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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奪前妻 第二章 寵妻如命

兩手在膝間交疊,脖子拉長、後背挺直,裘夫人臉色鐵青表情僵硬,頭頂火苗越燒越高,握住杯子的手微微顫抖。

陳姍姍在旁勸說︰「別生氣,您這樣會與表哥離心,表哥可寶貝表嫂了,我不過拿點吃食想與表嫂套交情就被下人粗暴攔阻,表哥非但不為我說話,還直接讓我沒臉,對何家下人都這樣,可見表嫂在他心里有多大分量。」

「這里是裘家,何家下人憑什麼囂張!」

「家和萬事興,表哥那態度……您得對表嫂服軟,日後姍姍不在身邊,只得指望表哥表嫂照料您,這世間不孝子女多,若惹得表嫂心生怨慰……」陳姍姍持績煽風點火,話越說越難听。

裘善牽著亦畫大步走進來,冷冽目光朝陳姍姍刨去。又在興風作浪?

陳姍姍嚇得縮起脖子,退到姨母身後。

亦畫穩穩走到婆母身前,行禮如儀的請安。

「都什麼時辰啦?哪家媳婦敢睡到日上三竿?就沒人教過你晨昏定省?也對,有娘生沒娘教,確實啥都不懂。」裘夫人戳人不繞彎兒,簡單粗暴,直接把人打趴。

「娘,我們家什麼時候有晨昏定省這條規矩?」裘善皺眉反駁。

「你已是五品將官,再過幾年立下功勞,保不定還能撈個侯爺當當,咱家若不早點學規矩,日後和高門大戶往來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娘不是不樂意和那些人打交道?兒子說過,不樂意咱們就別硬著頭皮與那些人來往。」

「這是樂不樂意的事嗎?為男人前途,再不樂意後宅女子都得出面應酬。不管怎樣既然媳婦已經進門,規矩就得立起來。」

「非要這樣?好吧!不過規矩這種事不能憑空想像,總得找人教導。娘子,舅兄為你請過教養嬤嬤嗎?」

「有的,哥哥想法與婆母相同,只要他高升,花會宮宴總是躲不過的,因此請兩位嬤嬤進府。嬤嬤管教嚴格,挨罵、挨餓、挨罰都是小事,還動不動拿戒尺打人,那時做不好,我常常被打得小腿瘀青。不過嚴師出高徒,我在外頭總是受人稱贊的。」

「打到瘀青?不行,娘辛苦一輩子,我怎舍得她受折磨?我在這里發話,咱們府里不需要規矩,夫人也是,把以前學的通通給丟了,在家里怎麼自在怎麼來,誰要是再敢提規矩二字,就直接打發。」他上前殷勤地握起裘夫人的手說︰「娘,我當官是為了給您享福,可不是讓您受罪的。」

「我什麼時候說我要學規矩、請教養嬤嬤?我是要給媳婦立規矩!你別揣著明白裝糊涂。」

對啊,他就是裝糊涂,並且打算一路裝到底。「娘剛才沒听清楚嗎?媳婦請過教養嬤嬤,規矩早就嫻熟于心。若非要學,表妹倒是有這需要,為以後能嫁入高門,別說小腿瘀青,就算打折也不冤枉。只不過听說請教養嬤嬤很貴的,娘子,是嗎?」說著,他不懷好意地朝陳姍姍的小腿掃去一眼。

「是的,除提供住食、一年十二套換洗衣物之外,每個月的束修在十兩銀子上下,當然更搶手的嬤嬤,三、五十兩也有的。」

裘夫人吝嗇成性,一听到那麼多錢當場無語,而陳姍姍被表哥的惡意嚇得倒退兩步,哪還敢再出聲挑撥。

肯安靜了?很好。裘善倒來茶水,挑了塊厚墊子往地板鋪去,讓亦畫敬茶。

裘夫人別開臉不接。

裘善也沒生氣,笑盈盈接過茶,咕嚕兩下喝光。「娘,給新媳婦準備的禮呢?」

見兒子這番操作,裘夫人氣得肚子疼,卻也知道自己是甭想向媳婦耍威風了,匆匆掏出一支半新不舊的銀簪了事。

直到此刻裘善才真正擰下臉,眼楮一轉,在陳姍姍的手腕找到自己交給母親當見面禮的玉鐲,他緊了緊牙關,卻沒發作。「娘,舅兄讓我今兒個過去商量公事,我順便帶媳婦回門,午膳就不在家里用,您別忙。」

