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千金 第十章 泄漏预知能力
叶曦已经低调再低调,却无法控制靖王妃和外祖母在看见自己那刻喷泪,两人都骂她没良心,一飞出去就忘记家门在哪里。
几句再亲昵不过的责备,让与会的妇人姑娘们有了底——这个叶曦,不容小觑,就算没有县主身分也不能轻看,她在靖王、靖王妃面前依旧分量极重。
更别说这阵子舍人真实身分传出,谁都想不到一个小姑娘竟能写出那样的书,更别说那些画得比实物更真实的图。
这段日子,多少人想要模仿她的画法,却都不得其门而入。
叶曦的作品不但受到众多儒生臣官的推崇,连皇帝也看重,听说还取当中律法在朝堂上讨论过数回,这样的叶曦谁敢保证,哪天皇帝会不会心血来潮又封她一个县主当当。
于是恭亲王府千金、瑾王闺女、宰相千金……几个过去交好的小姊妹上前,她们都是身分高贵、不屑在梁瑀晨身边讨好的,几句开场话之后,又聊出过去的热络气氛。
这让冷眼旁观的梁瑀晨气疯了,凭什么?不就是一个贱民。
眼看叶曦和那些瞧不上自己的人说说闹闹、笑容洋溢,而她这边人虽多,场子却冷爆了,好像她是块冰,一呼吸就没人敢吐气,更生气的是,竟还有人频频朝那边使眼色,也想过去。
自从成为王府千金,截然不同的生活并没有她想像中愉快,处处规矩时时限制,连大吃大笑都要被嬷嬷一顿管教,其实她是非常憋屈的,再加上从小经常挨打挨骂,造就她的敏感自卑及善于察颜观色的性格,因此旁人的鄙夷目光和言不由衷讨好,她一一看在眼里。
她痛恨被拿来和叶曦做比较,她总觉得自己活在叶曦的阴影底下,即使叶曦不存在,她都深感威胁,何况叶曦光明正大地站在自己面前,接受众人的追捧。
对于生活的不满,令她将愤怒转嫁到叶曦身上,她认为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是叶曦造就,叶曦不仅仅是她的假想敌,还是她怨恨的源头。
于是在对面又发出一阵响亮笑声时,她再也忍不住了,快步走到叶曦面前,啥话都不说,直接伸手朝她脸上挠去,尖锐指甲顿时在她脸上留下两道抓痕,这一幕吓得姑娘们惊呼不已。
叶曦在短暂的错愕之后明白,若不想示弱、不愿梁瑀晨得寸进尺,她应该立刻回击,但她没有这么做,真假千金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她不想再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退开两步,轻声问道:“你很希望旁人拿你的嚣张跋扈作文章?”
梁瑀晨当然知道自己太冲动,这里不是乡野邻里,泼妇吵架可以抓头发赏巴掌,但名门闺秀不兴这种作法,只是在面对叶曦时,她就是无法控制。
“今日是我外祖母作寿,你凭什么出现?你这个冒牌货以为自己还是靖王府千金?”她不管不顾,一心想要发泄心中怨慰。
李姑娘低声笑道:“我觉得冒牌货比正货更像王府嫡女。”
本就瞧不上梁瑀晨的陈姑娘,扫了眼她头上分量极重的金簪银簪外加金步摇,冷笑,“不富三代,不懂吃穿。你看她的头,插得像不像糖葫芦帚子?”
“王府还重金聘孙嬷嬷去教养呢,看来孙嬷嬷宝刀已老。”李姑娘道。
嘲笑声浪钻进梁瑀晨耳里,恨得她攥拳咬牙,数月来的积恨爆发。
为什么大哥二哥疼他、爹娘看重她,连这些女子也都护着她,叶曦到底有哪里好?
她气疯了,怒指叶曦,“娼妇、婊子,你立刻给我走,不然我就打烂你的脸,撕烂你的嘴!”骂完转头怒指众女。“看清楚,我才是靖王的女儿,她只是个又丑又烂的贱女人,是她偷走我父母兄长,是她顶着我的身分长大,我才是可怜的那一个!”
