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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千金 第十一章 挖坟发现诈死计

梁璟朱到达靖王府时,天色已经蒙蒙亮起,他摔掉马鞭、高举拳头,砰、砰、砰!

一下捶得比一下用力,守门的连忙开门,还没开口,他就大步往里头闯。

“四皇子、四皇子……”看门的见他身形狼狈、双目赤红,想拦却又不敢,只好命小厮快去禀告主子们。

新房里,红烛尚未燃尽,梁瑀晟和秦可云已经醒了。

“再睡一会儿。”梁瑀晟说。

“不好,今儿个要认亲,怎能赖床?”秦可云温柔地推推他。

轻轻一笑、他吻上她的额际。“没事的,爹娘不会计较这种小事,昨儿个曦曦给你送礼了?”

“嗯,是个非常漂亮的镯子,镯身用拉得极细的金丝和银丝交缠而成,上头还打了个同心结,看起来很简单,戴在手上却很耀眼,她说祝我们永结同心,这礼物真送到人心上了。”

她把镯子送给可云?所以放下了?

她说过,放下不是原谅,而是开始懂得心疼自己了。

所以她开始心疼自己,抛弃不该存在的感情?这样,很好。

梁瑀晟微微一笑,问:“你喜欢吗?”

“很喜欢,我打算常戴。”

“那是曦曦花了大把时间设计修改的,图稿完成后还拿着图到处炫耀,说那是举世无双款,最后慎重其事托我寻匠人打造,京城上下就这么一只,当时首饰铺的掌柜还想买下那款样,但我没同意。”

“这么珍贵?我真该当面再好好谢谢她。”

“好,过两天我带你去大井胡同。”

“这么珍贵的镯子、她愿意割爱,肯定很敬爱你这大哥。”

梁瑀晟轻笑。“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手上没钱。”

“怎么可能?她的书卖得很好,她的图随便一幅都要上百两,富得流油。”

“她的钱被璟朱控制了。”

“为什么?”

“璟朱说有钱就会作怪,不如啥都不给,就给一根萝卜,才能诱她不断转磨。”

“什么嘛,好好一个姑娘,把人当驴了。”

新婚夫妻躺在床上说话,一句接过一句,气氛甜得可以酿蜜。

这时门外传来声响。“不好了,快禀告主子,四皇子发疯似的往姑娘院子里闯,拦都拦不住,怕是要出大事!”

夫妻两对看一眼,梁瑀晟道:“我去看看。”

他飞快下床、套上衣裳,拔腿就往外跑。

旁人或许不知,他却心知肚明,璟朱的轻佻是演给旁人看的,事实上他心思镇密、城府极深,是个行事再稳重不过的人,他每走一步都经过千思万虑,绝不会鲁莽行事。

既然如此他怎会冲动了?发生什么事?

他在晨光院前遇见父母亲和梁瑀昊,匆匆看彼此一眼,尚未开口相询,就听见梁瑀晨的尖叫声。

“快!”靖王一喊,众人往里面走。

梁璟朱不管不顾、直接冲进梁瑀晨闺房,这是极不合礼的,从小在宫里长大、用宫规养大的他,不应该犯下这等错误,但是他控制不住,他满腔怒涛必须发泄。

他拉起躺在床上的梁瑀晨,她尚未反应,就被一把拽到地板上。“说!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梁瑀晨想也不想就反驳。

“你对梁璟桦说过什么?”

瞳孔一缩,他知道了!她吓得整个人往后缩,直缩到墙角处、再也避无可避。

梁璟朱抓起桌上的茶壶往地上一摔,碎片砸上她的手,瞬间雪白的手背被刺出一道口子,他弯腰捡起碎瓷,贴在她的脸颊边。“你最好老老实实回答,否则……跟我斗?我保证网不会破,但鱼非死不可。”

“不要,求求你不要,我错了……”

“说!”

随着一声大喊,他抬高瓷片准备她脸上刺,梁瑀晨吓坏了,她不要毁容啊,她放声大喊,“我说我说,是我告诉大皇子,叶曦有预知能力!”

