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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柔情泪 第二十章 花招

当夜,刘瑾在内行厂里接获两份报告:一份是内行厂总教习项刚呈的,一份是东西两厂总教习花三郎呈的。

报告的内容,只有刘瑾一个人知道,他一看完两份报告,脸上变了色,人也慌了神,急急忙忙坐着他那顶八抬大轿,带着一十六名内行厂大档头,匆匆忙忙的赶到了霸王府。

今夜的霸王府不比往昔,没有开中门迎接,门前冷冷清清的,因为守门值夜的,只有鲁俊一个人。

门口下轿,刘瑾一把就抓住了鲁俊:“项刚呢?”

鲁俊道:“九千岁,您接到报告了?”

“废话,没接到报告我会赶来?!”

“这不就结了吗?您既然接到了报告,还问我们爷在哪儿,这会儿当然是正躺在床上嘛!”

鲁俊说话也够冲的,当然了,现在心情不好嘛!刘瑾既对项霸王让上三分,对他这几个爱逾兄弟的贴身护卫,当然也得让上几分。

所以刘瑾没在意:“那还傻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给我带路?!”

鲁俊没吭声,扭头就走。

项刚的卧房,刘瑾还能不知道,当然带路只是个排场,三脚两步,来到了项刚的卧房外,鲁俊扯着喉咙就喊:“爷,九千岁看您来了。”

刘瑾还真急,没等鲁俊上前,自己过去掀起帘子就进去了。

一看项刚的卧房,刘瑾吓了一大跳,项刚整个人都变了样,人躺在床上,半闭着眼,气若游丝,一张脸蜡黄蜡黄的,眼眶子不但黑了,也都塌了。

刘瑾吓得硬是没敢马上往前去,怔了一会儿神,才缓步走过去,轻声道:“项刚,项刚!”

项霸王睁了睁眼,一双环目色采黯淡,一点儿神都没有了,只睁那么一半,又半闭了。

刘瑾着急地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什么病?!这么磨人!”

鲁俊在一旁道:“九千岁,这不是病!”

刘瑾一怔:“不是病?那是”

鲁俊轻声道:“我们爷是练功夫练岔了气。”

“练功夫练岔了气了?”

“这是轻的,重的叫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刘瑾听说过,吓得叫了一声道:“啊哟,那可怎么办?!”

“唉!什么事都赶巧了,花总教习也不小心中了毒躺下了,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样?”

“我们爷这毛病不是一般大夫能治的,就是把御医请来都不行,花总教习内功精绝深厚,只有他能治我们爷!”

“呃!他能治?”

“是啊,现在不行,得先把花总教习治好才行。”

“啊!那怎么治呀?”

“这您就要当面去问花总教习了。”

“呃?花三郎他还能说话呀?!”

“能啊,要不然我怎么说让您当面问他呢!”

“他人呢?住哪儿?”

“就在我们府里,您请跟我来。”

这回鲁俊自动张罗带路了,当然-,刘瑾已经人彀了嘛!

三拐两拐,鲁俊把刘瑾带到了客房,依着葫芦画瓢,鲁俊又是那么一声:“花爷,九千岁看您来了。”

刘瑾进了客房,又吓了一跳。

花三郎盘坐在床上,两眼微闭,一张脸白得象纸,没有一点儿血色,浑身上下汗如雨下,还在冒热气,跟整个人坐在蒸笼里似的。

刘瑾没见过这个,当时就看怔住了。

鲁俊走上前去:“花爷,花爷。”

花三郎微睁两眼。

鲁俊忙道:“九千岁看您来了。”

花三郎眼一闭,长长一口气吁出,转眼间,热气没了,汗也没了,缓缓又睁开了眼,望向刘瑾:“九千岁,恕卑职不能下床见礼。”

刘瑾象没听见。

鲁俊道:“九千岁,花爷跟您说话呢!”

“唔!”刘瑾定过了神:“说什么呀?”

“花爷说,不能下床给您见礼,请您恕个罪。”

“不用,不用。”刘瑾一双肥手连摇:“都到了这时候了,还讲究这个。花三郎你又是怎么了?”

花三郎还没来得及说话。

刘瑾自己又接上了:“听鲁俊说,怎么你中了毒?”

“是的。”

“中的是什么毒哇?哪儿中的?”

“卑职曾经击毙过两个神秘人物,没想到他们浑身是毒,当时没觉得怎么样,直到今天才发作。”

“哎哟,这武林中的鬼门道,可真吓人哪,你这当怎么治呀?”

“卑职这毒不用找别人来治。”

“什么意思?你自己能治!”

“卑职刚才就是在运功逼毒,象这样,恐怕得个三五天才能把毒完全逼出体外。”

“得三五天哪?不知项刚能不能等上三五天。”

“九千岁去看过项爷了。”

“去过了,我刚从他那儿来。”

“项总教习的毛病卑职清楚,卑职恨不得马上就治好他,可是卑职现在不要紧,项总教习的毛病,十天半月不会有什么变化的。”

“真的!”

“这么重大的事,卑职怎么敢欺蒙九千岁。”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真不是时候,正在这节骨眼儿上,项总教习跟卑职,至少要有一个能完好无恙,能执行您交付的任务,可是偏偏这时候,项总教习跟卑职都躺下了。”

“不要紧,等你们好了再说,万一有什么事,我派人代替你们俩,好象这一阵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多谢九千岁!”

“不必老在嘴上说谢,多给我卖点儿力就行了,你们俩赶紧好好治吧!我走了。”

刘瑾走了。

刘瑾来去匆匆,不象是探病。

就算是来去匆匆,换个人求都求不到,要是换个人,刘瑾能够亲临探望,那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比受皇上宠眷,还荣幸几分呢!

刘瑾走了,花三郎上项刚屋去找项刚去了。项刚已经坐起来了,两个人互望而笑:“兄弟,你这一手真行,他就是将他御医请来都不行,我的毛病得你治,你的毛病得自己治,看情形,该怎么办,都掌握在咱们自己手里了。”

四个护卫都出现了,送酒菜来了。

第二天一早,内行厂里乱了,谁都知道,东厂的大档头死了四个,全都是被人用重手法击毙的,可是谁都不敢惊动刘瑾。

因为刘瑾还在睡觉,没起床。

刘瑾本不必住在内行厂里的,可是他知道了自己造过多少罪,作过多少孽,他认为没有一个地方能比内行厂安全。

一直到快晌午,刘瑾才懒洋洋的起了床,外头的人把情形一报,刘瑾的睡意全没了,他倒没打算惊动项刚跟花三郎,或许他知道这两位现在根本不能动用,于是他悄悄地下了一道手令,给谁?不知道。

但是玲珑知道,如今的玲珑虽不再是秋萍公主,可却替刘瑾掌管着印信,其受宠的程度,是可想而知了。

晌午过后,花三郎一个人悄悄的出了霸王府,头上特别戴了一顶大帽,当然不是为遮阳。

他本来是打算先往天桥走的,可是一出胡同口,就有人找他联络了。

是个在胡同口摆水果摊儿的汉子,不是以前那个小七,那汉子只说了一句:“花爷,等了大半天了,蒲八老那儿,几位都候着您呢!”

花三郎以为是有消息了,谢了一声,加快步履就走了。

到了蒲天义那儿,果然蒲天义、罗英、文中奇,还有久没见面的金如海都在。

双方打过招呼,蒲天义头一句就说:“三少,昨儿晚上送二少夫人的那个弟兄,到现在还没回来。”

花三郎一怔。

罗英接着道:“想请您打听一下,是不是落进了鹰爪手里。”

花三郎定定神,一摇头道:“不必打听,没有,要是有,我一定会知道。”

文中奇站了起来:“那是出了别的事,谁知道他是从哪儿送二少夫人走的?”

罗英道,“咱们知道的那条老路。”

蒲天义道:“咱们顺着路看看去。”

花三郎道:“我也去。”

人家为他偏劳出了事,他不能坐视不顾,当然,他也担心他那位二嫂。

一共去了四个人,罗英、蒲天义、花三郎,还有蒲天义旗下的一个弟兄。

顺着那条路走,一直到那处草丛。

看了看草丛里的痕迹,罗英道:“铁栅取下来了,应该是已经出去了。”

花三郎心里暗一松。

蒲天义道:“二少夫人出去了,他跟出去干什么?”

罗英道:“该是临时有什么事,跟着二少夫人出去了。”

几声狗吠声咆哮传了过来,转眼一看,只见十丈外乱坟岗上,两条野狗低着头,似在争吃什么。

那名弟兄道:“该死的畜生,人都死了还不让安宁。”

随手拾起块石头扔了过去。

野狗夹着尾巴跑了。

花三郎抬手拦住了那名弟兄:“不对,罗老、蒲老,咱们过去看看。”

四个人走了过去,当然看见了血迹,血迹已经变黑了。

罗英皱眉道:“这地方怎么会有鲜血!”