安静听完她的吼叫,叶曦轻问:“你觉得生命亏待了你吗?如果你不愿改变视野态度,我保证生命会继续亏待你。”
语出,有人掩嘴偷笑,可不是吗?她那种脾气,走到哪里都不会受欢迎。
“这话讲得真好,怨天怪地,也掩饰不了自己糟糕透顶。”张姑娘说。
“闭嘴,你们通通给我闭嘴!”
“嘴巴长在我脸上,谁能叫我闭嘴?”张姑娘又道。
“我是靖王府嫡女、是县主……”
才开口,王姑娘立刻接话。“这种事要宣布几次才够?大家都知道啦。”
“莫怪,除王府嫡女之外,她全身上下没别的长处了。”张姑娘笑道。
“我们喜欢曦曦和她的身世无关,纯粹因为她值得佩服。”李姑娘说。
“她有什么好佩服的?”梁桥晨大吼。
“她是舍人呀。”不管是她的画或书,都是家中父兄极推崇的。
“舍人是什么鬼东西?”
“你不知道?呵呵……是因为不识字吧。”王姑娘笑得张扬。
“本事不大,脾气就不要太大,否则会很丢人的。”张姑娘说。
丢人丢人,所有人都说她丢人,她乐意吗?若她在王府长大,会不懂规矩吗?她才不会,应该长得粗鄙丢人、被嘲笑轻贱的是叶曦!
“通通给我闭嘴,不然我要你们好看!”
此话一出,林姑娘掩面而笑,抬起下巴道:“好啊,我们等着。”
看着怒气张扬、无法控制的梁瑀晨,叶曦摇头,算了,还是离开吧,把有意义的时间拿来和没有意义的人相处,是种浪费。
她刚转身却一把被梁瑀晨拉住。“都是你这个贱人……”
“瑀晨,你在说什么?”梁瑀昊的斥责传来,止住梁瑀晨的怒骂。
梁璟朱一眼看见曦曦脸上的伤痕,快步上前语气阴森。“谁弄的?”
“没事,不痛。”叶曦不愿把事情闹大。
她不想闹,梁璟朱却不怕事大。“我再问一次,是谁弄的?”
没有人回答,但目光齐齐刷向梁瑀晨。
“恶狗就得关在家里,别放出门咬人。”
梁璟朱说得极刻薄,惹得众人嗤笑,梁瑀晨狂怒却不敢反驳。
“我知道,她是该待在府里好好管教。”一句话,梁瑀昊决定她的禁足。
梁璟朱轻哼,拉起叶曦说道:“找个地方给你擦药。”
两句话功夫,梁璟朱、梁瑀昊把人给带走了。
短短一幕,大家都看明白真假千金孰重孰轻,这让原本巴在梁瑀晨身边的姑娘深怕被归为与她同一类,悄悄从她身边退开。
转眼梁瑀晨形单影只,轻蔑的目光让她委屈极了,她扭头离开。
满腔怨恨,梁瑀晨走到湖边,远远看见大皇子梁璟桦。
她见过梁璟桦几次,也从巴着自己的女孩们嘴里知道,大皇子风流,性情却暴怒不定,后院女子多到数不清,常有被凌辱至死的,有人说那是因为大皇子妃手段凌厉,也有人说是大皇子残暴施虐,总之皇子府后院进不得。
脑子一转,她当下有了新主意,她站在原地深吸气憋住,直到憋出一泡眼泪,才携起脸朝梁璟桦跟前跑去。她从指缝间看见他时加快速度,下一刻撞进他怀里,她惊慌失措地抬起头,像只无措的小兔子,漂亮、无辜,让人心动极了。
“瑀晨,你怎么啦?”梁璟桦柔声问。
若不知道他的底子,那张脸确实很能唬人的,长得既好看,目光又情真意切,哪个女人能不掉进陷阱?
梁璟桦贪婪地盯着梁瑀晨那张脸,长得真美啊,在京城也称得上数一数二了,可惜了……如果不是亲妹妹,他定不能放过。
虽不能成就佳事,却不阻碍他吃一把豆腐,梁璟桦轻抚她的脸,拭去她硬挤出来的两滴泪水,满脸的心疼,让委屈极了的梁瑀晨感到心暖。
大皇子真好,不像四皇子那样冰冷、那样令人害怕。
“谁欺负你,告诉我,我给你出气去。”
她扯住他的衣袖,急道:“不要不要,她太可怕了,殿下千万别靠近她。”
“她?是谁?”他只见过可爱的女人,还没见过可怕的女人。
“叶曦。”她咬住唇的银牙抖两下,满面惊惶。
那个假妹妹?她虽然长得还算清丽,但确实不讨喜,过去要不是靖王叔宠得紧,他连敷衍都懒。“叶曦怎么啦?难不成她还敢欺负你,王叔、王娇不知道吗?”
