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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良娇妾 第四章 为儿教育起争执

翌日上午,春恩便带着苏翠堤退回的孕服前往向阳院。

这回,崔姨娘也在,有她这身为当家主母的婆母做主,苏翠堤安心接受春恩的心意,崔姨娘也告诉春恩,往后尽管往向阳院来无妨,一家人就是要和和乐乐。

稍晚,照云院差人来传,要春恩带着子琮前去见霍家老爷。

春恩带着子琮去了照云院,发现花厅里有客人。

见春恩带着子琮来了,霍腾溪漾开慈爱笑颜,对着子琮招招手,“子琮,来。”

春恩松开手,跟子琮使了个眼色,他便快步地走向霍腾溪。

霍腾溪一把拉着子琮的手,对着客人说道:“买夫子,这便是我霍家独苗儿霍子琮。”

满头白发,又蓄着白胡,一副仙风道骨般的买夫子细细地端详着子琮,“小少爷看来聪明伶俐,将来一定不得了。”

“买夫子过夸了,这孩子调皮得很。”听了买夫子的夸赞,霏腾溪尽管得意,却还是谦逊地道:“以后还盼买夫子能严加教导。”

听着他们的对话,春恩明白了一件事,霍腾溪要聘请眼前这位买夫子至府中为子琮授业,也就是说,这位仙人般的老爷爷将是子琮的家教。

瞥见春恩一脸惊疑,霍腾溪笑道:“春恩,这位是买夫子。”

买夫子转过头来看着她,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她恭谨地一福礼,“妾身贺春恩见过买夫子……”

买夫子微顿,没直接响应她,而是转向霍腾溪问道:“这位是……”

“春恩是子琮的生母,是我儿霍晓涛的妾室。”

“噢。”买夫子知道她是妾室,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再没多看她一眼。

呵,看来九成九是个迂腐封建的老学究。天啊,子琮在这种老学究的教导下会成什么样啊?

霍腾溪一脸欢悦欣喜,“春恩,买夫子可是前朝探花,饱读诗书,学富五车,让他来为子琮授课是再合适不过了。”

“霍老爷过奖,老夫愧不敢当。”买夫子一揖,“承蒙霍老爷抬爱,老夫才有幸为小少爷传道授业解惑。”听着他们两人你捧我,我捧你的对话,春恩头皮一阵发麻。

子琮自出生便养在霍府中,因是霍府目前的独苗,故而人人娇宠着、惯着、让着,早已将他养刁,虽说现在有她严格地矫正教导,可有时从旁观察还是能发现他有一些不好的习气。

在这府中,除了珠落,再没有其他年龄相仿或是稍长于他的孩子,因此他并没有可以一起读书玩耍、互相学习的对象。

这位买夫子年纪一把了,虽是学富五车,学识渊博,但哪来的体力对付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而且会读书、能考取功名,也不见得就是一个专业的教育者。

再说,买夫子来到府中授业,恐将因为子琮是霍家长子长孙而多有顾忌,不敢训诫,子琮若是犯错却无人指正,长久下来将会养成不可一世、我行我素的坏习气,而这是她所不愿看见的。

她认为孩子应该社会化,应该多接触外面的人,让他拥有合群、理解别人、体贴别人的能力,只是她人微言轻,这事由不得她做主,她得把大魔王请出来。

“老爷,妾身有一事要说。”春恩道。

霍腾溪问:“怎么?”

“昨儿大爷到小筑去,也提了这事。”她说:“大爷意欲将子琮送至府外的学堂学习,似乎也已觅得合意的学堂。”

闻言,霍腾溪微顿,尴尬地看着一旁的买夫子。

这事晓涛没跟他提过啊,而且话说回来,晓涛自病愈后便将他们母子俩遣至遇月小筑,之后不再闻问,如今却跟她谈论子琮就学之事?

