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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板铜琶 第五章  席次之争

柏长青听了东方逸的话,默默地点了点头,东方逸接道:“季东平这个人,凡是南七省中的江湖朋友,大家都听过他的事迹,此人出身排教,却以行为不检,被排教中现任掌教的师祖逐出门墙,也不知是甚么原因,当时排教掌教并未追回他的武功。”他顿了顿,接道:“以后失了管头,更是毫无忌惮,仗着一身不俗的武功,竟成了三湘地区的地头蛇,连排教掌教,也只好眼开眼闭,对他莫可奈何。”

因为现任排教掌教吕剑正与衡山派的掌门人无为真人并坐客席首座,所以东方逸这一段话,说得非常低,低得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

柏长青剑眉一轩道:“三湘地区,多的是铁铮铮的奇男,热血好汉,为何却任他横行霸道,茶毒桑梓……”

东方逸道:“老弟,季东平这人,一身武功,已尽获排教真传,而且他天资甚佳,可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兼以平日又肯用功,以致久而久之,不但本身功力与日俱增,而且兼擅各门各派的部份绝招,最近这十多年来,‘青面狼’季东平这个名号,在南七省的武林中,也相当响亮了哩!”

柏长青方自嘴唇一张,东方逸却又立即接道:“同时,据说此人自出道以来,还不曾有过败绩,一般武林同道,即碍于排教的面子,又顾忌他那高深莫测的武功,自然没人多管闲事,而如此一来,也就更加养成了他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气焰。”

柏长青“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微微一顿,又注目问道:“东方老人家之意,是……”

东方逸神秘地笑道:“老弟,到时候我再以传音功夫通知你。”

柏长青蹙眉问道:“是否该先跟吕掌教打个招呼?”

东方逸摇摇头道,“不必了,排教不会过问他的事情的。”

顿住话锋,微微“咦”了一声道:“怪了,怎么还没来?”

话声刚落,只见林大年一个人快步走了进来,向东方逸躬身道:“副座,他不肯进来。”

东方逸讶问道:“这话怎么说?”

林大年苦笑道:“副座,他的话,属下不便转达。”

东方逸淡笑道:“不要紧,你只管照实复述,我绝不见怪就是。”

林大年挣了挣,才讷讷地道:“副座,他说你这名号……不见经传,既然忝为今天这盛会的主人,就该……亲自去恭迎他才对。”

林大年转述这几句话时,不但他自己捏着一把冷汗,连坐在客位首座上的排教掌教与衡山派掌门人,也不由为之脸色一变。

但出人意外的,东方逸却毫不以为忤地微微一笑道:“对!他说的是实情,应该由本座亲自去恭迎他才是。”

说着,已站起身来,向首座的吕掌教与无为真人微微点首道:“老朽前往恭迓一位贵客,暂时少陪了。”

说完,也不等对方答话,立即偕同林大年向大厅外走去。

并坐客席首座的无为真人与吕掌教,是一位四旬左右的全真与三十上下的壮年人。

当入席之初,尽管东方逸仅将柏长青向这两位贵宾,含含糊糊地介绍了一下,但柏长青那非凡仪表,与如玉丰神,太引入注目了,尤其他是陪着东方逸,坐在主位的首座上,因此更引这两位贵宾的注意。

这时,那位排教的掌教吕剑,一见东方逸已离座,不由试探着注目含笑问道:“请问柏少侠与东方副总局主,是怎样称呼?”

这话,等于直接查问柏长青的来历身份,尽管问话的神色与方式,都非常友善客气,但在习惯上说来,是并不太礼貌的。

但柏长青却似乎根本没想到这些,只是淡淡一笑道:“东方副总局主称小可为老弟,小可称他为东方老人家。”

吕剑一怔道:“难道柏少侠并未在四海镖局任职?”

柏长青道:“是的,东方老人家虽有意栽培,但小可以兹事体大,需要慎加考虑,尚未应命。”

无为真人精目深注地接问道:“柏少侠令师是那位武林高人?”

柏长青正容道:“先师‘天虚我生’,二十岁起,便很少在江湖走动,所以掌门人恐怕没听说过这一个名号。”

无为真人点点头道:“是的,贫道没听说过,不过天下之大,多的是淡泊名利,不求闻达的异人,令师能教出柏少侠这等出色弟子来,当是一位绝代高人了!”

柏长青谦虚地笑道:“先师委实算得上一位绝代高人,但小可却是惭愧得很,所学尚不及先师十之二三。”

无为真人笑道:“柏少侠忒谦啦!”

微顿话锋,神色一整道:“据贫道亲察所得,柏少侠神仪内蕴,肤泛宝光,必然曾获旷代奇遇,目前并至少已具一甲子以上的修为。”

柏长青心中暗道一声道:“牛鼻子好敏锐的眼光……”

但他口中却淡笑道:“这回,恐怕掌门人看走眼啦!”

排教掌教吕剑适时岔开话题道:“柏少侠,方才东方副总局主是否有意请柏少侠援手,挫挫那位‘青面狼’的骄气?”

柏长青微微一楞道:“吕掌教好精湛的功力!连方才那么低微的对话,都听清楚了。”

吕剑微笑道:“柏少侠,那无关武功,柏少侠该听说过,排教中,除了武功之外,还有一点不登大雅的小玩意。”

吕剑口中这“不登大雅之堂的小玩意”。自然指的是该教的法术这类。

这些,柏长青从小就由他那位“贾伯伯”口中听说过。

据说:湖南的排教,当创立之初,乃是以法术为主,武功为辅,嗣后,历代迭有变更,那就是武功逐渐增加,而法术却逐年失传,到目前这一代,该教的武功,已可与当今八大门派一较雄长,但对那历代相传的法术,却除了真正驾驶木排所必须的一些小法术之外,几乎已全部失传了。

当下,柏长青淡笑道,“哦”了一声说道:“原来如此。”

吕剑面上神色一整,接道;“柏少侠,待会如有出手机会时,请不必顾虑他过去与排教渊源,尽管放手……”

说到这里,刚好东方逸与林大年二人已率着一高—一矮两个华服人走进厅来。

吕剑咽下未说完的话,柏长青却向着吕剑会心的一笑之后,举目向那两个华服人打量过去。

只见为首一人,年约六旬,斑发,长髯,身材高大,面色青惨,外表上却是道貌岸然,—付旁若无人的姿态。

有这青惨面孔为表记,当然,此人就是业已名满南七省的“青面狼”季东平了。

至于那矮的一个,其实此人并不算矮,不过与那高大的“青面狼”季东平走在——起,就显得矮小了一点。

他,年约三旬,有着一张五官端正,细皮白肉的面孔,从外表看来,也并不可憎。

当这一行四人走近首席时,东方逸跨前一步,向着吕剑下首的两个空位摆手肃客,说道:“季老哥请!”