语出,靖王等人的脚步在门前止步。

这种事怎么能够往外说?打从曦曦第一次作预知梦开始,靖王就对妻儿三令五申,此事绝对不能说出去,他们都很清楚,事情一旦泄漏,曦曦将会成为夺位者的争掠目标,而皇上……怎能允许这样的人存在?

靖王进屋,推开梁璟朱,将梁瑀晨拉起来,他寒着脸问:“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

“是、是……是她在书房里同爹和哥哥们说事时,我偷听到的。”

“你为什么要告诉大皇子?”梁瑀晟问。

她缩缩脖子,求救地望向母亲。

“快说呀!”靖王妃也急了,事情牵扯到大皇子,怕不会善了。

梁瑀晨被母亲一喊,既愤怒又失望,事关叶曦,连娘也这样子?都没有人站在她这边吗?他们是她的亲人还是叶曦的亲人?

“还不快讲!”

靖王的吼声让她倍受委屈,她不管不顾、放声嘶喊。“都是她的错,如果她肯乖乖嫁给吴进财,哪有今天的事?人人都说大皇子风流、大皇子妃厉害,我才想让她进大皇子府,让大皇子妃替我出气。”

“吴进财也是你的手笔?”梁瑀昊青筋暴张、不敢置信,一个人的心怎么可以这么恶毒?

二哥的问话让梁瑀晨一愣,叶曦没说?不可能啊,这么大的把柄,她怎可能不拿来对付自己?是她不知道?

“什么吴进财,有没有人可以把话说清楚?”靖王妃更心急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曦曦究竟受过多少委屈?

梁瑀昊说:“之前叶田氏为了钱给曦曦寻了一门亲事,吴家是商户、开两间铺子有些田,但独子是个傻子,叶田氏怕曦曦不肯乖乖上花轿,便给她下药,硬将她抬进吴家,幸好有人给璟朱通风报信,才及时把曦曦救出来。”

“天,那是亲生的呀!叶田氏怎么舍得,早知道不管曦曦怎样说,都不能让她回叶家!”靖王妃气极败坏。

“曦曦现在怎样?被大皇子带走了吗?”梁瑀晟急道。

梁璟朱狠狠刨梁瑀晨一眼。

她觉得被冰刀子给刺了,全身发冷,却硬着脖子说:“一个贱民能嫁给皇子,她高攀了。”

“好啊,我送你去高攀。”梁璟朱寒声道。

“别说废话了,我们立刻进宫求皇上。”梁瑀晟拉拉梁璟朱,这会儿才发觉他的手冻得像冰。

“不必了,来不及了。”天晓得他有多痛恨“来不及”。

“什么意思?”

“梁璟桦欲强纳曦曦为妾,曦曦无力招架只能敷衍拖延,说等瑀晟成亲后才愿意进府。”

“她为什么不来找我们?”靖王问。

“她怕给王叔招祸,有第一次就会接二连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不愿意拖累靖王府。”梁璟朱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讲,前世在大皇子、二皇子倒台之前,靖王府遭遇的事多不胜数,若不是瑀晟本事够,硬是扭转了逆势,也许靖王府会从朝堂间淡出。

“现在人呢?”

“在瑀晟婚礼之后,投梁自尽了。”

咚地!心脏从半空中垂直往下掉,重重的沉恸油然而生。

那个孩子,那么好的孩子怎会……她那么聪明,不该束手无策,她那么优秀、不该死得莫名其妙,她那么……靖王府有多少荣誉是她为父兄争来的,瑀晟有多少功勋是她襄助的,鲜活的她、聪颖的她怎么可以说死就死?

“不会的,曦曦不会死。”梁瑀晟喃喃道,他还指望着她喜欢可云,指望她们成为分享心事的好朋友。

“对!不可能,我家曦曦会飞天遁地,还会降龙十八掌,谁死,她都不会死!”梁瑀昊咬紧牙关,哽咽了。

“我打开棺盖,亲眼目睹她的尸身,是我一瓢土一瓢土把她给葬进地里。”说到最后,梁璟朱哑了声。

靖王二话不说,拉起梁璟朱就往外跑。“走!带我去看曦曦。”

“我也去。”靖王妃头发未梳、衣裳未整,蓬头垢面的她泪流满面,顾不得形象,哭着要跟。

“你在家里等着,这个不孝女,竟敢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就算刨、我也要把她给刨出来!”男儿有泪不轻弹,但靖王哭了,豆大的泪珠子滚下。

梁瑀晨震憾无比,同样的十四年,叶曦做了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家人对她会有这么深厚的情感?

