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 第二章 十一万九千八百缗钱
一头痛
欲欲欲欲欲欲欲……欲即是空。
空即是凶。
纵欲过后的回百应,刚才自一场畅快恣肆的尽情发泄回过神来,却觉得头痛。
——头很痛。
真的头痛。
头痛欲裂。
——痛得使他巴不得一斧头把自己的头劈下来。
但头痛也有好处。
剧烈的头痛使他从淋漓酣畅的中迅速冷却下来,而且使他忽然想起的一件事。
一件本来微不足道的事。
听入室弟子“笑神猴”招展书数日前的报告中有提到一件事:
回百响昨天终于迫奸了自京师远道来洛阳的梦梦姑娘。
这原本是小事。
他自己就很婬乱。
是以他弟弟回百响自然也相当婬逸。
甚至可以这么说:在“妙手堂”回家子弟门徒中,大都非常放荡的,这可能就是所谓: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回百响本来就是个之徒,为了渔色猎艳,不惜用强,抢娶豪夺,不过,大部分和大多数的女子还是可以金钱买得到的。
回百响尽管是“妙手堂”的总管,上有宫中权贵作靠山,在洛阳里有朝廷命官可依仗,武林中有个声名赫赫的兄长撑腰,江湖上也有响当当的“七杀蜚廉神枪手”之声名为依附,但总不能老是明着劫掳,毕竟,洛阳古城里还不只他“老公子”一家有实力。
——“小碧湖游家”的“多情公子”游玉遮、“兰亭池家”的“小公子”池日暮、“千叶山庄”的“女公子”葛铃铃,都各拥实力,各有山头,回家虽有财有势,又凶又狠,但大敌当前,对手环伺,仍不敢做得太嚣太绝太张扬。
为此,回百应已强加抑制了自己的,同时,也不许门人太嚣张卖狂——虽然在强大背景,一旦犯了众怒,其余“三公子”联手起来,“妙手堂”回家仍是有所顾忌的。
不过,回氏兄弟还是公开宣婬,恣肆声色,早已习以为常。
故而,其弟回百响昨夜和奸宿娼,对回百应而言,并不稀奇。
令他此际心头一动的却是:
回百响昨天“和奸”的女子是“梦梦”姑娘。
——“和奸”就是女方本来不愿意,但在“威迫利诱”之下,还是跟对方上了床。
一般“和奸”事前事后,难免都会有所“补偿”——不管是否“补偿”得了。
梦梦是个很美的女子。她从汴京来到洛阳,不少人都慕名上了“花满楼”,但几乎全部而慕少艾之士都失望而去:梦梦姑娘眼角儿高,饰选严格,谁也没挑上。
——既然连许多贵胄王侯,纨绔子弟、俊男好汉、侠客书生。她都没选上,回百响那一副墓冢里死过十三天再挖出来的尸貌死样,又怎能打动得了梦梦姑娘的芳心?
他能得到她,一定是靠“威迫”——当然还加上了“利诱”——“蜚廉星君”回百响还没有那个胆子公然奸杀那么一个红遍京华又走红洛阳的名女子。
能够用“银子”和“馈赠”使梦梦“就范”,所费定然不菲。
何况,梦梦姑娘还非寻常一般烟花女子。——她曾是“捕神”刘独峰的专宠,当日刘捕神威名极盛时,对她也思慕入骨,京华里不知多少人、辗转请托,千求百央,才能透过梦梦姑娘请得刘独峰插手侦办悬案、平反冤狱,职是之故,梦梦更炙手可热。
而今刘独峰已殁(详见《四大名捕逆水寒》故事),梦梦姑娘却不知何由已流落青楼烟花地,居然还给回百响这等荒婬无度的登徒子尝了甜头。
所以,听到这个消息的同时,回百应不禁就追问了一句:“他花了多少钱?”
他是问“笑神猴”招展书。
这人虽不姓“回”,却是“妙手堂”里两个得到重视信任的外姓子弟之一,他非但深得回百应的信宠,也渐得同门另眼相看,原因无他:
——只因他办事冷静、沉着、准确、负责,又不记忘诙谐惹笑,但在“妙手堂”里跟他交情深厚的人都夸他守信重义,肯为朋友卖命,故而甚得人缘,深得人心。
岂料招展书反问了他一句:“你是说在事前?不是事后?”
回百应当时听得呆了一呆,随口问:“事前多少?事后若干?”
“笑神猴”答:“事先九万五千七百缗钱。”
“什么!?”
回百应大为震诧。
“怎么要那么多钱!?”