“晓涛他……他去找你?”霍腾溪语带试探及疑惑地问。

春恩知道霍腾溪心存疑问,立刻解释,“老爷,大爷先前虽对我们母子俩冷淡,但子琮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他还是关心的。”

霍腾溪神情苦恼,有点无所适从。

买夫子倒是识趣也通情达理,见霍腾溪为难,先给自己搬了梯子。

“霍老爷。”他一揖,“既然霍大爷另有安排,老夫便不凑趣了。”

“这……”霍腾溪面色尴尬又惭愧。

买夫子拈须一笑,“霍老爷不必介怪,此事也讲机缘,或许老夫跟小少爷机缘未至。”说着,站起身,“老夫先行告辞。”

霍腾溪有点慌、有点难为情,“那我差人送买夫子回去吧?”

买夫子又是一揖,“有劳霍老爷了。”

于是,霍腾溪急忙唤来管家备轿,并吮咐务必恭恭敬敬地将买夫子送回家去。

买夫子一走,春恩立刻跪在霍腾溪跟前,“未能及时告知老爷此事,让老爷如此为难,妾身真是罪过。”

“起来,”霍腾溪笑叹道:“这不怪你,是晓涛没跟我提及此事。”

春恩起身,低头默默不语,满脑子想着的是该如何情商“大魔王”配合她演这出大戏。

见她低头不语,霍腾溪幽幽一叹,“晓涛总算是对你跟子琮有一点心思了。”

闻言,春恩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晓涛病愈后性情丕变,也是委屈你跟子琮了。”说着,他以怜悯慈爱的眼神看着怀里的子琮。

“不委屈。”她不以为意地一笑,“受伤后,妾身失去记忆,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不过自旁人眼中及嘴里,知道自己是个令人厌憎之人,或许大爷便是因此而厌弃我……”

是的,受伤之前的她不会有如此温和沉静的眼神。

他是霍府主心骨,对他,她自然是谨守分际,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但对别人,她却总是一副高高在上,趾高气扬的样子。

他看在眼里虽是不喜,但因为霍晓涛喜欢她,她又为霍家生了一个男丁,所以他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别说是训斥她,就连规劝都不曾。

当初接掌家业时霍腾溪才十八,正室也未生育,他战战兢兢地经营着天羽织,就怕父亲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在他手上毁了,后来当儿子们长大成人,以为霍家得有人后继,可嫡子体弱,庶子无能,他无所寄望,明明是该含饴弄孙之龄,却还是一日都不得闲。

但这一年多来,天羽织已完全转交到霍晓涛手上,他终于过上种花养草的清闲日子。

大儿子性情敦厚殷实,本是可寄予厚望,但他体弱多病,也始终令他不安,一年多前大儿子身体日渐败坏,就算请来盛京最好的大夫,用了最昂贵的药材,还有春恩日夜随侍照顾,就还是不见起色。

他本以为这儿子就快被早逝的妻子接走了,却没想到他突然清醒了、精神了,整个人都与往日不同。

病愈后的霍晓涛像变了一个人,他总觉得这不是他儿子了,只是他也说不上那是什么样的改变,所以他心里就算有着疑虑,却也感到庆幸,因为天羽织在霍晓涛的打理下,在短短时间内便有着截然不同的改变。

仔细想来,他霍家这一两年,“截然不同的改变”这件事还真是一桩接着一桩,先是霍晓涛的改变,再来是天羽织的改变,现在就连在他眼前的贺春恩也……

改变通常令人不安,但庆幸的是,这些都是好的改变。

“既然晓涛已有定见,这事便由他做主吧。”

“谢谢老爷。”春恩松了一口气,赶紧谢过霍腾溪,带着子琮离开。

霍腾溪这儿搞定了,接下来,她得在霍腾溪未跟霍晓涛对上话之前,先跟霍晓涛商讨此事。

晩上,春恩差人去承明院打探,一知道霍晓涛回府了,便带着子琮速速赶到承明院。他们抵达承明院时,霍晓涛正在书斋里看着一些关于展店的书面情资,为了筹备童装工坊,他这两三个月可真是够忙的了。

贞平进来通报,“大爷,春姨娘跟小少爷来了。”