季东平目光朝无为真人和吕剑二人脸上一扫,仰脸漫应道:“那两个坐在首席的是甚么人?”

东方逸道:“那是衡山派掌门人无为真人,和排教的吕掌教。”

问话的是明知故问,答话的,却也煞有介事似地故意扬声作答。

季东平仰脸如故,冷哼一声道:“东方兄要我坐在那儿?”

东方逸道:“自然是这空位上啊!”

季东平下巴一收,双目中寒芒电射地凝注东方逸,冷冷地道:“东方兄要我坐在两个后生小辈的下首?”

那无为真人与吕掌教,毕竟不愧一派宗师,对季东平这种极度轻蔑的话竟置若罔闻地谈笑自若,并频频互相碰杯。

倒是其他席位上的客人,一见眼前这场面,心知热闹而精彩的节目即将上演,不由不约而同地一齐将视线投射过来。

东方逸正容答道:“季老哥,他们二位是一派宗师,这场合,可并非以年龄辈份……”

季东平冷然截道:“东方兄,你对我季东平的为人,总该有个耳闻!”

东方逸笑道:“是是,季老哥大名,早巳如雷贯耳。”

季东乎道:“既然知道我的脾气,那你还拿这些甚么捞什子的一派宗师,来说个屁!”

东方逸苦笑着扭头—声沉喝:“林分局主。”

林大年应声躬身道:“属下敬候吩咐。”

东方逸沉声接道:“吩咐卜去,立即再排一个首席客席。”

林大年恭声笑道:“属下遵令……”

季东平摆手接口道:“慢着!”

东方逸讶问道:“季老哥还有何见教?”

季东平注目问道:“东方兄这增设的首席客席,是为谁而设?”

东方逸一本正经地道:“当然是为你季老哥这位特别贵宾而增设啊?”

季东平冷笑一声道:“我还以为你是为他们两个增设的呢?”

东方逸蹙眉苦笑道:“季老哥,可得多多谅解本局的处境。”

季东平双眉一挑道:“我季东平老粗一个,不懂得甚么江湖礼数,也不知道谅解别人的苦衷,我只知道我自己想怎么做,谁也不能阻止我!”

东方逸注目问道:“那么,季老哥想要怎么做法呢?”

季东平仰脸漫应道:“叫那两个甚么一派宗师让位。”

东方逸苦笑道:“季老哥,你这是存心教我为难了。”

季东平冷冷一哼道:“算是存心教你为难吧!”

东方逸依然苦笑道:“季老哥,你该知道,路要让一步,味要减三分。”

季东平漫应道:“东方兄懂得不少,那你又何妨多让一步。”

东方逸还是苦笑道:“季老哥该明白,我已经让得太多了。”

季东平道:“可是,事实上我并不承情。”

东方逸道:“季老哥,今天是本局开幕吉期,务请看小弟薄面,将就一下,改天由小弟专程负荆请罪如何?”

季东平笑道:“东方兄本来无罪,又何须负荆,你只要叫他们两个让位,不就得了么?”

东方逸再度苦笑道:“季老哥,除了要他们两位之外,别无商量的余地了?”

季东平道:“不错!季某人说的话,一向不容许还价。”

东方逸脸色一沉道:“季老哥是蓄意找本局的碴儿?”

季东平道:“是又怎样?”

东方逸冷笑一声道:“便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气,季老哥,我提醒你一声,东方逸的耐性并不怎么太好呵!”

季东平也冷笑一声道:“原来你也有三分土气,我还以为你连泥人也不如哩!”

东方逸霜眉一挑道:“那么,你划下道来吧!”

这时,那客席首座上的无为真人与吕掌教二人已相偕站起,由无为真人发话道:“东方兄不必为区区席位引起干戈,贫道与吕掌教自动让位……”

东方逸摇手截口道:“两位掌门人请坐,东方逸可以溅血横尸,但绝不能让四海镖局的人失礼!”

无为真人与吕掌教互望一眼,摇摇头,只好重行入座。

季东平却冷然一晒道:“这话才算有点男子汉的气概。”

东方逸挑眉沉声道:“季老哥,东方逸再说—句,请划下道来!”

季东平淡淡一笑道:“对付名不见经传的人,我根本不屑出手,还有甚么道可划的。”

扭头向他身边的壮年人一声沉喝:“乖徒儿,先去领教这位东方副总局主的不传绝艺!”

原来这位华服壮年人,还是他的徒弟。

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那华服壮年人一声恭诺,二话不说,欺身扬掌,左掌“孔雀开屏”,右手“呼”地一拳,迳行擂向东方逸的前胸。

—招两式,而是分属于两个名门大派的武功,“孔雀开屏”,是青城派的“百禽学法”中的精妙绝招,而那一拳却赫然是少林派的百步神拳。

别瞧这华服壮年人年纪才不过三旬左右,但这两招分别属于两个派别的武功,在他手上使将起来,不但尽获该一招—式的神髓,而且势沉劲猛,俨然名家风范,论身手,足可列入一流高手之中。

首座上的无为真人与吕掌教,也为之悚然动容。

可是他所遇上的对手,实在太高明了,但闻东方逸冷笑一声:“米粒之珠,也放毫光!”

身形纹风未动,右掌疾如电光石火地一闪而回。

虽然仅仅是那么飞快地一闪,但那华服壮年人却如中了邪似的,依然是一幅扬掌进击的姿态,却已无法动弹了。

东方逸轻描淡写地露的这一手,不但全厅普通江湖豪客,没人看出他是何种手法,连那一派宗师的无为真人与吕掌教,以及气焰万丈的季东平,也好像没瞧出甚么名堂来,而一齐蹙眉注目,默然不语。

只有柏长青,见状之下,不由心中一动,而星目中异彩微闪,但他这种异样的神色,也仅仅是那么飞快地一闪,纵然有人注意他,恐怕也瞧不出来。

大厅中,寂静了刹那之后,季东平才冷笑一声道:“好身手!值得老夫出手一搏!”

话声中,全身骨节一阵爆响,右掌已徐徐提起。

东方逸一声沉喝:“慢着!”

