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记 回家
嘉轮躺在医院病床上,心急如焚,不住落泪。
看护进来看到,劝道:“王太太,既在病中,多多休养为上,心情欠佳,影响康复。”
嘉轮不语,摇摇手腕上插着的管子,紧紧闭上双目。
看护说:“王太太,一会儿替你注射宁神剂,让你好好睡一觉。”
看护轻轻出去。
“嘉轮,嘉轮。”
嘉轮睁开眼睛,原来是丈夫王申明来了。
他胡髭已有三两日没剃的样子,衬衫与长裤不配对,形容憔悴。
申明握住嘉轮的手,“好些没有?”
嘉轮只得勉强说:“有医生看护天天照顾着,会有什么事?”声音却已呜咽。
申明吻妻子的手,“别担心,一切有我呢”
“孩子们……我至不放心的是我的孩子们。”
“他们很好,弟弟与小弟已去上学,宝宝在家,由祖母照顾。”
“真不该生下宝宝,那么小,才一岁……”
“胡说什么?不消三两日就好了!别乱想,不是老说孩子们吵吗,现在好好睡个饱,精神十足地返家,再为他们做牛做马。”
嘉轮呆呆地看丈夫,“我还能回去吗?”
申明掩住她的嘴,“我不知你说些什么,百无禁忌。”
医生来了,“王先生,不要使病人太累。”
这是暗号,王申明立刻知道医生有话同他说。
看护说:“王太太,现在同你注射。”
王申明同医生走到病房外,医生对他说:“危险期还没有过,肾脏有轻微感染情况,今日替她用一只新药。”
王申明落下泪来。
医生叹口气,“让孩子们来看看她,也许可使她精神好些,我同院方去说一声,让他们进来。”
王申明轻轻说:“她年纪还那么轻……”
“王先生,不要想太多。”
“她不舍得宝宝。”
“母亲本色如此。”
“我不能想像没有她一家子怎么过。”
“王先生,切勿悲观。”
王申明伏在墙上饮泣。
嘉轮健康的时候,他很多时候身在福中不知福,时时嫌孩子们吵,嘉轮噜嗦,工作辛苦……
现在一想到嘉轮或许要离他而去,不禁遍体生寒,如堕冰窖。
医生走了,王申明再推开病房门,看到妻子已经熟睡,只得在她跟前站一会儿,轻轻离去。
嘉轮其实不是看不到丈夫的影子,想叫住他,想吩咐他许多许多事,只是力不从心,没有力气张开嘴巴发出声音来,唉,身子好的时候真想不到讲一句话原来要动全身之力。
丈夫走了,嘉轮昏昏沉沉,呵,死亡也是这样的吧,累极累极,不得不撒手而去。
嘉轮失去知觉,堕入梦乡。
王申明拖着沉重脚步回到家中,一声不响坐下,用手掩着脸。
两个儿子虽然分别只得八岁与七岁,已相当懂事,收敛平时顽皮活泼神情,一声不响站父亲身边。
半晌,王申明叹口气问:“你们的祖母呢?”
大儿子弟弟答:“在午睡,昨夜小宝哭泣不已,祖母哄了一夜。”
王申明伸手出去,模一模弟弟头发,“你做哥哥?要听话。”
“是,爸爸。”
小弟抢着说:“我也知道听话,可是妹妹就不理那么多。”
王申明温言安慰,“妹妹还是婴儿呢。”
弟弟喃喃说:“真的,什么都不懂,就会爬来爬去。”
王申明拖着疲倦身躯到婴儿房去,只见小女儿坐在围栏床内吃拳头,看见有人走近,伸出小小胖胖双臂要抱。
王申明轻轻说:“爸爸累得很,先去睡一会儿,稍后再来抱你。”
身后传来老母亲的声音:“回来啦,嘉轮如何?”