他微怔,本想问“他们要做什么”,却又觉得这话太过尖锐,这阵子,他对春恩已有了不同的感觉及想法。

这几天他听天羽织的掌柜说,她退掉按月送进府里的布疋,也让工坊不必再为子琮制作新衣,此事令他十分讶异,从前的她浪费无度,每月都要工坊为子琮缝制几袭新衣,那些衣服装了一个又一个的箱子,穿都穿不完,如今她却不要了。

种种反常,让他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变了一个人,一个全新的人。

“让他们进来吧。”说着,他也搁下手中几册书面资料。

贞平回头去将春恩跟子琮请进来,问了要不要上茶,春恩婉拒了。

霍晓涛一回府就埋头在书斋里,想必是把公事带回来了,为免打扰他做事,春恩并不打算久待。

“有什么事?”霍晓涛问。

她也不啰嗦,直接切入正题,“老爷今天让我带着子琮到照云院去,见了他预备聘请至府中为子琮授课的买夫子。”

“是吗?”他微顿,“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可我希望将子琮送至外面的学堂学习。”她说。

听到这话,霍晓涛疑惑地看着她,他其实不在意子琮是在府里学习还是到府外学习,总之这事若是他爹有定见了,便由他爹做主便行,他不解的是她为何希望将孩子送出府去求学?

“聘请夫子入府授课是平常之事,我跟碧山都是如此,为何你……”

“我希望子琮可以学习团体生活,学习如何与别人相处。”她正经八百地道:“若是请夫子入府,他就只能在闭塞的环境中学习,可接触来自各种不同环境及家庭的孩子,则有助于他习得情绪管理。”

闻言,霍晓涛陡然瞪大了眼睛,她一个封建时代的女子,竟有如此新颖的思维?慢着!她……她该不会跟他一样都是来自于遥远的未来吧?

不不不,穿越哪是如此稀松平常之事?若然,那古代肯定塞满了一海票来自未来的不速之客了。

“身为子琮的亲娘,我期许他是个善良、友好、自信、懂得欣赏别人、体恤别人的人,而非一个只懂功名利禄的庸俗之人。”她直视着他,“所以我希望可以将他送到外面的学堂求学。”

他沉吟须臾,兴味地、好整以暇地睇着她,他唇角一勾,道:“看来你已有想法,何不对父亲直言?”

“我只是个妇道人家,哪有我说话的地方?”

“既然自觉无说话的地方,接受父亲的安排便是,何必来找我商量。”

“因为我跟老爷说,将子琮送至府外求学是你的意思,而且你也已经觅好了学堂。”她睁着明亮又率直的大眼直视着他。

迎上她那无畏又理直气壮的眼睛,他心头一跳,“什……”

“我自知人微言轻,所以拿你当挡箭牌了。”她道:“我来找你,是希望你能认了这事,别跟我有出入。”

霍晓涛懵了一会儿,惊讶地看着她,眼前的贺春恩绝不是他记忆深处里的贺春恩,从前的那个她已经彻彻底底的消失了。

眼前这人是多么聪慧、多么率真多么灿烂耀眼的一个女人呀!听她理直气壮的说着这些话,一脸“不管如何你都给我认下”的霸气表情,他都看愣了。

“寻觅合适学堂之事,我自己来不会劳烦你的。”她说:“只要明早老爷问起此事,你说是你的意思便好,万事拜托了。”

霍晓涛听了,故意刁难她,“拜托?你这不像是拜托,更不像是商量,根本是硬上。”

“这种一亩三分地的小事,本就不用劳你费心,总之……”春恩话未说完,就被子琮吸引走了目光。

她看见被自己晾在一旁,因为无聊又好奇的子琮不知何时已走到霍晓涛的书案前,并好奇的爬上椅子想一窥霍晓涛案上的几册本子。

“子琮,不……”她一出声制止,霍晓涛也倏地转头去看。

猛地对上父亲的眼,子琮吓了一跳,手要收回时不小心翻倒了一旁的热茶,茶盏一翻,咖啡色的茶液便漫了一桌,湿了案上的几册文件。

见状,霍晓涛两三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将子琮从椅子上拉了下来,急着将几册文件抓起,可茶液已将册子弄湿,那些字也晕开了。霍晓涛不由得怒目瞪向子琮,可他还没说话,子琮已被吓到哇哇大哭。

“子琮。”春恩赶紧上前将子琮拉了过来,“有没有烫着手?”