她委屈地转两圈眼珠子,柔声道:“她能预知未来,所以爹娘兄长都惯着她。”
一听,他兴致高昂。“预知未来?是什么意思?”
“两个月前,她就预知秋狩会出事,她告诉爹爹,他会受到重伤,要不是她的预知,爹爹无法逃过一劫,所以大家都看重她、在乎她。”
两个月前赐婚圣旨未下,靖王府仍然保持中立,他尚未计划刺杀,叶曦就预知了?
突然他想起那本迫他关闭万花楼的《少年天子》,以及那本灭了荣王府的《寻尸记》,难道她能写出那样的书是因为有预知能力?如果是的话,可不可以证明,靖王府在决定与秦家联姻之前,就已经和梁璟森站在同一边?
目光阴森,梁璟桦冷冷地看着梁瑀晨,看得她身上寒毛直竖。
她说错话了?难道是算计失误?对于想当皇帝的梁璟桦,一个能预知未来的女人,对他帮助不大吗?咽下口水,她开始感到害怕,看看左右无人的湖边,他会不会杀人灭口?
下意识地,她一步步向后退,直到退到桥边,猛地转身、撒腿狂奔。
望着梁瑀晨的背影,梁璟桦心想,老二知道叶曦有预知能力吗?如果他比老二抢先一步将她收在身边,可以掌握多少先机?那么日后的竞争会否无往不利?
心念动,他眯紧双眼。
而梁瑀晨跑得飞快,一颗心跳得厉害,她朝有人的地方跑去,却在心底不断自问——是不是又说了蠢话做了蠢事?她后悔了,她发誓再也不要同那些贵人打交道,他们好坏、好可怕……
“瑀晨。”梁瑀晟的叫唤声,让她停下脚步。
她看见梁瑀晟身旁的秦可云,连忙规规矩矩上前请安。“大哥、秦姊姊。”
“怎么了?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儿。”梁瑀晟头痛,她的规矩该怎么教?
梁瑀晟的不认同让梁瑀晨低下头,轻鄙自贱的感觉再度升起,不舒服极了。
秦可云朝梁瑀晟轻轻摇头,柔声道:“没事的,长大就好。”
长大?他突然想起曦曦说的,长大就是学会安静面对失去的过程。
这话听起来有点鼻酸,却也实际到令人无法反驳。他不懂,十四岁的曦曦怎能活得像四十岁,而同样十四岁的瑀晨却活成四岁。
“有没有看见你二哥?”
看见了,但她不要说,上赶着挨骂吗?“没看见。”
秦可云见状道:“没事,我陪晨妹妹走走,你去寻二公子吧。”
然叶曦的伤口比想像中深,梁瑀昊和梁璟朱连席宴也没参加,匆匆向闵老夫人贺寿献礼后,就带叶曦大井胡同擦药,她再度与秦可云失之交臂。
停下笔,叶曦捧起新稿趴到床上,一页页重新读过。
这本书讲述一对不孕夫妻在路上捡到弃婴的故事,过程中碰到许多意外状况,她借由这些状况传达某些概念,比方在路上看见弃婴,不捡,即使最终婴儿冻死、饿死,此人也不构成犯罪。倘若他捡回来,养了几天之后觉得不想养了,在妻子的唆使下将弃婴放回原处,造成弃婴死亡,在这过程当中,因为有了养育关系,就可构成遗弃罪……
整个故事百转千回却轻松有趣,夫妻俩碰到许多人,遇到许多意外状况,通过每个章节的笑点,让读者对尊重生命有更深一层的看法。
梁璟朱进屋时,她正捧着书稿看得起劲。
他很喜欢专注的叶曦,每当她专心做一件事情时,就毫无理由地让人感到振奋,对世间充满希望。
他不打扰她,走到桌边拿起那叠画稿,一张张细看,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为什么可以画出这样的图?捧着银子上门求画的人越来越多,刘掌柜应付得很辛苦,但嘴巴埋怨着,嘴角却始终往上翘。
她死后进入的那个世界,肯定很有意思吧?如果他死后别在梁璟森身边浪费时间,他会不会也有这般奇遇?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若没有那些流连,他怎知贤明大度的二皇兄内里竟是那般肮脏龌龊?说不定此生还要再为他所利用。
幸好……最终是老七对吧,璟邺很喜欢曦曦,也许应该经常把他带到这里,让两人多相处。
读完稿子时,叶曦发现梁璟朱坐在桌旁,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不过她早早习惯了,他没把自己当外人,她的闺房来去自如,幸好她有现代人脑袋,要不然光是名声二字,她都不晓得要上吊多少次。
“这些画稿我带走。”
闻声,她连忙跳下床,双手护住画稿。
“不想卖?”
