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求嫁 第九章
此景看傻了宋临渊等人,待到消息辗转传回曼殊宫里,留在迦楼阁等着新人回来行礼的贵族与质子们全傻了。
紧接着,消息传入无上宫里,褚王早把这桩婚事当作笑话看待,当下更是笑不可抑,便发了令下去,让迦楼阁里的贵族待至礼成方能走人。
于是一众人在迦楼阁里枯等至深夜,方等来了戏终人散的新娘子与新郎。
最教一众人甚感荒谬的,湛常军手里握着糖葫芦,另一手捏着油纸包裹起的馅饼,就这么兀自边走边吃,全然将瑞懿郡主抛在后方。
而瑞懿郡主一脸平静,不见半点怒色,反显得怡然自在,看得众人俱是一顿发傻。
由于夜已深,众人已见疲态,湛常军遂一脸体恤的宣示道:“大伙儿已来观过礼,今夜过后,我与郡主便是夫妻了。”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齐齐愣住,可一旁的瑞懿郡主却也没有劝阻的势儿,更甚者,她连盖头都尚未掩上,就这么伫立于厅堂上。
质子们只觉着眼前此景像极了闹剧,又不好说些什么,唯独敖国质子佟宇亦是佟若绫的叔父——
脸色铁青的拉开嗓门训斥起来。
“公子军,你如此轻忽瑞懿郡主,把这桩婚事当成儿戏一般看待,你这简直是荒唐至极!”
见佟宇大动肝火的替侄女出气,湛常军也不意外,犹然笑嘻嘻的,没个正经样儿。
“佟兄莫气,方才可是郡主自个儿留在瓦市看皮影戏,可不是我死拉活求的让郡主陪看戏,您若真要生气,那可是错怪了我。”
闻此言,佟宇面色越发难看的转向佟若绫,严厉地质问道:“公子军所言可是属实?”
佟若绫朝着叔父有礼一笑,道:“正是。稍早我出宫前去寻公子军,见那皮影戏十分精彩,便随公子军一块儿留在瓦市……”
“胡闹!”佟宇痛斥。
佟若绫默了声,低垂眉眼,一派温顺的模样,未曾出言顶撞叔父。
佟宇气得拂袖而去,其他人见状,纷纷尴尬的出声缓颊。
“佟兄的脾气素来如此,他最是一板一眼,恪守礼节……”
听见其他贵族子弟与质子们谈论起叔父的性情,佟若绫心下顿生几分愧赧。
敖桓公临终前,嘴里念念不忘的便是被送往褚国交质的幺弟,只可惜,王位传至兄长手中之后,敖国对这位为国牺牲的质子便逐渐淡忘,近年来亦罕少派迤外使前来褚国慰劳。
兄长的自私无情,在即位之后展露无疑,佟若绫方看清权力能把人彻底改头换面,换成了一个仿佛从来不曾熟识过的陌路人。
她屡屡试探兄长的心思,方知兄长早把她视作一颗棋,所有劝哄她的温言好语,全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前往卫国,成为潜伏在卫王身旁的奸细。
她虽是曾对卫王有意,但不可否认,她对王后之位的谋算,多过于对卫王的情意。
生于世族之家,去留嫁娶本就不由自己,她打小便明白这一点。
为了日后不受制于人,为了不重蹈媵妾出身的娘亲的覆辙,她努力盘算一切,只为了能顺顺当当的嫁给卫王,成为卫国王后。
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她谋划好的一切全乱了套,至此,她已彻底看破,对兄长的自私寡情更是寒心,只想着远离敖国与卫国之间的斗争。
为了顾及大局,她非嫁卫人不可,迫于无奈,只得下嫁公子军。
怎料想得到,在世人看来,是她屈就这桩婚事,可在公子军看来,是她高攀了他,他压根儿没将她高贵的出身,以及绝世美貌当作宝,反之,他将她拥有的一切视作灾厄,避之唯恐不及。
待到众人逐一告辞离去,原先闹哄哄的厅堂顿时归于寂静。
佟若绫睐了一旁伺候的太监宫人,吩咐道:“大伙儿累了一夜,都下去歇息吧。”
湛常军兀自坐在铺着红色锦垫的太师椅上,吃着茶几上摆的如意糕与吉祥果,那一派不关他事的闲散神态,仿佛是前来祝贺看戏的宾客,教人甚难相信他便是今夜的新郎倡。
“你们俩先回东院拾掇。”佟若绫又扬嗓支开了金铃与银铃。
片刻过后,四处结上红彩,喜气洋洋的厅堂里只剩下今夜的两位新人。
湛常军兀自收拾着盘里残余的糕点,佟若绫丽颜上的笑容渐是敛去。
她缓步踱至湛常军的面前,盯着他孩子气的吃相,淡淡扬嗓道:“这儿没其他人在,你不必再演了。”
捏着一块如意糕的修长大手,闻声顿住,湛常军扬起那双含笑的深邃美目,望着彻夜将他看透的佟若绫。
他将如意糕搁回白瓷小碟里,改而提起茶盅,帮自己斟了一杯凉透的茶水,徐徐品啜了一口。
佟若绫款款在茶几另一侧的太师椅落坐,目光盈盈的直盯着湛常军那张俊丽的面庞。
若真要论,湛常军面貌之俊丽,高大挺拔的身形,是她至今见过最为出色的男子,即便是才貌双全的卫王,比之亦略逊一筹。
湛常军一改先前的轻浮神态,此时正眸光炯炯,眸中含着一缕嘲谑,直挺挺地迎上她审视的目光。
“我早已告诫过郡主,郡主执意不肯放弃,而我自然不会心甘情愿接受这桩婚事。”
短短一句话,便可知今夜之举,自然是湛常军刻意有心为之,目的是为了惹恼她。
听罢,佟若绫倒也不恼,只是浅浅一笑,道:“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公子放下敌意?”