要说是狗挖开的新坟,又没见哪座新坟有破损。

那是刚才那两条野狗,从别处叼来了什么。

接着,那名弟兄发现了地上的字迹:“地上有字!”

花三郎、罗英、蒲天义忙低头看,看见了,字迹大都让野狗绐踩乱了,可是依稀还能认出一些。

罗英边看边念:“二少夫……劫,弟……死……丈外巨……”

蒲天义道:“什么意思?!”

花三郎脸上变了色:“恐怕是二嫂遭劫,弟子死。接下来的,恐怕说的是多少丈外的巨大什么。”

抬眼一看,别无什么巨大东西,只有三丈外那座巨冢。

四人互望,罗英道:“二少夫人被劫持了。”

蒲天义道:“这是小六临死前写下来的。”

“尸首呢?”四个人心里问。

野狗?

不可能!因为地上连块布条儿都没有。

那么,三丈外那座巨冢。

四个人不约而同,腾身掠了过去。

巨冢就在眼前,墓碑上的字迹,模糊了,看不出是谁写的,也看不出是哪一朝哪一代,何年何月营造的。

巨冢怎么样?

绕行一圈,看不出什么来。

又回到了巨冢之前,花三郎看出来了,墓碑前草有些偃倒,倒的方向指向巨冢,墓碑后石铺的地上,有一道浅浅的黑痕,及冢缘而止,恐怕那是血迹。

花三郎道:“这座巨冢,有洞可以进去。”

罗英道:“我也看出来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可以移动。”

蒲天义道:“有机关消息控制。”

花三郎道:“不一定,石块嵌得好的话,没有机关消息,也能滑动。”

那名弟兄推起了石碑。

石碑不动。

花三郎道:“换个方向试试。”

蒲天义伸手换方向推。

石碑突然移动。

巨冢上现出一个不到半人高的洞。

洞里,头一眼看见的,是具尸首,正是昨夜那英武年轻汉子。

罗英忙上前拉出,四个人一看,花三郎目闪寒芒:“罗老,只怕找对地方找对了主儿了。”

“三少的意思是”

“陰恶狠毒的‘掏心鬼爪’,‘勾漏双煞’独门功力。”

“‘勾漏双煞’,肖家的”

“我就是这意思,诸位候我片刻。”

花三郎矮身钻进了洞,冢里是空的,一道石梯下通,下头黑乎乎的。

有人跟了下来,一看是罗英,罗英道:“我跟下来见识见识。”

见识是假,不能让花三郎一个人涉险是真的。

花三郎不好拦他,两个人顺石梯下行,竟一直走了二十多丈。

底下更黑,但难不倒华家三少爷跟内外双修的老江湖罗英。

依稀看出,眼前是个方形石室,中间有个石几,上面停放一具石棺。

别的再也没什么了。

花三郎经验、历练两够。

罗英也是个老江湖。

两个人不躁进,屏息凝神,竭尽目力把石室扫视一匝。

看不出什么来,也没有什么可疑事物。

罗英不愧是老江湖,他不叫花三郎,只用胳膊肘碰碰花三郎,然后向着停放在石几上的那具石棺努了努嘴。

花三郎明白,缓步靠近。

罗英紧挨身旁。

两个人凝目打量石棺,只见石棺型式颇古,两边还雕有花纹,依稀可以看出,那些花纹是些人车马组成的仪仗队伍。

石棺的两头,各刻着一幅圆型的图案,是什么?一时就看不出来了。

两个人绕着石棺转了一圈,看出石棺的盖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缝隙,也看不出石棺盖上有抓模过的痕迹。

花三郎跟罗英交换了一瞥,然后两个人隔着石棺对立,花三郎上前一步,逼近石棺,罗英则暗运功力,蓄势待发。

花三郎功凝双臂,暗暗一声:“如果石棺里有人,还请恕我渎冒!”双手搭上石棺盖,猛往起一掀。

石棺盖掀开了,石棺里毫没有动静。

罗英急跨步上前,一看之下,他跟花三郎一样,都为之一怔。

敢情是具空棺,里头干干净净的。

定了定神,花三郎将石棺盖轻轻搁置一旁。

罗英靠了过来,低声道:“三少!”

花三郎道:“罗老,只有两种可能,巨冢之下,到此为止,没有通路,要不然就是有通路,不容易找出来,而后者的可能性为大。”

罗英道:“我也这么想,有这么个不为人知的好地方,他们绝不会只用来藏一具尸体。”

花三郎道:“我就是这意思!”

“那么咱们”

“找找看,反正出不了这间石室。”

“对!”

两个人分开来找,一个由左往右,一个由右往左,石壁上仔细观察抚模。

石壁并不光滑,有点粗糙,是用普通的青石砌建的。

一块块的石块间,有缝隙,但都抹死了。

两个人在中间碰了头,谁都没能发现什么。

花三郎道:“照情形看来,一定另有秘密通道,只是恐怕跟上面的墓碑道理一样,模不到窍门,只怕是难以找出通道的门户来!”

罗英道:“要不是因为二少夫人被他们掳了去,咱们还可以耐着性子慢慢的找个仔细,可是现在”

“罗老,我比你还急,可是急并没有用。”

“那您说咱们该怎么办呢?!”

花三郎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他沉吟未语。

就在这时候,蒲天义下来了,先是一怔,继而问道:“有什么发现没有?”

罗英摇摇头:“没有。”

蒲天义道:“三哥方面送信儿来了,只怕是三少交代留意的,有了动静。”

花三郎、罗英为之精神一振,罗英忙望花三郎。

花三郎道:“恐怕这儿只好暂时搁置了。”

罗英道:“可是二少夫人”

“我不能为了她在这儿耗时间,再说只要另一面有斩获,照样能救她,咱们走吧!”

花三郎盖上石棺盖,把石棺恢复了原状,当先踏上了石梯。

出了巨冢,花三郎道:“蒲老,齐老有没有说,是什么样的动静?”

“我三哥没明说,只说象是有动静,请三少尽快赶去看一看。”

“好吧,咱们这就走,这位弟兄临死留字,示下线索,至为难得,我建议贵会主厚葬。”

罗英道:“这个您放心,我们会办的,只是这儿要不要留人?”

“要留人必得高手,否则一旦让他们发现,就是白送性命。”

罗英沉吟一下道:“既然发现了这么个地方,就不能没人监视,这样吧!八哥带三少上三哥那儿去,我留在这儿守一阵,晚半晌再找人来替换我。”

蒲天义道:“老九,你怎么能留在这儿?”

“那怎么办!我不留在这儿,谁留在这儿?眼前有人吗?把你留在这儿还不是一样?”

“这倒也是,那你留这儿就留这儿吧!”

花三郎好生不安,道:“罗老,不行,这儿不要留人监视了。”

“三少,既然发现了这么一个要紧的地方,怎么能不留人监视?您就别见外了,我们这么做并不全是为了您,我们是为那更大的目标,您就快去吧!三哥等着您呢!去迟了恐怕事情会有变化!”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再说什么了,偏劳罗老了,还请小心!”

蒲天义道:“那我们走了,天一擦黑儿,自会有人来替换你。”

花三郎跟蒲天义走了。

英武年轻汉子的尸体,由同来的那名弟兄背着,上半身用衣裳紧裹着,倒也难看出什么来。

到了地点,蒲天义交代那名弟兄先回来,他陪着花三郎去见齐振北了。

齐振北不在他住的地方,一路上都有人联络,照着联络,花三郎跟蒲天义很容易地找到了齐振北。

齐振北坐在一家茶馆里,面向外,对街是家酒馆,看齐振北,一壶香片喝得正悠闲。

花三郎跟蒲天义就在齐振北桌上坐下,又添了一壶龙井,两个茶杯。

这家茶馆很讲究,其实京里的人喝茶是习惯,无不讲究,茶壶茶杯都烫好,茶沏上焖好了才送上桌的,让你上桌就能倒出来喝。

倒了两杯茶,喝了一口,花三郎才问:“齐老,就对街?”

齐振北藉着喝茶微一点头:“对,就在那家酒馆里!”

酒馆招牌“太白居”,看样子生意不错,进出的人蛮多。

蒲天义道:“门口歇挑儿,是小骆驼?”

“对!”

花三郎看见了,对街酒馆门口,歇着个挑挑儿卖豆腐脑儿的,年轻轻个汉子,上身穿件小褂儿没袖子,露着两条黑壮的胳膊。

“小骆驼?”

花三郎忍不住问了一句。

齐振北道:“这小子顶能吃苦耐劳,所以给他起这个外号。”

花三郎“呃”了一声。

蒲天义道:“三哥,是怎么个情形?”

“刚进去两个人,别的倒没什么,只是眼珠子发绿,脸色苍白不带一点血色,走路象飘,一点声响都没有。”

花三郎道:“可知道是哪儿来的?”