“回总管为了要得到梦梦姑娘,所以要打探有关梦梦一切生活细节、手边花费、装饰行头、衣食住行、期想所需,故而曾逐一收买了接得她来洛阳‘花满楼’老板楼满花、鸨母梁婆娘、贴身丫环霜霜,先花了一万六千缗钱,再打点了洛阳知府安德孙、知州大人利大意,以免事发后查究此事,又贿赂了刑捕班房大老德意志、老大查家集这些人,使梦梦告状无门,这又得耗费二万三千缗。之后,回总管再用前后约一万二千缗钱送礼馈赠,打动梦梦姑娘,先让她印象深刻,再买通‘喜相逢’酒楼及‘新金都客栈’的老板、掌柜厨子、伙计,又费去六千六百缗,因为他们在此营业谋生,不得不听回总管的话,比较好办。之后,回总管又向鱼玄机鱼姑娘购得迷药‘三面针’一瓶,不料却是假药,幸回总管先叫‘阿贼’先行试用,阿贼那崽子吃了却疯了般咬人,给回总管一枪刺毙。是以又再向孙小妈购得婬粉药‘七日鲜’二瓶,真伪药前后共付一万二千缗,另四千缗打赏予昨日引梦梦入彀的陪客、护院、门人及酒菜、房钱,还有一百缗,是赔给死了的小喽啰阿贼的家人,听说他们正嚷着要报官,这百缗钱除中间人‘大马路’分堂的刘晴虎抽了一半,付他们一半,塞住了他们的嘴巴。故而在‘事前’合计花了九万五千七百缗钱。”回百应一听,吓了一跳,仔细一算,九万五千七百缗钱,真是不多也不少,数字恰恰正好,亏招展书记得那么详尽。
他忍不住再问:“事后呢?……不必细表,只说总数便好。”
招展书懂得回百应的意思。
——总堂主是大人物。
大人物中管大事,不拘小节——要是大人物连每一件小事都管,每一个小节都理,就当不成大人物了,也没时间、精力去当大人物了。
所以“笑神猴”招展收立即简单扼要的报告:
“二万四千一百缗。”
回百应更加讶异。
“这么少!?”
二万四千一百缗当然不是个小数,在当时几缗乃至十几缗钱就足以让贫民百姓卖女鬻儿的,但比照“事前”的九万五千多缗钱,又显得不足道了。
招展书只说:“事前事后,难免有点不一样。”
他这样一提,回百应也立即明白了。
——“事前”是不没有“得到”,自然要费心、破费打点、安排,银子自然花得像海水淌,“事后”就是已经“到手”了,以回百响个性,才不会管那么多,而今还要付二万四千多缗钱,显然还是惹了麻烦,或者,他是食髓知味,还李纠缠不放呢!
男人总是这样子的,不以为怪。
招展书再补充了一句:“总共花费是十一万九千八百缗钱。”
还真不少!
当时听了,回百应的感觉是:
死家伙!却是让他先夺得美人,享得大乐,心中有点不悦。他本来也听说过梦梦姑娘,也想去抱佳人亲芳泽,不意却让这色中饿鬼的胞弟先得尝大欲,他独占欲极度强,又极盛,但回百响毕竟是他弟弟,享得娇娥的既非外人,这事也不好计较,他心中虽有不忿,那也罢了,只是这事听了,着实头痛了一阵子,更激起他的兽欲,这两天一连干了三个女子,且还一气开两次苞,夺了女童身,欲火才算平息。
其实他这几天心绪也极不宁静,非要大性大欲不能克制他内心的烦躁郁闷。
这次他尽情享用、折腾这个肤白如玉、体媚无骨的女子之后,夺得她的红丸,也不管她在他胯下死去活来,待高潮崩决,浓浆涌迸,大悦未退,“怒忿金刚”回百应已觉头痛欲裂。
这一头痛,却使他想起回百响强占梦梦姑娘的事。
这事不细想还好。
细想有蹊跷。
——十一万九千八百缗钱!
回百响哪有那么多钱!?
一直以来,回百应都察觉其胞弟是个大花筒,奢豪放浪,醉生梦死,游手好闲,而亲子回绝也一味婬毒好杀,散漫不羁,挥霍无度,故而他田产家业,多重托于小舅子“回龙斩”林乃罪管理,林乃罪是回百应发妻林礼礼的亲弟,回百应练功得成,建立“妙手堂”霸业,但其妻却早死,林乃罪持家有法、调度有方,霹雳手段,雷霆手腕,使“妙手堂”一直都声名赫赫,威名不坠,得以回百应信重。
由于回百响乱花钱,闹过几次事,回百应已一早下令:不可以再供回百响任意挥霍!
也就是说,没他特别命令,回百响只能按月领取他的粮银,决不可妄取多索。
——既然如此,他一出手就花了十余万缗钱,是怎么来的!?
为此,加上近日“妙手堂”发生的种种事情,使得“怒忿金刚”回百应更加头痛。
头痛的要命!
二医头
头痛的确是件要命的事。
对付头痛的当前要务就是:
医头。
医头的方法很多。
回百应的方法是:
传召招展书。
——“笑神猴”就是他的“头痛药”。
招展书几乎马上就到。
召唤他的时候,他正在干一个女人。这女人叫做庄慧娘。他想得到她已很久,但都得不到她。今天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他觉得这简直是一种天赐的幸运,但他未及进入她体内,只在销魂交缠、荡魄之时,命令就来了。
命令自“沙甸分堂”堂主回送灯——即是“妙手堂”里出了名的“大胆阿灯”亲自传达的。
招展书一收到命令,立刻抽出雄赳赳气勃勃的,翻身坐起,一面整衣,一面接令,径自由得庄慧娘裎果着身子在被窝里饮泣,他已夺门探出,飞身上马,片刻后已到了“妙手堂”的“万胜厅”里,半跪着拜见了总堂主回百应。
他明明在和情感最奋亢的时候,却给回百应打断了,而他也马上终止享乐,立刻赶了过来,额上冒汗,鼻头聚汗,但他却毫无怨言,脸无怒意,只恭恭谨谨、毕恭毕敬,听候差遣,服从调度。
——他难道没有吗?
