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芙蓉 第三十二章
刀帝常冶于第一眼瞥及乐帝上官斌对,仅淡漠地点点头,双眉微锁如故,大有继续沿池走去之意,及至看到乐帝身后还跟着苏天民,这才双目微亮,身子停定下来。
乐帝快步绕池走去刀帝身边,不知于刀帝身旁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话。
刀帝头一抬,目注乐帝,不稍一瞬,神情似说:真有这等事?
乐帝耸耸肩胛,两手微摊,像在回答:当初我还不是不相信!
接着,刀帝向这边招招手道:“老弟过来!”
苏天民依言走过去,深深一揖道:“常前辈好!”
刀帝注目道:“老弟以前见过黄山古老儿几次?”
苏天民据实回答道:“只有一次。”
刀帝溜了乐帝一眼,接着问道:“老弟只见过一次的人,第二次见到,能够一定确认无误么?”
苏天民听出话中似有蹊跷,怔了怔道:“前辈这话什么意思?”
刀帝听如不闻,催促道:“是这样的吗?”
苏天民无可奈何,只好说道:“若说是晚辈偶尔认错人,未尝无此可能,不过,晚辈自信眼力和记性一向还好,现在人在高升栈,前辈们何不过去证实一下?”
乐帝忽然插口道:“到里面去坐坐再说吧!”
刀帝不置可否,于是,三人相将转身向前厅走去,来到前面大厅中,苏天民抬头游目所及,不期然张口一啊,当场一下呆住!
大厅正中,两名老人正在对弃。
上首那名老人生就一张国字脸,神情不怒自威,俨然有王者之相——正是花帝夏侯尚!
而坐在下首那名年逾古稀,拈子沉吟,须眉尽自,身材较花帝更比魁梧老人,他不是别个,赫然正是黄山铁胆客!
花帝转脸看到苏天民,大为高兴,手向盘面一和,哈哈大笑道:“别熬心血了,老儿,有客新到,老夫不妨网开一面。马虎点,算你输——哈哈哈哈哈!”
铁胆客抬头两眼一瞪道:“什么话?老夫是在考虑,要不要把你吃光,还是放生一半,你老是这样耍赖皮,以后谁还跟你下?”
花帝一声哈哈,正要说什么时,忽然轻轻一咦道:“天民老弟,你,这是怎么了?”
乐帝手朝铁胆客一指,向苏天民微笑着道:“老弟不妨上去看看清楚,我们这儿也有一位铁胆客,假如你老弟自信没有认错人,那就变成我们这位是冒牌货了!”
苏天民意外得一时不知如何说才好。
花帝瞪大一双灼灼虎目,惑然道:“你们在念什么天师咒?”
刀帝踱近数步,皱眉道:“据这位老弟说,他们一行,自育城来,曾于长安西郊官道上,由一群洞仙武士手中救下一位‘铁胆客’——”
刀帝说至此处,花帝,以及铁胆客本人,全止不住猛地一个个愣怔。
刀帝皱眉接着道:“常冶虽然还没有见到那位冒牌铁胆的真面目,不过,无疑的。虎责与中郎,其酷似之程度,当属不难想像,不然我们这位天民老弟应不致误为一人,现在的问题是,该庄此举,其目的何在?我们得先研究清楚!”
花帝打椅中往起一站,挥袖道:“走,咱们去瞧瞧!”
刀帝伸手一拦道:“使不得!”
花帝止步道:“为什么?”
刀帝沉重地道:“这样一来,可能正中对方下怀!”
花帝虎目一眨道:“此话怎讲?”
刀帝轻轻一哼道:“该庄此种手段,严格说来,可谓幼稚之至,因为我们决不至于连古老儿的真伪也分辨不出。
而这一点,相信该庄不会不明白。
如今,该庄竟仍然有此一举,从而可以想见,在此一幼稚行动之背面,必然另具某种重大之阴谋!我们如果不审而行,十九必遂其计!”
花帝迟疑道:“那么常兄以为该庄此举之作用何在?”
刀帝顿了一下道:“关于这个,‘术帝’河老儿和‘鬼帝’阴老儿必能马上作出解答,我们现在在座的,却只能止于‘疑’,而无法作‘决’,所以常冶认为,我们目前最好以不变应万变,静候阴老儿回来再说!”