“不知道,反正就这么来了,两个人陰森冰冷,绝不多说一句话。”

花三郎没说话。

齐振北又道:“您听说过没有,三少,吃过人肉的人,眼珠子就会发绿。”

“是有这么一说,不过练有诡异功力的,也可能这样。”

“还有他俩苍白没血色,要不是练有什么诡异功力,就是老不见天日,不晒太阳。”

蒲天义道:“咱们在京里多年,没见过这种奇特人物。”

“所以我请三少来看一看。”

蒲天义道:“趁这机会,我把我那边出的事告诉三哥一下”

他把华二少夫人被掳失踪,弟兄被害,以及发现巨冢秘密的经过,告诉了齐振北。

齐振北听得脸色连变,蒲天义刚把话说完,他立即沉声道:“有这种事,你们是怎么搞的,护送二少夫人也不派个干练一点的。”

蒲天义道:“谁知道会出这种事啊!”

齐振北还待再说。

花三郎道:“齐老,您就别怪了,要怪只能怪华家给贵会添了麻烦,至于那位弟兄,不但是干练,而且尽责,临死前还留下字迹,写下线索,换个人谁能做得到?!”

齐振北道:“不管怎么说,二少夫人是从本会手里被人劫掳的,说什么本会也应该负责把二少夫人救回来。”

花三郎道:“齐老要是这么说的话,我以后就不敢再偏劳贵会了!”

“三少,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您就让我们袖手旁观不成?”

“不!我一个人能力有限,当然还需要贵会多方鼎助。”

“只要您这么说,那就行。”

花三郎道:“齐老,那两个人进去多久了?”

“总有一盏热茶工夫了。”

“我过去看看去!”

花三郎站起身,出茶馆走了过去。

刚进酒馆门口,小骆驼一哈腰,忽笑说道:“这位爷,来碗豆腐脑吧?”

“好。”花三郎停了步。

小骆驼赶紧盛了一碗,特意多加了些糖水,双手递过来的时候,低声道:“就是角落里那两个,很好认。”

花三郎一口气喝下一碗豆腐脑儿,把碗递回,扔下钱转身就进了酒馆。

进酒馆他可没马上往角落里去,等伙计把他带到座头上,点过了酒菜,他才装作不经意的投过去一瞥。

以花三郎的锐利目光,一瞥也就够了。

诚如齐振北所说的,眼珠子发绿,肤色白得不带一点儿血色,脸上冰冷陰森,没有一点儿表情。

两个人穿的衣裳也一样,都是一身的黑衣。

花三郎看出来了,肤色苍白,不是练有什么诡异功力,而是因为长久不见天日。

那么发绿的眼珠子,是不是因为吃了人肉呢?!那就不得而知了。

长久不见天日?什么人长久不见天日?为什么长久不见天日?

花三郎心里一跳,他想到了那座巨冢,接着他心里又一动,他又想好了对策。

伙计送来了酒菜,花三郎自斟自饮,边吃边喝,边留意那两个的动静。

岂料,那两个没有动静,跟一般酒客没两样,好象是专为吃喝而来。

这两个是不是就是刘瑾秘密训练的一帮密探里的呢?

如果是,跟那座巨冢扯得上关连,事情就大了。

如果不是,那么就在大公主采取行动的当天早上,京城里就出现了这么两个,岂不是赶得太巧了?

花三郎是想等他们吃完喝完走了,再跟出去,盯上一段,看个究竟。

哪知道那俩个还真慢真磨,细品细尝,居然耗上了。

恐怕,沉不住气的还是他俩。又过了一会儿,他俩突然低声交谈了一句,抬手召来伙计算了帐走了。

花三郎没等算帐,丢下一块碎银就跟了出去。

有人比他先行动,小骆驼已经挑着挑儿,一路吆喝在前头跟上。

不能让小骆驼涉险。

花三郎赶在挑儿前头,背着手向小骆驼摇了摇。

小骆驼不但顶能吃苦耐劳,还挺机灵,马上就吆喝着拐了弯儿。

前头那俩,似乎是知道有人跟了,专找僻静小胡同钻。

花三郎不在乎,依然在后头跟他的。

东弯西拐,进了一条死胡同,前头那俩,变成了一个,面向这边,一对发绿的眼珠子直盯着花三郎。

错非是花三郎,换个人心里还真发毛。

花三郎知道,另一个一定绕到他后头去了。

齐振北说,这两个走路象在飘,不带一点声响,事实上,如今那另一个出现在花三郎身后,就没能瞒过花三郎。

那另一个出现在花三郎身后的时候,在死胡同底,面对着花三郎的那一个说了话,话声跟他脸上一样,不带一点感情:“你来了?”

花三郎道:“我来了。”

“我们知道你会来的。”

这句话声方落,花三郎觉出,身后一只手,带着陰冷的寒气,已经递到了他肩头。

容得那手沾衣,他突然侧身跨步,那只手落了空;那另一个,也擦着他的身子冲了过去。

花三郎只伸手揪了下那一个的后领,然后说:“为试试你们手底下有多少,所以我放弃这个可以轻易打倒的机会。”

真的,如果花三郎在他擦身而过的时候出手袭击,十成十,这一个非趴下去不可。

擦身而过的那个霍然旋身,脸色白里泛青。

如今,是两对发绿的跟珠子瞪着花三郎了。

花三郎不在乎,就是它能喷出绿火来,花三郎也不在乎,微一笑道:“最近京里三厂高手连番被害,你们实在不应该现身。”

花三郎的意思是说,正愁找不着你们呢,你们实在不应露头。

这是花三郎刚才在酒馆里想好的对策,硬把他们当凶嫌。

但是,可能这两个把话拧了。

那原在胡同底的一个说:“我们这些人,不比三厂的高手。”

他们把花三郎当做了凶嫌。也就是,他们承认是什么样的人物了。

花三郎等的就是这个。

花三郎心头狂跳,表面上不动声色,来个装糊涂,听不懂,抬手一指擦身而过的那个:“就象他,这种身手也敢犯我三厂?”

那两个俱都一怔,原在胡同底那个忙道:“你是三厂的人?”

花三郎道:“你们才知道哇。”

“你弄错了”

“我弄错什么了?”

“我们俩不是你要找的人。”

“那么你们堵我干什么。”

“我们以为你是犯三厂那帮人里的一个。”

“呃!我是不是,关你们什么事?”

“我们也是官府的人。”

“那个衙门的。”

“你不必问”

“谁说的,你这是跟谁说话,三厂现在京里办案,哪一个衙门敢插手。”

“可是这件案子,你们三厂办不了。”

“这又是谁说的。”

“不用谁说,三厂高手连番被害,你们破不了案是实情!”

“以前是一直没破案,可是现在马上就要破案了。”

“呃,是么?”

“当然,我已经找到两个可能是凶嫌的人。”

两双眼睛,绿芒暴闪:“你我已经告诉你,我们是官府的人。”

“我也问过,你们是哪个衙门的了。”

“五城兵马司的。”

“大胆,五城兵马司胆敢插手三厂办案,姓王的他有多大前程。”

“这你找我们大人说话去。”

“可以,不过我得先向你们俩要点证据,拿来。”

花三郎向他俩伸出了手。

“你要什么?”

“证明你们的身份给我看。”

“我们是秘密行动,不带身份证明。”

花三郎冷笑道:“三厂之中,是有些庸才,要不然他们不会一个连一个的被害,可是你们要是把所有三厂的人都当庸才,那你们就错了。”

“你什么意思?”

“冒充官府中人,罪加一等。”

两对发绿的眼珠子互望。一个说:“单凭唇舌,是说不清了。”

另一个说:“把他弄回去,看上头怎么处置。”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同时行动,离地半尺,这时候才真的象飘,鬼魅似的扑向花三郎。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这两个的身手不但诡异,而且是比一般三厂高手为高,也足见刘瑾秘密训练他们,花费了多大的心血。

奈何,他们两个人碰见的是花三郎,东西两厂的总教习,华家的三少爷华剑英。

花三郎侧身滑步,单掌疾送,砰然一声,先撂倒了一个。

他们两个把花三郎引进了这个死胡同,还真帮了花三郎的忙。

另一个没处跑,腾身拔起,想从屋面月兑身。

花三郎也跟着升了空,而且比他快,后发先到,伸手便抓住了他的脚脖子。

他心恐发了狠,另一只脚照花三郎头上便踹。

可惜,他踹进了花三郎另一只手里。

花三郎两手往下一顿,他两条腿月兑了臼,花三郎落地把他放下,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花三郎抬手又一指点下,他连眼也闭上了。

就在这时候

“豆腐脑儿。”

一声吆喝传了过来。

花三郎刚为之一怔。

小骆驼挑着挑儿出现了。

花三郎摇摇头道:“兄弟,你真行。”

小骆驼一咧嘴:“行的不是我,卖豆腐脑儿,我只能对付软的,象举手投足间就收拾了这两个扎手硬货,我没那能耐。”

花三郎道:“兄弟,能不能给我两个大口袋,顺便给雇辆车。”

小骆驼笑笑没说话。

一阵徐徐蹄声,跟辘辘轮声传进耳中。

花三郎又一怔:“谁?”