当然不是。
如果没有,他也不会千方百计的去诓得庄慧娘跟他上了床。
——他难道没有脾气的吗?
当然有。
是人就有脾气。只不过,他知道,先要在“妙手堂”是独当一面,才能在武林中出人头地;欲要在江湖上崭头露角,就得先在洛阳站稳脚步;如要在洛阳城里呼风唤雨,首先就要得到“老公子”回百应的信任与重视。
为了这点,他什么也可以放弃,什么也可以牺牲。
——至少,可以先摆到一边去。
所以他一听传,立刻就到。
不假思虑。
毫不犹豫。
他绝对服从命令。
——好像回百应的指示就是他的天意。
天意不可违。
所以,“老公子”回百应很喜欢“笑神猴”招展书这个人。
——虽然他没有笑。
他甚至在脸上一点笑容也无。
他不喜。
只怒。
他的样子很苍老,也很忿怒,他很少笑,只在要杀人或杀了人之后,他才笑。
笑,对他而言,是杀戮的声音。
笑,对他的仇敌来说,是被杀的先兆。
他很少破例。
除非是特别高兴,或者有特别用意的时候。
笑是他必杀的武器。
他劈面第一句就问招展书:“你是说响老二前几天花了十二万九千七百缗钱才把梦梦姑娘弄到手里?”
招展书想也不想便说:“不是。”
回百应罗汉眉一皱,双目火了一火(甚至仿佛还可以听到火舌在眼瞳里燃烧的声音),“嗯!?”
“笑神猴”全不思考,就说:“回二总管昨天才睡了梦梦姑娘,既不是前几天,也不是弄上手——事实上,梦梦还是要告回二总管的,原来她已有了个心上人叫做‘李老实’的,而且他花掉的是十一万九千八百缗,而不是十二万九千七百缗钱。
回百应眼里的“火焰”一下子就降下去了,重又变得郁郁森森,带点灰蒙蒙的铺了一层黏膜似的,他四平大马的坐在紫檀太师椅上,斜着半边身子,一只大手托着腮,手背青筋如同老树痂结贲张,兜着下颔似在观察眼前这又干又瘦眼睛又小还留着几绺黄发的心月复手下,隔了一会才沉浊的问了一句:
“他哪来的那么多钱?”
招展书没有回答。
这句话不该由他来回答的。
他望回百应旁边的一个人。
这人很矮小。
但很精悍。
眼神很明亮。
但眼白很红。
——最古怪的是:他一只眼是上三白眼,一只眼是下三白眼。
这人不说话的时候表情很沉着。
一说话则样子十分夸张。
耳朵很小,像两颗棋子,镶在两鬓之上。
可是这对小耳朵有时却会动。
这人穿着一身洗得月白的长衫,上有几个补钉,连滚边丝绣也月兑了线,只不过,他手上戴了个大戒指,上嵌了一颗大水晶,水晶呈茶色,晶体里布满了千百条以上的金色发丝。
说起来他是相貌堂堂,粗眉大眼,但偏偏一张嘴长得像女阴似的,看去很有点邪。
招展书望向那人的时候,那人没有动。
冷。
沉。
还带点倨傲。
然后回百应也望向他了——回百应的视线一旦落在他脸上,他的神态立即就变了:变得恭谨而谦逊。
“我一直都依照总堂主的吩咐,一缗钱也没多付给二总管。”那人说话很有条理,“虽然,他曾几次要我多支点钱给他,他也不惜要跟账房赊款,孙三太公已提报我知道了,但我没有批——因为都遵照你的指示,不必复核。”
说话的人当然是“妙手堂”总堂主回百应身边最得力的高手:“回龙斩”林乃罪。
这人目前在“妙手堂”很是得力,正值当权,代号“贪狼”。“妙手堂”嫡系高手中,除了回百应是总堂主之外,最掌权的就要算是耆宿辈的“破军”回万雷、叔父辈的“廉贞”回千风,以及回百响。可是,最受回百应重视的,还得算是林乃罪和“廉贞”、“破军”二煞星。林乃罪和招展书,可以说是罕有受到重视的“外姓”。
招展书看向他的眼神,既有点畏惧,也不点好奇,更有点嫉妒,当然,也流露了相当的敬意。
——林乃罪外号人称“回龙斩”,他也算是“妙手堂回家”的外系子弟,但他坚称他那名动江湖的“回龙斩”来得自“回家”门内秘传。
关于这一点,回百应一直不表示态度。
回百响则一直非常恚怒,觉得他老哥宁可把秘技绝学传予他人也不传给他。
至于回万雷,一听到就骂:“去他女乃女乃的咕噜肏!我们‘妙手堂’哪有这门子杂学!?姓林的满口胡说,叫他回家抱娘啜女乃去吧!”