“好,我等你,等你把女儿带回来。”靖王妃闭眼哀泣,秦可云连忙上前携扶。

家里的男人全走了,秦可云早已来到梁瑀晨院子,她听见所有的过程,一颗心沉甸甸的,她很清楚曦曦在相公心里有多重要,他说——“曦曦是妹妹,也是我一手带大的女儿。”

她死去,相公心底那关能过得去?

靖王妃颤巍巍地走到梁瑀晨面前。“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曦曦哪里对不起你?”

“她哪里对不起我?娘不知道吗?她窃占了我的位置,整整十四年。”她忿忿不平道。

“当时她和你一样是个婴儿啊,叶田氏要做什么她也无能为力,认真说起来,她也是受害者,你怎么可以怪她、恨她甚至三番两次害她?”靖王妃苦口婆心。

“为什么你们全都看重她、喜欢她?张开眼睛看清楚好不好,我才是你们的女儿,她没有资格把我踩在脚底下,为什么我要因为她而受人鄙夷?”

秦可云将靖王妃扶到椅子上,低声道:“婆婆别伤心,曦曦那么爱您,您这样她会伤心的。”说完后她转到梁瑀晨面前,柔声说:“我来告诉你她哪里好——她聪明多智、宽厚豁达,她很清楚吴进财的事是你一手促成,却不愿意让相公知道。”

“不让?大哥还是知道了不是?”梁瑀晨冷笑,虚伪的女人、虚伪的脸孔,虚伪到叶曦死了她还想再杀她一次。

“将曦曦嫁出门后,叶家人立刻卷包袱离开石榴村。四皇子想把他们抓回来替曦曦出气,但她拒绝了,她说:‘就当还了他们的生恩,从此以后、一别两宽再无关系。’”

“是相公不想轻易放过他们,派人将叶家三口找到,叶田氏出卖你出卖得可快了,你给的五百两、吴家的五百两,还有那些见不得人的药……瑀晨,你年纪这么轻,怎会想到那么恶毒的手段,对付一个你甚至见不到几次面的陌生人?”

“我恨她。”

“是,因为她占了你的位置,对于这一点,曦曦比谁都轻楚,所以她开口避口都是亏欠,她满怀愧疚却无法改变过去,只能用离开王府来成全你的亲情。她处处为你设想,你却想方设法为难她,你试用第三人的眼光来看,嚣张拔扈的梁瑀晨和隐忍退让的叶曦,你会更欣赏哪一个?”便是没见过曦曦的她,也对她满心喜欢。

她堵得梁瑀晨开不了口,垂了头。

秦可云轻叹,但愿经过这次,她能够长大一点、懂事一点,别再给王府招祸。

扶起靖王妃,秦可云道:“婆婆,媳妇伺候您回房梳洗。”

看着空棺,狂喜的感觉瞬间笼罩几个大男人。

“没说错吧,我们家曦曦成精了,谁能够轻易为难她?”梁瑀昊既开心又骄傲,开玩笑,他们家曦曦是凡人吗?她是神仙。

“所以她会去哪里?”靖王喃声道。

“我想起来了,李伯说曦曦留了一封信给我,先到大井胡同去。”说完,梁璟朱三链两链,飞快挥动链子,将坟坑给填平。

“为啥给璟朱留信,没给我留?”靖王醋了。

梁瑀昊看着异常卖力的梁璟朱笑道:“那信里肯定是写着璟朱还欠她多少钱,咱们家曦曦一头钻进钱眼子里了。”

