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传奇 第七章 销魂蚀骨
夜深人寂,这的确是暗杀人的最好时机。
这人要行刺的对象会是谁?
刚才那声惊呼显然已经惊动了不少人,只见偌大的庭院里不时有人影闪动,正有不少藏剑山庄的好手朝着呼声方向赶去!
这个时候,当然已用不着南宫斩再插手,但他还是忍不住要过去看一看——纵然是叱咤江湖的天涯门门主钟无骨也不敢擅闯藏剑山庄,此刻这人胆子竟比钟无骨还大,竟敢到藏剑山庄来放肆,显然多多少少有一点不同寻常!
泼墨般的夜色已经被刚刚燃起的灯火驱散。
一个衣如裴翠,人比花娇的少女,此刻正在七八个身手矫健的白衣剑客围攻下,显得左支右拙,难以应付。
她的身法轻灵,出手多变,却怎奈与人战斗的经验却实在太少,而此刻遇上的却偏偏又是藏剑山庄的好手,就难免显得人单力薄,只有招架之力,再无还手之功。
她一张美丽动人的脸已渐渐有汗珠落下,急声分辩道:“我……我不是刺客!”
“哼,不是刺客为什么要深更半夜的闯入藏剑山庄?”
“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既然是来找人的,那为何不白天大大方方的进来,而一定要半夜闯入?”
绿衣少女涨红了脸,说不出话。
她非但动手的经验太少,社会经验更是少得可怜,她这一生都是在母亲的荫护下,从来没有独力应付过这样的事,这也因为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这样无礼。
楚留香看见她,眼睛忽然亮了——
只因他已认出这绿衣少女正是昨天夜里所救的那个人,她也正是楚留香所要找的人。
她当然就是玉姗儿。
楚留香并没有忘记那个受辱少女哀求他的事。
她猜得并没有错,玉姗儿最后终于还是来了藏剑山庄——“可是她若真的到了藏剑山庄,那就糟了,因为陆帅姐已经吩咐藏剑山庄的人,只要她一出现,他们就会把她抓起来,送到她那里去,那时小宫主的命只怕再也保不住了!”
玉姗儿虽然着急,却好象还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已经深入虎口。
“我……我真的……是来找人的。”
“姑娘要找谁?”
“宇文啸天。”
七八个白衣剑客忽然垂下了手中的剑,不说话了,几个人互相打了个眼色,神色都显得很古怪。
南宫斩毫无表情的脸竟也变得有些古怪。
楚留香正想问,还没有问出来,南宫斩已沉声道:“宇文啸天就是宇文松清的大哥,如果他还活着,他现在就是藏剑山庄的庄主,可是十几年前他就已经病故——!”
这少女要找的竟是个死人!
这就难怪所有人的脸色都那么古怪了。
“姑娘要找我们的大老爷?”
“嗯。”
“姑娘认得我们大老爷?”
“我……”
这个问题玉姗儿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
“姑娘为什么要找我们的大老爷呢?”
“我……我不能说。”
几个人不由又互相打了个眼色,其中一个人叹了口气,道:“姑娘不说也没有什么关系,只因我们大老爷十几年前就已经因病去逝了!”
玉姗儿听到这句话,整个人竟似如遭雷击般,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她静静的立在那里,整个人都似忽然麻木,一张原本美丽的脸此刻已变得全无血色,晶莹的泪水却从眼眶里溢出,紧紧咬着苍白的嘴唇,低声喃喃自语:“他死了……爸爸死了……”
没有人听得见她嘴里在说些什么,可是谁都已看出这少女此刻内心已充满了悲伤和痛苦。
她终于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忽然转身向庭外奔出。
但她才奔出几步,人便已晕倒在地。
宇文啸天的死,对她的打击竟是如此的巨大!
七八个白衣剑客不由又面面相觑。
“现在该怎么办?”