可更妙的是:“回龙斩”著名是“斩”,但林乃罪手边明显无刀、身上肯定无剑,不知他用何为“斩”?以何物“斩”?
招展书在观察这个人的时候,好像也在偏着头留意这件事。
他更留决的是回百应的脸色。
回百应的脸色依然不好:
暴躁,而且显得很不耐烦。
他激烈得从他身上的影子都快吓得离他而去。
他身上至少挂着廿三四种兵器,都不算太长、太大,但这样的选择他明显是为了可以多挂几件兵器在身上,以便他可以一口气多杀几个人,一气过多用几种武器来进行杀戮。
兵器虽都不算长、大,但分量够重,杀伤力更是够唬人的。
他跟人说话的方式,就好像要用钻子拔掉对方的烂牙——而且不是一动手就拔掉对方一嘴的牙,而不是一只,且不管是不是烂了坏了的牙。的确,他现在已从头痛转入了牙痛,牙痛之痛更甚于头痛。
回百应一听完了林乃罪的话,就打断,问:“最近一次他找你赊账是什么时候的事?”
林乃罪答:“五天前,那天是老太爷忌辰祭祀的日子,所以特别好记。”
回百应转过头来,招展书道:“四天前,那时回总堂主正好跟回总管自‘至尊山’祭祖回来。”
回百应农眉如火,好像他那两堂眉不是来自人间,而是从地狱恶鬼脸上借来的一撮毛,“他五天前还手头拮据,才过一天就可以一出手十余万缗钱!?”
然后从他嘴里还迸喷出星沫子,“这四至五天来,他可跟什么人有特别联络过!?”
他这句话是问两回事个人的。
招展书和林乃罪。
两个人都马上回答。
他们不敢不答。
也不敢不说实话。
对一些历害人物,你应付分的方式,还是不如实话实说说实话。
三牙痛
招展书甚至不敢回答得稍迟——至少,他一定得先林乃罪答话,因为“贪狼”林乃罪在“妙手堂”里辈分比他高。
而且还高出许多。
因此,他深谙当人手下的“天职”:“出,出先;死,死先”,“出”当然系指“出场”亮相。“死”,当然是指“牺牲”。就算是说话,重要的得留待上级总结,但报告则应由他先开讲。
所以他说:“有。”
回百应问:“谁?”
招展书道:“池日暮。”
回百应冷哼了一声。
这次到林乃罪道:“还有一个。”
回百应道:“说!”
林乃罪答:“司空见惯。”
回百应浓眉像火舌一般的“竖”了起来,“‘千叶山庄葛家’的总管?”
林乃罪点头,“正是。”
回百应全身的骨骼都发出爆裂的声响,谁都知道人的忍耐力已到了沸点,他的喉头发出的语音也像煮热的开水快到了迸喷的时候,“老二去见这些人,已不只是前几天的事了吧?
招展书道:“是。”
回百应忽然平静了下来,平静得比他怒火升起时还快速,“他们常常见面吗?”
招展书道:“不常。只见过三几次。”
回百应迄此几乎完全平静了,“回老二上一次花出大量来路不明的金钱,是在什么时候?”
招展书道:“大约四个月前。”
“四个月前?”回百应道,“那是我们杀伤了‘兰亭池家’外来高手方邪真的时候?”
“是,”招展书道,“那一役,回总护法当时还受了重伤。”
“而且,我们重金聘请的杀手石断眉也死在此役。”林乃罪作出了补充,“那段时期之前,回总管也向账房三太公赊账,三太公也问过我,我……”
回百应即道:“我记得,那一次你是问过了我了,我说不批。”
他好像牙痛的猛兽一般小声咆哮着:“那一次,他拿的钱不算少,我下了道命令:从今以后妙手堂里,谁也不准赊数,就是我老爹翻生也不可以——还叫他别把堂里刀口舐血枪尖刮骨流脓辛苦挣来的银子当作是他生下来嘴里含着的烧鸡巴!我去他女乃女乃的娘屌子咕辘肏!”
他是把话说分明了之后才骂。
狠狠的诅骂。
林乃罪斜睨着他,眼里流露着一种奇特的敬意。
——这个看来粗鲁、凶暴、鲁莽、灭裂、小事大发雷霆、动辄暴跳如雷、其性列如火、其形猛似狮的大汉,其实,连他好久以前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作过什么决定,他都记得,而且能抓住重点,把住要害、捉住神髓。
所以,这些年来,“妙手堂”始能壮大强盛、声名不坠。
除了最近。
最近三四个月来,“妙手堂”情形不妙,每况愈下。
但这怒狮一般的汉子,以他怒豹一般的精力,怒虎一般的威势,依然屹立不倒、挣持到底,虽受挫折而不气沮,虽受打击而不动摇——不是很多人能够这样子,要见一个人是不是真英雄,当要看他失意、失势、失败的时候,这个时候意态波磔的回百应,反而上林乃罪衷心震佩不已。
然而,痛骂了那一番话之后的回百应,忽然又平静了下来,好像他诅咒过之后,一切仇都报个一干二净了,然后他忽尔又问了一句:“那你们当时又不告诉我?”