“这就是你们当哥哥的不是,怎能让妹妹穷成这样?”靖王深信,吃饱,对食物就没感觉,富了,银子和粪土也没有多大差别。

“我给了,璟朱全数没收。”梁瑀晟无辜地耸耸肩。

“为啥?你给我说清楚,怎么可以苛待我女儿?”靖王不乐意了,一把抢过梁璟朱的钟子,死死盯着他。

“因为我猜测,她正暗地里计划着离开。”梁璟朱苦笑。

离开……梁瑀晟明白了,原来她不是长大、不是学会放下,而是憋着压着,寻思着远远逃离?涩意泛上唇舌,终究是他的错。

“父母在不远游,爹娘亲人都在京城,她怎么可以离开?不行、我要把她抓回来,好好训一顿。”靖王跳起来。

梁瑀昊担心了,妹妹要娇养、怎么能够训,忙道:“爹别生气,等找到人,儿子帮爹好好说说她,不过爹也知道,曦曦心野,总是一天到晚想往外跑……”

人还没找到了,瑀昊已经记挂起那顿训?看着梁家父子,梁璟朱心底安慰着,有这么疼爱她的父兄,如果他不加把劲,怎么能够赢得她的心?回到大井胡同,连同李伯一家,已经人去楼空。

进屋后目标明确,直接奔进她屋里,梁上有七尺白绫、地上一把歪倒的圆凳。

“现场布置得不错。”这会儿梁瑀晟有心情了,开始观察起命案现场。

“白绫质地轻薄,又裁得太细,怕是稍胖一点的姑娘挂上去就会断掉。”梁璟朱批评。

“曦曦不胖。”

“她脖子上画的紫色瘀痕太粗,明显和白绫尺寸不合。”但他必须承认,那道伤画得可逼真了,她的画最大特色就是逼真。

“等等,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味儿?”梁瑀昊抬起脖子,东嗅嗅、西闻闻。

“什么味?”

“冷梅香。”这个时节寒梅未绽,空气中不会飘散这种味道。

“闻到了,应该是曦曦用的膏霜。”梁璟朱回答。他抱起曦曦时也闻到。

“对吧,真的有。”梁瑀昊乐了,走到柜前打开抽屉挑挑选选,挑出一个青花瓷瓶,打开闻两下,再将瓶子往前一递。“就是这个味道,我知道曦曦是怎么诈死的了。”

是啊,她是怎么弄的?

梁璟朱自认敏锐,他抱过曦曦的“尸身”,怎能轻易被蒙骗,是因为太伤心了吗?伤心得脑袋灌浆?

“怎么弄的?”靖王问。

“龟息丸,我最新研制的药,吃下去后的十个时辰内,呼吸心跳会渐慢、慢到令人无法察觉,身体也会变得僵硬冰冷,整个人陷入昏睡,对外界无法感应,看起来就像个死人。”

“你好端端的做这种药干什么,能治病吗?”靖王巴上梁瑀昊后脑,烧银子做这药,旁的功效不知道,拿来把父母亲吓得半死倒是很好用。

“可以用在战场上,帮大出血的伤患截肢。”梁瑀昊一脸无辜。

梁璟朱道:“这样也好,大皇兄的嘴巴不牢靠,谁晓得他一转身会不会把曦曦的预知能力到处乱传,让他误以为曦曦死去,可以省不少事。”

“难道曦曦就一辈子不回京了吗?”

梁瑀晟和梁璟朱对视后,梁璟朱开口,“不会一辈子,只要局势稳定,我立刻把人带回来。”

靖王问:“你知道曦曦在哪里?”

“李伯性情憨直,全家上下都没有心机,趁曦曦尚未清醒无法指挥他们,要把人找到应该不难,等确定她在哪里落脚,我便到那里陪她。到时我带老七一起离京,远离夺嫡是非。”

“为什么要带七皇子?”

梁瑀晟深吸一口气,说道:“曦曦梦见下一任皇帝是七皇子。”

“怎么可能,七皇子的生母是个宫女,他的身分……”话说到一半,靖王看到梁瑀晟、梁璟朱的表情,问:“你们是认真的?”

“截至目前为止,曦曦的预言哪次有误?”梁瑀晟道。

“既然如此……好吧,大皇子、二皇子之间的争斗严重,未来只会越来越乱,你带他离京避祸也是好的。”靖王道。

梁璟朱接道:“远离夺嫡之争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还有别的原因?”

