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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水求嫁 第十章

第四章

东院的灯火炽炽大亮,结上红彩的新层里,甫踏入外间里,湛常军便一把甩开了佟若绫的手,丝毫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意。

虽知湛常军这一路不过是作戏给旁人看,可见他前后态度转变之大,佟若绫不由得有些愠怒。

湛常军兀自往太师椅上一坐,那张似白玉一般的俊颜,没有一丝笑意。

“郡主倒是聪明,知道如何随我作戏。”他似褒似贬的赞扬道。

佟若绫丽容冷凝,眸光亦染上几分怒意,道:“公子虽是不喜这桩婚事,可我极力示好,未曾为难过公子,你又何苦如此?”

听出她语气僵硬,湛常军美目扬兮,睐去,迎上那一翦秋水灵眸,自认铁石一般的心头,竟是隐隐动荡。

她确实生得极美,新娘红丝袍下的身段玲珑姣好,教人想入非非,只怕天底下少有男子能抗拒得了她的求嫁。

犹记得,那一日卫国外使递交了敖国的婚书,他心下是愕然大过于惊喜。

他从未想过,尊贵如敖国郡主,竟然会主动求嫁于他,而他作为一个毫无后盾可言的质子,他的处境可说是生死无人问,喜丧无人知。

湛常军眸光烁烁,凝瞅着佟若绫染上怒意的娇容,直爽的问道:“郡主说不曾为难过我,此话差矣,你罔顾我的意愿,逼我娶了你,这不正是在为难我?”

一再遭他如此弃嫌,饶是再能忍让的人,怕是都会气得七窍生烟。

佟若绫自当如此,只见她怒不可抑的驳斥道:“公子不愿娶,我又何尝愿意嫁来褚国?我只愿作寻常人的正妻,断不愿为王上的媵妾,更不愿沦为遭兄长利用的奸细,出于无奈,我只得嫁与你为妻,唯有如此方能保全自己,你有你的谋算,而我亦然。”

见她情绪如此激昂,湛常军竟是笑了,道:“原来,这才是郡主来此的真正原因。”

佟若绫闻言一怔,方醒悟,湛常军是故意惹怒她,诱使她口不择言,吐露求嫁于他的真正实情。

正欲扬嗓时,湛常军蓦然起身,一把握住她的皓腕,将她拥入怀里。

随后,他滚烫的薄唇贴上她的左颊,她浑身泛僵,芳心随之发悸。

尚未回过神,耳畔忽焉传来他微哑的气音

“外边有人,去房里谈。”

语落,湛常军双手将她半搂半抱,绕过绘上牡丹花开的大插屏,来到内边的寝房。

湛常军将她卸在榻上,她犹然浑身僵硬,眸光与他相对,在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中,清楚觑见了警惕与防备。

瞬时,佟若绫彻底回过神,方晓得湛常军对她满怀戒备。

如此说来,他万不可能对她有非分之想。思及此,佟若绫这才放松下来。

湛常军目光落在她精致无瑕的娇容上,却是竖长了双耳,聆听着静悄悄的外边。

片刻后,他方从她身上翻起,坐在榻沿,眉眼间的戒慎亦松懈不少。

佟若绫心下怔讶,亦跟着翻坐起身,压低嗓音问道:“方才外边……”

“肯定是褚王的探子。”他侧过俊颜,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

她沉默片刻,复又问道:“你习过武术?”

湛常军淡睐她一眼,始终没有答复,但在佟若绫看来,已是默认。

方才无论她如何静心聆听,都不觉着外边有人,可他却能如此灵敏的察觉外边有探子,如此看来,他必定习过武术。

“你一来,迦楼阁的探子便多了,你可晓得,你的到来,为我引来多少的祸事?”