子琮摇摇头,才一会儿便哭得鼻涕眼泪直流。

春恩看向他正用上好宣纸按拭着被弄湿的册子,怯怯地问:“没湿得太严重吧?”

他正在气头上,听到这话,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你说呢?都给我出去!”

春恩一听这话,神情变得凝重起来,是,孩子翻倒茶水,弄脏他的东西确实是有错在先,但哪个孩子不犯错?此时就算是骂死了孩子也于事无补,还不如趁机对孩子机会教育,不是吗?

只是当着子琮的面,春恩不想跟他吵,于是她牵着子琮的手走到门外,并唤来听见里面的声音而一脸疑怯的贞平,“贞平,帮我送子琮回遇月小筑。”

“姨娘,我不要……”子琮紧抓着她的手不放。

“子琮听话。”春恩坚定又温柔地道:“先跟贞平走,姨娘随后便回去,乖。”

“姨娘……”子琮原本不愿,可突然想起姨娘教他要当个懂事的好孩孑,便点了点头,抽抽噎噎地跟着贞平走了。

他们一走,春恩又走进了书斋。

正拯救着文件的霍晓涛见她又走了进来,脸色不甚好看,“不是让你们走吗?”他说着,继续擦拭文件。

春恩不发一语地走过去,抢走他手上的那团宣纸。

霍晓涛陡地一震,惊愕又不悦地看着她,“你做什么?”

“我才要问你在做什么。”她说。

他眉头一皱,“那小鬼污损了重要的文案我不能生气吗?”

“可以。”她直视着他,“但你需要有智慧地来处理这件事情。”

她这是在怪他没智慧?要不是她把那好动的小鬼带过来,也不会发生这种事吧?

“茶已经翻倒了,你觉得当下最重要的是什么?”她问。

“当然是尽快地把文案救回。”他说。

可恶,这里不是二十一世纪,所有的文件档案都是手写记录,没有备份!

“错!”她语气坚定地道:“是好好外理你自己的情绪,跟孩子的情绪。”

他瞪大眼睛看着她,他敢说,她要是活在未来,搞不好会是个儿童心理学家。

“子琮不是故意污损你的东西。”她说:“只要不是存心、恶意的犯错,都该被原谅,都该有改正的机会。”

文案被搞得一团糟,霍晓涛已经够恼了,她居然还对他开训了?好你个贺春恩,她可真有惹恼他的本事。

“你没把那小鬼带过来就没事了。”他说:“以后不准再带他过来。”

“那小鬼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有教育他的义务,而就在刚才,你错失了一个教他的机会。”

“我现在只想教训他,不想教他。”他说起气话:“所以我才讨厌小孩,全是惹祸精。”

“别忘了你也曾经是小孩。”她丝毫不畏惧他的强势及霸气,用坚定又强大的目光直视着他,“瞧,你就是一个没好好学习情绪管理的大孩子,”她毫不客气地指正他:“你们都以为世界是因你们而存在,只想到自己的感受。”

“你……”霍晓涛恶狠狠地看着她,却说不出话反驳。

“这正是我想把子琮送到府外学习的原因,我不希望他变成另一个你。”

“贺、春、恩。”他气得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她的名字。

“我说错什么了吗?”她神色坦荡,无畏地迎上他彷佛要杀人般的目光。

“你知道那些文案花了我多少时间吗?”他沉声问。

“不知道。”她诚实地说:“但我知道,你连一点时间都不愿花在子琮身上。”