季东平嗔目怒叱道:“怎么?你老儿怯场了?”

东方逸微微一哂道:“由徒知师,你老儿的玩艺必然也高明不到那里去,所以老夫不屑出手。”

季东平直气得须发猬立,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

但东方逸却向着柏长青嘴唇一阵翕张,只见柏长青脸含微笑,连连点首。

季东平不愧是老江湖,一度被气得失态之后,立即猛吸一口清气,强行抑平心中的愤怒,显得平静如常地冷然一哂道:“东方老儿,你这藉口固然是漂亮得很,但此时此地,恐怕由不得你……”

东方逸淡笑着截口道;“你老儿要打架,自然有人奉陪,也必然会令你口服心服。”

不等对方答话,目光移注柏长青道:“柏老弟,有兴趣活动一下筋骨么?”

柏长青含笑起立道:“固所愿也,只是不知这位季老人家,肯不肯赐教?”

东方逸笑道:“这个么,老弟尽管放心,老朽也不妨借用季老儿自己说过的话,恐怕由不得他!”

季东平目光向柏长青一扫,然后移注东方逸,冷冷一笑道:“东方老儿,你自己既然怯场,尽管叫那两个让位就是,今天因为是正月初一,我季某人特别破例,不为已甚,可是如果你教这么个胎毛未褪,乳臭未干的娃儿,代你出场,嘿嘿嘿……你东方老儿能忍得下心么!”

东方逸冷冷一哂道:“季老兄,话别说得太满,你该懂得‘自古英雄出少年’这句话的道理……”

季东平截口冷哼一声:“屁的英雄出少年,好!你既然忍得下心,老夫成全他就是!”

扭头向柏长青喝道:“不知死活的小子,你过来!”

柏长青潇洒地向前迈出三步,与季东平相距八尺,就在酒席间的通道上对峙着。

这两人,一个如玉树临风,一个像半截铁塔,形成强烈的对比,不明就里的旁观群豪,都不由暗中为柏长青捏一把冷汗。

东方逸抬手凌空解了那华服壮年人的穴道,道:“年轻人站到一旁去!”

然后,目注季东平道:“季老儿,咱们先睹点东道。”

季东平目光炯炯地在柏长青的脸上扫视着,口中却漫应道:“你说吧!”

东方逸道:“如果我这位柏老弟败了,我这四海镖局的副总局主让你来干。”

季东平笑了笑道:“你这副总局主之位,老夫一点也不稀罕,只要你叫那两个让出首座就行了。”

东方逸笑道:“如果你老儿败了呢?”

季东平仰首狂笑道:“我败了?哈哈哈……东方逸,你听清楚,如果我季东平败在这小子手下,我愿终身为奴,以主人之礼伺候他!”

柏长青方自剑眉一扬,东方逸已抢先说道:“这东道,你不是太吃亏了么?”

季东平道:“谈不上吃亏不吃亏,本来,老夫争的就是那一个首座。”

东方逸飞快地接道:“那么,丈夫一言,快马一鞭,好!两位开始吧!”

季东平道:“不慌,老夫先要知道这小子的身份?”

东方逸笑道:“这位老弟,姓柏,名长青,就是‘松柏长青’中的柏长青三字……”

季东平不耐烦地截口道:“老夫须要知道的,是他的来历?”

东方逸道:“这个么,柏老弟已被内定为本局总督察一职,不过,柏老弟尚未肯屈就,正由我东方逸情商中。”

季东平注目问道:“他的师承呢?”

这青面狼,敢情是被柏长青的安详神态,和东方逸那满有必胜把握的神情,弄得有点动摇,而不得不采取比较慎重的态度,竟详细追问起对方的来历来。

东方逸淡淡—笑道:“柏老弟师尊,自号‘天虚我生’……”

季东平冷笑接道:“甚么天虚我生,地虚我生,小子,老夫先让你三招!”

此人真是妙得很!一听“天虚我生”这名号竟是名不见经传,又再度骄狂起来。

柏长青朗朗笑道:“长者命,不敢辞,小可只好有僭了!”

话声中,已轻描淡写地攻出三招。

这三招,虽然都是最最平凡的招式,但却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妙用,如非柏长青仅仅是虚应故事而未将招式用老,则这位“青面狼”,在已夸下海口的原则下,势非当场出丑不可。

季东平双目中异彩连闪道:“果然有点门道,老夫算是不虚此行了!”

扭头向东方逸道:“东方老儿,快叫人挪开席位,腾出场地来。”

柏长青飞快地接道:“不必了!”

季东于讶问道:“难道你打算换到大厅外去?”

柏长青笑道:“非也!季老人家—代奇人,当知道‘纳须弥于芥子’的道理,是么?”

季东平微微一楞道;“我懂得。”

柏长青道:“基于上述原理,凡真正高手过招,虽方寸之地,也能回旋自如,既不受环境所拘束,也不致影响环境,对不对?”

季东乎冷然—哂道:“你知得不少,进招吧!”

柏长青道:“方才,小可已经有僭,现在理当由季老人家先发招。”

季东平哈哈大笑道:“你小子比老夫狂得更厉害,看来今天老夫足遇上对手了。”

神色—整,沉喝一声:“小子接招!”

柏长青但觉眼前一花,对方的拳掌已挟着“嘶嘶”锐啸,交剪而至。

招式的奇诡莫测,劲力之强,当真令人叹为观止,并且迫得通道两旁席位上的宾客,纷纷自动地退了开去。

柏长青朗笑一声:“季老绝艺,果然不同凡响!”

话声中,身形微侧,竟滑如泥鳅似的,由对方的指掌空隙中滑过,而且,于电光石火的瞬间,与季东平的身躯擦肩而过,到了对方的背后。

此情此景,如果柏长青乘机反击,纵然有十个季东平也会躺下来了。

季东平不是笨伯,他自然明白这道理,当下,他心中凛骇至极,也于诧异莫名中,霍然回身,注目沉声问道:“方才你为什么不接招?”

柏长青微微一笑道:“投挑报李,小可也该礼让三招。”

季东平这时的心情,可真是矛盾已极。

依理,以他的身份而言,本该就此认输,可是,如此认输,又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再打么,方才连对方的身法都没看出来,事实已很明显,多打一次,不过是多丢一次人罢了。

正当他举棋不定,微一迟疑间,一旁的东方逸却披唇冷哂道:“季老儿,这架不打也罢,我看,还是请两位掌门人暂时委屈一下,将首座让出来算啦!”