这句话是要他们两人回答。
而且一定要回答。
——答不出,那就问题大了。
答得不好,形势也不甚乐观。
但这问题不好答。
十分不好答。
但招展书还是答了。
答的十分直接。
“因为……回总管是你的弟弟。”他说,虽然略有犹豫,但还是把话说了下去,“他是总堂主的亲胞弟。”
是的,是亲弟弟:不是结义、结拜、朋友部属间的“称兄道弟。”
他没有说下去。
这理由已丰足。
——既然是总堂主的胞弟,做上属如果主动说了,就算意见给接纳,也会造成总堂主、总管之间意见不合;一旦不能采纳,兄弟二人查对追究起来,说不定还会反为诬告,两人联手将告状的人制裁了。
招展书可不敢冒这个险。
回百应听了之后,倒没有勃然大怒,他只是沉住脸色道:“我牙痛。”
招展书和林乃罪都怔了一怔,没有回话,他们一时还没有弄清楚总堂的意思是什么。
回百应又说了一句:“如果我牙痛,应该怎么才止痛?”
招展书试着大胆的回答:“拔牙。”
“嗯?”
回百应那张怪脸一翻,脸色阴沉不定。
招展书只好把话说到底了,“把牙拔掉,才能止痛,不然,只能止一时之痛,腐龈复发,为祸更烈。”
回百应徒然伸手。
一伸手,他也没起身,也没移动,手已搭扣招展书的肩膊和脖颈之间,好像只是他的手突然暴长,像象鼻一样,长春藤一样,倏地箍住了招展书的颈项。
招展书没有动。
连林乃罪也没眨眼。
他亲眼目睹过:回百应的一名长辈,外号“吃过山”回易皇,就给他这一拍,脊椎骨从此拍碎了十八节,十八年来都死不去,成了一个窝在床上的瘫人,那只不过是因为回易皇当时说错了一句话;另一个是回百应的子侄,绰号“六亲断”的回维鸣,就给这样一纽,咔的一声扭断了头,那次也只不过他做错了一件事,而且还只是一件小事。
“你说的对,”只听得回百应奋悦、高兴、赞赏(但并没有笑——幸好他还没有笑)说,“我就喜欢你说老实话。”
他用那只忽然缠上招展书颈膊之间的手,充满热情的拍一拍,以示鼓舞,以表加勉,然后,他就像倏地暴伸一般地徒地松开并且缩回了他的手。
四拔牙
他收回了他的手。
所以招展书还活着。
至少迄今还仍然是活的。
林乃罪为招展书捏了一把汗。
招展书自己也几乎汗湿重衣。
他们两个,辈分不同,司职不一,个性大异,出身有别,连意见也一向分歧,而今,竟一时间好像站在同一阵线,同一立场、同生共死度危艰一样。
——跟“怒忿金刚”在一起,压力真大!
回百应正色肃容道:“可是,你既然知道牙痛就该把蛀牙拔掉,也明知道我在钱财上,连自己的弟弟的赊账也不许可,他私下与葛家那般‘蜉蝣’、池家那群‘蝌蚪’联络,你都不立即报于我知,你这是为了‘妙手堂’该隐瞒的吗?”
招展书没辩争什么,只说了一句:“我不想像袁氏两代父子兄弟的手下逢纪、审配、辛评、郭图他们误了大事。
回百应静了下来。
一会。
然后反审视招展书,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乃罪忽然插口道:“三国时,袁绍、袁术本凭实力大可与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一拼,但袁术、袁绍互相看不起对方,各自招兵买马,不断火拼决战,实力相抵,伤亡惨重。袁术众叛亲离而死,袁绍则在官渡之役让曹操杀得个元气大伤,气愤而终。可惜的是,袁绍的儿子袁尚的袁谭要争相继承大统,以致本来拥有数十万大军再度分散,且互相攻击,最后袁谭求救于曹操,攻袭袁尚,以致曹操轻易覆灭袁氏家族的权势——招小猴之意,是不欲致使你们贤昆仲引起纷争,让敌人渔人得利。”
招展书道:“我只不敢当审配、郭图之流。袁绍的继承人应该是长子袁谭,但他喜爱幼子袁尚,遂不听智囊沮授之劝,将袁谭过继亡兄袁逢。他一旦身故,就引发了下一代袁氏兄弟的内哄。在袁家的军师、谋士中,袁谭最恨逢纪、审配,觉得他们支持袁尚;审配、逢纪则袁谭因长子而继承袁绍的位置。自己一定受袁谭身边的谋臣郭图、辛评的迫害,是以假说袁绍遗命,由袁尚继承大统。于是袁家两兄弟又似上一代般互相攻击,伤亡殆尽,为祸更烈。俟曹操发动攻击,兄弟俩又互不信任,不肯发兵救援,自速其败。袁尚听了审配的话,以为老哥袁谭借对抗曹操而壮大军马,以图对自己不利。袁谭则听信郭图的离间,认为是审配这些人出谋献计,使袁绍把袁谭过继出去,因而失势。——袁氏兄弟阋墙而失天下,致使韩卢狗和东郭兔追逐而让耕田老汉得之而全不费力一事重演,是故,属下诚不欲当逢纪、郭图、辛评、审配这些挑拨是非兄弟不和的小人。
回百应的喉头咕哝一声,也不知他听不听得入耳,听不听得懂。
半晌,他才粗哑着嗓子,哦沉吟的道:“耕田老汉嘛……”
然后语锋一转,显然是不想对他不熟悉的话题再作盘恒。
“那你呢?你在多个月前已知回老二偷偷去见葛家的人,为何不及早告诉我?”
