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宠逃妃 第十四章
孙坚肩上扛着一块桑木,旁若无人的步入正厅,见八仙桌上搁着一把琴,便望向翟砡道:“王爷可是要这把琴?”
“正是。”翟砡毫不客气的回道。
“王爷果真好眼力,这把琴是附近最坚固的一块桑木所制,琴音浑厚清扬,配上王爷绝佳的琴技,当真是千里马遇上伯乐,再好不过。”翟砡笑睐孙坚一眼,道:“孙坚,你制琴无数,亦阅琴无数,琴音好坏,你一听便知,不如你来听听看王妃的琴音,看她的琴音能否与本王相论。”
苏云苒怔了怔,没料到翟砡竟然想听她的琴音,还是在如此工夫了得的制琴师面前弹奏,这当真是在试验她不成?
孙坚卸下了肩上的桑木,朝着苏云苒抱拳道:“草民一生制琴,阅过无数琴音,就不知王妃是否愿意让草民一鉴?”
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饶是苏云苒不情愿,眼下也由不得她婉拒。
她只好勉为其难一笑,坐上方才翟砡坐的红木四面开光坐墩,缓缓伸手抚上冰凉的琴弦。
“我已许久不曾碰过瑶琴,只怕本来就拙劣的琴技是越发生疏了,一会儿若是不堪入耳,还请二位多多包涵。”
见苏云苒满是不安,翟砡遂出声安抚道:“王妃且放心,只是试一试这把琴的音色罢了。”
得了他这句话,苏云苒这才定下心来,开始弹奏起手下这把桑木瑶琴。
苏云苒弹奏的是“高山”与“流水”,琴音虽然谈不上精湛,却别有一番婉约大器,行到转音之处,圆滑流畅,不见半点窒碍。
翟砡眼中浮现一抹玩味,赞许道:“正所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王妃仁智兼具,方会选择这两首琴曲。”琴音戛然而止,苏云苒面上漾着腼觐的笑,谦虚道:“王爷当真过奖了。之所以选择这两首琴曲,乃是因为我只懂这两首琴曲。”
一旁的孙坚这才开口道:“王妃的琴音虽然不甚纯熟,可听得出来王妃是极有天赋的,只是疏于练习,若是能精进琴技,日后恐怕能与王爷相匹敌。”
苏云苒不以为意的道:“我志不在此,能弹奏这两首琴曲,已是我的最大能耐,我的琴技远远比不上王爷,方才给二位献丑了。”
翟砡美目含笑,移步上前,伸手抚过琴身的雕花,柔嗓道:“这琴确实是把好琴,本王要了。”
“承蒙王爷青睐,这是草民之幸。”孙坚躬身抱拳道。
返回皇宫的途中,苏云苒望着翟砡搁在腿上的那把琴,不由得好奇的提问:“王爷就这样平白无故的把琴索要过来,对孙坚岂不是太不好意思了。”
翟砡笑答:“当年本王无意间买下了孙坚所制的最后一把琴,而后召见了他,一番对谈之后,反而救了他一命,他曾经说过,有生之年只为知己制琴。”
“救了他一命?”苏云苒不解。
“当时他求爱不成,屡屡被拒,偏偏又一心执着于那名琴师,万念俱灰之下,竟然起了自我了断的念头。”
“就为了一个女子……连命都不要了?!”这对苏云苒来说,简直是匪夷所思!毕竟在她看来,与理想抱负相比,男女情爱根本不值一提,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丢了命,更是愚蠢至极。
“你不也说过,你认识的那名琴师,除了名门公子,谁也不肯委身下嫁,到最后孤独病逝,这样的下场与自我了断又有什么不一样?说到底,这两人都是太过于执着,方会落淳如此境娅。”
苏云苒下意识月兑口道:“如此说来,王爷对皇权不也是过于执着吗?”
翟砡面上笑容不减,坦然承认:“是,本王是贪恋权势,可本王也知道,本王这辈子都不可能称帝,只因本王名不正言不顺,再如何作为亦只能被归为乱臣贼子,但本王绝不会傻到为了争帝位而赔上性命。”
“是吗?”苏云苒秀眉一挑,神情摆明不信。
面对她这声质疑,翟砡但笑不语。
“本王也只是想让孙坚有份念想,能够好好活下来,毕竟人活着才有盼头,是不?”