这是甚么话!以季东平的脾气,又是众目睽睽之下,他能忍得这—口气么?

当下,他双目中厉芒一闪,冷笑—声道:“东方逸,别龟缩在一旁说风凉话,有种的,你自己出来!”

东方逸摇手笑道:“谢了谢了!老夫鸡肋不足以当虎腕,还想多活几年哩!”

季东平怒哼一声,目光移注负手含笑的柏长青,神色一整道:“年轻人,老夫说话不会转弯抹角,照说,方才我已经应该认输才对,但如此认输,输得有点不甘心。”

柏长青心中暗忖:“此人虽然偏激了一点,但心性却不失为光明磊落。”

心念电转,口中却朗声接道:“小可不至于如此狂妄,季老可以有权再战。”

季东平道:“自然要再战,但老夫要求你取消那礼让的其余两招,现作十招之搏。”

柏长青道:“小可遵命,季老请!”

季东平正容道:“老夫有僭了!”

话出掌随,刹那之间,两人已展开一场以快制快的龙争虎斗。

季东平的招式,固然是集奇诡快速之大成,但柏长青的招式之快,更使人眼花缭乱,莫名其所以,不但是全厅群豪和衡山、排教两位掌门人没瞧出一点路数,即连那东方逸,也双目炯炯地凝视斗场,直皱眉头。

这情形,很明显,东方逸也没瞧出甚么名堂来。

这两人,在宽度不及二尺的酒席通道间恶斗,回旋之间,自然大受影响,以致季东平不时会碰上两旁的桌子和板凳。

但柏长青的招式,和步法却是妙到毫巅地,拿捏得恰到好处,无论是避招和还攻,都巧妙地一一避开了两旁桌椅的羁绊……

前五招,柏长青见招拆招,很轻松而巧妙地化解了。

后五招,柏长青展开反击,迫得季东平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一连后退五大步。

更妙的是,刚好在第十招上,柏长青轻舒猿臂,扶住季东平的左肩,低声道,“季老当心菜肴弄污了华服……”

一阵春雷似的掌声,陡然爆开,使得整个大厅都起了震颤。

季东平一张青脸窘成了猪肝色,羞愤交迸之下,猛然横心一甩右掌,企图乘柏长青疏神之下,将其立毙掌下。

讵料他不甩臂还好,这一甩臂,竟感到全身真力好像被凝结了似的,根本不听他指挥了。

柏长青微松健腕,在对方左肩上轻轻拍了三下,并含笑以真气传音道:“‘矮叟’朱诚在小可手中一招受挫,季老能支持十招,该足以自豪啦!”

其实,季东平是否真能支持十招,他自己心中最是清楚不过。

当下他怔了怔,才讪然一笑道:“丞相天威,南人不复反矣……”

接着,退立三大步,撩袍向柏长青拜下道:“老奴季东平参见主人……”

柏长青右掌虚空一托,一股无形潜劲,将季东平拜下的身躯,硬行托了起来,摇头笑道:“季老,这不可以!”

季东平正容道;“主人,老奴当着济济群豪所说的,岂能不算数。”

柏长青淡笑道:“季老,当时,小可可并没承诺啊!”

季东平道:“不错,当时主人没承诺,可也并没反对,主人,老奴话已出口,绝不能收回,所以,不管主人肯不肯收留,老奴跟您是跟定的了!”

柏长青望着东方逸苦笑道:“东方老人家,解铃还是系铃人,这问题,您可得给小可解决!……”

季东平截口道:“主人,老奴服的是您,除您和您的尊长之外,其余任何人,老奴都不会买帐,所以,这问题东方老儿解决不了。”

东方逸笑道:“柏老弟,你听到了?”

柏长青正容道:“不管,这问题我不能承认!”

东方逸沉思着道:“老弟,来个变通的办法如何?”

柏长青道:“如何一个变通法呢?”

东方逸道:“这办法叫做各行其是,那就是季老儿可以称你为主人,而你却不妨仍然称他为季老,怎么样?”

柏长青苦笑不道:“这成甚么体统啊!”

东方逸笑道:“这就是武林人的体统。”

扭头向季东平道:“季老儿,这该成了吧?”

季东平点点头道:“成,只要容许我认定这个主人就行了,其他一切,我都不过问。”

东方逸道:“好!这事情就此一言为定。”

目光移注柏长青道:“柏老弟,现在该谈谈咱们的问题了。”

柏长青讶问:“咱们之间,没啥问题呀?”

东方逸笑哈哈道:“怎会没有问题,方才,老朽已当着全厅贵宾,说明老弟已内定为本局总督察一职……”

柏长青“哦”地截口道:“原来是这个。”

东方逸道:“不错!就是这个,老弟,本局这总督察之职,地位仅次于副总局主,连总镖师也在节制之下,目前,此职暂时由老朽兼任……”

柏长青再度截口道:“东方老人家,这总督察—职,地位既然如此尊崇,小可恐怕担当不了,有负老人家的殷望。”

东方逸笑道:“老弟,以你老弟的机智武功而论,纵然将我这副总局主得职位给你,也还太嫌委屈啦!”

柏长青道:“东方老人家过奖,使小可深感汗颜,但既承一再敦促,小可如果再要推辞,就显得太不识抬举了!”

东方逸似乎没想柏常青的态度,会转变得如此之快,不由殊感意外,精目中异彩一闪道:“老弟算是已经答应屈就了?”

扪长青正容答道:“原则上,小可已接受,只是此职非同等闲,总局主方面是否……”

东方逸爽朗地大笑截口道:“这个,老弟请尽管放心,有关用人方面,我这副总局主至少可以当一半的家,总局主决不致有异议就是。”

不待柏长青再开口,日光环扫全厅,震声接道:“诸位贤宾都听到了,柏长青少侠已慨允屈就本局总督察一职,这是本局的无上光荣,也是本局继开幕大典,与柏老弟和季老哥之间的武林佳话之后的另一件大喜啦,诸位,没入座的请赶快重行入座,今天,咱们当做竞日狂饮,不醉不休……”

当夜上灯时分。

柏长青与东方逸林大年等人正在后进的小花厅中品茗清谈间,柏长青陡地一挑双眉,紧接着,东方逸也微有所觉地双目中寒芒一闪。但他们两人还来不及采取行动,“嘶”声刺耳,一道乌光穿窗而入,“笃”地一声,一个黑忽忽的东西,紧钉在桌面上。

林人年脸色变了一变及打量那钉在桌面上的东西,长身而起,即待穿窗而去。

但柏长青淡淡—笑道:“不必了,人家至少已出两里之外啦!”