“在老七被老五、老六欺负的时候,曦曦挺身护他,两人之间结下几分情谊,我带他过去,可以让两人培养感情,日后这层关系对曦曦定会有所助益。”

他竟为曦曦想得这么深远?梁瑀晟感动更感激,有事事为曦曦考量的璟朱在旁,他终于能够放下心。

欣慰一笑,他道:“曦曦和七皇子由你护着,京城这边有我们照管,随时联络、防渐杜微。至于七皇子的教育……”

靖王接话,“我来说服皇上派苏湛随行,苏湛是饱学之士,学富五车又通庶务,不是刻板之人。”

“苏大人确实是个好人选。”梁璟朱点头后慎重道:“曦曦还活这件事,谁都别透露。”

“这可不行,王妃那里我是一定要说的。”靖王道。他不介意旁人说自己怕老婆,于他而言,有个老婆可以让他敬、让他怕,多幸福。

闻声,梁瑀昊等三人笑了。

梁璟朱走到妆台旁,那里躺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他的名字。他抽出信纸,另外三个男人同时把头凑过来,梁璟朱直觉想把信给塞回去,没想靖王冷冷丢出一声命令——

“打开。”

哪有这样的,那是他的信……但是,视线转向瑀晟,他坚定点头,视线转向瑀昊,他点头如捣蒜,再看一眼王叔……好可怕,像个阎王。

百般无奈,他在众目睽睽下打开自己的隐私。

那是封诀别信,她感激梁璟朱为她做的每件事情,虽然从来没有正面提过、正式谢过,但她很清楚,小说是他透过哥哥的手送给她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是他给的,她被欺负之后都是他暗暗地替她找回场子……

信中写下每一件他曾为她做的事,她啊,就是一整个心知肚明。信末,她除了感激还是感激,说书册画稿的分成送给他了,就当是他为她做那么多事的报偿。

信看完,几人沉默不语。

许久,梁瑀昊叹道:“你不能把曦曦的钱昧下,一文钱都要算得仔仔细细清清楚楚。”

“我知道。”梁璟朱无奈,他从来没想过要昧下。

靖王拍拍他的肩膀,“谢谢你对我女儿这么好,如果你做这些是存了心意,本王允了。本王没有别的条件,只有一个,这辈子你的枕边只能有我女儿一个人。”

这下子,无奈笑容瞬间灿烂,他庆幸隐私被公布,梁璟朱扬起眉眼,大声回答,“是,岳父大人。”

海风不断吹拂,叶曦松开发带,任由风将头发台到半空中。她赤着双足,走在无人海滩上,长长的海岸线上、金黄色的沙子留下一个个深深浅浅的脚印。

她喜欢看海。

深吸一口带着咸味的海风,仰起头,心情无比的自在、无比的自由,彷佛又回到二十一世纪,那个和哥哥在海岸边追逐嘻闹的午后。

她的家住在海边,脚踏车一踩就能到海边挖贝壳,小时候她试过把贝壳带回家养,但贝壳在很短的时间里死亡。

她很伤心,哥哥便抱着她、坐在摇椅上,慢慢地哄着。

哥哥说:“风有风的家、雨有雨的家,而贝壳的家在沙滩上,妹妹离开家会思念,贝壳也会。”

“它们是伤心过度,死了吗?”

“对啊,以后别再让它们伤心了。”

从那之后,她再也不挖贝壳。

渐渐、渐渐地长大,她认识爱情、为爱情心碎心伤,但她还是明白的,带走她的生命的是癌症不是伤心。

对啊,伤心不会死,心脏的复原力远远比她想像的更好,看,她已经很多天没有在想起梁瑀晟的时候感到伤心了。当然,也许是因为她只想好的事情、避开坏的场景,好事只会带给人快乐、不会带来哀痛。

这些天没事做,她总是想,想前世、想今生,想京城里的人事物,想二十一世纪的某条街、某个人、某件事、某个场景,那些累积出她两世生命的成分,真的,快乐愉悦远远超过遗憾伤怀,所以她渐渐学会感激,感激生命中曾经有过的遭遇。