她沒讀過書,哪曉得文官武官之間很少有「公事」,一听這兩字,立刻鄭重起來。「好,快去,別讓親家久等。」

她對亦畫有千百個不滿意,但「親家」很給力,百姓贊揚、皇帝看重,日後定是會直上青雲的,若能帶著兒子往上飛就值了。

裘善牽著亦畫離開。

盯著兩人背影的陳姍姍雙眼冒火,她握住腕間玉鐲,借著鐲子上的冰涼感抑下心中烈火。

☆☆☆

兩人穿過月亮門回到屋里。

他幫她月兌下披風,給兩人倒茶,揮手讓青荷退下後走到櫃子前,從里面拿出木匣子。

「父親早亡、家境貧困,族人如狼似虎,娘原本溫和的性格漸漸變得強勢,生活拮據讓她恨不得把一分錢掰成兩半來用,吝嗇箍門,對錢斤斤計較。」

「我懂,爹娘過世那年,我與哥哥入京,身上攥著為數不多的銀子,花一兩少一兩,日子過得戰戰兢兢,我讒壞了,對著糖葫蘆猛流口水,卻打死不肯讓哥哥掏錢。」

心疼地揉揉她的頭發,他說︰「以後我給你買糖葫蘆。」

「早不吃啦。」教養嬤嬤說,吃糖葫蘆有礙觀瞻,有時真懷念童稚時的自由自在。

不吃?沒事,那就別再讓她為錢憂慮。

「我運氣好,踫到一個好師父,他對我很是疼惜,教我讀書識字練武功,武舉拿到狀元後,他薦我入郭大將軍麾下,師父與郭大將軍頗有交情,我方得郭大將軍重用。」

「我方便見見你師父嗎?」她想奉上一盞茶,感激他教養出錚錚好男兒。

「師父年紀太大,前年冬天一場咳疾過世,是我親手下葬的。」

「找一天,我們去看看師父。」

「好,師父一定會很高興。」是不是誰對他好,她就想對人家好?就知道他家娘子善良。「還記得第一次拿俸祿回家,娘很高興,卻還是舍不得花用,但沒幾天我發現,表妹換上新衣、戴上首飾,娘依舊吃著咸菜過日子。我非常生氣,直到後來才慢慢理解,在娘眼里我和表妹都是她的親生孩兒,她給不了我的就想在表妹身上補償,而表妹擅長討好賣嬌,很得娘喜愛,兩人相處融洽。」

「原本我想著,自己長年在外無法承歡膝下,有人能代我盡孝,收點好處並不過分,直到我在京城買下房子,接娘同住,她無意中透露,老家賣掉宅子的錢全給表妹攢嫁妝了,我這才感覺不對勁,從那之後我只將月銀交給娘,剩下的自己攢了。」

他把木匣子交給亦畫,里頭是銀票和田契。

「這是……」

「這幾年南征北討,立下不少汗馬功勞,我把皇帝的賞賜和戰利品換成這些東西,里頭有兩處莊子、六百畝田地和五千兩銀票。這些你收著,想用就用,別舍不得。」

「不行、不行,我有嫁妝,這是你的財產,太貴重……」她連連擺手,後退拒絕接受。

「你想與我生分?」他臉上有了受傷表情。

「我……」她想回答「我們確實不熟啊」,但經歷過昨天熱熱烈烈、風風火火的一晚,哪能再說不熟?都快焦了呀!

「我最貴重的財產是你,能娶你為妻,是我此生最大的幸運,對我而言,有你就夠了。」他的眼楮很無辜,表情很委屈,像被人拋棄的小黑狗。

他怎能把話說得如此順口?不過一場婚禮、一夜相聚,她就成了他此生最大的幸運?都說寧可相信世間有鬼,別相信男人的破嘴,可是他這樣熱烈,天……她怎麼「慢慢」被焐熱,一下就蒸騰了呀。

裘善長得黑黑的,不像白白的糯米團子,但她卻有咬上糯米團子、甜甜軟軟的感覺。

他展開雙臂,用一雙殷勤的眼楮望她,那樣的目光太撩人,撩得她心頭發癢,猶豫片刻後,亦畫慢慢朝他走近,但還沒到跟前他就一把將她拉過去,小心翼翼地按在懷里,像得到什麼稀世珍寶似的。

他的懷抱那樣寬、身上那樣熱,微涼氣息迅速被滾燙熱度取代,源源不斷傳到她身上,好燙,燙得她眼底發酸,心頭發顫,忍不住把臉埋進去。

他雀躍了心,長長手臂圈住她小小身軀,真好啊……人生一下子就圓滿了,他在她耳邊說道︰「我會待你很好、非常好、極致的好。」

她沒回應他,卻在心底說道︰我也會努力愛上你,待你極致的好!