看来……翟砡这个人并非传闻中的那样冷血无情,他爱惜人才,是以劝下了孙坚,莫怪乎孙坚对他那般尊敬。
返回紫微宫后,翟砡亲自把琴送入了偏殿,搁在她内寝的窗边大炕上。
“一会儿本王便让王升给你送个琴几过来。”
“多谢王爷赏赐。”她客客气气的谢过翟砡,不敢有半分怠慢。
翟砡见她这般小心翼翼,只是笑了笑,随后转身离去。
目送翟砡硕长的背影消失于偏殿门口,苏云苒收回眸光,忍不住探出纤手抚过琴身雕花,脑海浮现翟砡方才抚琴的俊雅神态,心底滑过一丝异感。
纤指轻轻勾动一下琴弦,她嘴角一扬,竟兴起好好磨练琴技的念想。
忆起那夜水榭里,翟砡弹奏的那首悲壮“薙露”,又想起琴师与孙坚各自坚持所爱的傻劲儿,她不由得要想,情爱当真磨人,竟会把一个明白人变成了傻子。
可她穷其一世,只想为自己而活,为了实现胸中抱负而活,绝不愿屈就于男子之下。
翟砡待她再好,亦是枉然……
一群青衣宫人端着水盆与洗漱用具,鱼贯步入长秋宫的寝殿,伺候起刚下榻的六岁小皇帝。
苏云苒轻轻挥了掉袖口,又抚了抚束紧的织金腰带,面色透着几许不自在,可又极力掩饰得当,不让任何人窥出。
此时她身上所穿的这一袭赭红色销金线绣蝠纹女官长循,是尚衣局连夜赶制出来的。
由于南晋王朝并无女子为官的前例,因此她这身官袍是由男子官袍裁改为女子样式,她初初换上时,紫微宫里的太监宫人全看傻了眼,个个说不出话来。
毕竟,女子穿上官袍在那些奴仆眼里,甚是荒唐可笑,她心下明白,那些太监宫人肯定在私下议论纷纷。
苏云苒自个儿倒是不怎么介怀,她自幼看惯了这些奴仆的丑恶嘴脸,早已见怪不怪,只是……作为南晋第一个穿上官袍的女子,她实在诚惶诚恐,生怕会给自己与翟砡招惹麻烦。
反倒是那位始作俑者,一早便来到偏殿,对着一身僵硬的她品头论足。
彼时,翟砡双手负于腰后,美目含笑,端详着立于菱花凿鸾鸟妆镜前的她。
苏云苒一头长发挽成单髻,几缕碎发散在饱满前额上,一双柔媚灵动的明眸,衬上秀挺的巧鼻,再配上嘴角微翘的朱唇,即便她身穿毫无花样的官袍,依然不减自骨子里散发而出的娇艳。
翟砡毫不掩饰眼底的那抹炽热,悠悠笑道:“王妃穿起官袍来竟比往常女子装束来得更美丽动人。”
她掩下两排长睫,不让面上流露窘态,故作自持的道:“王爷莫要取笑我了,我可是十分正经的。”
翟砡探手拂开她前额的碎发,指月复轻轻抚过光洁白皙的额心,她心头随之一震,双手紧紧拧住赭红袖口。
他笑着拿开手,用着温柔似水的声嗓叮嘱道:“去吧,好好随骆老学习,日后好为本王拢吏。”
苏云苒当真想不透,翟砡是存什么心让她拜骆宜清为师,又是存什么心让她编撰他的史实,他真的信得过她?
由她撰写的史实,后世之人会相服吗?况且,历来各国各朝尚且不曾有过女子出任史官一职,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起居注史,亦不曾有过女子出任,而她真能胜任吗?
即便内心忐忑难安,可她心下亦知这是难能可贵的机会,虽然是翟砡无视王法自行率性为之,怕是会招来朝廷上下一片非议,可她仍想为此一搏。
换好官袍之后,她先上史馆拜见过骆宜清,随后骆宜清便领着她来到长秋宫谒见皇帝。
说起来皇帝算是她的外甥,但两人从未见过面,这还是她头一次谒见皇帝。
蓦地,描金龙凤呈祥挂屏后方传来交谈声——
“朕还想睡,不想起……走开……”
“陛下,骆大人与前来见习的起居注史就在外边候着,您得快些起来洗漱了。”负责发落整座长秋宫的太监徐公公低声催促起来。
“朕说了,不想起!”