花帝大摇其头道:“不是办法………”
乐帝想了一下道:“这样好了,我们现在不妨采取一个折衷之策:我,夏侯兄,以及古老儿,都暂时守在这里,常见则不妨随我们天民老弟,悄悄绕道赶去高升栈,先将那位冒牌铁胆客的病势察看一番,万一人死了,总是损失,如能及时留个活口下来,在侦查方面也许不无小补,夏侯兄以为然否?”
花帝点头道:“这样做,老夫极端赞成。”
铁胆客也表示此法可行,刀帝遵循众意,乃去厢房中换上一身苦力装束,改成一名粗大汉,同时带。包应急金针和丹药。
乐帝朝苏天民偷偷一挤眼角,然后转向花帝含笑招手道:“臭棋,你来,咱们杀一局,赌个小彩,老规矩,谁输了就乖乖的听对方提要求——”
苏天民知道乐帝是在为“金笔”“神拳”两人请命一事铺路,私心甚为感激。
刀帝头一甩道:“我们走吧!”
出来仍是走去路,出后园,穿竹林,越墙,从弄堂中进入生药铺,再由药铺大门悄悄潜来大街上。
在走近高升客栈时,苏天民低声请示道:“要不要晚辈留在外面巡风?”
刀帝嗤了一声道:“少要做梦了,这座客栈里里外外,此刻没给布下十个以上的魔爪子才怪,巡谁的风?只要不被他们认出本帝是谁,以及没被他们模清咱们是打那儿出来的,也就算不错的了!”
果然,一进栈门,满眼都是可疑人。
使得天民一头是火,真恨不得跑过去一个个揪来揍个痛快,刀帝却能不慌不忙的向里走去,对那些问题人物熟视无睹,走进后院,金笔和神拳正焦躁地守在一间厢房门口,苏天民不便为双方介绍,仅抢出一步,为刀帝带路。
同时提高声音向方郑两人问道:“古老前辈好一点没有?地方还没有找着,先请了这位老大来,这位老大说,他认识城中一位有名的大夫,如果状况不佳,他可以带我们去。”
金笔比较识趣,他怕神拳说漏了话,抢着答道:“我们都是外行,还是你老弟自己进来看看吧!”
刀帝入门时低声吩咐道:“这两位不妨仍然站在门口,不过用不着紧张,只要不让那些家伙有机会拢过来偷听就行了!”
进入里间,胖瘦双怪分别坐在一张炕床上,如老僧入定般守护着两炕之间,躺在地下一块木板上的“铁胆客”。
双怪看看苏天民,眼皮一闭,默坐如故,连朝刀帝望也没有望一下。
刀帝则恰恰相反,他先朝双怪以充满惊讶的眼光。分别上下打量过一阵之后,方才蹲去轻轻以三指搭上伤者脉门。
片刻之后,刀帝缓缓起立。
苏天民低声迫切地道:“有救吗?”
刀帝淡淡答道:“如本帝估计无误,正确的气绝时辰当在昨夜亥子之交。”
苏天民猛然一呆道:“什么……昨夜就……怎么晚辈今晨模他的胸口还有热气呢?”
刀帝淡淡一摆头道:“模热气,现在再模也一样,你再模模看!”
苏天民瞠目讷讷道:“世上哪有——”
刀帝平静地接着道:“很稀奇,是吗?哼,稀奇的事多着呢!本帝保证,直到明天这个时候,胸口都将照热不误!”
苏天民喃喃道:“人死了竟能不僵不冷,真还是第一次听到过。”
刀帝缓缓说道:“说穿了不值一文,不过是在一帖秘制的‘逍遥散’里加有适量之‘蟾酥’和‘砒霜’等物而已!”
苏天民皱眉道:“那么——”
刀帝突然一竖手臂道:“且慢,外面看是谁来了!”
苏天民请吃一惊,侧耳听时,果闻金笔在门外厉声叱喝道:“这里没有什么‘短腿老二’,请你朋友识相点!如果朋友系有所为而来,不妨将点子叫开。小老儿等着招呼也就是了!”
紧接着,一个嘶哑的喉咙怪嚷道:“这是什么话?我‘无常老六’跟“短腿老二”是打一块从‘吴神医’那边被你们请来的,说是要来抬人去看病。我不过一时尿急,以致落后一步,两位不信,尽可到里面去问一声,怎可以这样蛮不讲理,一股劲拉长脸孔把门不放?”
刀帝啊了一声道:“快,是阴老儿!”
苏天民一哦,又惊又喜,忙从房中奔出,高声招呼道:“是的,老方,没有错………”
门外金笔一怔,忙向一旁让出。
鬼帝脸一侧,眯眼笑道:“兄弟,我说如何?”