她带着李伯一家来到闽州,这边靠近海,百姓纯朴,多数以赶海为生,有近海渔船,因此饮食以海货居多。

鱼这种东西容易腐烂发臭,无法卖到太远的地方,并且家家户户都有渔获,因此创造不出太多商机,百姓生活普遍贫困。

她落脚的地方叫做许家村,村中百姓有一半以上姓许,家家户户间多少有点亲戚关系,因为穷困、人力相对便宜,因此她只花不到二十两银子,就盖了间比京城胡同还大的房子。

李伯总担心她手上银子用光,老让她节省点,李娇更可爱,明明长途赶路、腰酸背痛,却硬是咬牙说自己劳碌命,一天不做事就会骨头痛,总想着到市集摆摊子卖烤鸭。

她听了很想笑,为阻止他们莫名其妙的担心,她把用剩下的几十两交给李娇,这才让她安下心来,钱还是她从王府带到石榴村再带出来的。

刘掌柜那一千多两始终没落到她手上,有点闷呢,梁璟朱出京办差根本没把那件交代下去,刘掌柜也不敢自作主张,换言之,从头到尾她都被糊弄了。

白拼白忙一场,唉……一朝回到之前,她又是穷困潦倒身。

不过穿书一遭,她其实很幸运,身边的人对她都很好,她获得很多支持善意,她常想,如果自己真能在这个世界混得风生水起,这些善意居功厥伟。

大哥的新婚生活还好吧?二哥的药丸应该卖得不差,他是真有实力的,瞧、龟息丸做得多好,李伯说四皇子把她抱在怀里时,差点儿把他的心脏给吓跳出来,就怕穿帮。

她觉得很奇怪,性情纬密的他怎会没发现?还亲手葬了她,可见得那药真的很不简单,光靠这手技术,二哥定能赚得钵满盆溢、脑满肠肥,肯定能变成一代富商。

说到富商……她想起梁璟朱,这是必须的。

离开后,她想爹娘大哥二哥时也总想起他。

过去她明明知道他的善意,却总是刻意忽略,因为她害怕长情的自己,将会面对死亡这件事情。

她的病对自己、对哥哥、对全家人都是严苛考验,从发现生病到结束,整整七年、全家笼罩在死亡的阴影里,那是何其大的压抑恐惧,所以是的,她怕死……真的怕死了死亡!

知道梁璟朱将亡,她打死都不愿意与他建立关系。

但是多奇怪、多矛盾啊,为什么她深信自己能够扭转大哥和秦可云的关系,却不相信自己可以改变死亡这件事情?为什么,是因为太害怕、太无法面对吗?

大家都好吗?远方的亲人、朋友,她但愿人人都好,但愿个个都平安幸福。

抬起手,围在嘴边,她对东南西北不是太有概念,只能朝着海洋大喊,“亲爱的家人朋友,你们好吗?我很好。”

她的声音被海风台走了,她再次圈起嘴巴,再次大喊,“你好吗?我很好!”

她疯狂地在沙滩上跳舞,举手、抬脚、旋转……再喊一次,“你好吗?我很好……”

“我很好,你好吗?”

突地她停下来,刚才有人回应吗?

“我很好,你好吗?”

不是幻听,她真的听见了,缓缓转头、慢慢转身,骨头一节一节扭转,像个机器人,然后……她看见了!

看见一张笑脸,一张熟悉的、温暖的,让人安心的笑脸。

她知道不能依赖任何人,知道独立才是王道,她很清楚能陪自己走完人生的只有自己……只是当她发现,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已经习惯依赖某个人时,晓得她有多心慌心虚吗?

来到闽州三个月,她每天都必须和这股心虚对抗,她甚至需要否认它的存在,才能够平平静静迎接新生活,可是这个“某人”怎就出现了?

梁璟朱也月兑掉鞋,把长袍一角塞在腰带上,看起来有几分匪气,但他的五官俊美无俦,他微扬的眉眼带着太阳的光晕,闪了她的眼睫,控不住的脸部肌肉勾勒出一个很久没有出现过的表情——她在笑,心满心足也心安的笑龉。

他朝她走来,和她一样在沙滩上留下两串长长的足印,一个一个潮水来不及掩去的足印慢慢地、慢慢接在一起。

终于他站在她面前了,轻声笑道:“我很好,你好吗?”

她想要说好、想要点头,却怎么都没想到身体突然失去机能,她什么事都做不了,但泪腺还有作用,眼皮一眨,眨出两行泪水。

他模模她的头,轻声问:“苦吃够没?想回家吗?或者更喜欢外面自由的天空?”