☆☆☆

多數下人都跟著亦畫出嫁,何府看起來有幾分蕭索,這個家是她和哥哥一點一點慢慢撐起來的,變成這樣莫名地有些哀傷。

沒讓下人通稟,她領著裘善往後院池塘邊走去,那里有一棵隻果樹,不大,是皇上親手種下的。

那年皇上和哥哥結下兄弟情誼,哥哥甘心為皇帝肝腦涂地。

她很想弄清楚,是什麼樣的情誼值得人舍命。

樹下,碩長的身影臨風而立,豐神俊朗,體態軒昂,身穿皂布袍,腳上的棉靴是亦畫出嫁前親手做的。

他的眉目間溫潤似水,看透世事的清明眼眸里常常隱含一股淡淡悲憐。

他天生就該憂國憂民?就該先天下之憂而憂?她不懂,她自私,比起憂慮旁人,她更在乎自己能不能過得好。

「哥哥。」

何亦書轉身,看見妹妹那刻,露出燦爛笑容,像雲破日出,瞬間人心被照暖。「不是明天才回來?」

「想哥哥就回來啦!」她沖上前奔進哥哥懷抱。

兄妹倆一直是親密的,這世間他們是彼此僅存的親人了,不過在裘善跟前,何亦書下意識想推開妹妹,但亦畫不肯,非要緊緊巴著哥哥不放。

「我看得讓林姑姑再給你上上課。」

亦畫失笑,松開手臂。「我嫁人啦,她管不到我啦。」

想著送妹妹出嫁時她哭得雙眼通紅,心酸酸澀澀的,現在看她精神奕奕,不擔心了。他愛憐地戳一記妹妹額頭,問裘善,「亦畫給你惹麻煩了?」

「沒有,娘子很好。」

「亦畫什麼都好,就是嬌氣點、受不得委屈,如果哪里做得不好,你好好跟她說,要是說不通就來找我,千萬別打她罵她,也莫讓旁人欺負她。」

裘善眼楮閃閃發亮,為這份兄妹情誼感動。「夫人做什麼都是好的。」

很好,夫妻倆相處得不錯。何亦書滿意皇上的目光,當初還覺得裘善長得太丑,怕入不了妹妹的眼,還是皇帝一再打包票他才勉強點頭。

「知道我受不得委屈,哥哥還天天氣我。」

「我哪里氣你了?」

哪里氣她?還不知道啊。她要她好好活著,他听了嗎?她要他遠離朝堂、別做螳臂當車的事,他听了嗎?如果這輩子她注定被氣死,始作俑者肯定是哥哥。

她沉默了,可在場的都是聰明人,哪能猜不出她在想什麼。

「亦畫,要不要回你院子里看看?」何亦書問。

「人去樓空,一個空院子有什麼好看?」她知道哥哥想支開她,偏不!她歪著脖子與哥哥對視,沒有半點大家閨秀模樣。

何亦書無奈,算了,這事情繞不過她,早晚會知道。

「妹婿,這幾天先準備起來,郭大將軍已經同意帶兵出征。」

意思是事情有定局?意思是皇帝已經妥協?意思是哥哥即將成為棄子。

所以文官打算要把哥哥怎樣?囚禁嗎?不必太久,三、五個月,依那些人的手段,輕輕松松就能讓哥哥死得無聲無息。流放?可以動手的機會更多。

五年,佞臣們整整憋屈了五年,他們對付不了皇帝,卻絕對不會放過哥哥……這事像把刀子橫過,也像巨爪在胸口刨刮,疼痛難當。

猛然吸氣,她拉住哥哥的手往外跑。

「你要去哪里?」何亦書將人拉回來,按住肩膀,試圖讓她冷靜,卻發現她嚇得臉色慘白,呼吸急促,手指冰冷。

「哪里都好,江南、河北,逃到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逃難……我們很有經驗的……」她想掰開哥哥手掌,但使盡全力都挪動不了。

「乖,別鬧。相信哥哥,哥哥會沒事的。」

「才怪,那些蠹蟲等待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今天這個機會,他們絕對不會放過你!你擋他們多少利益,他們就會從你身上刮下多少肉,至于那個偉大的皇帝,你為他鞠躬盡瘁、肝腦涂地,他卻要拿你祭旗,你為這樣的人忠心耿耿,是傻子嗎?爹、娘悉心培養,就是為了讓你在這個亂七八糟、無可救藥的朝堂里犧牲嗎?」

「亦畫!慎言。」

「你都要死了,我還慎什麼言?」她像只怒氣無從發泄的小獸,抓起哥哥的手狠狠咬去。

何亦書沒收手,忍著疼痛靜靜看妹妹發瘋,因為明白她的心比他的手痛上千百倍。

知道消息就這樣?他更擔心了,若真的走到最壞狀況,她能承受嗎?