鬼帝刻下之外貌,也是一名苦力模样,这时人朝屋里跑,一面向屋中众人传音道:“大家上车,一起离开这块是非之地,最好能表现出一派手忙脚乱的样子,魔庄又跟来四五名三级以上之武师,常老儿和老夫身份一露,大家都有麻烦,光棍不吃眼前亏,快,快!”
于是,大家马上七手八脚的忙起来。
金笔结店帐,神拳套车,刀鬼两帝则委屈着抬起那名早已气绝多时的“铁胆客”。
苏天民和胖瘦两怪被魔徒们一路跟踪下来,身份早无秘密可言,乐得正面堂皇行事。苏天民以主事者姿态指挥一切,胖瘦两怪则默默紧随其后,两怪乃一代怪杰。沉默寡言系习性使然,耳目之灵,可不输任何一流高手。
这会儿,先是刀帝自称“本帝”,接着鬼帝又以绝顶内功“传音”,两帝之身份,自然瞒不了他们两个。
可是。饶得如此,两怪依然对鬼刀两帝不起兴趣,就好像鬼刀两帝真是两名苦力一般,这种奇异性格,在武林中还真少见。
忙过一阵。马车上路了。
驾车的仍是金笔和神拳两人,神拳控缰,金笔留意车前车后之动静,以便随时向车内传示警讯。
马车依鬼帝之指示,先向东门,再转北门。
车中,鬼帝舒了一口气,向苏天民点头道:“现在可以暂时太平一阵子,趁这机会,快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刀帝插口道:“你老儿怎么来得这样巧?”
鬼帝答道:“你们一出来,我就回去了。上官斌约略说明原委。要我马上赶来接应,并说你们一致认为我对这件事一定有办法找出答案,我看你们是高估我阴某人了,老实说,直到目前为止,阴某人和你们一样,一点头绪没有!”
苏天民道:“前辈要晚辈说关于哪一方面的?‘救人’之时间,地点,和经过,以及人是冒牌货,这些,前辈不是都已经清楚了么?”
鬼帝道:“先说人救下之后,一路来的种种异状!”
苏天民耸肩道:“那就难了。”
鬼帝道:“这话怎么解释?”
苏天民苦笑道:“就是说,什么异状也没有,一路太平得不能再太平!”
鬼帝道:“太平就是反常!”
苏天民道:“可是……”
鬼帝接着道:“‘反常’的另一面就是‘不平常’,‘不平常’的‘图谋’,必有‘不平常’的‘行动’,有‘行动’则必有‘异状’,如果你说‘什么异状也没有’,毋宁说成‘你根本没有去留意’!”
苏天民摇摇头道:“实在冤枉。……”
鬼帝冷冷截着道:“慢慢想,仔细的想,别说什么也没有!”
苏天民着急道:“有,有什么呢?白天无人跟踪,夜晚无人窥伺,要说有,那便是三更半夜,夜阑人静后的阵阵狗叫了!”
苏天民说的原是气话,不意鬼帝却听得眼中一亮,头一点,注目道:“很好,继续说下去!”
苏天民茫然一怔眨眼道:“说什么下去?”
鬼帝静静地道:“狗叫,还有呢?”
苏天民益发不解道:“狗叫就是狗叫,还有什么?”
鬼帝接着道:“那么由老汉代你说了如何?这种狗叫,显然有别于一般狗的叫声。普通野犬夜吠,多半狺狺汪汪,其声昂,其腔散,经常都在十数声之后方作领歇,有时甚至会持续到半炊之久,而你所听到的则不同——至少在一般吠声中没有这么一种——声促,腔沉,若狮虎之低吼,令人听来有一股森怖之感,呜呜然,嗡嗡然,十之八九走鼻音,如以人作比,几乎可以想见其发声时之不屑状和自负!”
苏天民为之目瞪口呆,半晌方道:“一点不错,前辈怎知道得如此清楚?”
鬼帝静静接下去道:“这种吠声,每夜都会听到那么几下,似有若无,忽远忽近,如非定神思索,几乎难有印象——是这样的吗?”
苏天民既惊奇,又钦佩,连忙问:“前辈以为这种犬吠声有何意义?”
刀帝常冶也问道:“你老儿意思………”
鬼帝头一头,忽向前面方郑两人传音道:“在东门随意兜几个圈,然后抄小路遥奔北邙!”