小骆驼道:“我们三爷跟八爷。”

说着话,一辆单套马车停在了胡同口。

车辕上跳下齐振北跟蒲天义,一人手里提个大口袋,齐振北道:“马车进不来,装进去扛上车吧!”

花三郎道:“我算是服了两位了。”

齐振北道:“三少夸奖,您既然盯上了这俩,这俩准跑不掉,撂倒了一对,您只得用口袋装车拉回霸王府去嘛!这谁都想得到。”

花三郎没再说什么,把那两个装进口袋扛上了车。

蒲天义道:“车交给您了,完事以后派个人赶回前门大街张记骡马大车行就行了,车钱给过了。”

花三郎谢了一声,跳上车辕道:“别忘了罗老那边有动静尽快通知我一声。”

挥起一鞭,赶着车走了。

望着马车不见,齐振北脸色转趋凝重:“东城根儿的事儿,禀报姑娘了没有?”

蒲天义道:“还没有。”

齐振北双眉一耸:“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禀报姑娘,咱俩见姑娘去,小骆驼,通知各旗,随时驰援九爷。”

“是!”

小骆驼恭谨答应。

齐振北、蒲天义并肩走了,脚下飞快。

南宫玉的小楼上。

南宫玉居中坐着,两个巧婢侍立身后。

左边,坐的是老车把式。

右边,坐的是齐振北、蒲天义。

齐振北想必是刚把禀报的禀报完,只见南宫玉的脸色变了,美目中闪现了两道逼人的寒光:“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蒲天义离座躬身:“回姑娘,到今天早上才知道,可巧华三少又跟去查看究竟,所以就耽误了。”

南宫玉道:“华二少夫人是在咱们护送下出的事,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咱们怎么对得起华家。”

老车把式道:“姑娘,连华家二少夫人都应付不了的,咱们的弟兄能有什么办法?咱们那名弟兄,不也牺牲了吗?而且留下了字迹,尽到了他的责任。”

“老爹,话不能这么说,咱们既然派出人去送人家,就算是咱们‘铁血除奸会’都牺牲,也不应该让人家出一点差错。”

老车把式道:“您的意思我懂,您的心情我也能体会,但是事已至今,怪谁还有什么用?”

南宫玉凝目望蒲天义,美目中的寒芒已然收敛得不见了:“八叔请坐。”

蒲天义额头上都现了冷汗,闻言头一低道:“谢姑娘!”

他坐了下去。

“八叔,那座冢是谁家的,一点也看不出吗?”

“是的,姑娘,墓碑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了。”

“这么说,是什么年代营建的,也不知道了?”

“是的,姑娘。”

“老爹,看看谁在东城人头熟,打听一下那座巨冢是谁家的,如今还有没有人了,上灯以前我就要听回话,然后再来安排。”

“是!”

老车把式站起身出了小楼。

齐振北道:“姑娘,华三少那方面已经擒住了两个,依我看,恐怕是八九不离十,如果他那方面有了头绪”

“他那方面有头绪,是他那方面的,不管怎么说,人是从咱们手里被掳走的,咱们总得给人家交代。”

“是!”

“厚葬那名弟兄,如果他家里还有人,抚恤更要从优。”

“是!”

南宫玉小楼上的这档子事是结束了。

但是在霸王府的这档事,却是刚开始。

开始的地方,就在霸王府的后厅里。

四护卫派出去了两个,一在前门,一在后门,准备应付些不速之客,留在后厅听候差遣的,是鲁俊跟盖明。

项霸王跟花三郎都站着。

那两个肌肤苍白,眼珠子发绿,穿一身黑的,就躺在地上,鲁俊跟盖明站在那两个身边。

这儿不是刑房,也没有刑具,不过以花三郎、项霸王、鲁俊、盖明这四个人就够了。

胆小一点的,只看见这四位的气势,不用动什么刑,就会把该招的全招了。

花三郎上前脚尖两挑,两个黑衣人全醒了,入目眼前,脸上变色,腾身就往起跃。

鲁俊、盖明都够快,后头伸手,两支铁掌按上了他们的肩头,鲁俊道:“别紧张,别激动,矮一点说话。”

两个黑衣人似乎想往后出手。

鲁俊、盖明钢筋般五指各一紧。

左边黑衣人叫道:“我们也是官府的!”

项刚浓眉一轩,环目一瞪,沉声道:“什么官府的,到了这儿也得给我跪下。”

项霸王的威态吓人,那两个不自觉地腿软了,膝盖刚沾地,右边一名冷声道:“咱们这场官司有的打的了。”

项刚抬手一指,指头差点都点上右边黑衣人的鼻子:“少跟我来这一套,大小官司我都跟你们打,就是进宫里去,我也会跟你们跑一趟。”

花三郎道:“项爷,为什么不听听,咱们得跟谁打官司?”

“我这位老弟的话,你们听见了,说。”

两个黑衣人,突然绿跟珠发直:“项爷?你是”

花三郎道:“内行厂总教习,项霸王。”

两个黑衣人脸色一变:“你呢?”

“比项爷差一点,东西两厂总教习,花三郎。”

两个黑衣人脸色又一变:“此地是”

“项爷的霸王府!”

左边黑衣人叫道:“你们俩不是”

倏然住口不言。

花三郎目光一凝道:“我们两个怎么了?”

两个黑衣人没说话。

花三郎紧逼不放:“我们两个一个练功岔了气,一个中了毒,都不能行动,是不是?”

左边黑衣人道:“我们没这么说。”

花三郎笑笑望项刚:“项爷,难怪三厂高手连连被害,这帮叛党对咱们模得好清楚啊!”

两个黑衣人居然没说话。

花三郎向着项刚一施眼色道:“项爷,不否认就是承认了,这帮人罪无可赦,我看您就下令处置了吧!”

右边黑衣人忙道:“下令处置?我们是五城兵马司,怎么说你们也得会知我们大人!”

项刚怒声道:“你们还”

花三郎抬手一拦道:“项爷,他们既承认是五城兵马司的,那就是五城兵马司里的叛徒,王如俊虽不敢拿咱们怎么样,护短总是难免,要让他一嚷嚷开来,惊动了别的衙门,咱们再想处置他们,可就不容易了。”

项刚不愧粗中有细,道:“倒也是,那你看该怎么办?”

花三郎道:“咱们给他们来个神不知,鬼不觉,或者找个地方挖个坑秘密活埋,或者给三厂的弟兄,一人一刀剐了他们,等剩副骨头架子之后,一把火烧他个干干净净,这样包管谁也不知道,王如俊就是想问他俩的下落,都不好公开问。”

花三郎说来轻松,就算那两个吃过人肉,如今一听可也吓破了胆,不但眼珠子发绿,连脸都绿了。

项刚那里刚一点头:“对,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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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边黑衣人忙叫道:“你们不能,我们是九千岁的人。”

花三郎“哈哈”地一笑道:“又成了九千岁的人了,爬得可真快啊?!说不定过一会儿就成了这里的人了!”

右边黑衣人叫道:“真的,我们是九千岁的人。”

项刚一个嘴巴子怞了过去,打得右边黑衣人唇破血出,恐怕牙也要掉几颗:“你们究竟是干什么的,给我说实话!”

右边黑衣人半边脸肿得老高,张嘴困难,似乎不便说话了。

左边黑衣人忙道:“真的,这回是真的,我们是九千岁的人。”

项刚一指花三郎道:“九千岁的人,九千岁除了三厂没别人,东西两厂,我这位兄弟熟悉,内行厂的我全认识,没有你俩这一号的,你们还敢冒充?”

左边黑衣人急得脸色白了,道:“我们真是九千岁的人,是九千岁又秘密训练的一批,别人不知道。”

花三郎道:“呃!有这种事,你们有什么身份证明?”

左边黑衣人苦脸道:“我们没有身份证明,为的就是怕人知道。”

“那麻烦了,既没身份证明,你们的话我们怎么能信?”

鲁俊插了句嘴:“就是嘛!我还说我是御前侍卫呢!”

左边黑衣人忙道:“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九千岁!”

花三郎道:“这话就不对了,既是秘密训练,不让人知道,九千岁一定有他的顾忌。你想,九千岁会为了你们两个,承认他确实另外秘密训练了一帮人吗?”

左边黑衣人一怔道:“这”

花三郎道:“你们两个究竟是干什么的,我看你们还是老老实实的说吧!”

左边黑衣人急得都要哭了,道:“叫我怎么说呢?我们确实是九千岁的人啊!”

花三郎目光一凝:“你们确实是九千岁的人?”

“确实是!”

“好,那我问你们,九千岁已经拥有三厂,为什么还要秘密训练你们这一批人?”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么,要你们干什么用呢?三厂有这么多好手可供差遣。”

“我们只知道,只要令谕下来,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别的就不清楚了。”

“那么,现在你们两个是奉命干什么的呢?”

