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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人眼里出西施 第七章

臨近端午,艾葉飄香。

破天荒的,斷橫山上,有遠客至。

那客人是個年紀頗輕的俊秀公子,一身錦衣,穿戴講究,看得出是位富家子弟。

公子姓雲,單名一個「墨」字,他帶著一個管家,坐著一輛四輪馬車,在晌午後進到山里來,又爬了半日山,終于在黃昏前成功登頂。

「管家,瞧瞧,少爺我的記性還不錯吧!總算是上來了,你可得跟好了,這山里狼多,一不小心就把你當午餐了……噯,這姓雷的家伙也是,怎麼喜歡住在這種地方,是能修仙還是遇上下凡的小仙女……哎呀,當心,管家你腳下有條蛇!別往左跳,那里有蜈蚣!」

雲墨空著兩手,一路走、一路嘮叨,還順便嚇唬膽小如鼠的管家,管家兩手拎滿禮品,被主子唬得直蹦。

直到快走近樹屋處,雲墨忽然劍眉一揚,模著下巴滿臉狐疑地打量四處環境,「奇怪,怎麼這里改頭換面起來了?打理得……還挺不錯,想不到姓雷的家伙,還蠻有生活情調嘛!」

再走近,不只有房、有屋,還有一個時年方稚,秀色可餐的粉黛小佳人。

小佳人正在擺弄手里的一盆不知名的花草,見有人來,微微愕然的望過來,一張瓜子小臉上明眸皓齒、肌骨瑩潤,一身素雅的粉色衣衫,真是宛如玉琢,人比花嬌。

原來真能踫上下凡的小仙女!雲墨始料未及,一陣驚愕,一雙好看的桃花眼立馬圓瞪,眼珠子都差點掉了出來。

「少爺?」管家擔心地問。

只見少爺抬頭自顧自仰頭看了看天,長嘆一聲,「管家,你說,少爺我這才多久沒來這大漠上,怎麼就能出現如此翻天覆地的改變呢?」

「是啊,少爺。」管家恭恭敬敬地順著毛模,雖然他不太明白自家少爺在感嘆什麼。

「唉!」雲墨長長地嘆了第二口氣,「沒想到,連姓雷的家伙,居然都有老婆了。」而且還是個小仙女老婆。

「是啊,少爺。」管家點頭如搗蒜,嘆氣不止。雖然他並不知少爺口中的「姓雷的家伙」究竟是何方神聖,值得嬌生慣養的少爺,寧願來這大漠吃滿嘴的沙子,爬這麼高得嚇人的山。

「為什麼我就娶不到老婆呢?看來本少爺確實比他要比他差得多啊!」雲墨繼續哀怨,萬分失落。

「是啊……不、不、不是啊!少爺。」管家矯正不小心犯下的錯誤,一清嗓子,正要開始歌功頌德,卻驀然發現,有道極凌厲的視線,從極高的方向朝自己掃來。

管家瞠目結舌,費了老大的勁才看到,那棵參天古柏上竟然建著房子!這麼高,可怎麼上去?

再一看,還真有人在上面,高大修長的年輕男子,正居高臨下地睥睨著他們這些不速之客。

噢,老天爺!管家縮縮脖子,那男子的神情乖戾,眸光更是深冷不馴……這麼個狠角色,難不成就是少爺要找的人嗎?

「哈,原來在那里吶!」雲墨興奮地招手,「許久不見,雲墨甚是想念兄弟,有詩雲︰『少年樂新知,衰暮思故友』于是等不及衰暮之時,便千里奔波、跋山涉水、日夜兼程……」

樹屋上方的那個青年男人眼一眯,「行了。」言簡意賅地打斷他滔滔不絕的熱情,顯然不吃這一套。

雲墨遭受友人冷落也絲毫不介意,很熱情地轉換目標,朝站在一邊的曇月作了個長揖,「想必這是小嫂子吧!在下雲墨,見過嫂嫂!」

一句話使曇月不禁紅了臉,察覺到雷貉的深邃目光,正一瞬不瞬地落到自己身上,想起他昨兒晚上是如何使壞、如何折騰自己說出那些羞人的話……全身都熱了轉身匆匆朝木屋里跑。

「來來來,管家!」見又跑了一個,雲墨不甘心地拉過管家,隆重介紹道︰「這位高高在上、傲視群雄、氣宇不凡、唯我獨尊的大爺,就是大名鼎鼎的……」

「小的知道。」管家討好地搶答了,「這位肯定是少爺要找的雷爺嘛!」

「人家有個嚇死人的名號,你知道嗎?」雲墨不懷好意地笑。

管家答不出來,求知若渴地請自家少爺明示。

「嘿嘿,就是……」雲墨對準管家的耳朵放聲大吼︰「漠北狼王啊!」

管家眼疾手快的捂住耳朵,「漠北狼王」四個字,卻像閃電一樣劈中了正要進屋的曇月。

她驟然停住腳,轉身,抬頭難以置信地望著雷貉,他是「漠北狼王」?