“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再不要当冤大头。
“怕我赖帐?不是才看过帐本,你已经把宅院的银子还清,还攒了一千三百多两。”
“就那么两笔字能够算数?如果能算,我再添个几划就变成五千三百多两。”
“好啊,如果你想要,我让刘掌柜添几笔。”梁璟朱咯咯轻笑。
他知道自己是她嘴边的剥削者,他从她身上剥下的何止五、六千两,她太不清楚自己的价值。
“添再多也没用,我要看现银。”
“你有没有一点概念?五千多两得用多大的箱子才装得下,要是往你这屋里一摆,引来小偷怎么办?要是有个差错,瑀晟、瑀昊能放过我?”
“就算偷儿垂涎我的美貌,搞到我人财两失,责任我全权承担。”
“美貌?你用这两个字形容自己?”他斜着眼,朝她猛笑。
“好吧好吧,用美貌形容我的颜值,虽不犯法却有点不道德,但比起霸人财产,我的道德算是站在制高点了。”
“我没霸你财产,只是好意帮你收藏。”
“看不到的钱不叫钱。”
“不然叫什么?”
“叫做大饼、叫做镜花水月,不管,你今天不把钱交出来,稿子不给你、半张画也不给你。”仰起下巴,这次她要坚持到底。
摊开双手,他只能妥协。“好吧,转头我让刘掌柜把你的银子送过来。”
打赢一仗,她笑得满脸张扬,松开手把热腾腾的书稿画稿往他跟前推去。
“这回拿到银票,别忙着给瑀昊送钱,他现在也是个富翁。”
“二哥的药卖得很好?”
“比想像中好,薛神医看起来确实有几分本事。”
她指指自己的脸。“二哥给我擦的药挺好用,应该也会好卖。”
她同他想到一处去了,这种赚银子的事不需要她提醒,他早早就闻到气息。
“我拿到方子了,已经交给作坊,等做出来给你送两瓶。”
话说完,却发现她一脸警戒,梁璟朱失笑。“不算钱,送你的。”
“那还行。”
他笑了笑,进入正题。“曦曦,前世璟邺什么时候加入夺嫡战局?”
叶曦沉默片刻,在脑子里努力回想。“承元二十七年,那时大皇子、二皇子都倒台了,取而代之的是三皇子和五皇子。”
还有好几年……“我想把璟邺送出京。”
“送去哪里?”
“父皇有意给我们几个年长皇子封地,尚且不知会封哪里,到时我想带走老七。”封地一事前世并未发生,许多事情已有改变,他无法预知未来走向。
“有了封地,就一定要离京?”
“我不知道旁人会不会想尽办法赖在京城,至于我……我想离开。”想带璟邺、也想带她一起。
蹙眉抬眸,她的目光直直落入一双深瞳里,许多话没说,他却彷佛都说了,她不敢深究,只能微微一笑,企图揭过这个话题。
不想逼迫她,他决定顺应她的心意,只是在片刻犹豫之后,他拉出另一个话题。“瑀晟的婚期定了,下个月初六。”
定了啊……心想事成,大哥很开心吧,点点头,她笑着,却笑得不由衷。“得挑一份好礼,祝贺大哥。”
“是真心祝贺?”
“对大哥,我从来没有假意过。”即使这样的真心让她好伤心。
“不难受吗?”
她没回答,却鼓起双颊,鼓满了气,长长吐掉,然后笑着。
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方式就是再度转移话题,于是他说:“那天的事传到王叔和王婶耳里,王叔很生气,将梁瑀晨禁足了。”
“这样做于事无补,只会加深梁瑀晨对我的怨恨。”
“她恨不恨于你有差别吗?”
