告訴她自己的立場。面對她忿怒的指責,他卻顯得相當平靜,溫和的神情像在安撫她的情緒,心疼她的悲傷。

在弄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後,他反而能緩下心緒,厘清自己的思路,雖然還是殘存著些許訝異,但大致上已能穩下心來面對眼前的新局面。

既然知道小扁與她有這層血緣關系,他也不會阻止汪家認回這個外孫。

她說得對,小扁有權知道關于他父母親的事,誰都沒有權利剝奪。

「我不會告訴他任何事,以後……我也不會再去找他了。」她表明沒有要認回小扁的意思,反而要從此斷了往來。

「為什麼?我說了我並不反對你們繼續來往,你隨時可以去看他,也不必躲著我,就像以前一樣。」他難以理解她的做法,不明白這其中有何沖突,既然話都說開了,她應該更不需要顧忌到他才是。

「不,一切都不同了,只有我們不再見面,各過各的生活,所有事情才能回到原點,跟以前一樣。」這些天里她想了又想,再三掙扎,最後決定不認小扁,也不愛他,讓一切回到他們相遇之前才是最好的結果。

「分手就是你所謂的原點?!」他濃眉一蹙,神情凜冽,反應簡直比听到她和小扁的關系還大,不可置信地盯著她。「難道你成了小扁的阿姨,我們的感情就不存在了嗎?」

他曉得她的心情勢必會受到影響,他也很訝異彼此間竟然有這樣出人意料的淵源,但他們的感情是真的,是在這段日子里一點一滴累積、自然發展而來的,豈有那麼容易變質的道理?

「我們……根本不該相愛的。」要是早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這段感情根本就不會有開始。她想他也不會愛上她的。

「但我們已經愛了,感情怎麼能說斷就斷。」他不相信她狠得下這個心,就此斬斷情絲。

雖然他也曾想避免這樣諷刺的情節發生在自己身上,但既然愛情已經發生,無論是老天爺的惡作劇還是命中注定的緣分,他都會坦然接受,不會輕言放棄。

他們的愛情不該和兩家的過去混為一談,這根本是兩碼子事!

「不斷又能怎麼辦,難道你想像你哥和我姊那樣,再掀起更多的風波,讓更多人傷心嗎?」她說出自己非得結束這一切不可的主要理由,相信他也看過姊姊和姊夫為愛情所受的苦,鬧過多少次家庭革命……

她不想再經歷那些爭執的場面,也不能自私地為了保有自己的愛情,害年邁的父母親再承受一次椎心之痛。倘若他們知道她和姊姊一樣愛上齊家的男人,肯定會遭到更大的打擊與痛苦。

所以她決定分手,讓所有事情維持現況。雖然汪家沒認回小扁這個可愛的外孫是個遺憾,但唯有這麼做才能將傷害降至最低,不會引起其他風波,頂多只有他們兩個人失戀而已。

「事情總會有解決的方法,我們不該連試都沒試過就輕言放棄。」他和哥哥一樣有扞衛愛情的決心,認為只要他們倆同心,意志堅定,一定可以化解雙方家庭的對立關系,得到父母的成全。

汪采瑄難過地看著他,把淚忍回心里,不想讓他識破自己太多的悲傷與不舍,以免引來他太過溫柔的安慰,動搖了她的決定。

「到此為止吧,時間一久我們自然會忘掉對方的。」她搖頭,拒絕繼續這段戀情,也無法像他一樣樂觀。

桌下的手緊緊交握,揪得像她泣血的心,但她臉上依然維持著淡然的表情,裝出一副不以為意的態度。

「以後小扁就拜托你了。」說完,她留下喝沒幾口的飲料,起身離開。

他拉住她的手,揚眸望著她……

「你這是在逃避,不是解決問題。」他收緊下巴,凌厲的黑瞳中含有指責她不夠勇敢的怒意,卻也有想挽留她的深情。

他不甘心就這麼放手,因為他們明明相愛,為何要為了那些無關愛情的理由而分開?

「就算是,這也是我的選擇。」她堅定地說道,擺月兌手上的阻力,頭也不回地離開——

在眼淚掉下前離開他的視線,落荒而逃。

齊志昊動也不動地坐在原位,沒有追上去,因為他明白即使現在追到她,也不能令她改變心意,反而有可能被她的堅持煽動更多怒氣,引起沒必要的爭論,搞得氣氛更不愉快。

她想逃,就讓她去逃,反正他知道該上哪兒去找她,不必急于一時。

不過分手這種事,可不是她說了就算……

他不同意,也不接受這樣被拋棄。

只要她還愛著他,他就不會放棄這段感情。

「Colorful」里,小美端著收回的空盤走到櫃台後找汪采瑄——

「店長,五號桌的客人要再點一份『甜蜜戀人』耶。」小美面露難色,頭一次遇到有冰不敢賣的窘況,因為五號桌的客人正是疑似跟店長冷戰中的男朋友——齊志昊。

前些日子看他們倆還甜甜蜜蜜的,店長每次接到男友的電話都會眉開眼笑,一副心花怒放的模樣。但最近這陣子氣氛就有些詭譎,不但臉上的笑容減少了,還直接下令不接齊家叔佷倆的電話,要小美和阿俊幫她過濾店內所有來電。

偏偏,齊志昊連著半個月,天天都到「Colorful」來報到,只要店長有上班,他就來指名要吃店里的人氣冰品「甜蜜戀人」……

他們倆一人賣、一人買,彼此間卻從不交談。汪采瑄把他當隱形人,對他不聞不問,齊志昊卻是兩眼直盯著她看,無論她走到店里哪個角落、做什麼事,他的視線都明目張膽地隨著她移動,但始終不發一語。

氣氛真的好詭異喔!

兩個小店員不敢過問店長的感情生活,更不可能去探客人的隱私,只好夾在中間戰戰兢兢地工作。只要齊志昊一出現,他們便有種如履薄冰的感覺。

「那就做給他。」汪采瑄低頭做著自己的事,就是不想抬頭,知道齊志昊正看著她。

「可是……這已經是第七盤了耶,我怕他的腸胃會受不了。」小美很有良心地說,覺得他根本是靠毅力在吃冰嘛,一天點得比一天多,今天都已經連吃六盤了,正常人哪受得了,就算不被撐壞也會被凍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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