“我讨厌小孩。”他对她吼出声。

春恩闻言,秀眉一拧,“你讨厌也好,喜欢也罢,总之你已经是个父亲了,就该学习当个称职的父亲。”

春恩的伶牙俐齿惹怒了霍晓涛,他一把攫起她的手腕,两只眼睛像利刃般射向她,她整个人被他提了起来,但还是毅然又无畏的迎向他的视线。

“如果你是个称职的母亲,就不会让他污损我重要的东西。”他声音低沉且骇人。

“是,我不是称职的母亲。”她扬起下巴,直视着他的眼睛,“因为不称职,所以我也还在学习如何当个称职的母亲,你也应当如是。”

她的无畏、她的直接、她的坚定、她铿锵有力的一番话,教他心头一震,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她所言甚是,但向来心高气傲的他却不愿意服软认输。

霍晓涛承认他对她是有了不同的想法,她的改变让他惊讶,甚至是惊艳,可也因为如此,他对她有着种说不上来的……害怕。

他怕自己对她的判断有误,怕自己失了防备。

先前她询问自己是否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遭他驱出承明院时,因为不想她惭愧、无地自容的模样,因此避重就轻地搪塞了她。当时他便在自己心上敲了警钟,提醒自己不要太过松懈,他甚至告诉自己——

霍晓涛,你是因为还不知道是谁对她施饵,以诱使她毒杀亲夫,才未对她吐实,绝不是因为心疼她、怜惜她,怕她难过。

可即使这样告诉了自己,从不怀疑自己的他,却因此让他感到莫名的惶惑。

“我修正我刚才的话……”他欺近春恩,鼻息喷在她脸上,愤怒地道:“你跟他都不准再进承明院。”说罢,他振臂震开了她,指着书斋的门,“出去,立刻!”

方才被他那么抓着,又近距离地逼视着,春恩脑子里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他虚弱又神情痛苦地在床上,彷佛用尽最后一口气地伸出手对她说——春恩,救我……

那画面好可怕,可怕到她不想再看见,她按着自己的胸口,夺门而出。

等跑出了承明院,春恩这才慢慢地冷静下来,回想起刚才跟他的冲突,不禁暗叫不妙。

完了,她是来拜托他配合演出的,如今想惹恼了他,明早他跟霍腾溪见了面,肯定立刻戳破她的谎言。

“贺春恩,你就不能忍一忍吗?”她懊恼地拍了自己的脑门,垂头丧气地回到遇月小筑。

一大早,春恩便怀抱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前往照云院向霍腾溪及崔姨娘请安。

路上,她想象着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最糟的情况就是霍晓涛已经跟霍腾溪告状,而霍腾溪如今正板着脸等着训她。

春恩不禁心想,不过有崔姨娘在,应该会替她说几句话吧?

但她担心了一整晚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霍腾溪对于子琮到府外学堂求学之事毫无异议,还说霍晓涛已经“授权”让她负责接送子琮上下课……

她喜岀望外,简直不敢置信,她还以为在经过昨晩的事情后,霍晓涛会狠狠跟她算账,教她吃不完兜着走,没想到……

昨晩她还很气他呢,可现在,她真心觉得他人还不坏。

她心想,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纵使他昨晚再恼再气,气过了,还是以孩子的利益为优先的,虽说他不是个称职的爹,但他兴许正往成为一个“好父亲”的路上迈进呢。

离开照云院后,春恩立刻带着子琮前去承明院向他道谢,却得到他已经出门的消息。

知道后,她也没多待,反正都住在这个家,多的是时间跟机会能说,不急在这一时,眼下最重要的是立刻去打听这盛京的学堂,有哪家是适合子琮就读的。

打定主意,用过早膳后,春恩便带着子琮跟小茉出门。

霍腾溪派了顶轿子给她及子琮,可她到路口便下了轿,拿了一点碎银给两名轿夫,让他们在附近找个地方歇脚喝茶。

她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因为她不想让学堂因为她出门的派头,进而对她及子琮有什么特别待遇。