“我可以不介意,但爹娘肯定难为。”
“是,不过王叔王婶脑子清醒,知道依她这种性格嫁入豪门大户,也斗不过妾室姨娘,日子肯定会很辛苦,于是决定给她找一个寒门士子,目前正在物色中,我给她建议了个好男人。”
“谁?”八卦心被勾起,她笑弯两道眉。
“你也认识——许睿。”恶趣味吧,把她前世的丈夫配给梁瑀晨。
“这样会不会太坑许睿?”书上把许睿的母亲形容得很刻薄,书中的梁瑀曦出嫁后,在吵吵闹闹中,日子过得坑坑疤疤。
“你替许睿不值?心疼?不舍?”他醋了,用差劲的口气,差劲地表达自己的醋意。
干么啊,她又没说什么,就算许睿是梁瑀曦前世的丈夫又如何,她又不是真正的梁瑀曦。“不光许睿,梁瑀晨嫁给任何男人,我都觉得是坑人。”
“你怎么知道许睿不满意这门亲事?靖王府的女婿款,说不定一听到消息,他健步如飞,立刻上门求亲。你想阻止吗?”
“谁想求亲就求,与我何干?我又不是许睿的谁。”
“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上回我和瑀昊挤对他,你不是替他说话?”
他这是要算旧帐?“会不会自省啊,当时是你们说话太没风度,他又没有失礼之处,一句句讽刺、一声声嘲讽,仗着位高权重,欺负我们小老百姓,好意思吗你们?”
“还说你不是偏袒他。”
“哪有偏袒,我是维护做人的道理。”
“当时他可是说过,进士及第时要上门求亲,如果他一口答应靖王府的亲事,他的做人道理又在哪里?”
“踩低拜高本就是人性,在婚姻市场中,谁都会挑选条件更好的那一个,许睿替自己将来铺路没有错,只要他们夫妻相互安好,我们只能予以祝福,何必管他有没有道理。”
许睿的祝福给得这么轻易,瑀晟的祝福却给得不由衷?梁璟朱不知道该对这个情形做出什么反应,心口闷闷的,觉得无比沉重。
“我走了。”随口丢下话,他连稿子都没拿就转身出去,她已经够惨够哀伤了,他不想把自己的郁气加在她身上。
她看见他的沉重,却不理解为什么,忍不住地,她揪住他的衣角。
他回头,她看见他纠结的眉心。“你怎么了?不开心。”
“没有事,明天给你带烤鸭过来。”
“不必,李伯砌好窑,李婶做的烤鸭比外头更好。”一鸭三吃,也是李嫡手艺好,琢磨几回就琢磨出不输全聚德的好味道。“要不,明天约二哥一起过来。”
她没提梁瑀晟,因为明白婚礼将至,他肯定忙得很。
“好啊,瑀昊这几天不知道在忙什么,明儿个叫上他。”点点头,应该立刻转身就走的,但是他又忍不住模模她的头,像梁瑀晟对她做的那样,然后说:“要好好的。”
她笑了,说道:“当然要好好的,你还欠我银子呢,我可不想钱在银庄、人在天堂。”
梁璟朱也笑了,她总是有一堆奇怪莫名却又太有道理的话可说。“送我出门。”
“为啥?”
“伙计对东家不是应该诸多讨好?”
“可我这伙计独一无二、百里挑一,你确定该巴结的是我?”
嘴上这么说,但她还是陪着梁璟朱出门,两人走过院子、走到大门,他说:“明儿个我要出京,希望在瑀晟婚礼那天能够赶回来,这段期间如果你有事,就去淘墨斋找刘掌柜。”
“好。”但能有什么事呢?她现是卯起来赚钱的宅女,啥都不管,就忙着拿笔杆挣大钱。
送走他,看他上马、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叶曦莫名地觉得好安心。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刻意保持距离的梁璟朱竟然会成为安心的代名词?因为他是东家,能给得起银子?可她很有信心的啊,书画就算不在淘墨斋卖,在别的地方一样有人抢着要,所以……是为什么?