“我们是奉命侦查东西两厂高手被害的事的。”

“三厂自有高手在,为什么派出你们来呢?”

“据说是因内行厂的总教习,练功练岔了气,东西两厂的总教习也中了毒,都不能行动。”

花三郎跟项刚互望一眼,花三郎又问:“九千岁找谁训练你们,一共训练了多少人?”

“这个我们不清楚。”

“不会吧!一块儿接受训练,怎么会不清楚?!”

“真的!我只知道我俩住一间石室里,吃喝都在里头,不许出去,每天有个人蒙面进来教我们,从没见过有别的人。”

“呃!教你们的那个人固定吗?”

“不固定,从话声可以听出隔不久就换一个,有时候是男的,有时候是女的。”

“呃!还有女的,他们都教你们些什么呢?”

“起先告诉我们,是为九千岁训练我们,然后就教我们杀人的各种方法,不留痕迹的各种方法。”

“九千岁是在哪里训练你们的呢?”

“不知道,只知道是间石室,长年不见天日。”

“这就不对了,不知道在哪儿训练你们,你们怎么被派出来的?你们是从哪儿出来的,这总该知道吧?!”

“不知道,只知道接到令谕,说明任务,要被派出来,然后就蒙着眼被人带着走,等到蒙眼的东西拿开之后,我们已经见着天日了。”

“那么你们是在什么地方见着天日的呢?”

“我们俩是在西城根儿。”

“走了多远的路,记得吗?”

“记得,约莫有一盏热茶的工夫。”

“走过的都是什么样的路,记得吗?”

“大部分的路是石阶,从下往上走。”

项刚突然道:“你们怎么回去呢?”

“到了该回去的时候,自会有人来接我们。”

花三郎道:“西厂肖家的人被掳失踪,这件事,你们知道吗?”

“不知道。”

“东城根儿有座巨冢,地下是空的,这,你们两个知道吗?”

“也不知道。”

“‘勾漏双煞’,这个称号,你们听说过吗?”

“没有。”

知道的太少了,如果真是这样,刘瑾训练这帮人,是花了很大的心血,费了很大的心思。

花三郎道:“你们的人,彼此见面,有什么暗语吗?”

“没有。”

“那,接你们的人,怎么接你们呢?”

“他们认得我们。”

花三郎望项刚。

项刚道:“押下去。”

两个黑衣人一怔急道:“自己人”

项刚道:“谁说的,九千岁没让我知道,有你们这帮人,所以我根本不知道有你们这些自己人。”

两个黑衣人还待再说,鲁俊、盖明已一人一指把他两个都点倒了,然后象拖死狗似的拖了出去。

项刚、花三郎互望。项刚道:“老弟,这件事麻烦!”

花三郎微一点头道:“还真是麻烦,没想到九千岁训练这帮人这么机密。”

项刚哼哼一声冷笑:“让他机密吧,我把这两个家伙往他面前一送,看他怎么说!”

花三郎忙道:“不行,项爷!还不是时候。”

“还不是时候?”

“只这么两个人,到时候九千岁来个不承认,硬指他们冒充,当场把他们砍了怎么办?!”

项刚皱眉道:“那你的意思是”

“一网打尽之后,然后整批押进内行厂去。”

“一网打尽,兄弟,妥当吗?”

“那就要看项爷,您要是不愿这么做,您就此撒手,可是为肖家父女,我却要干到底。”

“我带着这两个,去给你向九千岁要肖家父女不行吗?”

“您要是这么做,项爷,我敢断言,不但对我一点帮助没有,反而害了肖家父女。”

项刚沉吟了一下,才道:“我姓项的不是虎头蛇尾,半途而废的人,好,咱俩就干到底,只是”

“只是什么?”

“你听见了,也看见了,这两个知道得太少,要想一网打尽他们,谈何容易。”

“的确,真没想到九千岁训练他们这样机密,原以为擒住一两个就能让他们全部现形,哪知道他们知道得少得可怜”

“所以说”

“不,项爷!咱们现有办法诱他们现身,擒住了两个,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一定还能想出别的办法来让他们一一现形。”

“老弟,你还有什么别的良策?”

“别忙,项爷!咱们先想想他们出来的那个地方”

“经由石阶,从下往上,那地方分明就在地底下!”

花三郎心头一跳,暗想:石阶,从下往上,难道就是那座巨冢。

只听项刚道:“老弟,你刚才说东城根儿有座巨冢”

花三郎一怔,猛想起刚才说漏了嘴,脑中闪电略一盘旋,道:“东城根儿有座巨冢,可能有毛病。”

“可能有毛病!怎么回事?”

花三郎道:“有人在夜晚发现巨冢附近有黑影晃动,我去看过,发现那座巨冢底下是空的,筑有石室”

项刚忙插口道:“在地底下,从下往上一定有石阶,那一定是”

“只能说可能,不能说一定是,您放心,我会随时留意那座巨冢,可是诱他们现身,我另有一套办法。”

“什么办法?”

花三郎低低的跟项刚说了一阵。

项刚听得瞪圆了两眼:“行么?老弟!”

“又没有什么暗语,应该不会有什么困难。”

“我是说怕他们看出来”

“我有办法!”

“别的都好办,可是那对绿眼珠”

“我想到了,没有把握我不会提出这办法。”

“可是你怎么弄呢?”

“天机不可泄漏,您等着看好了。”

项刚跟花三郎的谈话结束了,花三郎到押两个黑衣人的地方拐了一趟,然后就出了霸王府,谁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

街上,又出现了一个黑衣人,苍白的脸,发绿的眼珠,走路象鬼飘似的。

不是别个,是花三郎擒住的那两个黑衣人中的一个。

这一个怎么跑出来了,另一个呢?

这一个怎么敢在大街上大摇大摆的逛呢,没人知道。

这个黑衣人的确在晃,在街、小胡同,到处逛。

逛着逛着,后头有人盯上了。

盯上他的,是个推车卖东西的汉子,三十来岁,个头儿挺壮。

在这条胡同里,盯他的是壮汉子。

进了另一条胡同,在后头盯他的换人了。

换的这个人,是个老头儿,这老头儿不是别人,是文中奇。

刚才那个推车的壮汉,如今已经到了黑衣人前头了。

显然,黑衣人被两头堵上了。

黑衣人索性停步不走了。

文中奇跟那壮汉却立即挨近,看得出来,两个人都在运功戒备。

黑衣人突然说了话:“文老,是我!”

文中奇一怔:“你”

“花三郎。”

文中奇叫道:“花三郎!”

“我这是为诱接他们回去的人现身,最好能把我带进他们窝里去。”

文中奇呼了一口气:“真是您,您这一手太高明了。”

“文老,别捧我了,东城根儿那边有没有动静?”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一有动静,请随时跟我联络。”

“分辨不出来,怎么跟您联络。”

“只要找上这种样的,只要是我,我自会让你分辨得出来。”

“那就行了,只是,三少,您这对眼珠”

黑衣人笑笑道:“不能细看,细看就漏底了。”

文中奇凝目一看,旋即笑道:“真难为您,真亏您想得出来。”

那对发绿的眼珠子,到底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

文中奇跟那汉子没再多说什么,各自从胡同两头走了,跟着,那黑衣人也离开了胡同。

黑衣人仍不停的在逛,一直逛到了日头下了山,晚半晌了。

人总是要吃饭的,黑衣人饿了,打算找家饭馆吃顿饭去。

饭馆到处都是,只要不是为吃而吃,随便进哪一家都行。

前面不远就有一家小饭馆,黑衣人就直奔那家饭馆而去。

刚到那家饭馆门口,身边走来个人,是个商人打扮,四十多岁个胖汉子,他低低说了声:“时候不早了,回去吃晚饭吧!”

只略略停了一下,他迈步又往前走去。

黑衣人连犹豫都没犹豫就跟了上去,当然,他心里是极其兴奋的。

跟在胖汉子身后走,拐来拐去,拐到了城西僻静处,眼前停着六辆大车,每辆车上放着一口棺材,六辆大车四周,插着几面招魂幡。

这种车是该停在僻静处,有这种车停放,插着招魂幡,老远就看得见,有人来就避开了,这地方当然也就显得更僻静了。

只听胖汉道:“第五辆车,进去歇着吧!”

黑衣人没说话,过去登上第五辆车,掀开棺材盖躺了进去,自己又把盖盖好了。

这具棺木是新的,但不是特制的,是一般常见的棺木,只不过在棺材头的部位,钻了几个小洞,用以透气。

黑衣人躺在棺材里,眼睛是看不见外头,不过他可以用耳朵听,默运功力,凝神倾听,胖汉子好象已经走开了,前四口棺木中,有呼吸声,证明前四口棺木里已经都有人了,只有后车那口棺木里,没有一点动静。

那表示,还有个人没来。

很容易地,黑衣人想起了那另一个黑衣人,后车八成儿是为他准备的。

出来时两个,回去只剩下他一个,时候到了,难免会有人来问。

不要紧,这位黑衣人早想好说词了。

他一边用耳朵听,还一边想,突然,他想起

这种情况,不正跟肖家父女当初失踪时,所打听得的情况一样吗?