林大年颓然一叹,东方逸却月兑口惊呼道:“铁板令!”

柏常青目光一瞥桌面上那黑忽忽的东西,只见那是一块三寸长,两寸宽,二分厚的铁牌,正面镌有一对栩栩如生的童男童女的半身像,反面却是一具琵琶,而且上面扎着—个纸卷儿。

东方逸话锋微顿,一面伸手取过那纸卷,—面蹙眉自语:“准是昨晚那小子……”

柏常青惊讶问道:“副座,铁板令是什么来历?”

东方逸一面打开手中纸卷过目,一面漫应道:“铁板令的来头,大得很。”

接着又冷冷一笑笑道:“果然是那小子。”

柏长青道:“副座是说,昨晚那位想强取本局总镖师一职的年轻人,就是这铁板令的主人?”

东方逸点点头道:“是,也不是。”

柏长青蹙眉苦笑道:“副座这话,可将属下弄糊涂了,同时他送铁板令来是甚么意思呢?”

东方逸将那已打开的纸卷递给柏长青道:“老弟先瞧瞧这个。”

柏长青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如龙蛇飞舞地写着数行右军狂草:字谕四海镖局副总局主东方逸:本令主正追索一个心狠手辣,居心叵测,而武功奇高的歹徒,贵局新任总督察柏长青,武功来历,均甚为可疑,令到着即切实查明,并于本夜三更正,前往岳麓绝顶,向本令主缴令面陈一切!

柏长青看完之后,不由冷笑一声道:“好大的口气!”

东方逸道:“以铁板令主的身份地位而言,这口气倒也不算过份的夸大。”

柏长青接问道:“铁板令主究意是何许人?副座今晚是否准备前往岳麓绝顶复命?”

东方逸沉思着答道:“有关铁板令主的来意,说来话长,我想待会再说,至于今晚岳麓之行,自当准时前往。”

柏长青讶问道:“小小—块铁板,竟有如此大的权威?”

东方逸苦笑道:“休说我东方逸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算是执当今武林牛耳的少林派掌教,甚至列名六句歌谣小的八位高人,也只有奉命唯谨的份儿。”

柏长青摇头苦笑道:“武林中事,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微微一顿之后,又注目接问道:“那么,副座对属下的来历,准备怎样回报呢?”

东方逸道:“当然是实情实报。”

柏长青剑眉一挑道:“副座,您不妨如此告诉他,有甚么事情,可直接找我柏长青!”

东方逸淡淡笑道:“这个,我会说的。”扭头注视了—下滴漏铜壶,接道:“目前,还有半个更次的多余时间,现在,先说说铁板令主的来历也好。”顿住话锋,注目接问道:“老弟,令师竟没向你说过铁板令主的来历?”

柏长青正容答道:“说是说过,只是语焉不详,属下曾经说过,先师归隐时才二十岁,而他老人家飞升时却已是百龄以上的人了,所以,最近八十年以来的武林动态,他老人家可是隔膜得很。”

虽然是满口胡言,说来却也条条是道。

东方逸“哦”了一声道:“这就难怪了。”

话锋微微一顿,淡笑着注目问道:“令师既然归隐之后,很少在江湖走动,而老弟你又出道不久,却怎会对各派武功,都那么熟悉呢?”

柏长青暗骂一声:“好一只老狐狸……”

但他口中漫应道:“先师他老人家虽然淡泊名利,不注意武林动态和江湖是非,但却是嗜武如命,较有名气的各门各派武功,却都曾下过不少的工夫,所以,属下才能对当今各派武功,有一个相当的概念。”

东方逸笑道:“像令师这等武林奇人,也真是够奇的了!”

微顿话锋,伸手一指铁板令主正面所镌的两个半身人像道:“老弟看到这两个半身人像么!”

柏长青点点头道:“属下看到了。”

东方逸接道:“这两个半身人像,就是当代武林至尊‘和合双童’也就是‘不老双仙’,同时也是这铁板令的主人。”

柏长青“哦”了一声道:“怪不得副座您方才—见这铁板令,就断定与昨宵那上门寻事的年轻人行关。”

东方逸道:“是的!因为那年轻人曾经露过‘不老双仙’的武功,而铁板令更是接踵而来。”

柏长青接问道:“副座,方才属下问到那人是否就是铁板令主时,副座曾说‘是,也不是’,那又是怎么说法呢?”

东方逸微笑地道:“照说,凡是一种令符,都是认令不认人,谁持有该令符,谁就算该令符的主人?这话对么?”

柏长青默然点首,东方逸淡笑接道:“基于上述这道理,所以我当时说‘是’,至于那‘也不是’的理由,那是因为全体武林同道所公认的铁板令主是‘不老双仙’,现在明白了么?”

柏长青点头道:“属下明白了,如果昨宵那年轻人真是‘不老双仙’的衣钵传人,而持有此令时候,那就算是名正言顺的铁板令主了,是么?”

东方逸道:“那是当然的事。”

顿住话锋,沉思着接道:“至于这铁板令的来源,那是因为‘不老双仙’最初行道江湖时,就是以—对卖唱的小情侣姿态出现……”他顿了顿,按道:“老弟该知道,一般伴奏的乐器如琵琶檀板之类,绝大多数都是木质……可是,当时这一对风尘侠侣所用的伴奏乐器,男的却是两片空的铁板,女的是—具风磨铜质的琵琶……”

他略沉思,继道:“久而久之,‘铁板铜琶’,就成了这一对风尘侠侣的标志和绰号,侠踪所至,武林败类和江湖宵小闻风而逃……”

柏长青截口问道:“副座,以后怎会没有提过‘铁板琵琶’的绰号号呢?”