耸耸肩,解释不来的事,她习惯放下,不习惯纠结。转身准备进门,但是在门关上同时,一只手横插进来,挡开门扇。
叶曦抬眉,下一刻眉心搏起……
京城里但凡能沾上一点边的人,无不想尽办法拿到靖王府的喜帖,喜气沾不沾不是重点,能在皇帝、靖王眼底留下印象才重要。
不过秦家与靖王府的联姻,在有心人眼里多了那么层定义,尤其是在梁璟桦心底。
他对这桩婚事非常不满,直到礼部尚书李允中在提立东宫太子后不久致仕,他的心情这才放松——李允中是老二的人。
所以今天这场婚礼,从头到尾他都面带笑容,是由衷的快乐,倒不是因为新郎或新娘,而是他的后院即将添个新姨娘。
她长得不算美、容貌顶多中上,但任何人都无法取代,因为她能预知天命,这意谓着在称帝这条路上,自己将会添一大助力,他深信叶曦是老天爷为帮助他当皇帝而派下的。这场婚礼过后,他将上叶家大门,把人给迎回府中。
这是叶曦亲口答应的,但就算她不答应又如何?
一个堂堂皇子愿意娶平头百姓为妾,她只有感激戴德的分。
啥?心甘情愿?这话问得好笑,女人的身子给了男人之后,哪个不心甘情愿死心塌地?
何况他对叶曦已经够耐心、够礼遇了,原本一顶小轿就能把人抬走,要不往马背一提,谁管她乐不乐意?
但他对她多宽容啊,她说想等梁瑀晟成亲后再入府,他便点头允下。
其实他能够理解叶曦想参加梁家婚礼的想法,毕竟她与梁瑀晟感情深厚,只是入府后,身为妾室哪能轻易出门,终归是兄妹一场,所以他同意了。
参观过婚礼,梁璟桦没留下喝喜酒,转身往大井胡同去,他骑着马、一路哼着小调,脸上的喜色掩也掩不住,脑子里想法一个紧接着一个,他甚至想到自己穿着明黄龙袍,坐在那把雕着九十九条龙的椅子上,接受百官膜拜。
然他的笑容在来到叶府大门前时戛然终止。
白灯笼、白幡……放眼望去,满院的白。怒气陡然升起,是谁在触他楣头,大好日子却给他整这出,刷地马鞭一抽,抽掉檐上的白灯龙。
正抬棺准备出门的人被吓到,停下脚步目目相觑,在李新的目光示意下,众人把棺木轻轻放下。
梁璟桦大步一跨,怒问:“怎么回事?谁死了?”
李伯从人后走出来,哭得双眼通红,啜泣不已。“我们家姑娘死了。”
叶曦死了?怎么可能会死?不是才刚参加梁瑀晟的婚礼……她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她故意摆他一道,故意玩弄他的心情!被蒙骗的感觉让他勃然大怒,一条鞭子四下乱抽,许多人被抽得哇哇大叫。
他不信一个鲜活的女子转眼会变成一具尸体,怒目圆瞠,死明瞪着玄色棺木,不对!肯定是场骗局,叶曦是何等人啊,她的聪明连父皇都认定,她必是不甘下嫁,遂布置这个局。
下一刻,鞭子甩上棺木,他咆哮大吼。“开棺!”
李伯心惊,冷汗直流,全身吓得倏倏发抖,却执意护在棺木前道:“大皇子,死者为大呀。”
快马加鞭、风尘仆仆,梁璟朱在喜宴之前赶回来了,江南织造这事儿本该梁瑀晟去办,可体谅他马上要当新郎,父皇将这件事交给自己。
他也不懂自己怎就入了父皇的眼,他不是不学无术、朝堂事一窍不通的吗?这种查贪的事怎么可以落到他这个贪商手里?说来说去,还是得怪瑀晟,每回出京办差都要求父皇捎上他,父皇尝过几次甜头,这不就食髓知味了。
再这么下去,他早晚会成为眼中钉,此生他只想闷声发大财,过上自由自在、长命百岁的生活呀。
快步进到厅里,视线四下搜寻,宴席未开,梁瑀晟被一群人包围,他找到梁瑀昊,将他拉到一旁问:“曦曦来了吗?”