“当然是把人交给那位陆姑娘。”
“但是……这少女显然跟我们大老爷有什么渊源,否则她也不会如此,我们是不是应该再去请示一下大庄主?莫要到时候出了什么差池,又轮到我们几个倒霉。”
“嗯,还是小邹你脑子灵活——”
楚留香看着他们远去,忽然转身对着南宫斩,正色道:“南宫兄,我可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南宫斩凝视着他,道:“你说。”
楚留香道:“我想请你无论如何,都要帮我保护一下刚才那位姑娘,不知……”
南宫斩想不想,打断了他的话:“只要我活着,我保证她不会有事!”
楚留香不禁露出感激之色,因为这本是他应该做的事,但现在他却不能不推给别人,因为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他根本无法再分心去保护玉姗儿。
他只有说两个字:“多谢!”
南宫斩摇摇头,笑了笑道:“我不喜欢听这两个字,我不想让人误会我是个做事就要回报的人。”
楚留香也笑了。
南宫斩忽然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交给楚留香:“这是藏剑山庄的后花园的地图,你有时间不妨仔细看一看。”
楚留香道:“这就是我明天要去的地方?”
南宫斩笑了笑道:“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他忽然敛去笑容,正色道:“据我猜测,真的宇文松清一定还在藏剑山庄,而且很可能就被关在后花园的密室里。”
他口中虽说是猜测,语气却似很肯定,
楚留香并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如此肯定——他已从南宫斩的脸色看出,好象就算他问了,南宫斩也不会说的。
每个人或多或少总有一些不愿为人所知的秘密。
南宫斩也是人。
楚留香道:“所以,我一定要去后花园的密室看一看。”
南宫斩并没有否认,道:“可是,你进去之后,一定要很小心,因为据说密室里到处都在机关埋伏,一不留神就有可能送命!”
楚留香笑道:“幸好我有你给的地图……”
南宫斩神色间露出一丝尴尬,道:“其实那张地图也没有多大的用处,只不过告诉你如何才能找到那间密室,至于别的,根本就没有。”
楚留香好象也怔住了。
南宫斩苦笑道:“我虽然可以在藏剑山庄行走自如,可还是有许多地方是我不能去的。”
楚留香点了点头,笑道:“没有也没关系,就因为没有,所以我才会更谨慎,你放心好了!”
南宫斩道:“现在我只希望你回去好好睡一觉,最好能一觉睡到明天黄昏。”
楚留香道:“哦?”
南宫斩道:“任何人经过了天罡剑阵这一仗,纵然不死,也必定要大损精力的,所以你一定要在这段时间尽快回复精力,因为明天……”
他忽然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明天会是什么样子?
许多人都应该想过这个问题,甚至连白痴也不例外。
有的人想到这个问题时,会兴奋得半夜也睡不着觉;也有的人想到这个问题时,会心中充满忧虑,甚至希望明天永远也不要来。
明天虽然给许多人带来了希望,可是你也不能不承认,明天也同样无情的毁掉了许多人的希望。
明天也是残酷的!
“我的明天会在哪里?我的明天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你能这样想当然最好,那至少比“我还会不会有明天呢?”好。
只有死人才不会有明天的。
江湖中想要楚留香的命的人实在太多。
只不过,现在就去想明天的事也还太早。
因为这个晚上还没有过——
藏剑山庄附近只有一家客栈,大发客栈。
这个时候,除了一些比较特别的职业之外,大多数生意都已经打烊了。
很可惜,客栈并不属于这比较特别的职业中的一种。
但好象什么事都有例外的。
客栈依山而建,在夜色中看来,山好象变成了怪兽,门前高挂的两个灯笼也好像变成了怪兽的眼睛,正一眨也不眨的瞪着楚留香。
这世上有些事情真的很奇怪,明明是一样的事物,可白天看时一个样,晚上看时又一个样。
就好象某些人,白天看时很难看,可晚上再看时,非但一点也不难看,甚至还有一点妩媚了^_^哈哈。
江湖中见过楚留香真面目的人并没有几个。
现在楚留香脸上虽然没有带着人皮面具,但就算还有人能够认出他,这个人也不该是一个店小二。
何况这个店小二看起来也不像是一个聪明人的样子。
但他的第一句话就令楚留香吃了一惊:“楚大爷你总算来了,这让小的等得好苦!”
原来这家客栈这么晚还没有打烊,是因为这个缘故。
楚留香的眉头却皱了起来,道:“你在等我?”