梁瑀晟到石榴村想接她回家时说过类似的话,不过那时候他皱着眉,但眼前的梁璟朱笑弯两道眉,好像不管她怎么回答,都是他想要的答案。

“你怎么会来?”

“还不知道吗?我以为消息已经传遍天下。”

“不知道,你要告诉我吗?”

“嗯,我是闽王,闽州是我的封地。”

“皇上怎么对你这么坏?”竟把他封到这个穷乡僻乡,叶曦气恼了,就算他只疼梁璟森也不能这么大小眼。

“与父皇无关,封地是我自己求来的。”

知道他竟然挑选择闽州时,父皇惊诧,大皇兄、二皇兄松一口气,好像挑选闽州便足以代表他示弱、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

离京时,他向父皇要求带璟邺同行。

这个要求让很多人不解,他轻松笑笑、云淡风轻道:“不过是怜悯罢了,璟邺生母身分低下,在宫里时时受欺负,九岁的孩童、六岁的个头,我本就想带个伴,挑谁不是挑?选了他还能让他感激戴德,何乐不为?”

这副有也好没有也行的态度,让其他的皇子们放松警戒,相信这个举动无关利益,于是一个个都点头了,梁璟森甚至还帮他说起话。

之后父皇叫来璟邺,问他愿不愿意随行?被事先知会过的梁璟邺自然是点头如捣蒜,于是他们来了。

“为什么选择这里?”

他笑弯了眉心,不藏不躲不傲娇了,他再不要把好意藏在人后,因此他说:“因为你在这里。”

叶曦傻了,他说的……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她很聪明的,她有很多表情,但多数的表情中都带着慧颖机灵,但现在傻了,憨傻的模样让她看起来分外可爱。

揉揉她的头发,梁璟朱转身面向大海,圈住嘴巴大喊。“我来了!”

她傻笑。

他再喊,“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是的,他来了,她的安心也跟来了。

这一路,梁璟朱都在告诉她京城里的事情。

“我带了王叔、王婶和瑀晟、瑀昊以及秦氏的信。”

提到瑀晟和秦可云时,他仔细观察她的表情,还好,没有伤心。

是辽阔的大海辽阔了她的心情,还是海风治愈了她的伤心?如果是这样,他感激这片大海、这片天地。

“太好了,信在哪儿……等等,你的意思是,大家都知道……”

“知道你吃龟息丸诈死?对!不过梁瑀晨、父皇、皇兄们都不知道。”

“我以为自己做得很不错,怎会被识破?”

“你是做得不错,但你肯定没料到,事后我们会去刨你的坟。”

“刨坟?哪有这么缺德的。”

“是王叔的决定,他要把你葬入梁家墓群。”

“怎么可以,那是……”

“皇家墓区?对啊,但王叔王婶打定主意,他们不允许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野地里。”但最后没有刨出尸体,他们还是装模作样地选了块风水宝地,把空棺葬进去。

叶曦闻言鼻酸了,有这样的养父母,她哪还需要亲爹娘?

“那梁瑀晨呢?”知道后,她会更生气吧!

“这回王叔、王娇对他失望透顶,不过再失望他们还是把当年的过错算在自己头上,尤其是王婶。后来府里又请了两位嬷嬷,从早到晚拘着她学礼仪、明事理,也许是这次的事闹得太大,她竟也乖了。

“春天会试、殿试轮番上场,许睿过关斩将考上二甲二十七名进士,王叔向许家透了意思,许家长辈很快请官媒上门提亲。过去梁瑀晨口口声声想当举人娘子,如今又觉得许睿配不上她,许是县主这身分让她低不下头吧!”

“她闹了吗?”