******

關于記憶,應該是從三歲開始的吧!

那時候,她還住在驪京城繁華深閉的皇宮里,里面有氣勢輝煌的琉璃宮殿、數不清的亭台樓閣,她和母親住在精致華麗的「合鳴宮」里。

身邊總是圍繞著數不清的嬤嬤和宮女,她們細心地為她穿戴好一身柔軟的綾羅綢緞,梳好細細軟軟的發,逗她笑,每張臉上都掛著和藹的笑容,爭先恐後地對她說︰「小公主、小公主,知道嗎?現在到了春天哦,御花園的花兒開了好多呢!奴婢們帶你去賞花呀……」

三歲的小娃兒睜著一雙大大的眼楮,好奇地四處打量著,哪里懂什麼叫賞花?只是覺得園子里花紅柳綠,奼紫嫣紅,煞是好看!

那些高高綻放在枝頭的花朵,紅紅白白,風一吹,花瓣兒如同一片片輕盈的香雪,飄飄揚揚灑落,落在樹下人的肩頭和發間。

幾枚小小的紅瓣落于小女娃烏黑的發髻,映襯得她可愛的小臉蛋上,益加顯得嬌美可人,一旁簇擁著的宮女們見了也無不嘖嘖稱奇。

「哎呀,小公主真是天上的小花神下凡,教人瞧了就打心眼里喜歡!」

「正是呢!就拿小公主額心這曇花形狀的胎記來說,別說見了,更是聞所未聞呀!」

「可見小公主是個有福之人,打一生下來,總是愁眉不展的鸞妃娘娘就像變了個人,常對著小公主笑,視若珍寶,再瞧大公主,雖是皇後娘娘所出,可一生下來就被遷到了『千渠宮』,如今都七歲了,跟皇後娘娘一點兒都不親……」

「你不提我也覺得奇怪呢,皇後娘娘怎麼這麼不喜歡大公主呢?大公主模樣兒生得好、性情又冰雪聰明,怎麼看也不比小公主差呀……」

「喂!你們又說什麼呢?當心被管教嬤嬤听見了,罰你們!」

「啊,散了散了,秋娘,快抱小公主回宮吧,起風了當心受涼。」

小娃兒伏在乳母秋娘的肩頭,津津有味地啃著白女敕的小手,咯咯地笑了……

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轉眼間,記憶已跳到了幾年後的秋天。

那一日,天色微寒,暮色四合,風吹散宮外一地的枯枝敗葉,碧玉池里的荷花也都衰敗了,宮人們劃著小船在收拾那些破荷葉,這些都令人忽地生出傷感來。

素日里美麗端莊的鸞妃,她溫柔的母親,在這樣的天氣里卻僅著一件薄薄的單衣,赤著腳在「合鳴宮」的長廊中奔跑,竟絲毫不覺得冷。

墨汁一樣的長發凌亂地披散著,明鸞慘白著一張天生麗質的素顏奔進內室,趕走女乃娘和宮女們,將年方五歲,剛剛午睡醒來的小女娃緊緊抱在懷里,渾身冷得像冰。

「母妃……」小女娃輕聲叫她,用小手去模她的臉。

明鸞的淚水一顆顆地掉下來,濕了女兒滿是不解的小臉蛋,「月兒……月兒……你知道嗎?你父王快要被人殺死了……快要死了……」

父王?不是應該叫父皇嗎?

父皇沒有死呀,他好端端的,上午才剛來瞧過她,還是那麼溫和,微笑著盯著她瞧,那神情就像在瞧母親一樣,今天尤其高興,臨走前還賞了好些點心和玩意兒。

黑葡萄般的大眼楮盛滿了疑問,母親擁住自己的力氣好大,大得讓小曇月感覺有些疼了。

不過小曇月一向是個听話的好孩子,就算不解事,也能隱隱感覺到母親此時有多傷心,所以不聲、不響也不動,乖乖地待在她懷里,听她繼續自言自語。

「娘親再也見不到你父王了……也再也回不去了……月兒……月兒……」明鸞淚如泉涌,悲傷得不可抑制,「我恨他……好恨他!如果不是他,我怎麼會到這吃人的地方來!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把我們母女丟下?」

明鸞想起宮外傳來的消息,心都要碎了,那十五歲的少年,到底是怎樣的心狠手辣!一連七天,每天都只給他一刀,不至于致命,卻大傷心脈。

可笑、可悲,偌大的薊王府,水泄不通地圍成鐵桶狀,竟然攔不住一個少年!