这次他是历声问林乃罪。
林乃罪上下三白眼一翻,只回答了一句话:“因为你没有问。”
他这句话回答的相当强硬。
也十分直接。
可是回百应也听懂了他的意思。
——是你自己没有问。
——你不问,我怎么说!
——他毕竟是你的弟弟!
“我不问你便不报,”回百应缓缓的道,谁也看不出他这一回究竟动怒了没有,“那么重用你来干什么?”
“我的用意接近小猴儿!”“妙手堂”里的人都习惯唤“笑神猴”招展书为“招小猴”,以表亲昵,“我也不想当李傕、郭汜这些家伙。
回百应用他熊掌般的大手,托着他那硕大的头颅,发出一声粗嘎浓浊的申吟,仿佛他的头太重了,他的脖子已快承受不住压力了,又好像是他的头痛又发作了,更酷似的正是:
他正在头大。
他头大自己有一个比他更有学问的部属。
可是他现在明显的是一个头比两个大:因为他有的可不止一个比他有学识的部下。
而且,这两个属下都在用一种曲折且耐人寻味的方式说话。
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像是完全听明白招展书和林乃罪刚才所说的话。
偏偏这些话又有其重要性,不能随便略去不听。
不过问题在于:作为他部下、亲信乃至于军师、谋士的招展书和林乃罪,好像也是故意说一些回百应知以外的话,让他听得似懂非懂,既有领会得益,也有狗屁不通——也许唯有这样,他们才算“尽责”,才是“有用”,才有“无可取代”的“价值”吧。
这是自古以来“谋士”、“食客”维生求存的必须伎俩。
回百应的“应付”方式,只好又不置可否的咕咧了一句:“李……郭……”“李”、“郭”之后,他的语音含混,听来他反正也搞不清楚那名字怎么念、弄不明白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名字。
——对不太明白的事物,碍于面子,便把它含混过去,是一般人不求甚解、不思进取的方式。
看来,“妙手堂”的首领也不例外。
五眼痛医脚
回百应没有追问。
可是林乃罪却不能有解释。
——因为一旦首领听不懂你的话,如果他不是个不耻下问的人,便很可能会有三种反应和下场:
一,为你说的话他虽然不懂,但你是善意的,他承认你的话很有学问。
二,他觉得你的话是没有敌意的,但他不喜欢听,他的判断远胜于你千百倍,根本不必听这些唠叨讨厌的话。
三,这是最糟的:他听了,也没听懂,但以为你的话是恶意的,蓄意侮辱他的智慧,他会马上发作——这还不打紧,也有的暂且忍住怒气,日后再检举、批判、报复、打击:几乎所有上头准许大鸣大放、谏言无罪却追究罪责、秋后算账,都来自这样的心态。
所以就算话说出去了,领袖也没听懂,但只要觅着时机,部属他理当言明。
所以林乃罪既然心里有话、话出有典,自然不得不再进一步分说:
“总堂主学识渊博,高深浩瀚,自不必说,卑职皆素求仰仪深佩。所谓郭汜、李傕之流,原是东汉末年的凉州大将,统领军队,因董卓为其部将吕布及司徒王允狙杀,各路军兵群龙无首,只剩下军队里三大有号召力的大将军:车骑将军李傕、后将军郭汜和右将军樊稠。他们互相夸功争权,几次都要爆发冲突,只因全国大乱,大敌当前,他们才略为克制。后樊稠进攻马腾、韩遂之时,李傕疑之与敌勾通,也因樊稠声名太盛,且深得部下爱戴,李傕以率军东出函谷关讨伐关东的叛军为名,引樊稠参加会议而伏杀之。这一来,各军头将领互相猜忌疑虑。尤其是李傕、郭汜,实力相仿,本是友好结盟,而今更加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不已。
回百应的那张大手改而托腮。
他的眼睛仿佛也受林乃罪的感染,火红变赤。
仿佛,他的头痛已移师到牙龈那儿去了。
“以前李傕、郭汜同在部队,相交莫逆,推心置月复。李傕经常摆下宴席,请郭汜欢聚竟宵,或住宿于郭汜家里作乐竟宵。郭汜的妻子怕丈夫爱上李傕家里漂亮的侍女,设法阻止郭汜与李傕交往,正好李傕送食物过来,郭汜妻心生一计,便用豆豉充作毒药,在菜肴里挑出来拿给郭汜看,还说:‘一个木架上尚且容不下两只公鸡,我真不了解,你为何还那么信任李傕!’郭汜于是开始对李傕生疑。”林乃罪既已说到这地步了,不得不继续说明这段典故。
“有一次,李傕又在家里宴请郭汜,郭汜大醉而归,闹肚子,狂泻不止,郭汜疑心中毒,不惜喝下大量粪便汁液,逼自己呕吐减轻毒力。恢复后,就集结兵力,攻击李傕。”林乃罪尽量撷取其要说明他的用意,“从此,李、郭军队便互相攻击,引发凉州军团内战,兵连祸结,实力大减,终一一歼于敌手。”
“你是说,”回百应怪眼一翻,“你不想我和老二变成了郭汜、李傕?”