“这回倒是不敢,大概也看出王叔王娇对她的失望吧,她蒙在被子里哭过几场,婚期订在八月,我猜王婶会用嫁妆来补偿她从小到大缺失的疼爱。”

“真正大闹的是许睿,他不愿意娶梁瑀晨,一心想上叶家门,无奈亲娘太强势,非逼他低头就范,许睿绝食数日,亲娘非但没低头,反倒取来七尺绫布挂梁上,孝字大过天,许睿不点头也得点头。”

梁璟朱说到这里扬起浓眉,突然发现出身贼重要,往后若是再埋怨自己是皇室子弟,定会遭到天打雷劈。想想许睿的娘、再想想一路支持自己的亲娘,他着实太幸运,该给母妃写封长信,同她提提他心悦之女……

“希望梁瑀晨能够学会好好过日子,这样娘的罪恶感会少一点。”叶曦叹道。

“你也别太担心,许睿颇有几分本事,日后为官应会平顺,若梁瑀晨能安分认命、满足现况,夫妻之间自然能够和美。”在仕途上,他愿助许睿一臂之力,就当是还报恩惠,感谢他在吴家一事上的帮助。

“但愿如此。”

“这次过来,瑀昊逼着我一定要把卖书和图画的钱结给你,这两个月我快被他闹疯了。”

叶曦呵呵笑开。“还是二哥疼我。”

“他担心你舍不得吃穿,说人在外头不靠朋友就得靠钱财,他怪死我了。”

“这里多数百姓都穷,有人终其一生没攒过一两银子,我手上的钱还足以应付,你看……”她停下脚步,指向前方那幢青瓦红砖屋。

他喜欢她的房子,虽然称不上富丽堂皇,但一踏进去就感觉温暖。

她有一个铺着碎石的大院子,院子里有几个铁架子,上头摊着许多竹筛,李娇和两个媳妇正在晒虾米、小鱼干,那是叶曦吩咐,昨儿个跟渔夫买来的,都是新鲜货,晒过一天带着浓浓的腥臭味,却也是货真价实的海味。

看见梁璟朱,在惊诧之余,李婶几人脸上有掩不住的兴奋,媳妇们拉拉婆婆的衣袖,只差没跳起来了。

李婶笑道:“快去告诉你们公爹。”

二媳妇笑着应下,推开门就往外跑,公爹和丈夫正在外头跟人学着张网捕鱼呢,虽说家里还有银子,但总不能坐吃山空。

“臭吗?”叶曦看着他,嘲笑的目光定在他身上。

“很臭,但必须习惯,未来几年都得在这里待着。”

“我刚来的时候也有点痛苦,不过闻着闻着就习惯了。”

他点点头,指指那些晒干的海物,问:“晒过还能吃吗?”

“能,等处理好了,请你上门吃饭。”

“等下次?有朋自远方来,你竟然不留客?好歹让我住几天。”他一脸苦大仇深。

“都封了闽王,难道没有王府可以住?”

“当然有,不过刚准备盖,尚未选图、选址,一番折腾下来,总得花上一年半载。”

“你是要盖什么大豪宅,需要这么多时间?”她这宅子也不过盖二十几日。

“不必非要豪宅,但得你心意。”他笑出魅惑风情。

“干么合我心意?”

“你不住进王府?”他一脸的诧异,但演得很差劲,看起来有点矫情。

“当然不,我有自己的房子。”她回答得理直气壮。

“你要让王叔骑白马拿把刀,披星戴月飞奔闽州,把我往死里砍?当然还有更省事的做法,直接派人带瑀昊做的药,偷偷下在我的饭菜里。”

闽王府刚盖成,就得接着建起闽王墓,惨呐。

叶曦咯咯轻笑着,他一贯的痞,痞出了她的笑意,她说:“你自己挑屋子吧,空房间很多。”

“懂事!”他模模她的头问:“最近有没有画图写书?”

“有,写了两本,但舍人已死,书还能出?”毕竟她的写作风格太特殊,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

“当然可以,之前有人相询,淘墨斋放出消息,东家手里还有大量舍人手稿,所以你想写就写、想画就画。”

两人进屋,一路上细碎的对话不断,叶曦很开心,太久没有人可以跟她讨论这些了……

这天晚上,梁璟邺和两位先生及几个侍卫都搬进来了,李婶做一桌子海味大餐,在说说笑笑、玩玩闹闹中结束这一天。

夜里叶曦带着满足的笑容入睡,闭上眼睛时,她对着夜空星子轻声道:“爹、晚安,娘、晚安,大哥二哥晚安,亲爱的京城……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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