血腥氣息在唇舌間充斥,她緩緩松開口,倔強地看著哥哥,歪著頭,眼淚墜跌,嘴角滑下血珠子,她咬破他的手之前先咬破了自己的唇,是的,哥哥很懂她,她的痛不比他少。

裘善看得滿月復辛酸,突然怨上郭大將軍……

「亦畫,你不了解男人。」

「對,我不了解男人。我以為天底下最重要的是親人,原來在男人心底,親人什麼都不是。」

「不要扭曲我的話。」

「好,我不扭曲,但我放下狠話,如果哥哥死了,我不會傷心,我會恨你,用一輩子的力氣恨你。」她顫抖著身子把話說完。

「娘子,別這樣……」裘善上前,想抱住抖得幾乎站不住的她。

但亦畫遷怒,用力將他推開。「你也一樣,你喜歡馬革裹尸、喜歡當戰士英雄,就盡力去做,但如果你敢死掉,我就會恨你,窮盡一輩子的力氣!」

她恨恨瞪住兩人,為什麼啊,為什麼她就這麼倒楣,身邊的男人一個個都想當英雄。撂下狠話,她不管不顧轉身往外跑。

何亦書和裘善面面相覷。

何亦書苦笑,「知道我沒說錯了吧,外人都道亦畫溫柔敦厚、體貼可人,沒人曉得她瘋起來的時候堪比河東獅吼,她就是頭倔驢子,不好馴服。」

這話並不夸張,亦畫脾氣說好也好、說壞也壞,只要不踩到她的底線,任你怎麼折騰她都不會計較太多,然在某個點、某個怎麼都說不過去的事件上,若是逼出她心里那只大老虎,蹦起來絕對會讓人無法承受。

「娘子很好。」不管她是不是河東獅吼。

「希望你能一直覺得她很好。」

「我會一直覺得她很好。」他篤定回答。

「去吧,好好安排,我怕你離開,她會把你家搞得雞犬不寧。」

「不會的。」他大步走開,幾步後突然轉身。「舅兄,成親時不是我第一次看見亦畫,我第一次遇見她時她就是只小母獅。」

意思是,他早就知道亦畫的原形?何亦書失笑。「好好待她。」

「我會的。」

這次不再轉身,跑得飛快,裘善在大門前攔住即將出府的亦畫,猛地將她拉回,緊緊鎖在胸前。

她胸口起伏不定,眼淚刷刷地落下,瞬間濕透他的衣襟。

裘善苦笑。誰想他的小河東獅是個愛哭包,眼淚不要錢似的,一口氣就把旁人幾年份給流盡。

他柔聲問︰「舅兄讓你相信他,你怎麼就不肯信?」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隨口說說就信?文臣勢力皇帝都阻擋不來,現在連武官都加入行列,你以為皇帝會犧牲自己嗎?我哥哥肯定要被推出去頂罪。」

哥哥永遠當她是孩子,敷衍、掩飾,從不肯對她把情況言明,倘若她是個傻子,傻傻被騙就是啦,偏偏她不夠傻氣,事情在腦袋里多轉幾圈就會轉出悲慘結局。

舅兄的話確實比不上亦畫的有說服力,他也知道情況不樂觀,現在整個朝廷,連熱衷革新的人都噤若寒蟬,皇帝脾氣暴躁,成天在朝堂上跳腳,而那群當臣子的眼看皇帝奈何不了自己,一個個暗喜在心底。

裘善勸過郭大將軍無數次,別當出頭鳥,見好就收,否則等仗打完秋後算帳,即便有再大的功勞怕也滅不了皇帝心中那把滔天怒火。

「亦畫……」他扶著她的肩膀,看著她的眼楮,認真道︰「大周經過元昌帝和慶文帝蹂躪摧殘,朝堂奸佞橫行,他們尸位素餐、貪瀆暴虐,沒幾個當官的肯為百姓打算。是舅兄只用短短五年光陰就讓老百性看到未來,心中存上期待,知道只要努力,好日子就在前方。」

「你可知道百姓怎樣評價舅兄的嗎?他們說舅兄是上天派來拯救百姓于水火的青天,是撥亂反正的朗朗乾坤,你必須相信舅兄所做所為都是有意義的。」

亦畫垂頭,她何嘗不知?她只是不平、憤怒啊!