林乃罪道:“总堂主待我不薄。我诚不欲当郭汜妻。——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提报一些会引起互相猜忌的事,我和笑猴儿觉得是很不适宜的。”
“岂有此理,格你娘两个咕布鹿肏个娃子!”回百应眉须发根根如戟,“你说的是我们兄弟就像郭汜、李傕这些跳墙小丑!?再说,老子我就算是李傕,老二岂可与我并媲相提!你这比喻太不恰当!他哪有与我抗衡的实力!”
“是不恰当!”林乃罪垂首道,“但如果回二总管泄露‘妙手堂’的机密再联合另外三大世家的力量,那势力就相当不可轻忽了。”
回百应戟起的眉、须、发、胡忽都一一软了下来,揉揉眼睛,气唬唬的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肖兔的!?”
这一句,可把每一个人都问得呆了一呆,怔了一怔。
谁都不晓得回百应何来这一问。
——总之,这个总堂主所作所为,所说所问,常令人莫测高深、不明其意、突如其来、变生不测的。
“不是。”林乃罪答,“我属羊。”
“那你的眼白为啥是红色的?你运施‘回龙斩’时用的是‘落红大法’吧?听说练这功力和人,修习时头上得要扎红巾布,像个海盗一样,真难看!练成后平时也得穿着鲜红内袴,像个娘儿一般,多难堪!我呸!——我的眼痛,敢情都给你这娘锅耙而肏咕辣辣的传染了!”
这一轮说下来,只把林乃罪说得又惊又疑:看这一番无心的妄语,但要紧关口儿却是字字中的,林乃罪确是常常头痛眼痛,患有目疾,的确是以“落红神功”运使“回龙斩”,而他以前的确是发盘红巾习此内功,现在每天都得着红袴布罩在阴部鼠蹊处,以禁神功外泄——回总堂主却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说来还如此稀松平常、毫不经意!
“不过,你们说的倒很有道理,”回百应又正色问道:“既然你们已知前因后果,头痛医头,牙痛拔牙——那你们告诉我,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然后他再追加一句:“不要管回老二是不是我弟弟——这事关乎‘妙手堂’存亡,老子才不管他咕啦甯娘的肏鳌个王八蛋!有话实说,有法照办,这是我的命令!”
有他这道命令,林乃罪和招展书都好办事、好说话多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招展书道,“罪所当罚。一定要抓到罪证,才能处罚,说什么回总管都是堂里举足轻重的人物,惩罚不能理屈,难服人心。我和林副总堂主的揭发,也变成了打击罪行,而不是挑拔离间。”
他仍是坚持自己不是个破坏回百应与回百响兄弟之间感情的人。
“你呢?”
回百应红着眼望向林乃罪。
——其实,自从他的独子回绝死了之后,他就红了眼,而且,双眼就一直这般红肿下去,直似在淌血一般。
“牙痛,的确要把坏牙拔掉。”林用罪的说法是,“可是,有些病,就不一定要头痛医头——有时候,头很痛,只要搓揉脚底一些穴道,也能使头痛而不药而愈。”
这是事实。
有些病症,例如肩疼、眼疲、腰酸、骨痛,按摩足底,却可治疗。
——看赤两处风牛马不相及,但其实是血脉相连、一气相通。牛马不同种,但都是为人服务劳作的畜牲。
有些事情也是这样。
——你替山上的幼苗除虫,有天一沱雨来时再不愁山洪暴发;你每天不过在城墙角下挖两块砖,有一日,流寇却突然攻入城中杀入你家的大门口!
六头痛砍头
回百应在听,“你的意思是?”
他还要听下去。
林乃罪就说下去:“甚至有的时候,不管头痛、眼痛、腰痛、也有好处。”
回百应凸出了眼珠子,“好处?”
他“赫”地干笑了半声。
林乃罪道:“头痛可以让人清醒。眼痛让你不可太困乏了。腰痛警示你操劳过度。人风寒燥热时会咳嗽,吸入渣滓时会喷嚏,身体虚弱时会发病,都是好事,都是健康征兆,患疾的警示,这样才会提醒作预防治疗。
回百应问:“那么说,回老二这件事有什么好处?”
林乃罪笑而不答,反问了一句:“不知‘七杀神君’赴京畿已返洛阳未?”