就这样,春恩花了一整天的时间走访城里多家学堂,最后舍弃束修昂贵的私塾,选择了盛京的公学堂。

公学堂收的都是一般人家的子弟,在这儿没有阶级跟尊卑,众人平等,她当天便给子琮报了名、并先缴了三个月的束修。

公学堂只收五岁以上的塾生,子琮虽未及五岁,但夫子见春恩诚恳热忱,便行了个方便给她。

她没让夫子知道她跟子琮的身分,只说自己是在天羽织工坊做事的女裁缝。

夫子见她也不是可疑之人,便没再多问下去。

就这样,子琮成了公学堂的学生。

回到家后,春恩利用之前的一些简布,给子琮缝制个置放书册笔墨的书袋,还缝了几个夹层,让他可以将书册及笔墨分门别类的装好。

子琮背着那新书袋,欢喜得很。

稍晚,给子琮说了睡前故事,哄他入睡后,春恩再次前往承明院,想为昨天的事向霍晓涛致歉,也为今天的事向他致谢。

来到承明院,想起他昨天说以后不准她跟子琮进到承明院,脚步不禁顿了一下,虽说他今天没在霍腾溪面前拆穿她,又将子琮就学之事交由她全权处理,但这并不表示他原谅了她昨晚的冒犯冲撞。

“他会不会给我一顿排头吃啊?”她在院外来回走着,几番挣扎。

话说回来,要是他真给她排头吃,为了子琮,她也得吞下去,毕竟往后他们还是得为了子琮的教养问题进行讨论及沟通,如此想着,她鼓起勇气,迈出坚定的步子走进承明院。

承明院只住着霍晓涛跟侍候他的贞平,此时,院里一片安静无声,只书斋跟小厨房亮着灯火,春恩一时不知往哪个方向走,站在院子里发了一会儿愣。

这时,贞平自小厨房里走出来,手上端着一盘香喷喷的炒葱蛋。

见着她,贞平一顿,正要出声喊她,春恩跟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接着快步地走向他,轻声地问:“大爷在书斋吧?”

“是。”贞平也小声地回话。

“这是?”她指着他手上那盘炒葱蛋。

“大爷说肚子有点饿,但又不想吃太多,让我给他随便弄盘炒葱蛋。”贞平说:“我正准备给大爷送进去呢。”

她想也不想地道:“给我,我进去。”

“咦?”贞平先是一怔,面有难色地道:“我怕……”

“不怕,有事我扛。”她说着,接过贞平手上那盘葱蛋,转身便朝书斋的方向走去。

书斋的门没掩上,春恩往里面探了一下,只见霍晓涛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案上的册子,她猜想应是昨晩被子琮弄脏的那些。

似乎是闻到香味了,霍晓涛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把东西搁下,先去歇着吧。”

她未发一语地往前走,行至他书案前,然后将浅盘搁下,“趁热吃吧。”

闻声,霍晓涛倏地抬起头来,见她站在案前,表情有点……难懂,不像是生气,但也没有半点喜悦,严格说来,只有“惊”。

也是,他都喝令她不准来,她却还是来了,他肯定很震惊。

不过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从前她妈妈总说,一个女孩子不管美丑,笑就是了,常笑的女孩是不会让人讨厌的。

“先吃吧,不是说有点饿了?”她努力把唇角往两边延展。

“做什么?”他语气有点淡。

冷淡不要紧,至少没劈头盖脸地一顿骂,然后把她轰出去。她涎着笑脸,带点讨好意味的语气,“我是来谢谢你的。”

霍晓涛听了,微顿,谢他?应是为了他没在父亲面前拆穿她的事吧?话说回来,早上父亲问起时,他为何没拆穿她的谎言呢?明明昨晚快被她气到脑中风,他为何那样轻易地原谅她,还配合她,为她圆了那个谎?