「舅兄為的不是榮華富貴,不是領著厚祿的高官,更不是高坐在龍椅上的帝君,他為的是千千萬萬個和自己一樣的平頭百姓,他希望太平歲月、豐衣足食能養出更多的何亦書,他夢想著造就一方沃土,舅兄不是平凡人,我們不能用一般人的標準要求他,這樣他會很辛苦的,身為親人我們應該支持他。」

「支持他赴死嗎?」她哽咽問。

「或許狀況不會那樣糟。苛政猛于虎,沒有一個何亦書,不知道多少百姓在閉眼那刻滿月復不甘與怨恨。覆巢之下無完卵、唇亡齒寒,我當兵是為了掙得祿位,也是為了保護我的親人免受鐵蹄蹂躪。舅兄亦然,他沒不把親人看眼里,相反地,他最在乎的是你這個妹妹。」

見她沉默,心知她把話給听進去,拉起她的手,裘善說︰「走吧,我們和舅兄好好吃一頓飯。」

她沒反對,任由他拉自己往回走。

轉身,何亦書就站在花叢後方,笑望這對小夫妻,他很高興,妹妹托付了正確的男人。

☆☆☆

她病了,從娘家回來就開始發燒。

裘善急得團團轉,長腿一邁就想出門求醫,阿虎攔下道︰「我讓爹來給小姐看看。」

阿龍、阿虎是家生子,他們的父親陳伯是大管家、娘是執掌後院的管事嬤嬤,連同青荷五人,在那場大瘟疫之後跟著何家兄妹從渝州老家上京,他們還有一個妹妹,但是在那場瘟疫中和老爺夫人一起沒了。

陳伯懂得一點醫術,家里誰有小病小痛全是他給看好的,他用藥快狠準,常常一帖、兩帖就給解決,只不過他開的藥很……一言難盡……

「陳伯,可不可以加點紅糖。」亦畫靠在裘善身上軟聲哀求,她最怕喝藥了,尤其是吃陳伯的藥,那是比生病更可怕的折磨。

「良藥苦口,乖,吃三帖就好。」

還要三帖?啊……她一翻身,直接趴到床的最里側,抓起棉被把自己搗得牢牢實實,打死不把頭露出來。

裘善忍不住想笑,原來他的小娘子還有這一面。

「把藥給我吧。」裘善道。

「姑爺可別像少爺那樣,被小姐纏得腦門一昏,就幫她把藥偷偷倒掉。」

「還有這種事?」舅兄竟然這般寵娘子?看來自己得加把勁兒才行,否則在娘子心底,他永遠只能當老二。

「可不就是。」他看著小姐的翹,揚聲道︰「老奴下去了,不過會讓阿龍、阿虎守著,要是小姐又偷偷把藥倒掉,就得重熬一碗,那碗可得多加幾兩黃連。」

一把掀開棉被,亦畫跪到床邊,舉拳頭抗議。「黃連?還要加到幾兩?陳伯,你的心變黑了。」

「何止啊,這些年為了讓小姐乖乖吃藥,老奴的心肺肝腎……連腸子都變得黑不溜丟。」

他笑咪咪地轉身離開,留下亦畫在原地掙扎、跳腳、翻騰……戰敗!

這一主一僕可愛得讓裘善笑彎腰。「娘子,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不如早受刑早安生。」

亦畫刨他一眼。「你不心疼我?」

「自然是心疼的,為夫害怕啊,怕那幾兩黃連跳出來為難娘子。」

呃……垂頭垮肩。是的,陳伯沒有別的優點,但說話算話絕對是他最大優點,她吞過加上幾兩黃連的「第二碗」,在生病這件事情上頭,陳伯從來都不對她縱容。

裘善舀起藥汁放在嘴邊吹了吹,打算一口一口慢慢喂。

真要一口一口吞?那是凌遲啊!亦畫見狀一個機靈,伸手。「給我!」

接過碗靠近鼻子,味道真……睜獰,亦畫忍不住干嘔,眼淚嘩啦啦直流,本就無力的雙手越發酸軟,哆哆嗦嗦地,褐色湯汁差點流出,她被藥味兒燻得眼神渙散,無助地對裘善說︰「我可能會死這里。」