店小二陪着笑却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小的当然是在等楚大爷,若是别人,小的早就关门大吉了!”
楚留香道:“你知道我要来?”
店小二立刻摇头,道:“小的哪会知道,是有位美如天仙般的姑娘告诉小的的,她早已替楚大爷订好了上房,现在是不是让小的带楚大爷上去?”
楚留香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给他。
这店小二本来满脸倦意,好象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可是看见银子,一双眼睛也立刻闪亮如银,笑的样子已经不再像一个店小二,倒像是一个小贼:“其实那位姑娘已经给过小的银子了,楚大爷再给,小的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他绝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意思。
聪明的店小二,脸皮都很厚,脸皮不厚的店小二,就算还没有被老板扫地出门,也恐怕很快要改行了。
他嘴里这么说,手却已经紧紧抓住了那锭银子,就像是婴儿抓住了女乃瓶。
有些东西人们是永远也不会嫌多的。
“小的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人能够娶到那样美丽的姑娘做老婆,看到楚大爷,小的才总算明白什么叫做男才女貌、天生一对!”
收了别人的银子,自然不能不说一两句好话,这样别人的银子才会付得舒服一点,而且一高兴,说不定还会再多给一点。
但楚留香却没有多给的意思。
他不愿这店小二变成一个总想不劳而获的人。
店小二将楚留香带到一间房门前,脸上带着暧昧的笑容,道:“楚大爷请,小的就不打扰您二位休息了。”
“您二位”的意思,显然是在告诉楚留香,那位天仙般的姑娘也在这间房里。
——她是不是在等楚留香?
楚留香忽然问道:“这里是不是只有这一间客房了?”
店小二虽奇怪却还是陪笑道:“当然不是!这么大一家客栈,当然不会只有这一间客房。”
楚留香道:“很好。”
店小二道:“楚大爷的意思是……”
楚留香道:“带我去没有人的客房,我喜欢一个人睡。”
店小二怔住了,看着楚留香的眼神,就好象看着一个呆子,又好象是在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没有哪一个男人会拒绝一个美丽如天仙般的女人的。
这当然是店小二的想法。
就因为这世上大多数男人都有着这样的想法,所以才会麻烦不断。
——这天仙般的女人又会是谁呢?她怎知道楚留香会来这里?她又为什么要等楚留香?
楚留香已决定把这件事情忘记。
他什么都不愿想,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若没有充足的精力,又如何能够应付明天将要发生的事?!
只可惜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就算他心里这么想,麻烦还是来了——
门口传来推门声。
门已经从里面关上,她当然推不开的。
楚留香只希望她能识趣些,乖乖回她自己的房里去。
只可惜这世上真正识趣的人也并不是太多。
就在楚留香心里这样想时,“喀嚓”一声,门拴已断了。被人用内力给震断了。
震断一根木栓虽然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这至少也表示来的这个人多多少少是有一定的功力的。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为什么我不去找麻烦,麻烦却偏偏总是要找上我呢?”
“因为你是楚留香。”
这理由好象已经足够。
说话的人声音又柔又腻,足以勾起你旖旎的瑕思,让你听了连续三天三夜都睡不着觉。
这当然是女人的声音,而且显然还很年轻。
黑暗中虽然看不见说话的这个人,但楚留香一听这声音,就已想到这年轻女人必是那位有着一双勾魂荡魄的媚眼的陆眼媚无疑。
“是你。”
“当然是我,我早就知道你是不会忘了我的。”
她的声音虽然柔媚,却又充满了自信。
她的确有值得自信的理由。
连楚留香也不能不承认她的确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女人,足以令许多人为了她而犯罪。
“你怎会来这里?”
“因为我知道你要来。”
“哦?”
“经过了这么多事,楚香帅自然一定要察个水落石出才肯走,但人总是要休息的,这附近却只有这一家客栈。”
“所以你就在这里等我?”
“你是不是觉得很意外?”
“的确有一点意外。”
“但你应该想得到的。”
“哦。”
“楚香帅的风采,江湖中早已路人皆知,本就有不知多少女子心甘情愿为楚香帅而献身的。”
“你也是其中一个?”