或许……是因为他没那么恼她,其实她昨晚离开后,他一夜难以成眠,反复思索着她说的那些话。

她是有理的,因为有理,他自觉没理由破坏她的育儿计划。

且她说的那番话,他并不觉得陌生,从前,前妻每次跟他提起生儿育女之事时,总是会发表一篇大道理以说服他乖乖配合生产大计,只是她从没成功说服过他。

他常想,如果他当时理解她、配合她,他们的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只可惜世间没有如果,已成事实之事,再难回头。

“我以为你会在老爷面前戳破我的谎言……”她尴尬地笑了笑,“我苦恼了一整晚呢。”

霍晓涛听见这话,淡淡地瞥了她一记,原来睡不好的不只是他呀!这个意外让他心里舒坦了一些。

从前跟前妻吵架后,他总是恼到彻夜难眠,可她却是转身就呼呼大睡,那时他时常心理不平衡,恨不得把她抓起来打一顿。

“我没你以为地那般小肚鸡肠。”他放下手边的工作,拿起木箸夹取葱蛋吃着。

看他似乎消气了,她心中大石卸下,立马凑到案前,迫不及待地想跟他分享今天访视各家学堂的心得。

“我今天走访了好几家学堂,你想听吗?”她兴冲冲地问。

“我没兴趣。”他冷冷地回应她,“你决定了就好。”

她有点沮丧地道:“你不想知道我给子琮找了什么学堂吗?”

他抬起眼,瞥见她失望又失落的神情,突然有些想笑,她的情绪总是写在脸上,半点都藏不住。

“我吃完葱蛋前,你说。”他说。

“嗄?”她听得一愣,瞥了眼盘子里的葱蛋,心中暗道:啐!那点葱蛋他若真要吃,恐怕两口就没了,摆明就是不想听她说吧?

“快呀。”他催促她。

好吧,就算是说两句也好。

“我今天跑了好几处学堂,师资不差,学堂的地点跟设备也都相当高级,里面的学生看着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但我给子琮选了公学堂。”她说。

闻言,他停顿了一下,好奇地看着她,“公学堂?”

“是呀,”她点头,“公学堂收费便宜,收的都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这些孩子都是家里好不容易凑了分子给他们交束修的,所以格外勤学。”

“你的用意是……”

“我的用意是让子琮接触更多来自不同阶层的人,让他了解理解更多跟他不相同的人事物。”她顿了下继续道:“他是霍家人,将来要结识富贵人家、官宦子弟都是轻而易举之事,可我希望他也能结交贩夫走卒,他必须了解这世上是有许多跟他出身及背景不一样的人,每个人都有他们存在在这世上的价值,进而学习欣赏别人、并向他人学习。”

说到这,她总结道:“总归一句,我期待他是个接地气的孩子,而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穿着金衣、戴着玉冠,却只能坐井观天的青蛙。”

她这番言论新颖,也展现她开阔的胸怀,她的思维更跳月兑了传统,让他忍不住倒抽一口气,想冲着她问一句——你到底是谁?

他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她,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春恩见他盘里还有半份葱蛋,微微一愣,他没两口塞完?是为了给她充裕的时间解释说明吗?

看来他不过是嘴巴厉害,表情冷淡,但还是打心底在乎子琮的。

是了,他只是对她厌了、腻了,可子琮是他儿子,没有老爸会厌弃儿子的。

“好了,我说完了。”她一脸轻松地道:“你继续忙,不打扰你了。”说罢,她旋身就要走。

“贺春恩。”他唤住她。

闻言,她转过身,“还有事?”

他神色略显懊恼,“你说完了就走,不看我有没有话说?”她当这儿是哪里,当他是什么人,她说来就来,说走就屁|股拍拍走人?就那么不把他当回事吗?

她听得一愕,“喔……那……你要说什么吗?”

不知为何,霍晓涛忽然发起幼稚脾气,“无话可说,你走吧。”

她眨了眨眼睛,一脸“你高兴就好”的表情,道了句,“走了。”忙转过身子,快步地走出书斋。

他愣愣地看着书斋那两扇对开的鸢色雕花木门,她……走了,就这么潇洒的走了?

霍晓涛发现自己在生闷气,而更令他生气的是……他居然被她左右了情绪!