「別怕,我給娘子陪葬,九泉之下絕不讓你踽踽獨行。」

翻白眼,她仰頭一把灌下,她是個決絕的人,躲不過就不閃閃躲躲。

用力搗住嘴巴,不讓藥汁從胃袋里噴出,那可是雙重傷害,要是再加上新藥……就數多重家暴了。

她苦得一張臉七擰八拐,皺成老太婆,他移開她的手,往她嘴里塞一塊山楂糖,頓時酸甜滋味壓制藥汁苦澀,心頭一松,感動得差點兒噴淚。

「再來一顆?」

她用力點頭,張嘴。

他投食,等她咽下,又問︰「再來一顆。」

一顆一顆再一顆,不愛甜食的亦畫吃掉他半袋山楂糖。「你身上怎麼會有那麼多糖。」

他笑著,是露出一口大白牙的燦爛笑,但一句輕飄飄的話又讓苦澀返回她的唇齒間。

他說︰「日子苦,就總想吃點甜的。」

是真的苦,沒有被疼愛關注、沒有人在乎,娘只關心他的成就高不高,不在乎他累不累,記憶中的甜只有袋子里的糖,和……他的新嫁娘。

亦畫不知道從哪里下手安慰,只能把自己變成小女乃貓,窩進他胸口處。「對不起,我不該吃掉你的糖。」

「沒事,現在我有你。」有了心頭上的甜,唇舌間的苦再為難不了他。

☆☆☆

手臂上枕著一顆頭,淡淡幽香傳進鼻息,說不出的歡喜舒暢。

接連半個月為出征事宜,裘善早出晚歸,但不管回來得再晚,她都等在床邊,直到他回來,直到他梳洗過摟上她的腰,她才能安眠。

青荷說︰「小姐沒離開過院子,成天畫畫。」

他知道亦畫的畫很好,比起許多出名的畫師半點不差。

青荷說︰「小姐每天向夫人請安,但夫人不是不肯見就是挑刺責備。」

這讓裘善有強烈的無力感,娘是越發固執了,想要什麼就非要達到目的不可,娘讓他娶陳姍姍為平妻,他不肯點頭,娘便處處針對亦畫。

既然如此就別在同一個屋檐底下相處,少見面、少摩擦,他下令在月亮門前安上兩扇木門,他對亦畫說以後沒事別過去,就算母親讓人來請也不去,留在這邊宅子,至少阿龍、阿虎能護著她。

為此娘氣得不輕,他心知肚明,但此事必須明確果斷,不能給母親半點期待。

過去他不把話說死,是避免母親在外頭給自己找親事,有陳姍姍當擋箭牌是件好事,如今他已有妻子就得把話講明白。

昨天他對娘說︰「我與亦畫講好,日後兵部俸祿都會給娘,亦畫會靠自己的嫁妝過日子,這就當兒子媳婦對母親的孝順,至于更多的,等兒子建功立業歸京再說。亦畫既不吃裘家糧,娘就別對她苛刻要求。」

「她住的是裘家房子。」裘夫人理直氣壯吼叫。

居然連這都計較?裘善心頭一凜,娘這是把他的妻子當外人還是把他當外人?為了亦畫,他打定主意說謊。「我吃住軍營,俸銀全數上繳,哪來的錢買宅子?新宅院是舅兄為了讓我面子上好看才買下的,那也是亦畫的嫁妝。」

裘夫人一噎,慰不了兒子。

裘善續道︰「倘若母親非要受人挑撥,處處刻薄媳婦,那麼兒子孝順母親天經地義,但母親對媳婦不慈,媳婦也就毋需孝敬,屆時兒子月俸便一分為二,母親與娘子各得一半。」

听到這里,陳姍姍急了。「表嫂只有一個人,我與姨母有兩人……」

怒眼射去,噙起冷笑,裘善慢條斯理道︰「律法並無規定表哥必須扶養表妹,倘若表妹缺吃穿,我立刻派人送表妹回老家,想來姨父不會虧待親生女兒。」

這麼大的女兒,不必花銀子養還能換幾兩聘金使,姨丈肯定樂意。

瞬間陳姍姍紅了雙眼,靠進姨母懷里輕啜不止。

裘夫人氣得把一盞茶砸在裘善腳下,斥喝,「逆子!」

眼看娘臉色鐵青、攥緊的拳頭青筋畢露,瀕臨崩潰邊緣,裘善心底輕喟,滿面無奈。自己兢兢業業為前途打拼,疏忽對母親的陪伴,以至于在親娘眼里,外甥女竟重過親兒,他怨不得旁人。「母親好好想清楚,兒子說到做到,畢竟贍養妻兒是身為男子的責任義務。」