“陛下……”
虽说皇帝年纪尚且幼小,可纵观历朝皇帝,亦不乏年幼登基者,这些小皇帝或许心智未全,但在身旁辅臣的督促下,必是渐为稳重。
此时听着小皇帝与徐公公的对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苏云苒不禁悄悄的觑了身旁的骆宜清一眼。
“请教骆老,陛边可有其他的起居注史跟着?”
骆宜清眼色古怪的瞥来一目,道:“陛下年幼,且没有亲自掌理朝政,尚用不上让起居注史跟随。”
这太奇怪了……历来皇帝身边必定有起居注史相随,记录言行举止,以供后世之人论断,即便皇帝没有掌理朝务,亦不可能省略这样的帝制。
寻思间,一名身着明黄色寝衣的圆胖身躯奔出来,徐公公在后边气急败坏的追逐看。
“陛下!陛下您没穿鞋——来人,把陛下拦住!”
只见一身圆滚滚的小皇帝躲至苏云苒身后,紧紧扯住她的腰带,嘴里大声嚷嚷起来。
“朕不想穿鞋……朕不想下榻……你们为什么要逼朕?”
徐公公领着宫人将苏云苒团团包围,苏云苒这才回过神,转过身,扶住了身后的么胖小人儿。
只是,当她看清小皇帝的面貌时,当下大受震撼,好片刻吐不出半句话来。
此时在她面前的小皇帝,不仅身形圆滚,五官异常扁平,一双眼瞳好似斗鸡,靠得十分相近,嘴里不断发出嘻嘻笑声。
这……这分明是个傻子!
“这位宫人好漂亮呀,漂亮宫人陪朕一起玩儿。”小皇帝笑嘻嘻的扯着苏云苒袖角,丝毫认不得她身上穿的是官袍。
随后,徐公公伙同其他宫人上前拉住了小皇帝,将他架回了寝房里,众人七手八脚的帮着小皇帝换衣洗漱。
苏云苒缓过震惊后,撇首望向一派无动于衷的骆宜清。
她不敢置信的压低声嗓道:“骆老,陛下根本是个——是个——傻子!”
骆宜清不为所动的瞥来一眼,道:“放肆。你怎可妄言非议陛下?莫要以为你身后有夔王撑腰,便可对陛下大不敬。无论如何,陛下都是南晋王朝的主儿,而夔王只是一个野心家。”
骆宜清这席话,当真令她再次瞠目结舌。
活生生的事实摆在眼前,那皇帝分明就是个傻子,骆宜清却是视而不见,即便夔王真是个野心家,可皇帝这般……不可能治理朝政,纵然夔王越权夺位,亦强过把整座南晋王朝交到一个傻子手上,这可是会毁了一座江山哪!
苏云苒的胸口剧烈跌宕着,她听着寝房里小皇帝口无遮拦的傻话,以及太监宫人们的连声欺哄,顿时觉着这一切当真太过荒谬。
她的步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喃声道:“这太荒唐了……”
骆宜清仍然一派义正严词的说:“荒唐?夔王软禁皇帝,自己下诏封为中书令,逼死先皇后,这才是真正的荒唐。”
苏云苒恼怒地反问:“难道骆老你真想看见南晋王朝交到一个傻子手上?”
骆宜清冷声反驳:“那是孝仁帝亲封的皇太子,更是南晋王朝血统最为纯正的皇帝,怎能容你这样的女子污蔑?!”
“骆老如此冥顽不灵,实在有愧当一个史官!”苏云苒怒不可抑的斥道。
骆宜清却是满脸不置可否,一副懒得再搭理她的模样。
苏云苒咬了咬唇,袖下的双手紧拢成拳,随后转身拂袖而去。
离开长秋宫的路上,她面色惨白,思绪凌乱,脑海全是方才那个年幼的傻子冲着她嘻笑的情景。
她忽尔想通了很多事……世人全误解了翟砡,他哪里是乱臣贼子,他根本是为了守住皇族的颜面,方会将那个傻子皇帝软禁起来。
明面上看似是翟砡夺了皇权,但总好过把皇权交给一个傻子,这样一个心智不全的傻子,万一那些贴身伺候的太监宫人起了恶念,只怕他终会沦为一个他人操弄的傀儡。
翟砡将皇帝拘禁起来,不仅仅是为了皇族的颜面,更是为了皇帝的安危着想,只要皇帝没有手握实权,至少有心人便不会把歪念动到皇帝身上。
她当真不懂,翟砡就这么放任天下人误解他、非议他,而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心底涌上一阵浓浓的愧疚,苏云苒提起下摆,直朝着紫微宫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