前面方郑两人照约定暗号一连打出三个鞭,表示遵办。
鬼帝接着转向刀帝道:“底下就瞧你这位圣丹子的了!车过北门大水沟,有一排白杨,树下的土阜足可藏身,阁下须于马车经过时跳下,这种跳车本领,想你阁下就是在四十年前也不算一回事,现在的问题是,假如跳时被人看到,你这位刀帝就算完定了!”
刀帝因此举关系重大,毫无说笑心情,闻言一声不响,这时不断自板缝中向车外张望,似在留意看离鬼帝所说的那排杨柳还有多远。
马车快返北门了,刀帝手扳车门,弓身蓄势以待。
鬼帝忙向前面驾车的方郑两人传音问道:“这会儿车后情形如何?”
金笔上身后仰,贴着车壁道:“三个轮流尾随的家伙,忽然一齐消失不见,这会儿车后什么也没有,只斜对面树林中有人赶着几条猎犬在打猎………”
鬼帝溜了刀帝一眼,哂然不语地说:“本帝判断如何?”
至此,苏天民方才完全明白过来,魔庄原来在玩猎犬追踪把戏,可以想见的,这位冒牌铁胆客身上,一定给布下某种特殊气味。
这样,明看追踪只是一种姿态。事实上,这辆车无论驶去哪理,也将难逃猎犬天生之敏锐嗅觉!
苏天民正寻思间,嗖的一声轻响,刀帝已然电射而去!
一条身躯射出,如泥人海,踪影顿失,亦未再闻任何声息,鬼帝不自禁点头自语道:
“人人都说我阴某人轻功是一绝!这位老弟,其实并不比我阴某人差多少,阴某人能跟他们这几位在武林中相提并论,想想也够侥幸和惭愧,设非当年在这方面得天独厚,唉……”
鬼帝自语看,跟着俯子,开始检视那名冒牌铁胆客的致死之因。
苏天民轻声道:“常前辈说………”
鬼帝点点头:“我知道,人早死了!”
鬼帝说着又叹了口气道:“此人经络浮散,显非武林中人,唉,一般人只知为财为色可以送命,又岂知为着一副相貌有时照样会引来杀身之祸,江湖恩怨,居然会波及这么一位无拳无勇的老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车行甚速,转眼进入北邙山区。
鬼帝取出一面小旗递给驶车的方郑两人道:“插在车辕上,自有人以信号接引,跟着对方,不必多说话。”
苏天民讶然道:“这山中真有地方去?花帝座下那位紫衣金吾不是说这儿布的只是一片疑阵么?”
鬼帝笑笑道:“狡兔有三窟,我们现在才两窟就嫌多了不成?”
马车在崎岖的山道中颠簸转折了一阵,最后,前轮一沉,突向一片低洼谷地冲下,浪冲约数十丈,地势转平,但周遭却变得黑乎乎伸手不见五指。
苏天民怀疑道:“这儿是——”
鬼帝低笑道:“在当年,可能是一群盗墓者的杰作,将地下挖了这么一个大洞,后来再经过黑道人物啸聚经营,居然规模初具,室舍俨然,老夫号称鬼帝,自然不在乎与鬼为邻,城中那片巨宅是常老儿产业,这儿则属老夫之采邑!”
苏天民笑了笑,说道:“那么,我们现在来这儿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鬼帝笑道:“来这儿享受享受!老夫敢打赌,天黑以后,在这四周,至少将会有三十名以上之‘特别卫士’,来为我们的‘安全’担任‘守护’!”
苏天民一怔:“那我们岂不是陷入包围?”
鬼帝笑道:“被人包围,有时也不是什么坏事啊!”
马车终于停下来。
苏天民忽然说道:“啊,晚辈明白了,常前辈刚才下车,就是为了一一是吗?”
鬼帝淡淡一笑道:“后知后觉!”
走出马车,苏天民发觉跟前这座地下石洞果然宽敞异常,石柱错列,曲径综布,似乎有很多路可以通向山外。
苏天民第一个看到的熟人,正是那位紫衣金吾伍云秋!
鬼帝问道:“上面现在谁值班?”
伍云秋答道:“瘦状元。”,
苏天民一哦道:“瘦状元也在这里?”
鬼帝哼哼道:“‘刀’‘鬼’二帝,各将根据地献出,他们‘花’‘乐’二帝当然得派门下当当苦差!”
苏天民笑道:“剑帝‘出’什么?”
鬼帝又是一哼道:“他跑腿!”
鬼帝说着又转向伍云秋问道:“酒菜备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