东方逸沉思着接道:“那人概是四十多年多年以前,西藏密宗联合天竺番僧人举侵袭中原武林,将当时的大好江湖,弄得乌烟瘴气,并几乎动摇了国本。当时,幸亏‘铁板铜琶’这对风尘侠侣,振臂一呼聚合武林同道,在洛阳北邙山麓展开—次正邪主力大决战,结果,‘铁板铜琶’大展神威,尽歼密宗与天竺的首脑,才使这场武林大劫得以消弭。当时,这对威震华夏的侠侣,虽然已是三十出头的人,但望之却仍如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所以,经过这—次大战之后,武林中各派首脑决议,铸成铁板令两枚,恭送他们夫归,尊之为令主,并贺号‘和合双童’与‘不老双仙’。从那次以后,‘和合双童’成了武林中共同崇拜的至尊偶像,而‘铁板铜琶’这一绰号,也就没有再提起了。”

这些,其实柏长青早就由他那“贾伯伯”的口中听说过,但他却装成听得不胜向往地道:“如此说来,那铁板令主倒是两位功在苍生的大大好人了。”

东方逸道:“当然是大大的好人,否则,老朽岂会随便听他的支使。”

扪长青俊眉紧蹙地道:“只是他怎会对属下怀疑呢?”

东方逸略一沉吟道:“这个,这纸条上已约略提及,而老弟你昨晚又胜过他,这对于他的身份地位而言,当然不是一件小事,而偏偏老弟的师门又不为人所知,这些串连起来,就足以构成他对你得怀疑。”

柏长青点头道:“这倒是实情!……”

东方逸截口按道:“待会老朽岳麓缴令时,顺便叫问他,所追查的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柏长青提道:“这倒有劳副座费神了。”

东方逸笑道:“老弟你是什么话!咱们既然已成为一家人,你的事还不就是我的事么?”

柏长青笑道:“只是属下刚蒙拔擢,尚未建分寸之功,却首先为副座带来麻烦,真是不安得很……”

东方逸含笑截口道:“老弟,别酸啦!”

目光再度一扫滴漏铜壶,伸手将铁板令揣入怀,正容接道:“时间不早,我该走了。”

柏长青道:“副座,属下陪您一道去。”

东方逸摇头道:“不可以,铁板令规矩极严,除指定之人外,绝不容旁人窥探……”

话声中,人已穿窗而出。……

风雪虽已停止,但岳麓山巅,却早已成了一片粉妆玉琢的银色世界。

时正三更。

岳麓绝峰一块积着尺许积雪的嵯峨巨石上,卓立着一位身材修长,白纱幛面,身著白色儒衫的怪客。

那纱巾透射出两道电似的目光,凝注着由山下疾奔而上的淡淡人影,不时放射着异样的光彩。

少顷,那疾奔而上的人影,已停立白衫人面前丈远处,那赫然就是奉命前来复命的东方逸。

东方逸目注那白衫人站立在那厚达寸许的积雪上,竟似没有重量似地,不由心中微凛,深深一躬道:“老朽东方逸,参见令主。”

白衫人漫应道:“免礼,先缴令牌。”

白衫人语音苍劲,身材修长,显然并非昨晚前往四海镖局闹事的那位年轻人。

这情形,不由使东方逸暗中一蹙霜眉,但他口中却恭应:“老朽遵命。”

说着,探怀取出铁板今,双手托着向前送道:“请令主查验。”

白衫人轻描淡写地右掌凌空一抓,那还在丈外的东方逸手中的铁板令,已飞入他的手中。

这轻功,这接引神功,着实现出这位铁板令主,委实是身怀无上神功的绝顶人物。

东方逸心中暗忖时间,白衫人已沉声问道:“东方副局主,本令主所交办之事,怎样了?”

东方逸恭声道:“回令主,那柏长青武功高强,本心忠厚,而且年事又轻,似乎不可能是令主所迫索的歹徒。”

白衫人接道:“似乎?那你还是不敢肯定他不是坏人?”

东方逸道:“这个,老朽与他相识才不过一天,自然不敢贸然肯定。”

白衫人双目中精芒一闪道:“那么他的师承呢?”

东方逸道:“据他自己说,他的师傅是……”

接着,将柏长青那胡诌的一段师承来历复述了一遍。

白衫人淡淡一笑道:“这些,本令主也知道,只是你东方副局主能信得过这一段话么?”

东方逸道:“回令主,有道是用人不疑,站在老朽的立场,在没有获得确切的反证之前,自不能任意怀疑人。”

白衫人点点头道:“你这话也委实有点道理,不过,你莫忘了,这是本令主所交办的事。”

东方逸恭应道:“是,老朽记下了。”

白衫人沉声道:“目前那柏长青既然在你的手下任职,那么本令主责成你随时注意他的行动,半年之后,本令主当再找你回话。”

东方逸道:“是的,老朽当勉力以赴。”

白衫人微一沉吟道:“方才,那柏长青是否已见到本令主的便笺?”

东方逸点点头道:“回令主,他已经见到。”

白衫人问道:“当时他怎么说?”

东方逸道:“当时柏长青说过,令主实在没有怀疑他的理由,纵然觉得他有甚么可疑之处,令主也该直接找他查证,才比较妥当……”

白衫人截口冷笑道:“你可以转告他,有必要时,我会直接找他的。”

东方逸点点头道:“老朽记下了。”

白衫人挥挥手道:“好了,你可以请了。”

东方逸嗫嚅地道:“令主,老朽可不可以请问几句话?”

白衫人笑道;“当然可以,你问吧!”

东方逸正容注目道:“请问令主,您可能不是‘铁板铜琶’本人吧?”

白衫人沉声道:“东方逸,你好大的胆子!”

东方逸连忙躬子道:“老朽知罪,但务请令主格外原情,因为老朽有不得不问的苦衷。”

白衫人道:“这话怎么说?”

东方逸道:“因为铁板令已有半甲子未出现武林,而目前令主所显示的法驾,又与传说中的‘不老双仙’。有点不相符合!……”

白衫人精目寒芒一闪道:“你怀疑本令主是冒牌招摇?”

东方逸一面暗中将功力提到极致,以防对方猝然发难,一面却恭声答道:“老朽不敢,但老朽私心仅仅以为令主是‘不老双仙’的衣钵传人,所以,敬请令主赐予说明,并请准予老朽瞻仰一下令主绝世丰采。”

白衫人笑了笑道:“你很会说话,本令主可以宽恕你的失礼,但你的请求目前却碍难照办。”

东方逸的脸上方自掠过一丝失望神色,白衫人却又淡笑着接道:“不过,本令主可以告诉你,时机成熟时,两位老人家会准予本令主以本来面目出现的。”

这话,等于已承认他是‘不老双仙’夫妇的衣钵传人了。

东方逸禁不住恭声道:“谢谢令主,老朽已知足了。”

白衫人注目问道,“还有甚么要问的么?”

东方逸沉思着道:“有关令主所交办要查究的那个歹徒,不知究系怎样的一个人?”