回百应道:“他前日已返。”
林乃罪道:“那就好了。‘廉贞‘勇武多谋,刚毅善断,总堂主向来英明果决,不妨跟廉千风,议定而后动。”
“石断眉出事之后我们一直缺少一名强大的外援,行事很不方便。”回百应颇有同感,“所以,我要千风替我找一名强助回来。”
林乃罪的眼神立即亮了,“他找到了没?”
回百应一提到回千风,好像就很满意,很称心,“他从不负我所望。”
林乃罪也释然道:“那就好了。”
回百应马上警觉,“怎么?”
林乃罪道:“最近,‘兰亭池家’请来了个强助方邪真,这人又恰好是我们的死敌,这人一上来就翦除了同为‘兰亭’卖命的军师刘狮子。本来刘是之断断续续收了我们不少银子、厚礼、酬金,多多少少会偏帮我们一些,偶尔也会透露风声,要不然,我们也不会抓得准池夫人赴邀方邪真的机密,而今,他死了,就绝了信息。而方邪真打击我们,不遗余力,好几个地盘,都给他软硬兼施,吞掉了。加上近日‘兰亭池家’又招揽了七发禅师,如虎添翼,几场武斗下来,都伤亡甚巨,连朝庭都不太卖我们面子了。何况,近日‘小碧湖游家’也图振作,‘横刀立马’顾佛影和‘笑豹子’简迅,请来了一干神秘人物,专针对本来由我们管的行业下手,几个月下来,原先是向我缴交‘黑钱’的铸钱、开矿、盐、米、茶、粮、油、酒、果、布,乃至漕运,多已对我们不瞅不睬,连‘千叶山庄’那儿仗着九尺长剑的小子蔡旋钟也要发愤图强,后来居上,看来我们再这样下去,可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林乃罪这番话无疑很刺耳。
很不好听。
但他说的无疑也是实话。
所以,纵然回百应的脸色很不好看,对这番话很不喜欢听,但他还是没有动怒,还在聆听着。
——在洛阳各门各派和四公子家族的激烈斗争里,一旦示弱,那只有自绝门路,更退无死所,所以,只有振作拓展,强大得足以把对方吃掉,才是以攻代守、反败为胜的善策。
回百应只有闷哼一声,转首过去问招展书:“那你耕田老汉秘方……解铃之法又是如何?”
他虽然问得很不客气,但显然没有因为招展书的地位低于林乃罪而忽略他的意见和器重。
招展书好像已等回百应问他已一段时间了。
他似一早已准备好了答案。
所以,回百应一问他,他就回答:“总堂主已好久没去看‘破军大将,不死神龙’回万二太爷了吧?”
他的“回答”是一个反问。
——“破军”回万雷在“妙手堂”的辈份无疑很高,但地位却不算太高;他的武攻极高,但并不太受回百应的重视:也许,那是因为他脾气太躁太烈,太冲动勇猛,急攻争攻之故,并且他也不十分服从回百应的指示,以至总堂主不常予以重任,但在冲锋陷阵、大斫大杀的场面,还是得派这样一号锋将去扫荡杀敌。也可能因此之故,终于在“五雷轰顶”回万雷出击方邪真那一役中,这位“不死神龙”一身负七道重伤,六道轻伤,还有一道为剑气所致的严重内伤,使这个铁打一般的好汉,已不复当年勇慨,这向几个月来多卧病床上,缠绵病榻,形销骨立,不再悍强,回百应也很少去探望他,也不知是为了:
——到底是介意他当日不听他的话,私下去狙击方邪真,致使与方邪真从此结下深仇,以致方邪真一上任就跟“妙手堂”对着干,间接导致今日回家蒙受可怕的挫败与损失?
——还是因为回万雷已负重伤,身手不似当日,已失去了利用价值了,回百应便懒得理他了?
——抑或是两者皆然?
回百应听了,冷哼一声,道:“万二叔他最近怎么了?”
“他?我只知道万雷将军最近也在头痛——还是痛得巴不得用斧头一斧斫下来的那种痛!”招展书道,“只不过,当日他攻袭狙击方邪真和他家人之役时,响二总管是在他身边的——那一役使方邪真与我们成了世仇还不打紧,那一战也形同把方邪真一手赶进了‘兰亭池家’。”
“哦?”回百应的眼神红了,也亮了,“那一战你可知道细节?”
“知道了。”招展书下颔黄须无风自动,道:“因为我那时也在现场。”
“好,那你告诉我详情。”回百应用大手拔了拔他的戟发,道:“我的确好久没去探问过万雷的伤势和病情了。”
稿于一九九八年四月十五日至五月卅一日
七周来为静飞申请诸事:从四一七之户籍刁难事件起,到攻败垂成屡得屡失起伏浮沉苍弄人已极,但始于恩爱精诚、团结齐心、坚信热切等待期许、成就一段友情难忘、恋情珍惜的流金岁月。
校于九八年五月十二日
(等至签证最后一天)至十八日:被迫与静飞首次暂别,舒叶返香港总部,何静守卜卜斋,二人“忽诗”往来,又历跌荡起落,但始终恩爱好玩,五天通信达四十五封。十八日终按捺不住,因方摧动,赴珠海重会静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