也是运棺木的车子。

而且是到过东城根儿。

突然,又想起了那座巨冢。

难道出入口就在那座巨冢下?

等吧!总会揭晓的。

约莫一盏热茶工夫。

外头天大概黑透了。

又听见了步履声,一听就知道是那胖汉子来了,而且,步履声直奔他这辆第五车。

听见胖汉子登上了第五车,然后他把棺材盖抽开了一条缝。

外头天真黑透了,乍看都看不见胖汉子的脸。

只听胖汉子道:“还缺一个,跟你一块儿的那个呢?”

黑衣人道:“他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在一条胡同里,他说他内急,进去以后就没见再出来,我去看过,是条死胡同,人就是不见了。”

“你刚才怎么没说?”

“你没有问我。”

胖汉子冷笑一声道:“回去以后,你往上回话吧!”

“蹭”的一声推上了棺材盖,只听见“格、格”两响,胖汉子跳下了车,往前走了,跟着蹄声、轮声响动,车走了。

黑衣人试着想把棺材盖推开条缝,往外看看路径,推不动,明白了,刚才那格格两声,是胖汉子把棺材盖扣上了。

这难不倒他,他绝对可以打得开。

但是不能那么做,那么做留下痕迹就招人动疑了。

只好,凭感觉,凭敏锐的听觉了。

车走没一会儿,凭感觉的方向,是往东城走。

正好,东城那座巨冢,正在“铁血除奸会”监视之下,真要是往那儿去,那是往除奸会手掌心里碰。

可是那么一来,他就难以如愿以偿的混进去了。

正想着,突然闻见一丝异味,不知道这种异味是从哪儿来的,只闻出它是一种淡淡的香味。

接着,他就觉得微有困意。

心里一跳,猛可里,他明白了,连忙屏住呼吸,暗用“龟息大法”。

这帮人做事真够谨慎的,非让你“睡着了”,才带你“回去”,免得你记下路。

不知道车有没有到东城根儿,只觉车行变了方向,往南走了。

不是往东城根儿去。

往南走了一阵,却又折向了西。

什么意思,兜圈儿玩儿呢!

好在,拉车的牲口不在乎多走几步路。

可是,怪的是,凭感觉,六辆车转来转去,似乎又回到了原处,可能吗,等下就知道了。

车停下了。

听见了两声铃声,跟湘西赶尸的铃声一样。

旋即,听见了步履声,是胖汉子,还有蹄声、轮声。

胖汉子都下车了,怎么还会有蹄声、轮声,他到底在干什么?!

一会儿工夫,第五车也动了,似乎是走了几步,换了个方向,然后车前一仰,车后一低,猛觉棺木象往下滑,而且下滑的速度非常快,一眨眼工夫,听见“噗”的一声,棺木往上一弹,不动了。

听见格、格两声,象是有人掀棺材盖了。

黑衣人连忙闭上眼“睡着了”!

眼前有光亮,惨绿的光亮。

人被抬了出来,走两步,搁在一个地方,硬而冰凉,手碰得到,是石板。

听见抬他的人走开了,微把眼睁开一条缝,看见了。

是间石室,相当大的石室,硬是一块块石板砌成的,眼前的光,是绿光,显得阴森森的,可就看不出,光是从哪儿来的。

再看,又看见一条从上而下的石板,光滑如镜,底下堆着一大堆棉花,一具空棺木。明白了,刚才是从上头滑下来的。

可是上头究竟是哪儿呢?不知道。

这就无怪乎那两个黑衣人一问三不知了。

眼前有两个黑衣人走了过来,一个手里拿块方巾,看上去湿湿的。

这两个黑衣人,肤色苍白,眼珠子也发绿。

他赶紧闭上了眼。

刚闭上眼,湿湿的方巾蒙上了脸,在他鼻子上蹭了一蹭,然后,方巾就拿开了。

明白了,是该醒的时候了。

他睁开了眼。

就在这时候,一个阴森森冰冷的话声,传进了石室:“召他进见。”

两个黑衣人没说话,微一躬身,并肩往前行去。

他连忙坐起,下石板跟了过去。

是往对面的石壁走。

不用说,石壁上一定有暗门。

错了,到了石壁前,脚底下踩的那块石板,突然下陷,缓缓往下降去。

又降到一间石室里,比上头那间石屋略小。

对面,挂着层层的丝幔,丝幔后透绿光,绿光中可以看见,摆着一把搁着软垫的大椅子。

绿光一暗,眼前漆黑,等绿光再现的时候,椅子上已坐了个人,两旁边各站一个。

看上去,都是黑衣人,可就难看见面目。

带头的两名黑衣人躬下了身。

该行礼的时候,他当然跟着行礼如仪。

坐在椅子上那人说了话,话声沙哑,但语气冰冷:“另一个没回来?”

他答得不慌不忙:“他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了?”

他的回答,跟告诉胖汉子的一样,一字不差。

“你就没再追查?”

“无处追查。”

“你认为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椅上那人哼哼一声冷笑:“你的同伴,跟你一起出去的,突然不见了,你居然连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

黑衣人低下了头,但没说话。

“你看!”椅上那人话锋忽转:“他会不会让对方弄去了?”

黑衣人道:“属下不敢说!”

“刚才不知道,现在不敢说,什么意思?”

显然,椅上那人有点不高兴了。

黑衣人答得从容:“事关重大,属下不敢妄加臆测。”

椅上那人冷笑道:“你倒是很谨慎啊!”

“属下等学的就是谨慎。”

还真不错,刘瑾训练这帮人机密异常,这儿的人都不知道这儿的事,当然这就是谨慎。

椅上那人沉默了一下,然后才道:“你呢?你没有碰到什么?”

“他们怎么会厚彼薄此,属下也曾受到跟踪,袭击,但是都让属下避开了。”

“呃?!为什么你避开了,他没能避开!”

“一个已经出了事,属下当然会提高警觉,加倍小心。”

“那么,跟踪人,袭击你的,是些什么人?”

“那些人穿着跟普通人一样,不过属下知道,他们是三厂的人。”

“怎么知道他们是三厂的人?”

“公门中待久的人,说话的口气,跟寻常百姓绝不一样。”

“没想到你会这么细心,那么,又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别的衙门的人,一定是三厂的人呢?”

“别的衙门里,还没有那等样的高手。”

“这倒好!”椅上那人冷笑道:“放着叛逆不去找,他们倒对付起咱们来了?”

“属下不这么看。”

“你不这么看,什么意思?”

“怎么见得,他们不是本来就是为对付咱们的。”

“你这话我不懂,说清楚点。”

“很有可能,是三厂故弄玄虚,引出咱们去,加以捕杀!”

“呃!你是这么看的。”

“是的!”

“他们有理由这么做吗?”

“当然有,九千岁既拥有咱们,对他们的倚重自是大为减少,对提督两厂,协助九千岁督导内行厂的那几个来说,他们一向骄狂自大,谁能忍受这个?”

“你忽略了一点,他们并不知道九千岁有咱们这些人。”

“最好别低估他们,这是他们的本行,九千岁又大部分的时间待在内行厂,难保哪时候不泄露出去。”

“那就更不对了!”

“请明示!”

“他们如果知道咱们是九千岁的人,权势犹高于内行厂,他们还敢动咱们,要不要前途,要不要命了!”

“如果长此下去,前程未必乐观,性命也不见得就保得住,只好孤注一掷,铤而走险,反正九千岁没让他们知道有咱们这帮人,即便真闹出事来,到了九千岁面前,大不了是误会,不知者不罪,有什么大不了的。”

椅上那人不说话了,沉默半天才道:“嗯!你说的不能说没有道理,我会往上报,你下去待命吧。”

绿光灭了,一灭又亮后,椅上那人跟椅两旁站的人都不见了。

带领的两个黑衣人转身从他身边往后行去。

他当然跟上。

同样的机关,同样的情形,可却是又往下降了一层。

眼前是一条甬道,笔直而长的甬道,一眼打到底,看不见什么。

可是甬道壁上有暗门,进去是一间小小石室,有床、有几把椅,凡是卧室里头该有的,这儿都有。

他就被送进了靠左边的头一间,暗门一关,简直就象被囚禁起来了。

他坐在了床上,仔细打量石室。

石室里有光亮,光亮来自顶上的一盏琉璃灯,灯光也是淡淡的绿色。

在琉璃灯旁,有两个碗口大小的洞,罩以铁网,可能那是为透气用的。

他突然想起了那两个黑衣人所说的,难道这儿就是他们住的地方跟学习的地方。

凝神听听,静得死寂,什么声音也听不见,简直就象置身另一个世界。

至此,花三郎简直有点后悔了。

混是混进来了,等于什么也没见着,又困在这儿动也不动,混进来了又如何?