她是第一个能让他生闷气的女人,他压根儿没想到,都穿越到古代、成了另一个人,竟然还能遇到一个让他生闷气的女人。

一早从照云院请完安离开,春恩遇见了赵媛。

虽在同一座府邸之中,但因为遇月小筑在西边,春华院在东南边,两边又互不往来,所以春恩要碰上赵媛的机会其实并不多,自春恩穿越这两三个月以来,两人不过才见过五次,而五次当中能说上话的,只有赵媛到向阳院那次。

赵媛是不乐见春恩的,两人虽无争宠的问题存在,可从前贺春恩得势时对她并不客气,因此便也结下了梁子。

尽管赵媛不搭理她,可春恩每回见着她还是以礼相待,今天也不例外。

见赵媛远远地过来了,她趋前问好,“早上好。”

赵媛一如往常不理会她,只是用眼尾觑了她一记。

一旁的周嬷嬷跟丫鬟行事周到,立刻福身问早。

“子琮,快跟母亲请早。”春恩提醒着一旁的子琮。

子琮从前没有跟赵媛问安的习惯,但现在在春恩的教导下,变得很懂礼数。

“子琮跟母亲请安。”他听话地行礼作揖。

赵媛挑了挑眉,“唷,这小霸王现在可有家教了。”

“孩子是要教的,我以前疏漏了,往后还请大太太不吝指导。”春恩不卑不亢地道。

“我哪敢,子琮虽是庶出,却是霍家长孙,我这个不受宠又膝下无子的女人哪有资格指正他什么。”

“大太太此言真令妾身惶恐。”春恩只要一想到从前的贺春恩是个讨厌鬼,就能忍受赵媛这毫不留脸面的冷嘲热讽。

“太太太与妾身都是霍家人,不管是你生的还是我生的,都是霍家的子孙,我的孩子便是大太太的孩子。”春恩微笑以对,“若子琮有什么不对,大太太只管教诲。”

看着眼前的春恩,赵媛微微拧起两道细致柳眉,露出不可思议又难以置信的表情,任她再如何冷言冷语,眼前的贺春恩还是面带微笑,心平气和,她到底是怎么了?

这个女人,真是她从前所熟悉的那个贺春恩?

“太太太莫再说自己是不受宠的女人,妾身如今也是个不受宠的女人呀。”春恩说着,不知想起什么,忍不住一笑。

赵媛心头一惊,急问:“你笑什么?”

“大太太别误会,妾身只是突然想到你我同病相怜,是不是该互相取暖才是?”

赵媛一听,脸色倏地涨红,心里想着:这女人真是恶心,从前在她面前趾高气扬,经常以阴阳不调,雨露不沾这种话嘲讽她,还说她膝下空虚,将来恐怕是晚景凄凉。

然而往日里嘴巴那么恶毒的一个人,如今说要跟她一起取暖?真令她作呕!

她一颗心虽没在霍晓涛身上,却也没三心二意,至今仍一心向着她未能相守的情郎,可她贺春恩呢?对霍碧山动情求爱未果,如今又回头对霍晓涛献媚,以为她不知道吗?

“跟我取暖?”赵媛冷哼一记,“免了吧,你不是又重新巴上夫君了吗?”

“咦?”春恩听得一愣。

“何必装傻充愣。”赵媛不以为然,语气不屑地道:“昨晚明月还见你从承明院出来呢,想必是害怕两头都落空,才回头……”

“大太太。”话未竟,周嬷嬷已打断了她。

赵媛微顿,意识到自己差点又说了不当说的气话,立刻打住。

“罢了,总之你我二人还是各过各的安生日子,别互相打扰才是真的。”说罢,赵媛便领着周嬷嬷跟丫鬟走进照云院。

她们一走,身后的小茉便低声地说:“春姨娘,我看您就别拿热脸去贴大太太的冷了,瞧她多不给面子。”

春恩没搭腔,只是咀嚼着赵媛刚才说的话。

两头都落空?哪两头?霍晓涛吗?那另一头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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