他是赶回来替曦曦撑腰的,谁晓得梁瑀晨那个蠢人还会不会让她难堪,何况今天……她更需要陪伴。他可以陪醉、陪赏月,也可以陪她踏马清风、放声嘶喊,让晴空洗去她满月复哀愁。
“来了,但送嫂子礼物之后就离开了。”
“有人欺负她吗?”梁璟朱问。
梁瑀昊神情一怔,没回答,却给足了答案,梁璟朱咬牙,“你那个亲妹妹,我保证不会让她好过。”丢下话,他转身离开王府。
梁瑀昊握紧了拳头,他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母亲的罪恶感让他们不得不让步妥协,他不知道母亲的耐性能持续多久,但梁瑀晨要是再这样下去,早晚会众叛亲离。
再次纵马,梁璟朱飞快来到大井胡同。
和梁璟桦一样,他也被满眼的白给震惊,飞身下马、快步走进院子,正遇见梁璟烽和李伯对峙,李新脸上被刷了一鞭,红红的伤痕淌下几滴血珠子。
“我命令你开棺!”梁璟桦高举马鞭,落下时在棺盖上勾出一道痕迹。
“怎么回事?”梁璟朱问。
梁璟朱一到,像看到救星似的,李伯俯着腿一跛一跛上前,扯着他的袖子眼泪鼻涕齐飞,也不管梁璟桦还在场,一股脑儿把所有的状全给告了。
“……大皇子上门,什么话都没说,就非要纳姑娘为妾,姑娘不肯啊,可是姑娘不过一介百姓,怎能与皇亲斗?只能虚与委蛇,借口要等王府的大少爷成亲之后才肯入府。大皇子同意了,这些天大姑娘忙着给自己买墓地棺材,还亲手把灵堂给布置了,我们还以为姑娘想到什么好法子,谁料到姑娘自王府回来之后,就直接进房间,久久都不发出声音,直到我那口子开门去看,才发现姑娘投绩自尽了。”
说到这里,李伯哭倒在地,李家数口人跪在棺材旁边,哭成一团。
“为什么?”梁璟朱揪住梁璟桦手臂,一把将他扯过来。
梁璟朱脸孔苍白,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一双眼睛锐利逼人,迫人的气势,让梁璟桦看得无法回神,竟然实话实说。“她、她有预知能力。”
“胡说八道!”
“真的,她预知秋狩有人行刺,如果不是她的预知,靖王叔肯定会死。”他派出的可不是普通人,那是花三千两雇来的杀手!
梁璟朱气笑了,步步进逼,吓得梁璟桦下意识往后退,突地梁璟朱攫住他的衣襟,下一刻他双脚离地、喉咙渐紧。
梁璟桦发誓,从对方眼里看到杀气,他绝对会杀了自己……
不懂啊,老四明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怎么会?
“这浑话是谁告诉你的?”
“梁、瑀……晨……”艰难地把人供出,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被掐死那刻,梁璟朱的手松开了,瞬间梁璟桦像团烂泥似的跌在地上。
梁瑀晨吗?好、非常好,他双眼喷着火,一步接着一步走到棺木边,他忘记隐藏武功,手掌一拍,砰地,棺盖被拍开。
叶曦就躺在里面,面目安详,眉间顺了,再无连日来紧紧攥住的哀伤,她的手在月复间交叠,一身白衣让她看起来像个仙女。
她长得不漂亮,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眼里只看得见她。
她对他总是保持距离,但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痛恨这个距离,他想要靠近再靠近,他嫉妒瑀晟、瑀昊,他后悔没有早一点对她好,他但愿时光倒流,在她爱上瑀晟之前,让她先看见自己、喜欢上自己。
心脏被巨掌给掐紧,疼痛狂袭,眼前一阵阵黑雾,梁璟朱无法呼吸,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他才离开多久,所有的事都变了模样。
他有很多话想告诉她啊,他想说:“恭喜,你的书在江南卖得极好,掌柜替你说话,说我该给你提成多些,恭喜你,你正式晋身富婆。”
他想说:“江南是个好地方,民生乐利、地方富庶,如果你喜欢那里,我就求父皇把我的封地定在那里。”
那地方谁都想抢,但他有把握,如果她想要,他就能够得到,到时候他带着她远离京城这块是非地,远离她的伤心。
她书上写的——一个人的心并不大,只要用很多幸福把它填满,不幸就会被排挤。
他信了她的话,不断设想什么是她想要的幸福,他正打算用尽全力填满她的心,排挤她的痛苦,可是,她死了?