触见湛常军那一脸的冷嘲,佟若绫自知理亏,只是径自沉默不语。

“你一个敖国郡主,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无端委屈求嫁于我,甭说是褚王,就是我也不会相信天上会掉这么一块馅饼,而且还是指名给我的馅饼,要我来看,只会觉着这饼有毒。”

听出他藏在嘲讽中的试探,佟若绫气定神闲的淡淡回道:“你若信不过,我说再多也无益,既是如此,日后咱们便忍耐忍耐,同住一屋檐下,各自过活,互不过问。”

见她这般干脆,湛常军心中纵是仍有诸多疑窦,却也只能暂且按捺下来。

“出了迦楼阁,全是褚王的眼线与探子,我们两人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褚王的眼与耳,你若是出了任何纟比漏,我怕……”

“湛常军,你究竟把自己当作什么了?”佟若绫忽尔反将他一军。

湛常军这才收口,挑了挑飞扬的峻眉,静待她把话说完。

佟若绫红润的唇瓣一扬,冷笑连连,道:“说穿了,我原先只是把你当作好摆布的傻子,论其身分地位,你万万高攀不起我,我之所以屈就下嫁,为的是不受制于人,我的兄长无法牵制我,而我的夫君亦不能。”

见她眸光清亮,神情坚定,不似撒谎,湛常军心底的猜忌稍稍冲淡。

“看来传言所说的,倒有几分真,瑞懿郡主性情确是凶悍,只不过,郡主的凶悍在于守己。”

“不错。”

甭管他这席话是真褒抑或暗讽,佟若绫却是一派坦荡,直言不讳。

“在此乱世之中,唯有守己,方得安生。”

湛常军面上无动于衷,心下却是深受震慑,只因她的思虑,竟然与他如斯相似。

佟若绫收回眸光,望向榻上,平静的问道:“既然清楚公子的难处,那么三日后咱俩佯装吵上一架,我便能搬回西院,将东院归还。”

“不成。”湛常军谨慎的予以反驳。“你到底是敖人,褚王与你亦不相熟,肯定怀有极重的戒心,除非找着合适时机,否则眼下我们不宜分房。”

佟若绫知他自幼长于褚国,对于褚王的性情自然掌握得一清二楚,他既然有此疑虑,一定有他的道理。

“既是如此,那往后咱们先行忍让,暂且共宿一室。”

“我自是无妨,就是委屈了郡主。”

佟若绫微蹙黛眉,睐了身侧笑得正灿的湛常军,不由得忆起方才他搂住自己的情景……

双颊微微发热,她连忙起身下榻,来到妆台前,瞥见铜镜中的自己一脸娇态,心中不禁暗自一凛。

为了守己,她不畏千里跋涉来此,更不怕嫁给声名狼藉的质子,然而,她到底未曾与男子如此贴身相近,面对湛常军的碰触,她自是什感困窘。

见佟若绫背影透着不自在的僵硬,湛常军心中渐起其他困惑,可碍于眼下情势不宜问出口,他只能留待日后逐一解惑。

湛常军低声道:“夜深了,先歇下吧。”

佟若绫只得佯装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先绕至披挂外衣的屏风后方,褪去了腰带与大红外袍。

待她坐在妆台前,抬高藕白双臂,有些费力的拔去发髻上的金簪步摇时,湛常军见着此景,竟然起身下榻,来到她身后,为她拔去那些金簪步摇。

瞥及倒映于镜中的挺拔人影,佟若绫心口悄然一震,有些失了神……

湛常军心思无他,只是顺手帮忙,他逐一拔去佟若绫发髻里的簪子花钿,心思似也随这样的举动松散起来。

“要我来看,这些簪子与花钿实在累赞,女子镇日把时光消磨在妆扮自己上,实在是要不得。”

“女子妆扮自己,自然是为了引来男子的注目,我倒不信,除去贫户女子,天下有哪个女子不喜妆扮自己?”