湛常军低掩一双深似海泉的墨眸,大手把弄着手里的青瓷茶碗,嘴角那弯笑满是玩味。
“我区区一个卫国质子,无权无势,更给不起郡主荣华冨贵,我岂敢对郡主有什么敌意。”
说着,他脑中忽而掠过方才在瓦市里,佟若绫挺直着背脊,安之若素的端坐于矮凳上,专心入神地欣赏着皮影戏的神态。
不得不说,她的容貌确实生得极美,肌肤似雪,乌发如云,红唇皓齿,美得好似一朵水灵灵的牡丹,娇艳之甚。
然而,越美的花儿越是含有剧毒,这条道理他自小便比谁清楚。
他的娘亲便是其一。
他的娘亲杨氏原先是卫国出名的美人,后归他的亲爹卫文公所有,谁能料想得到,杨氏本是卫国太宰的青梅竹马,为了谋夺王位,杨氏竟然主动提议由她入宫迷惑卫文公,日后若诞下世子,两人便可里应外合,扶持世子篡位。
只可惜,这样的如意算盘,终是在两人按捺不住,私下暗通曲款之时,遭卫文公发现两人的奸情后,彻底给粉碎了。
彼时,他年纪尚幼,由于才貌兼备,甚受卫文公的喜爱,娘亲杨氏与太宰的奸情被揭之后,他在短短数日内,尝遍了人情冷暖。
他先是失了娘亲,后又遭父亲鄙弃,在太监宫人的嘲讽中,得知娘亲与太宰的丑事后,他受尽众人的冷眼羞辱,只剩下自小伺候他的徐公公,一直在护着他,甚至主动随他一同来到褚国交质。
由于娘亲的不忠不义,让他深切体悟到,越美的女子,越是不甘于平凡,所怀抱的野心越是远超乎平凡女子。
娘亲杨氏的野心害惨了自己,亦牵连了无辜的他,他七岁便被送来褚国,此后,卫国对他的生死不闻不问,甚至未曾设想过让他回返卫国,就这么打算让他老死在褚国。
从湛常军英挺的侧颜,瞅出他心事重重的神情,佟若绫探出手接过他手里的茶碗。
这样一个轻巧的触碰,猛然惊动了深陷往日情景的湛常军。
湛常军下意识的反过手,一把攫住了那只纤巧柔灵,随后收拢五指。
佟若绫黛眉紧蹙,出声低喊:“你抓疼我了。”
清脆的娇嗓一出,湛常军这才醒过神,看清眼前景况,随即攒紧峻眉,松开了掌里的雪白柔荑。
可就在松手的那一刹,他手里的茶碗亦跟着跌落在地,眶啷一声,摔成一地碎瓷——
这一摔,惊动了早已退下的太监宫人。
佟若绫绝美的眉眼一动,在太监宫人们朝门口涌来之时,立即探出手盈握住湛常军修长的大手。
她扬起一抹温婉甜笑,道:“看了一夜的影戏,方才又行了礼,公子怕是累了吧,我扶你回房歇息。”
湛常军先是微怔,察觉门外聚集了一票下人,他只好重新挂上轻浮神态,一脸笑嘻嘻的。
“瞧我玩了一宿,确实累了,连个茶碗都拿不稳,啧啧。”
说着,湛常军顺从这个势,佯装疲态的打了个呵欠,让佟若绫轻勾起他的手臂,搀扶着他一同出了厅堂,在众人松了口气的目光中,缓缓步入前往东院的松林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