“我也是女人。”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人已模到了楚留香的床边,掀开了被子的一角,楚留香只听见衣服落地的声音,然后一个柔滑丰满的胴体已鱼一般钻入了被窝。他的被窝。
她身上带着醉人的芳香,她轻柔的呼吸更令人心醉神迷,让人觉得她就算是一朵毒玫瑰,也心甘情愿被她毒死。
她的手在动。
楚留香却一动也不动。
“你不恨我?”
“我如果真的恨你,我就不会来了——虽然你今天下午坏了我的事,也的确很可恨,可是,又有哪一个女人能够对你真的恨得起来?”
“想不到我会这么有魅力。”
“你若是没有魅力,我又怎会喜欢你!”
她的声音又甜又腻。
楚留香却知道女人的甜言蜜语有时候就是毒药,男人若是中了这种毒,往往连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她不仅手在动,她柔滑温暖的胴体也在动。
几乎没有男人能够在她这种“动”之下还能够保持冷静的。
如果还有一个,这一个必是楚留香。
她在楚留香耳畔轻语:“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
“那你为什么还不……”
她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完,可是任何男人都应该想得到她想要说的是什么,任何男人只要一想到,立刻就会面红心跳,情难自禁。
何况她又是如此动人的一个尤物。
她的呼吸也似忽然变得急促起来,柔声道:“快来吧……只要你要了我,我保证你绝不会后悔的。”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诱惑。
楚留香忽然叹了口气,道:“我当然不会后悔——死人是没有办法后悔的。”
陆眼媚好像不明白楚留香的意思:“死人?”
楚留香笑了笑道:“所以我虽然喜欢你,但跟自己的命比起来,我也只好选择自己的命了。”
陆眼媚好象吃了一惊,道:“你以为我想要杀你?”
楚留香淡淡道:“你也许并不想杀我,你只不过想要把我变得跟那位宇文公子一样而已,但那个时候就算你不杀我,失去了武功的楚留香还能活得了多久!”
陆眼媚道:“哦!”
楚留香道:“别人虽然不明白,但你总该明白,那位宇文公子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功力全失的。”
陆眼媚道:“为什么我应该明白?”
楚留香道:“因为那本是拜你所赐。”
陆眼媚道:“哦!”
楚留香道:“我记得昔日魔教有一种很邪门的功夫,可以从别人身上吸取内力而达到充实自己的目的,而被吸的人则会丧失所有的功力,变得和普通人全无二异,就像那位宇文公子一样。”
所以当时宇文俊才会如此的惊恐。
一个练武之人忽然发现自己苦练了十几个寒暑的内力转眼间一滴不剩,那感觉实在要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陆眼媚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会那种功夫?”
楚留香道:“你当然不会那种功夫,因为据说当年魔教教主是一个极自私而且狭隘的人,他虽然弟子众多,却从不肯将自己的压箱功夫传授给他们,因为他生怕他的弟子学会这门功夫后会用来对付他,他也更害怕他的弟子学会后会超过他,所以自他死后,这门邪门的功夫也跟着失传了,”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只不过他的弟子们既然知道他有这门极霸道的功夫,自然心里痒痒,不会死心;所以他死后,这些弟子就翻箱倒柜想要找到这本武功秘笈。”
陆眼媚也轻轻叹了口气,道:“我若是魔教教主,我若是不想让自己的弟子学会这门功夫,又怎会留下它的武功秘笈来!”
楚留香道:“但后来还是被一个弟子找到了一两页有关这魔功的心法,这弟子本就是天赋极高且极聪明的人,竟根据这仅有的两页心法自创了一种魔功,这魔功虽然不能像魔教教主的那样能够自如发挥,但其作用却跟原来的魔功毫无二异,唯一不同的是,这魔功只能由女子才能修练,而且只能在自己和男人之际才能摧动。”
陆眼媚道:“这么看来,这名弟子一定是个女人了,否则她绝不会挖空心思想这种连自己也不能练的功夫。”
楚留香道:“所以这功夫的名字就叫做‘姹女魔功’。”
陆眼媚道:“难道我练的就是这种功夫?”