湛常军低掩下墨眸,大手正抽起一根凤簪,嘴上漫不经心的回道:“怎会没有?于我而言,不喜妆扮自己的女子,方是真正的美丽,镇日耗费心力在妆扮上的女子,大多俗不可耐,毫无内在可言。”

尽管明白他这些话并非冲着她来,纯粹是陈述他的喜好,然而听在她耳里,难免觉着刺耳。

佟若绫抿紧红唇,兀自起身,无视湛常军讶然的目光,朝外边扯嗓命令道:“来人,备水,伺候洗漱。”

闻言,湛常军只得放下手里的簪子,坐至一旁的绣敦,俊颜重新抹上轻浮神态。

他双臂交握于胸前,慵懒的睨着坐回妆台前的佟若绫,心下不禁忖道:她莫不是故意命人备水洗漱,借此让他没得松懈歇息。

看着佟若绫随嫁的两位小丫鬟捧来了盛满清水的银盆,湛常军嘴角浅浅一挑,眼底闪烁着促狭笑意。

“是该洗漱洗漱了,今夜可是我与郡主的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怎能耽搁呢。”

闻此言,正在洗漱的佟若绫不由得一愣,一旁伺候着的金铃与银铃俱是红了小脸。

洗去脸上的胭脂水粉,接过金铃递来的软绢,擦去残余的水滴,纵是卸尽妆容,佟若绫美貌未减半分,一翦水灵杏眸,秀挺鼻尖,衬上花苞初绽似的娇女敕红唇,当真美得慑人心魂。

湛常军见着佟若绫此时素净的美貌,当下暗自怔然,原来卸尽胭脂水粉后,她的美丽依然不减,反教人亲眼见识到她容貌的精巧无瑕。

佟若绫稳住心绪,侧过丽容吩咐起小脸通红的金铃与银铃:“你俩忙了一夜,该是累了,下去歇息吧。”

金铃与银铃不敢多逗留,捧起佟若绫用过的那只银盆便退出寝房。

佟若绫睐了满脸戏谑的湛常军一眼,道:“公子如此弃嫌我,还想着春宵一刻值千金?”

湛常军笑回:“郡主不也是如此?心底瞧不上我,为了守全自己,迫于无奈方与我凑合在一块儿。”

佟若绫沉静的端详他片刻,道:“如若公子愿意,我俩虽是当不成夫妻,却能一同共谋大事。”

湛常军不以为然一笑,道:“郡主未免太瞧得起我,我这样一个没有权势傍身的质子,如何能与郡主共谋大事?”

佟若绫复又追问:“你多年来在褚人面前苦心作戏,为的又是什么?你能有这样的胆识,只怕是另有你的盘算,如若你愿意,我俩能……”

湛常军打了个呵欠,从绣敦上站直挺拔身躯,褪去了大红色新郎袍,往屏风上一披,月兑了鞋袜便兀自上榻。

见他刻意回避自己的提问,佟若绫当下便知湛常军压根儿没打算信任她。

佟若绫也不气馁,来到榻旁,望着刻意往榻里边睡去的湛常军,她只觉着好气又好笑,更甚者,还有些不甘心。

她自幼便知,她的容貌过人,身旁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少,见着她,无不赞叹她的美貌。

若不是她的性情倔硬,忌妒者便以凶悍刁蛮之说中伤她的名声,久而久之,与她不甚亲近的人,渐是信了这则传闻。

先前卫王不畏传言,长年与她鱼雁往返,她心下自是有几分欢喜,方会决心想嫁入卫国……

望着此时躺在榻上安然入睡的湛常军,佟若绫心头顿时五味杂陈。

这便是她选择的夫君。

一个视她如祸水,极不情愿接受这桩婚事的卫国质子,她这个人人眼中的敖国明珠,到了他面前,怕是比糖葫芦还不值。

为了顾全大局,为了日后不受制于人,眼下她只能选择忍让,与湛常军心平气和的共处。

佟若绫在心底无声叹了口气,随即轻手轻脚的上了榻,平躺下来。

湛常军像是极不愿看见她似的,在她躺下的同时,便翻了个身,背身而对。

佟若绫只得安慰自己,至少湛常军不是个见色起意的人,她能保全自己的清白……

只是,在这样的乱世之中,保有清白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胡乱揣度着往后的日子,佟若绫的意识如被吹散的棉絮,逐渐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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