白衫人道:“本令主目前只能如此告诉你,那人是跟本门颇有渊源的一个叛徒,年在四旬上下。”

东方逸心念电转:“要追查一个年在四旬左右的叛徒,却怎会怀疑到年纪几乎小了一半的柏长青身上来呢……”

白衫人似乎能看透东方逸的心事似地,淡然笑问道;“你是否认为本令主怀疑一个年在二十左右的柏长青,太没有理由。”

东方逸讪然一笑道:“令主圣明,老朽确有这种想法。”

白衫人漫应道:“以你目前的成就,该知道,一个人武功精进到某一阶段时;他是无须易容和化装,即可改变自己的容貌的。”

东方逸似乎略有所悟地怔了一怔,然后点点头道;“老朽明白了。”

白衫人语声一沉道:“本令主所约见的另一个人即将到达,你该走了!”

东方逸恭声道:“是!老朽告辞。”

向着白衫人深深一躬,转身向山下奔去。

东方逸回到长沙城中的四海镖局时,也不过四更才过,柏长青和林大年莫子英三人,还正在花厅中秉烛清谈以待哩!

柏长青不等东方逸落座,即迫不及待问道:“副座,情形如何?”

东方逸坐下之后,随即将在岳麓山巅与白衫人的全部对话与经过情形复述了一遍,说话间,一双精目,始终没离过柏长青那张俊脸。

可是柏长青除了双眉微蹙之外,脸上神情,可根本没甚可疑之处,最后他只好自己加上按语道:“本来老朽认为昨宵上门寻事的那个年轻人,就是铁板令主,可是事实证明,这忖想是错了。”

柏长青沉思着道:“果如铁板令主所言,则昨宵那位不速之客,极可能就是铁板令主所要追索的叛徒。”

东方逸点头接道:“老弟这推想,极有价值。”

微顿话锋,轻叹着接道:“这事情,委实透着稀奇,但事不关己,咱们无须瞎操心,还是等候事态自然发展吧!”

话锋再顿,目注柏长青道:“老弟,老朽想明午起程回总局,向总局主面禀此间所发生的一切,老弟是否可以同行?”

柏长青道:“属下还有一点私事未了,想过了元宵,再起程北上。”

东方逸笑道:“既然是私事,老朽不便过问,那只好独自先走了。”

柏长青笑了笑道:“副座,其实那并非甚么不可告人的私事,只是有个约会而已。”

东方逸神秘地笑道:“约会?那必然是一位天仙化人的美姑娘吧。”

柏长青微笑地道:“副座只猜对一半,那委实算得上是一位天仙化人的美人,但却不是姑娘,而极可能是一位夫人,也很可能是一位武功奇高的前辈异人。”

东方逸似殊感兴趣地接问道:“老弟如果没甚碍难,我倒希望你能说得更详尽一点?”

柏长青淡笑着接道:“事情是这样的,月前属下途经洱海时,因留恋那儿的山光水色,曾独自雇舟做过一日之游,不料却在湖中邂逅一位美若天仙的中年夫人,而订下了忘年之交。”

东方逸接问道:“那是一位怎样的夫人?”

柏长青道:“那位美夫人年约三旬左右,手捧一具黑黝黝的,也不知是甚么质料的琵琶,但武功可高明得很。”

东方逸注目道,“当时,老弟没问过她的姓名?”

柏长青道:“问过,但她不肯说,当时她说为了找一个人,在大理还要小做勾留,如果真想知道她的来历,不妨于元宵夜初更在岳阳楼下的湖滨等她。”

柏长青这些话,假里有真,真中有假,也不知他的葫芦中究竟卖的是甚么药?

东方逸接问道;“那她是准定会来的了?”

柏长青漫应道:“那也不一定,当时她也说过,如果一过二更还没来,那就因事羁绊,不必再等她了。”

东方逸道:“她此行除了要告诉她的姓名之外,有没有别的事情?”

柏长青道:“有的,她说还要请我帮她代办一件要事。”

东方逸道:“万一你们元宵之约彼此参差了呢?她是否订有后会的时地?”

柏长青道:“这倒不曾,可能是爽约的成份不多吧!”

东方逸淡淡一笑道:“这倒真是一位怪人。”

略为一顿,才正容接道:“既然如此,老朽就独自先走,老弟洞庭赴约之后,希望立即兼程北上,莫教老朽望穿秋水。”

柏长青恭诺道;“属下记下了。”

东方逸目光一扫在座诸人,淡淡一笑道:“诸位都是整夜未睡,现在各自回房休息一会吧!……”

翌日,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虽然地面上积雪未消,但因是新正初二,一般穿着簇新衣裳,出门给亲友拜年的红男绿女,却是络绎于途。

不过,也因才是新正初二,一般商家,都没开张,大街小巷的各行各业,都尽大门紧闭,顶多是开一道侧门让人出入。

柏长青已预定初五首途前往岳州,当天正午,送走东方逸之后,他向林大年问明了一些长沙城的名胜古迹,并婉谢了林大年的陪同,和季东平的随待,独自个儿迈出大门,随着那些拜年的人潮,信步向前走去。

长沙,在历史上本是一个有声有色之地,自然多的是名胜古迹。

虽然是走马看花,但他半天工夫,已游遍了长沙城内有名的胜地,如天心阁,楚王台,白沙井,贾谊祠……等等,回程时,已经是夕阳无限好的黄昏时分了。

可是,他似乎游兴未尽,途经马王街时,还匆匆凭吊了一下楚王马殷的故宅,然后走进了位于马王街末端的顺天堂大药房。

顺天堂大药房,是长沙城内数一数二的大药房。

药房不同于其他行业,虽然是新正初二,还是有人轮值配药,以应一般紧急病患之需。

柏长青前脚才跨进小门,坐在柜台内的一个中年人已含笑拱手道:“恭喜恭喜!新年好!”

柏长青也含笑拱手道了恭喜。

但那中年人才入目柏长青那拱手的姿势,不由目光一直,怔了怔,才恭声问道:“贵客是来自云贵?”

“不错!”

“贵客需要些什么货色?”