楚留香笑了笑道:“难道不是?”
陆眼媚终于笑了,媚笑着道:“看来天底下的确是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够瞒得过楚留香的!”
她幽幽叹了口气,用一根柔腻的手指轻轻滑过楚留香的脸,低低细语:“但我这么喜欢你,我又怎会用那种功夫对付你!”
楚留香淡淡道:“那位宇文公子大概也万万想不到你竟忍心用这种功夫对付他的,万万想不到你竟对他下得了手。”
陆眼媚有点生气了,忽然一下子坐起来,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楚留香一点否认的意思也没有。
他无法看见陆眼媚此刻脸上的表情,但他却感觉到陆眼媚一定在盯着他,过了很久,她才终于又发出那柔媚得令人心跳的笑声:“好,楚留香不愧为楚留香,我承认我败了——不过,你也莫要太得意,因为总有一个人能够对付得了你的!”
“谁?”
“到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只希望那时你可莫要后悔!”
这句话说完,她已从床上跳了下来。
楚留香忽然道:“走时莫要忘了把刚才从我身上模走的东西留下来。”
从来只有楚留香偷别人,从来没有人敢偷楚留香,更没有人能偷了楚留香之后而不被楚留香发觉的。
陆眼媚似乎怔了怔:“什么东西?”
楚留香道:“自然是你手上此刻拿着的东西——你我都是聪明人,又何必装糊涂。”
陆眼媚笑不出来了,沉默了半晌才道:“这东西本就是我们碧玉宫的,我拿回去又有什么不对?”
楚留香道:“你拿回去当然没有什么不对,只不过,你不该从我身上拿走,因为我还要还人的。”
陆眼媚道:“还给谁?”
楚留香道:“当然是那个给我东西的人。”
陆眼媚试探着问:“这么说,你已经见过她?”
楚留香没有否认。
陆眼媚道:“昨天在风云客栈救走她的人就是你?”
楚留香还是没有否认。
陆眼媚又沉默了半晌,道:“如果我问你她现在在哪里,你当然也不会说?”
她显然还不知道今天晚上在藏剑山庄发生的事。
楚留香笑了笑,道:“但我却可以保证你很快就会知道的,不过我劝你还是莫要再打她的主意。”
陆眼媚道:“因为你一定会护着她?”
楚留香道:“不是我,是别人,一个你最好还是莫要去得罪的人。”
陆眼媚冷笑道:“若是得罪了呢?”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那你也许只有等着别人替你买棺材了!”
陆眼媚还是冷笑,道:“你好象忘了我是什么人,好象忘了碧玉宫是没有什么人不能得罪的!”
楚留香道:“但这个人也好象从来没有人敢去得罪他。”
陆眼媚道:“我倒要听听这个人是谁!”
楚留香只说了三个字:“南宫斩。”
这三个字竟似带着刀锋般逼人的杀气,再狂傲不驯的人听到这三个字,也会不由自主的顿住呼吸。
陆眼媚忽然不说话了。
她忽然想到了那双刀锋般的眼睛,想到了那柄不知斩断过多少武林豪杰的头的漆黑的刀。
她的心里忽然打了个寒噤。
她正想悄悄将衣襟拉紧些,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是赤果的。
楚留香道:“现在你是不是可以将那块碧玉令还给我了?”
陆眼媚恨恨道:“若是我说不呢?”
楚留香笑了笑,他并没有说出那些威胁恐吓之类的话,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只是笑了笑。
但就在这时,一样东西已经落在楚留香身上。
碧玉令!
没有人能在楚留香面前耍花样,也没有人能在楚留香面前不老实。
每一个人都知道,楚留香正是天底下最难对付的几个人之一,他若要对付一个人,有的是办法。
陆眼媚终于走了。
她虽然也不是好对付的人,只可惜遇见的偏偏是楚留香。
她固然很不甘心,不走又能如何呢?!
“咣”的一声,她把所有的气都发泄在了房门上。这声“咣”在静夜中听来,就像是半夜做了恶梦的孩子发出的一声惊叫!被惊醒的客人还以为是哪些绿林来的强盗前来打劫,立刻将身边的值钱之物藏到了床底下,却不知该把自己藏到哪里!