痛从胸口慢慢往外溢,侵入四肢百骸,活过两世,第一次感受到何谓痛不欲生……
不管不顾地,他将她从棺木中抱起,紧紧搂在怀里,眼泪渗出,落到她的脸上一滴接着一滴。
梁璟桦惊呆了,李伯一家人吓坏了,李伯跪在他身前哀求。“四皇子不能这样啊,姑娘已经死了,求您让她平安离开……”
真的死了,梁璟桦怔怔地看着叶曦尸身,她竟然如此性烈,宁死不屈?
该死的,他丢掉先知、丢掉先机,她就这样看不起他!他是高高在上的大皇子啊,能嫁给自己,她不是该感激涕零,凭什么不满?凭什么用这么激烈的手段反抗?
恨恨甩鞭,抽烂墙边一株月季,他咬牙离开叶府。
李伯与李嫡互望一眼,李婶跪爬到梁璟朱跟前,哭道:“四皇子,求您让姑娘入土为安吧。”
“四皇子,姑娘给您留了信,在屋里,您去看看吧!”
“您这样,姑娘会不安的。”
在众人的规劝下,他把叶曦放回棺木里,他一看再看,看过无数眼后,才松手让人将棺木盖起。他取代其中一人,抬起棺木,最后这一程,他要亲自送她。
步步缓行,他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
五岁的她娇滴滴地站在他跟前替瑀晟出头,她义愤填膺道:“放下你的傲慢和偏见,傲慢让人恨你,偏见让你恨人,你在恨意当中无法活得自在。”
是的,那时刚重生回来,对这世间充满怒气,他一心一意为二皇兄抬轿,没想到自己的死亡竟成为二皇兄往上爬的踩脚石,而前世的瑀晟一无所觉,在父皇的差遣下,和二皇兄通力合作办差,赢得好名声。
瑀晟是他的兄弟啊,怎么可以不帮他报仇、还去亲近敌人?
因此他幼稚到借题发挥,欺负年稚的瑀晟。
他开淘墨斋,随手送一本新书到瑀晟桌上,她看完迷上了,说:“对啊,这才叫做多元文化,书斋里老是卖同一款书,没有意思。”
虽然她嫌弃那本书写得不够好,却夸了淘墨斋的东家,而他默默地接受,在所有人嘲笑他低俗,眼里只有黄白物时,他被她赞美了。
从那之后,新书总会透过瑀晟送到她手上,而他总会在她没察觉的角落,默默地看她读书,专注的曦曦漂亮到……用她的话说,闪瞎了眼睛。
那天在庄园里,他问她,“很难过吗?你觉得被抛弃了吗?”
她沉默片刻后回答,“我没有被抛弃,大哥只是陪我走到他能力所及的地方。”
多懂事、多体贴,多会替人着想的女孩,是不是值得所有人善待?他才想说:“那么,接下来的路让我陪你。”
可是她抢先一步说:“不论是谁,一生中能够陪你走到老的人,只有你自己。”
她在笑,他却听得心酸,他想握住她的手,想给她一点点力量,但最终只能模模她的头,安慰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转。”
是该一切都好转的呀,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重来一回,她应该扭转人生、改变一切才对,怎么会……
棺木上了马车,他跟着坐进马车里,他轻抚棺木,低声道:“你曾嘲笑我,‘璟朱哥哥长得这么美,不知道什么模样的女子才配得上?赵飞燕还是杨贵妃?’我现在回答你,听好了,答案是——是你,你可以配得上我。
“那次出京,你拉着瑀晟拉拉杂杂一通叮摩,却半句话都没有对我讲,我不是滋味,却痞痞地问:‘有没有话对我讲?’你头一撇,回答,‘没有。’
“我扯了你的头发,说:‘讲两句祝福来听听,回来时给你带礼物。’你那双现实的眼睛,骨碌碌转得可快了,说:‘祝你下雨的时候都有带伞,祝你孤单的时候有人陪伴。”
“当时我心想,什么鬼祝福啊,连祝福都敷衍得让人想打你。但是现在,我明白了,那是天底下最好的祝福,曦曦,我感觉好孤单、你可不可以陪伴……”
一路上他不停地说着,说着说着,他才发现自己有这么多的话想要对她说。
心,伤了痛了哀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