不过,旋即他又安慰自己,这种事不能操之过急,毕竟他只不过是刚混进来。

正想着,暗门突然开了,进来个黑衣人,看上去身材瘦小的黑衣人。

这个黑衣人跟所见过的黑衣人不同,从头到脚都蒙在一个黑布罩里,只有眼睛部位挖了两个洞。

而且,这黑衣人两眼黑白分明,不带一点绿光。

石门开而复合。

那黑衣人站在门前,望着花三郎一动不动。

花三郎既诧异又纳闷,索性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那黑衣人两眼之中流露出怪异神色,缓步走到花三郎面前不动了,仍不说话。

花三郎的鼻子里,闻见了一股淡淡的幽香。

花三郎反应何等快,立即恍然大悟,这黑衣人,是个女的。

他心里一连跳了好几跳,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所以不敢轻易开口问。

正感不知道该怎么办时,突然,顶上的琉璃灯灭了。

刹时一片黑暗,暗得伸手难见五指。

紧接着,一只手模到了他的领口,他感觉得出来,那只手光滑细女敕,但却有点凉,那只手,在轻解他的衣扣。

马上,他又明白了,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很自然的反应,他抬手握住了那只手的手腕,即使是隔着衣裳,仍可觉出,相当滑腻。

那女子似没说话,只是解衣扣的手停了一停。

花三郎趁势把她的手挪开了,他觉出,那只手立即泛起了轻微的颤抖,接着一个轻若蚊蚋、带着轻颤的话声起自耳边:“求你别拒绝,要不然我就没有活着的价值了。”

花三郎一怔:“你”

“轻声,我们不能跟你们交谈。”

花三郎一时间没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那只手又伸向他的领口。

花三郎拉着那只手,让那女子坐下,坐在他身边,他凑近她的耳边,想说话。

许是她误会了,带着颤抖的一句:“我感激!”

整个人倒向了花三郎怀里。

花三郎忙扶着,虽然隔着衣裳,但觉出衣裳里头尽光滑细腻,显然,她身上只一袭黑布罩而已,拿掉黑布罩,恐怕就什么都没有了。

花三郎为之心神震动,就在这时候,他的衣扣已被解开了几个,他忙道:“你听我说”

那女子的手停住了。

花三郎接着道:“我刚回来,人很疲累”

“你是说”

“我不能。”

“你……你”

那只手无力地滑了下去,接着人又轻颤。

“你可以过一会儿再走,他们不会知道的。”

“不,他们知道。”

话声突转平静,而且显得有点冷。

花三郎不知道该怎么问,轻呃了一声。

“每次我们回去,都有人查验。”

这可麻烦了。

花三郎怎么能答应?

可是不答应就会害人一条命。

这怎么办?!

花三郎不是个随便的人,可巧他也不是随便害人丧命的人。

迟疑了一下,他拉着她并头躺在了床上,在她耳边低声问:“你来了多久了?”

“我不能说,你怎么不知道规法。”

“两个人在一起,不能交谈能憋死人,我懂规法,但是你我能不说出去,就谁也不会触犯规法。”

“你是头一个敢说话的人。”

“你也是头一次到我这儿来。”

“你说你刚回来?”

“是的。”

“外头的情形怎么样?”

“你是指”

“我有半年没见着天日了。”

“呃!还不就是那么回事,看不见想看,等真看见了,也就不觉得怎么样了。”

“会这样吗?”

“我刚回来,我觉得是这样,别人觉得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我很想出去看看,可是我知道,这辈子恐怕没指望了!”

“不会吧!”

“我们既然被送进来了,只有在一种情形下可以再出去,没人愿意碰我们,没有用了,把命留在这儿,让人把尸首运出去。”

“那为什么你们要来呢?”

“谁知道啊!原先是听说有大把的银子赚,一进来就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有大把银子赚?

花三郎道:“你原来在哪儿?”

“我们都是来自青楼的烟花女子。”

原来如此!

“他们不敢要营妓,怕人追问。”

原来如此。

“你是京里的?”

“嗯!”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从哪儿进来的?”

“不知道!那一天晚上,大家伙吃完晚饭就全被迷倒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到了这儿。”

“有多少人?”

“四五十个,可是后来又来两个,不是我们一道儿的,也不象我们这一行的,他们对她俩好象是客气些,我们只要谁不愿意,马上就没命,她俩不愿意到现在了,还活得好好儿的。”

花三郎听得心里连跳:“一个是约莫半个月以前来的,一个是刚来。”

“对,你知道?”

“听说了,那俩跟你们在一块儿?”

“在一个地方,不在一间石室里。”

“那是什么地方?”

“说不上来,只知道往下走两层。”

“你是怎么来的,是有人送你过来,还是你自己来的。”

“自己来的,只有人告诉我们,谁往哪儿去,我们自己就来了。”

“你会开暗门?”

“没什么会开不会开,只要一到,门自己就开了。”

许是有人在暗中操纵,也就是说有人暗中监视。

应该是,顶上的灯,不是自动灭的吗?

如果真有人在暗中监视,那就麻烦了,象这种鬼地方,不是人多杂处,一举一动绝难逃过监视人的耳目。

可是能就这样算了么?

不能,必须想办法,也必须采取主动,否则不但救不了,连自己出去都成问题。

花三郎脑海里转了转,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来的时候你走的路。”

那女子轻声道:“你想干什么?你”

花三郎道:“我不该这样,可是我不得不这样,你告诉我你来时走的路,说详尽点儿,越详尽越好,我就救你一条命,这样的交易,不能说不公平。”

“你究竟是要干什么?”

“那你就不要管了。”

那女子没说话,不过花三郎感觉得出,她很害怕,花三郎当即在她耳旁低声又道:“不管我要干什么,我保证,不但能保住你一条命,而且绝不会连累上你,你要是不肯帮我这个忙的话,我也就没法帮你的忙,相信你准是死路一条,该怎么办,你自己拿主意吧!”

那女子沉默了一下,在花三郎耳边嘀咕了一阵,除了花三郎,谁也不知道她是在说话,谁也听不见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静静听完,花三郎轻笑了一声:“行了,现在该我帮你的忙了。”

接下去,是一片寂然。

不,不是一片寂然,有——月兑衣裳的声音。

月兑衣裳?当然了,她帮了花三郎的忙,花三郎能不帮人家保住性命?他自己亲口答应人家的嘛!

月兑衣裳的声音响动得很快。

显见得,月兑衣裳的动作,进行得也很快。

没一会儿工夫,一切又归于寂静。

衣裳月兑好了,接下来的是

忽然,石门开了,那蒙着黑布罩的女子走了出去。

紧接着,室顶灯亮,石门关上。

床上,花三郎蒙头大睡,只露着一点头发。

蒙布罩的黑衣女子出石室,进入甬道,左拐,前行,笔直地走到了甬道尽头石壁前。

她踩着的那块铺地石板突然下陷,一层,两层,下降了两层,停住了。

再看眼前,有光亮,已不是惨淡的绿光,而是一般常见的柔和灯光。

灯光下看,置身处仍是一条甬道,蒙布罩的女子顺着甬道往前走。

就在这时候,左手旁石壁上开了一扇石门,蒙黑布罩的女子转身走了进去,石门重又关上。

眼前石室里,一张石榻,旁边站了个蒙黑布罩的人,瘦小的身材,看上去仍是个女子,两手戴着一双柔软的鲨鱼皮手套,站在那儿没说一句话,也没动一动。

蒙黑布罩的女子当然知道要干什么,向着石榻走了过去,到了石榻前,挪身要往石榻坐,可是突然身子一旋,一指点在旁边站那人喉结上,那人往后便倒,蒙黑布罩女子连忙伸手扶住,扯下黑布罩一看,原来是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

蒙黑布罩女子月兑下了自己的黑布罩,敢情不是那女子,是花三郎。

三易黑布罩之后,花三郎把那老妪放在了石榻上,月兑下了她手上的鲨鱼皮手套,戴在自己手上,然后,拍活了老妪的穴道。

老妪仰身欲起,花三郎左手五指落在她脖子上,低声道:“要命就不要动。”

老妪眼珠子都瞪圆了,道:“你,不是……”

花三郎道:“我当然不是那个姑娘,要不然我怎么会不让你检查,答我问话,此地共有多少人?”

老妪没说话。

“活这么大年纪大不易,要是还想活下去,要老老实实答我问话。”

“你,你真不杀我?”

“我不杀你,而且我还可以制你穴道,助你躲过杀身之祸。”

“可是我不知道这儿有多少人,真的不知道,我只管检查那些姑娘们有没有别的我不知道。”

“要是姑娘们没有怎么样,你向谁报告?”

“屋角有个按钮,我只要按它一下,自然有人来把她带出去处置掉。”

“那么,平时你都跟哪些人接头呢?”