虽然谁也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子、会发生什么事,但明天还是来了。
——该来的就一定会来,你无法逃避,只有鼓起勇气去面对它。
这个时候已是黄昏。
窗外夕阳已淡,黄昏已将去。
楚留香要在夜晚即将到来的这一段时间里,准备好一切,然后……
他目光触即地上昨天陆眼媚留下的那件薄如蝉翼的衣衫,不禁想到了那柔滑丰盈令人心醉神弛的胴体,他随即又不禁苦笑:“这个时候,我怎么会想起这些!”
楚留香拉开了门。
此刻他的体力差不多已经完全恢复,他有足够的信心去面对一切可能发生的困难。
是的,信心!
任何时候他都不会丧失信心,因为任何艰难都不会令他失去活着的勇气!
两个衣饰整洁的弱冠少年正静静地恭候在房门外,一看见楚留香出来,两人立刻垂下头,面露恭敬之色,道:“我家主人正在外面设宴相候,有请楚香帅前去一叙!”
楚留香怔了怔,他实在想不到这么快又有人找上他,道:“我若是不去呢?”
两个少年沉默了一会儿,道:“那我们只好死在楚香帅面前!”
楚留香道:“你们不怕死?”
两个人想都不想,道:“怕。”
楚留香道:“但我若是不肯去,你们还是不惜一死?”
两个人回答还是同样坚决:“是!”
就算他们的武功并不能拦住楚留香,但这份不惜一死的勇气,却是楚留香所不能不敬佩的。
楚留香只有叹了一口气,再加上两个字:“带路。”
“你们家主人是谁?”
“天涯门门主钟无骨。”
听到这一句话时,楚留香才真的吃了一惊,他实在想不到钟无骨竟会来找他。
“宴无好宴”,这次他要请楚留香赴的是什么宴?
楼下一张最大的黑漆楠木圆桌上,真的摆着最丰盛的一桌宴席,好象全天下的好酒好菜全都到了这张桌上。
但却静悄悄的,只有一个人。
一个神色凝重且严肃的中年人,静静地独坐在桌旁,正用一只黝黑如铁的大手拎着酒壶往杯中倒酒。
他的穿着虽整洁却朴素,只不过是粗布衣服,任何人看见这身衣服,都很难想象他就是威震江湖,手里掌握着大多数人生死的天涯门门主钟无骨!
但他坐在那里,自有一股威严的气势,令人丝毫不敢看轻他。
这也正是他在江湖奋斗多年一直想要做到的一点——不必要太多的财富,不必要太高的声望,更不必要太隆的权势,只要能够活得磊落,只要再也没有人敢轻看他,那么这一生就已经足够!
那么,他现在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他若真的完全满足,为什么可以令许多人胆寒的目光里却始终带着一抹抹也抹不去的忧虑?
是不是为了他弟弟的事情?
楚留香当然深深的了解当自己唯一的亲人永远离开自己时的那种感受,因为他也曾有过。
他想到了兰花仙子,于是心里便忍不住为之叹息。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杀弟之仇和杀父之仇绝没有什么两样,同样是深仇大恨,同样不共戴天!
但兰花仙子却是他的朋友。
这件事情她也并没有做错——像那种总是婬人妻女的万恶之徒,就算杀一万个,也绝没有任何人会说她做错了。
“大义灭亲”这四个字人人都听过,可真正能够做到这四个字的人又有几人?
楚留香实在不知该如何才能劝他放过兰花仙子。
他只有走下楼,走到黑漆得发亮的圆桌旁。
钟无骨的眼睛也是漆黑的,深不见底。
“坐。”
楚留香就坐下。
钟无骨将刚刚倒满的一杯酒推到楚留香的面前,还是只说一个字:“请!”
楚留香就将杯中的酒一口喝下去,忽然笑了笑道:“普天之下,能喝到由天涯门门主亲自倒的酒的人,大概还没有几个!”
钟无骨道:“配喝这种酒的人的确不多。”
他说的很平静,因为这本是实话,既不夸张,也用不着假谦虚。
楚留香取过酒壶,也倒了一杯酒,轻轻推到钟无骨的面前。
钟无骨向来严肃的脸上此刻竟也绽出一丝笑意,慢慢道:“普天之下,能喝到香帅亲自斟的酒的人,大概也没有几个吧?!”