這教明鸞如何受得住,這樣的殘忍凌遲,他一個血肉之軀得硬生生挨著,只要一日不死,應得繼續挨著!

只怕他還沒死,她就已經先瘋了!明鸞銀牙緊咬,恨聲道︰「月兒,你記住!傷你父王的那個『漠北狼王』他不是人……他是只在狼窩里長大的狼!」

小女娃眨巴著眼楮,越听越奇怪。

漠北狼王?那的確不是人呀!

而且,狼?她想起平時听宮女們講的故事里,狼有著尖尖的爪子,森冷的獠牙,血紅的眼楮,還會吃人!

呀,多可怕!她忍不住地在母親懷里瑟縮一下,有些冷。

夜幕將近了,血色的落日斜穿過浮雕著各式精美圖案的窗欞、門框,一吋一吋地想往內侵蝕。

第二日,母親從皇後娘娘的宮里回來,又將宮女們都趕了出來,把小曇月抱在懷里,沉默了半晌。

「娘親……不要哭。」小曇月乖巧地替她抹去眼淚。

誰知,一雙染著嫣紅豆蔻的縴縴十指,突然撫上她白細的頸子,她听到母親的聲音在顫抖︰「月兒……你父王必死無疑……娘親救不了他,也不想活了……你長這麼大,還沒見過你父王……他一定很想見見你,你說……娘親和你一起去找他……好不好?」

她還不懂得掙扎,下一秒,就被那雙縴手掐得直翻白眼。

「娘娘、娘娘!快放手!」

「娘娘,這是您跟王爺的骨血啊……娘娘……」

「秋娘……秋娘……」明鸞猛地松手,大口大口地喘氣,看著被秋娘救下的小女兒,再低頭怔怔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渾身都在發抖,「我怎麼能殺月兒?我的月兒……我真的瘋了嗎……瘋了嗎?」

「鸞妃娘娘瘋了,還不快去請御醫。」在她們身後,冷冷發話的是那身分尊貴的六宮之主,聖媛皇後。

那晚過後,寵冠後宮的的鸞妃生了嚴重的瘋病,無法控制,父皇憂心如焚,傷心欲絕,只得將她關起來。

曇月再也沒有見到母親,幸福的早春花遲早會凋謝,再耀眼璀璨的珍珠,也會有蒙塵的一天︰明鸞,那艷動天下、身世可憐的絕子,沒多久就無聲無息地死去了……

母親不在了,父皇終日醉生夢死,不再理會任何人,皇後娘娘與外戚大權獨攬,內宮開始紛紛傳出,小公主曇月其實是鸞妃和小叔子薊王所生的野種。

很快,她和秋娘被管事的公公,從「重華宮」帶到了破舊的「安樂堂」,日子仍是平淡又無情地流逝,安樂堂牆外的那個地方,外表看似繁華滿天的春櫻,實則深深寂寞傷心。

所幸,這樣的日子並沒有過太久,僅在第二年,叛軍就勢不可擋地攻進皇城,她終于永遠地離開那里了。

曇月的心,在听到那四個字後,全亂了……

雷貉是「漠北狼王」,是一日傷薊王一次、最終血洗薊王府的人。

薊王若真是她的父親,那他,他便是她的殺父仇人!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雪白嬌女敕的小臉,血色盡失,心中泛起無數的不安。

一彎上弦月,高高地掛在枝頭,樹屋內的律動與粗喘漸漸平息。

他一向精力旺盛,力氣又大,她哪里吃得消?沒一會,就嗯嗯啊啊地哭叫起來。

直到結束,她還是哽咽不止,將她抱在懷里,親著、揉著、佔著、哄著,男子醇厚的嗓音磁性極了,在她耳邊低喃著親親小月兒、小媳婦兒,並許諾明日帶她去後山摘熟透了的枇杷。

後山有幾株枇杷樹,五月枇杷黃似橘,遠遠地就能見一樹樹的金黃,密密綠葉里,累累的,一枝迭一枝,汪汪和它的族群,就住在那里。

她將臉埋進他的懷中,將無聲無息地洶涌而出的淚,悄悄藏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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