“特号野山人参十枝。”

“有的,请贵客先付定金。”

柏长青探怀取出一物,平托掌心,那中年人目光一触之下,立即脸色大变。

原来柏长青掌心托着的,竟是“矮叟”朱诚的虎头令,虎头令代表川、湘、黔三省绿林道总瓢把子的身份,而这顺天堂大药房又显然是绿林道的一个联络站,试想,那中年人入目之下,怎能不脸色大变I”

那中年人脸色大变中,不由自主地躬下了身子,但柏长青却扬掌虚空一托,将那中年人躬下的身子硬行托了起来,淡淡一笑道:“先生,该我去看货色了。”

那中年人低声恭诺着将柏长青导入后进的一间密室中后,又待行下大礼,柏长青再度制止之后,正容问道:“兄台贵姓大名?”

那中年人恭答道:“小的吴长发。”

柏长青接问道:“这联络站是吴兄负责么?”

吴长发答道:“是的!”

柏长青道:“铁板令主这几天是否到这儿来过?”

“来过”

“有甚么交代?”

“他老人家有一封信留交给您。”

“好,请吴兄将信拿来。”

吴长发由床脚上一个极隐密的小小暗橱中取出一个密封的信函,双手递给柏长青。

柏长青撕开密函,匆匆一瞧之后,沉思着道;“吴兄,劳驾你取文房四宝来。”

吴长发道:“文房四宝这房间中就有。”

说着,由书桌的抽屉中取出一套颇为讲究的文房四宝。

柏长青立即就书桌上振笔疾书,片刻之间,已写好满满一张信笺,加封之后,交与吴长发道:“吴兄,这封信请你妥为保存,三天之内,铁板令主当再到此间,届时请将此信转交给他。”

吴长发接过信函,恭应道:“小的记下了。”

柏长青沉思着道:“这些日子中,贵帮有没有获得‘女飞卫’冷女侠的消息?”

吴长发道;“还没有。”

柏长青道:“吴兄还记得贵总瓢把子有关此事的令谕么?”

吴长发道:“小的记得很清楚,一有人发现冷女侠的侠踪,就告诉她说,她在大理所邂逅的一位年轻人有要事找她,同时并将冷女侠的行踪通知少侠您。”

柏长青点点头道:“很好,现在我即将离开长沙,取道岳州前往洛阳,所以有关贵总瓢把子前此的令谕,需要略加修正,那就是有关冷女侠的行踪,如一有发现之后,不必再通知我,可迳行暗中通知贵前任朱总瓢把子,也就是现已转任四海镖局总镖师的‘矮叟’朱诚,听明白了么?”

吴长发恭答道:“小的明白了。”

柏长青道:“那么,请吴兄立即以最快速方式传报贵总舵,通令所属照办。”

吴长发道:“是的,小的立即遵办。”

柏长青笑了笑道,“我是藉口购买上等野山人参来的,现在请吴兄代为挑选四枝上货,懂么?”

吴长发恭喏着,躬身退了出去。

少顷之后,柏长青昂然走出顺天堂大药房,安详地步上归途。

五天之后,柏长青季东平主仆二人已到达岳州。

岳州位于洞庭湖东北岸,为湘省重镇之一,名胜古迹甚多,如岳阳楼,吕仙亭,三国时代人物的鲁肃墓,小乔墓,以及楚庄王的擂鼓台等等,无一不足以今人触发思古之幽情,而流连忘返。

柏长青因距离他所委托的元宵夜初更岳阳楼下的约会,尚有七天之久,自然乐得借此机会,忙里偷闲,寻幽探胜,并顺便一游八百里烟波浩荡的洞庭湖。

可惜的是目前正是洞庭湖的枯水期,像唐代大诗人杜甫笔下那“吴楚东南圻,乾坤日夜浮”,以及孟浩然所誉“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那种磅礴雄伟的壮观景色,已暂时没法看到。

不过,对于一位初次光临的游客而言,枯水期的洞庭湖也还是有它赏心悦目之处的,何况还有一位识途老马季东平充任向导哩!

七天光阴,弹指而过,转眼已是火树银花的元宵佳节。

这天,黄昏时分。

柏长青季东平二人在岳阳楼上共进晚餐已毕,步下楼梯时,一位仪态万千,白衣胜雪,怀抱琵琶的中年美妇,正莲步姗姗地迎面走来,赫然竟是那在云南洱海中邂垢的那位神秘中年美妇。

不过,在洱海时她穿的是一身红色衫裙,目前却是一身洁白罗衫而已。

柏长青入目之下,几乎要月兑口惊呼出声地心念电转着;“世间竟有此种巧事么?半月之前,我在东方逸面前信口胡诌了这么一个约会,想不到居然真会在此时此地,遇上她……”

他的念转未毕,那白衣美妇已首先惊呼出声道:“啊!小弟,你好?”

她的语声,似乎有点沙哑,柏长青心念转动间,也不胜惊喜地答道:“好,好,托大婶的福……”

白衣美妇娇嗔地截口道:“叫我姊姊不行了么!大婶大婶的将我叫成了老太婆啦……”

目光一瞥恭立柏长青背后的季东平,话锋一转道:“这位是……?”

季东平正容抢着笑道:“老朽季东平,是主人新收的奴仆。”

白衣美妇目光一亮地道:“小弟,你真有办法,连威镇三湘的季老师也给你收服了。”

柏长青方自淡淡一笑间,季东平已躬身说道:“主人,老奴是否该先行告退?”

柏长青点点头道:“也好,季老先回客栈去歇息吧!”

季东平躬身退去之后,白衣美妇目注柏长青笑道,“陪姊姊喝几杯,怎么样?”

柏长青道:“小弟理当为姊姊接风……”

两人重行登上岳阳楼,拣了一个雅座,叫好酒菜之后,柏长青试探着笑问道,“姊姊竟然一眼就认出了我。”

白衣美妇抬腕一掠发际青丝,笑了笑道:“离别才半年,你又没甚么改变,怎会认不出来!”

柏长青注目微笑道:“姊姊再仔细瞧瞧,我真的一点也没改变么?”

柏长青这两次的问话,都是有所为而发。

他年纪虽轻,但先后经过他那“贾伯伯”,“不老双仙”和于四娘等人的谆谆教诲和耳提面命,对江湖上的鬼蜮伎俩,却是相当熟稔。

兼以他天份高,警觉性也特别敏锐,当他一见这白衣美妇时,下意识中即感到有点不对,但一时之间,却又说不出来,究竟是那一点不对。

经过短暂的交谈之后,这种“不对”的感觉,更是愈益加深,总觉得对方那举止神情之间,与前此在洱海中所邂逅的那位红衣美妇,或多或少有点不同。

同时,他也觉得这白衣美妇来得太巧,巧得令人难以相信。

武侠屋扫校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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