時間太短,他解不開母親的心結,只能威脅利誘,逼迫母親低頭。

撂下話回到這邊,他對阿龍、阿虎三令五申,不管夫人到哪兒都要有人跟隨,他的凝重口吻凝重了兩個人。

裘善的無力感在面對亦畫時全數消失,她一天比一天的依戀讓他心情飛揚笑容明媚。

他當然清楚,成親月余培養不出深厚情誼,也清楚亦畫的依戀源自于恐懼,他僅僅是她的安心枕,但他還是非常快樂,快樂自己能夠成為亦畫的安心。

拂開她頰邊碎發,凝視她漂亮精致的臉龐,亦畫嫁給自己簡直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但她不嫌棄他這坨牛糞,卻說︰「就算真是鮮花牛糞,知道嗎,牛糞能夠滋養鮮花的靈魂。」

他已經滋養她了嗎?不知道,但每每自卑感作祟,他就拿這句話出來咀嚼品味,粗糙繭子蹭上她女敕得能掐出水的臉頰,癢癢的……輕輕一拂,她踫上他的手指,反射抓住……醒了。

黑白分明的漂亮瞳眸慢慢聚焦,她在他眼底找到專注寵愛。

他是真的很喜歡她吧!她不是沒心沒肺,被這樣疼惜,很難不淪陷。

「醒了?」她松開他的手指,他繼續輕撫,指尖的觸感令人心悸。

「醒了。」臉頰的癢讓她下意識用肩膀去蹭。

睡熟間她的中衣松開,圓潤的肩膀、完美的鎖骨曝露在他眼前,裘善咽了咽口水。

「今天不出去?公務結束?」

「對,已經忙完,郭大將軍放我們兩天假安頓家里老小。」

意思是……愁起眉心。

她沒問,他卻是明白,不隱瞞的實話實說︰「後天就要離京。」

瞬間眼底浮上一層迷霧,但她不哭!亦畫清楚,打定主意非做不可的事,她的眼淚哀傷只會成為他的羈絆。

心疼地看她極力憋忍,他柔聲說︰「起來洗漱好嗎?我們出去逛逛。」

用力點頭,強行把酸澀擠回去,她彈身下床。「等一下,我很快就好。」

看見早膳桌上的雞蛋餅,亦畫臉龐在笑,心頭卻彌漫起苦澀,這個男人對她是有多上心啊,不過隨口一提,他便記住了。

「我親手做的,嘗嘗?」

這幾日一有空就琢磨起來,他會做飯的,小時候娘忙,他得照顧家中三餐,下廚于他並不困難,困難的是……他的雞蛋餅是不是她記憶中味道。

「怎會想到做這個?」

「娘子喜歡,我就得會。」

他答得理所當然,她卻被寵得不知所措,一個哥哥、一個相公……她是天煞孤星啊,偏偏兩個男人都不相信,還爭先恐後把她寵上天。

舉箸淺嘗,不是熟悉的味道,和哥哥做的不同,但相同的是心意,是寵她疼她的專心。

「好吃嗎?」他細細看著她的反應。

她使勁兒點頭,使勁兒說︰「很好吃,好吃極了。」

即使它太油、太甜,肉末多到不像雞蛋餅,更像肉餅。

樂呵呵地,他咧出一口大白牙,不帥不斯文的他……真好看。

「以後我天天給你做。」

怎麼「天天」啊,他馬上就要離京了呀。但她不想煞風景,點頭再點頭,點得眼底蕩出淚光,尚未分離已經初嘗思念。

巳時未過,他們來到近郊莊子,接到通知的劉莊頭抱來帳本等待主子帳。

那是個三十歲的男人,身體壯碩、滿臉忠厚,送上帳本後他順口問︰「主子要不要見見佃農?」

裘善看一眼妻子。「不必,你們先下去。」

劉莊頭領著妻兒退下,到廚房給主子做飯去。

門關上,裘善對亦畫道︰「劉莊頭是個實誠人,幾年前我拿到第一筆賞銀,恰恰踫到他帶著摔斷腿的兒子去醫館,因沒錢抓藥,他苦著臉坐在醫館門前,他的妻子泣不成聲,問清楚狀況後,我就把身上的十兩銀子給他,之後他一有機會就送菜送蛋進城。」

「懂得感恩圖報,這樣的人品值得信任。」

「半年後他又上門,告訴我他的前主子缺錢,想低價賣掉田畝莊園,問我有沒有興趣。當時我恰恰發現母親把賣老宅的錢全給了陳姍姍,我當下決定把手中的幾百兩交給他。之後他幫我買下莊子、管理莊子,我叮囑他別上家里,更別讓人曉得我有田產,我讓他若是田莊出產有盈余就在附近繼續購入田地,我心想,朝廷富強沒有兵災,武官之路也就到頂,必須趁早做準備。」

「富強?你對朝廷還真有信心。」碩鼠橫行、蠹蟲叢生,這樣的朝廷要富強?笑話!