“平时不跟什么人接头,我住的地方,有人从个洞里按时送茶水饭食,到了有事的时候,石门会打开,我就知道该到这儿来了。”

真够秘密的,非得抽丝剥茧,一层一层的来不可!而且随时有断掉的可能,如一断,就难以追查下去了。

花三郎道:“听说这一层里,还囚禁了不少别的女子?”

“我也听说过,可是我不知道她们在哪儿。”

“这儿的首脑人物是谁?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

“这我就更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我份内的事,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在没到这儿来以前,你是个干什么的?”

“我是个在班子里,侍候红牌姑娘的老妈子。”

原来是这种出身,不是真正他们的人,这种出身的人,到了这儿能让她知道什么?

花三郎没再问下去,一指闭了那老太婆的穴道,然后到屋角细看,看见了,紧挨墙角有一个拇指般大小的按钮,颜色跟石壁一样,不细看绝难看出。

花三郎用脚踩了一下,然后退到石榻旁站立。

一转眼工夫,石门开了,两个蒙面黑衣人走了进来,这两个眼珠子都不绿,而且从他们来到的快慢看,他两个的置身处,应该离这间石室不远。

一见石榻上躺着一个,两个蒙面黑衣人都一怔,左边一个道:“她是怎么了,好象……”

花三郎没说话,只向着两名黑衣蒙面人摆了摆手。

两个黑衣蒙面人也没再多问,向着石榻走了过去。

花三郎单掌疾递出,把一个打昏在地,另一个大惊之余,就要行动。

可惜他不及花三郎快,花三郎劈胸一把又把他揪了过来,道:“想要命,就乖乖听我的,先告诉我,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只管行刑,把那些不听话的姑娘们一个连一个都处置掉。”

“你们是奉谁之命?”

“上头这样交代过。”

“这儿有多少人?”

“不清楚。”

“谁是首脑人物?”

“不清楚。”

不是份内事,当然不知道。

“那么,这一层里还囚禁着多少位姑娘,她们在哪儿,这你总该知道?”

“这,这我知道,就在甬道两边的三间石室里。”

“听说另外有两个,没跟她们囚禁在一处?”

“是的,那俩在另外一间石室里。”

“你带我去看看她们。”

“我不敢,我也开不了那扇石门。”

“那么有谁打得开呢?”

“我不知道谁能开,只要上头找她们有事,石门自然就开了。”

“你们两个,没到这儿来以前,是干什么的?”

“我们俩以前都在江湖上混,他杀过猪。”

这倒好,杀猪的跑到这儿杀人来了。

“处置过人以后,你们又向谁复命呢?”

“我们不用跟谁复命,把人处置过以后,往固定的地点一放就行了。”

“什么固定的地方,在哪里?”

“就在……”

“让他在这儿躺会儿,我补他的缺,你带我去吧!”

“哎哟,那样要让上头知道了,非杀我们不可。”

“你要是不带我去,现在就得死在这儿,只要你带我去,我自有办法不连累你。”

“真的?”

“真的。”

花三郎心想,就算连累了你,你两手沾满血腥,也是死有余辜,但是嘴上还是顺着对方应了一声。

“好,我带你去。”

他出石室,花三郎紧跟着他也出了石室,石门自动关上,黑衣蒙面人顺着甬道往前走,拐个弯,到了一处角落,停下了,角落里溅满了血迹,有的乌黑,有的还泛点儿红意,显然,在这儿不知道处决过多少可怜的姑娘了。

花三郎道:“就是这儿?”

“就是这儿。”

“处决过人后,把尸首搁在这儿就不管了?”

“是的。”

“好,没你的事了。”

花三郎一指点在他的死穴上,顺手往前一推,那黑衣蒙面人一个身子倒了下去,然后,花三郎一闪身就不见了。

还真灵,八成儿有人会闻死人味儿,没见有人来抬尸,只见那几块石板一起陷了下去。

人影一闪,花三郎在石板陷下去的边缘出现,往下一看,下面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不过一股子血腥味夹带些尸臭直往上冲,连花三郎都为之头皮发麻,发根直竖,急忙退向后去。

一转眼工夫之后,石板又升起合上了,那具尸体已经不见了。

完了,到此完了,上哪儿再找人去,往哪儿再追查下去。

那间石室里,还有两个活人,那个老太婆,跟一个黑衣蒙面人,但是石门已经关上了,不得其门而人。

尽管花三郎才智过人,此时也无计可施,一筹莫展。

这怎么办?

心里发着愁,花三郎顺着甬道又走了回去。

甬道没多长,很快就到了尽头。

如今在这条甬道里活动的,只他一个人。

也许甬道两边石壁后面有石室,有人,甚至肖嫱跟她二嫂都可能在里面,但是,隔着一道石壁,咫尺天涯,他看不见人,人也看不见他,若之奈何!

这帮人,不是在暗中有监视吗,为什么到现在一点动静没有?

他真盼望暗中有监视,发现了他的各种举动,出现一两个来对付他。

可就偏偏没有。

不但没人影,连一点声响都没有,静得象死了一般。

这就不对了,

要说有暗中的监视,为什么到现在不见一点动静?

要说没有暗中的监视,为什么一切事物都是自动,象石门开关,灯光明灭,而且时间都掌握得恰到好处。

花三郎是才智过人。

可是他就是想不通这道理。

而就在花三郎百思莫解的当儿

南宫玉的小楼上有了回音。

东城根那座巨冢是本朝初年营建的,也就是在太祖洪武年间。

那时候是大户家,还沾点官,历经几代之后,如今这家只剩下一个人,挑挑儿卖柴为生。

他不知道先人这座巨冢有什么奥妙,不过几代的祖先留下来一个木盒子。

木盒子原来很漂亮,紫檀木的,还雕着花。

经几代之后,传到他手里,却成了个破木盒子,雕的花磨平了,木色也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他曾经打开木盒看过,里头除了塞块破羊皮以外,别的什么都没有,随手一扔扔在墙角也就没再管了,几年下来,上头已经布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南宫姑娘手下找到了这个卖柴的,如今,他捧着那个破木盒子,就站在南宫玉的小楼上。

他家以前是很风光的大户,可是到了他这一代,打从离娘胎也没见过这种气派所在,这种天仙似的美姑娘,他显得相当手足无措。

南宫玉含笑抬皓腕:“你坐。”

“是,是。”

他受宠若惊,更不知所措,哈腰点头的嘴里答应着,可并没坐下去,他生怕脏了人家那大红团花缎子面儿的椅垫。

南宫玉也没多让,道:“能让我看看你盒子里的东西么?”

“能,能。”

他连忙双手把破木盒递了出去。

南宫玉亲手接过了破木盒,放在几上打开,取出那块羊皮,平摊在几上。

发黄的羊皮上,纵横交错,或直或弯画着许多纹路,细看,那是幅图案。

图案是图案,可不是一般的图案。

这幅图案,有点“古意盎然”,天书似的,让人看不懂。

幸亏南宫玉看见了它,若是换个别人看见了它,仍然是难懂。

娇靥上浮上了异样的神色,一双美目中也闪起了异采,她抬眼望道:“我还没请教,贵姓?”

“我姓沈。”

“洪武年间,有位富甲天下的沈百万,你可知道?”

“不清楚。”

“你的先人,除了这个盒子跟这块羊皮,没有给你留下别的?”

“没有,我也不指望有什么别的,我卖柴过日子,够吃就行了。”

知足常乐。

“恐怕府上历传几代都不知道,沈家的先人,给子孙留下了一笔为数相当大的财富。”

“喔,真的。”

“我不会骗你,也没有必要骗你。”

“姑娘怎么知道”

“这块羊皮上,画的就是一幅财富埋藏图。”

“喔,真的,在哪儿?”

“就在荒废已久的,沈家那座巨冢之中。”

“喔,这,这……”

卖柴的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的心地很好,我愿意帮你找出这笔财富来,不过我有个条件”

“姑娘是不是要分”

“我不要,我如果想要,只要告诉你这块羊皮是无用的废物,那笔财富就都是我的了;我不要,我是说,财富找到之后,希望你能拿出一部分来周济贫苦。”

“行,行,我愿意拿出一半来。”

“一半?”

“是的,如果姑娘不告诉我,我永远不会知道,就算十成拿出个九成来,我也不吃亏。”

“难得你能这么想,这笔财富历传了几代,一直到你手上才被发现,上天注定它是你的,你读过书,能写字吗?”

“我读过几年书,能写几个字。”

“那好,你给我写个字据,不必提财富,只写明沈家那座巨冢,拆也好,挖也好,同意任凭我处置就行了。”

“可是我先人的遗体”

“如果冢里有沈家先人的骸骨,我保证不损伤丝毫,完完整整的先行迁出。”

“好,我马上就写。”

他这里一声写,那里两名巧婢已捧来了文房四宝。

南宫玉告诉他怎么写,写好了,画了押,她吹干墨渍,收起了字据,道:“我马上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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