楚留香微笑道:“请。”
钟无骨也一口喝下了杯中的酒,忽然道:“香帅此刻想必正在奇怪,我和香帅素未平生,这次为什么我会冒昧来访。”
楚留香没有否认,也用不着否认。
钟无骨凝视着楚留香,道:“有件事香帅一定已经知道,天涯门现在正在全力追杀兰花仙子!”
楚留香只有承认,苦笑道:“其实这件事……”
钟无骨打断了他的话,道:“香帅是否想要为兰花仙子求情?”
楚留香苦笑道:“却不知钟门主能不能卖给在下这个人情,日后门主若有需要在下帮忙之处,在下定当图报!”
——杀弟之仇,又岂如此容易的事?以钟无骨如今的实力,又有什么忙需要别人帮呢?
钟无骨沉默着,缓缓道:“这句话是谁说的?”
楚留香道:“楚留香。”
钟无骨忽然大声道:“好!”
他回答得很干脆,楚留香却实在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忍不住问:“门主真的愿意从此放过兰花仙子?”
钟无骨轩眉道:“楚香帅是一言九鼎的人,我钟无骨又岂是那言而无信之徒!”
楚留香道:“但杀弟之仇……”
钟无骨神色忽然暗了下去,一只手拿起酒壶,慢慢地倒了一杯酒,这才吐出口气,道:“那本是他咎由自取,又怨得了谁?……”
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一口将杯中的酒喝尽,又苦笑着道:“纵然要怨,也不能怨兰花仙子,只能够怨我这个当哥哥的——若不是我从小就惯着他,凡事总顺着他,他又怎会变成那样,又怎会死……”
他的声音里虽然带着无法描述的悲伤之意,脸上却并没有显露出太多的痕迹,这位久经大风大浪的武林大豪早已学会把悲伤埋藏在心里。
因为他曾有过一段深刻的教训——你心中的悲伤,往往就是别人眼中的笑柄,你以为别人会帮助你,可是你得到的却是冷落和耻笑!
一个人痛苦已经足够了,为什么还要忍受别人的耻笑呢?!
可是楚留香却不能不奇怪了,皱眉道:“这么说,你一直追杀兰花仙子,并不是因为她杀了你弟弟?”
钟无骨道:“不是!”
楚留香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追杀她?”
钟无骨抬起头,一双眼睛似含有深意的看着楚留香,缓缓道:“你真的不明白么?”
楚留香不禁目光一闪,道:“莫非你要找的人本是我?”
钟无骨道:“楚香帅一向如天际神龙,只见其首而难见其尾,要找楚香帅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幸好我知道楚香帅非但一向急人之所难,对朋友更是可以五肋插刀,覆汤蹈火!所以……”
所以他就想利用兰花仙子把楚留香引出来。
楚留香道:“所以你找上了兰花仙子?”
钟无骨道:“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兰花仙子是楚香帅的朋友,可是我却知道。”
一个像他这样势力庞大的人,的确会知道许多别人都不可能知道的事。
楚留香苦笑道:“你当然也知道,我若知道兰花仙子有难,无论我在哪里,都一定会赶去救她的。”
钟无骨道:“我本以为兰花仙子知道我要追杀她,一定会跑去找你的,只可惜这次我却想错了——”
楚留香道:“她非但没有找我,而且还生怕我知道这件事。”
钟无骨叹息道:“她实在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女子,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连累别人!如今像这样的女子,已经不多见了!”
楚留香道:“但你为什么一定要用她把我引出来呢?”
钟无骨道:“楚香帅的朋友虽多不胜数,怎奈我钟无骨总不能像无赖一样,毫无道理就找一个人的麻烦吧?”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若是这样的人,天涯门也不会有今天的这般威望!”
钟无骨对这句话显得很受用,但他脸上虽然带着一丝笑容,却还是掩不住浓眉间的那一抹重忧。
——究竟他会有什么烦心的事,让他连杀弟之仇都可以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