「你再有不滿也不能反對,這些年皇上和舅兄聯手強推的都是利民利國的好政策。上位者感受不到,但布衣出身的我一清二楚,我相信若能持續,大周離強盛不遠矣。」

亦畫苦笑,這就是大周的悲哀,布衣出身的人清楚利民政策有多重要,而嘗過權力祿位的人卻認為政策全是災殃,人類的私心、權勢富貴養壞了那群熟讀聖賢書之人,將他們曾經擁有的滿腔抱負化為灰燼。

握住她壓在帳本上的手,他口氣篤定。「皇帝很好,我相信總有一天大周會繁榮強盛,四海昇平、民生富足。」

她沒接話,卻也無法否決他的話。

他繞回原先話題。「我沒時間只能授權給劉莊頭,他做得相當好,非但不克扣佃農,還拼命攢銀子買地,起初我只有一間莊子外加一百二十畝地,現在已經變成兩個莊子、六百七十畝地。」

「說這麼多,你就想告訴我,劉莊頭值得信任。」

「對。」

「知道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亦畫打開帳本,發現里頭有兩張田契,分別是八十畝和一百三十畝,只是上頭的名字……抬眼,對上他盈滿笑意的鮮活目光。

「看來我們現在有八百八十畝地了。」裘善笑道。

她想問的哪是這個。「田契上寫我的名字?」

「上次給的匣子你沒看對吧?成親前,所有房產地契已全數改到你的名下。」包括他們現在住的宅子。

「為什麼?」

「你心軟,我怕娘一通胡攪蠻纏你就全數財產上繳。」

「不怕我卷款潛逃?」

「卷款沒問題,潛逃……不行!」

他的目光灼灼有神,看得她的心化成一灘水,他這樣子……很難不愛上啊。

他的小小河東獅又泛紅眼眶,化身愛哭包,疼得他不得不放棄「不行」。

裘善舉雙手投降。「好吧好吧,想潛逃就潛逃。既然準備潛逃,更要帶上足足的銀子,窮家富路,身上有財心底不慌。懂不?」

「不懂,財產是你的。」沒打算潛逃的她任性了,任性地想和他唱反調。

「夫妻本是一體。」

「我都潛逃了,哪來的一體。」

「就算潛逃,我的心也會跟著你,自然還是一體。」終究他還是會找到她,他深信的,那條紅繩始終牽系著他們,從多年前到現在。

「你這樣輕易相信人嗎?」

「不對,我性格多疑,對誰都存了心眼——除你之外。」

他這樣子……她就算缺心少肺、沒血沒淚也拋不下他啊。

長臂橫過,他將她攬進懷里,深吸氣,這些話他本不打算說,但她是個透徹人,與其讓她自己思忖,不如把話攤明白。「亦畫,我不認為這事會發生,但我習慣未雨綢繆。假使老天真要收了我,錢在你身上比在陳姍姍身上安全,我相信你才是那個會照顧母親終老的人,即使母親對你有惡意,即使到時我們已經沒有夫妻關系。」

她听不得他的假設,用力推開他,露出「猱牙」發狠。「別太看好我,真有那一天,我就拿著你的錢去養別的男人。」

他呵呵笑開,小母獅又露出小爪子了。是不是牽涉到親人的生死,她就會瞬間變身?

「你不會。」他攏她入懷。

「憑什麼說我不會?這麼看不起我?」

「你是何亦書的妹妹,什麼家教養出何青天,就會養出相同的何仙女。」

被夸獎了,但她一點都不開心,垂眸,悶聲道︰「你答應過我,要全須全尾回來,這是打算說話不算話?」

「不對,我沒這個打算,我承諾打完這一仗就想方設法留在京城,我承諾平平安安回到你面前,我承諾這輩子只會有你這個女人……我的每句承諾都會盡力完成。」

「說話算話?」

「說話算話。」他親親她的額頭,收起她的小爪子。「我會竭盡全力留下健康身軀,陪你走到七老八十。」

听著他穩健的心跳、沉穩的呼吸,此刻她信了他,信他會陪自己終老,也相信自己會愛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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