王申明避不作答:“妈,今夜我想雇特别护士来照顾小宝,你好好睡一觉。”
王老太说:“这一轮开销那么紧张……”
王申明说:“不过是嘉轮赚的钱,用回在嘉轮身上罢了。”
“她过去也太拼命了。”
王申明不出声,回到卧室躺下。
化妆台上仍搁着嘉轮的粉盒与胭脂,要是她从此不回来了,叫他怎么难过得过来。
王申明忍不住哭泣,有泪不轻弹,不外是未到伤心处。
刚好弟弟拿着手册进来,见父亲流泪,便扑上去搂着哭成一堆。八岁的他约莫知道母亲病重垂危,并且听过许多孤儿苦经,不禁悲从中来。
小弟见哥哥哭泣,亦号淘大哭。
祖母抢进房来,跌脚道:“这是干什么?还不快收声,像什么样子!”
三父子这才慢慢停止哭泣。
王申明倦极入睡。
王老太轻轻替他关上门,一边喃喃道:“这种菲律宾工人真要不得,一声买菜去如黄鹤,一个多小时还不回来。”
一边又赶着去热女乃瓶喂宝宝。
静了不到一会儿,电话铃震天价响起来。
不知恁地,家中老小都不敢去接听,似有第六感,知道是不祥之兆。
王申明睁开眼睛,心一沉,连忙抢过话筒。
“爱心医院深切治疗部张医生找王申明先生。”
“我正是,什么事?”
“王先生,你妻子关嘉轮女士垂危,请即来。”
王申明耳畔嗡一声,反而镇静了,“我想带两个儿子来见她。”
“速速。”
王申明丢下电话,一手拖一个儿子,也不多话,立刻冲出家门。
王老太当然知道是什么事,拥小宝在怀,暗暗垂泪。
嘉轮耳畔只听见医生的吆喝声:“醒来!醒来!”
她自睡梦中惊醒,问道:“我可是好了?”
没有人回答她。
她忽觉混身力气已经返回体内,心头一喜,伸手拔去腕上管子,她说:“我要回家看孩子。”双脚下了地。
幸亏拖鞋就在角落,她趿上,也不管医生是否批准、匆匆离开病房。
到了街上,也不觉风大,急急截车,奇怪,医院门口有的是空车,却没有一辆停下来,嘉轮燥得不得了,她欲速去速来,免医生唠叨。
幸亏有一辆车子停在她跟前落客,她立刻上车,吩咐司机开到山泉道去。
司机一日不发开车。
嘉轮松口气,靠车椅背上闭目养神。
终于出院了,在医院里躺了个多月,厌透厌绝,今日出来松口气,回家看看子女,真开心。
车子开得飞快,嘉轮睁开双目,不得了,是朝相反方向呢,怎么驶往南区?
“司机司机,”她喊:“我叫你去山泉道。”
正在这个时候,计程车内无线电话响起来,“山泉道有客电召服务。”
司机立刻答:“七分钟就到。”
他立刻把车子调头,驶往山泉道。
嘉轮松口气。
车子到了家门,嘉轮才惊觉她身边无钱,“司机,请稍等,我进屋拿给你。”
可是她一下车,司机就忽忽驶走,到前头载客,嘉轮叫都叫不停他,只得作罢,这是她平生头一次搭免费车。
她赶乘电梯到了家门,身上还穿着医院里的袍子,想按铃,刚巧菲律宾工人开门出来,鼓着嘴咕哝:“今天是星期天假期,我是看太太份上,才留下补工,老人有什么资格责备我?我不干了。”
嘉轮既好气又好笑,叫住她:“安娜,有话慢慢说,你到什么地方去?”
那个叫安娜的女仆听若不闻,转头就走。
嘉轮心想,且不忙同她分辩,还是先进去看看孩子。
她闪进屋内。
一看,不禁呵呀一声。
天,乱成这样,两个大孩子的衣物一天一地,统统丢在沙发上,厨房堆满脏盘碗与婴儿的女乃瓶,老太太在孩子床上盹着了,宝宝在床上踢足,小脸肮脏,似有一两日没洗似的。
嘉轮既好气又好笑,这个家,没了主妇行吗?似劫后余生。
不过,她内心恻然,要是真的一病不起,也只得随他们自生自灭了,此刻幸亏仍存一口气。
要在最快时间内将这个家恢复原状。
嘉轮最喜欢做家务,出一身汗,看到窗明几静,一尘不染,百分百值得。
今日需轻手轻脚,不要把老太太吵醒。
这些日子,劳驾她了,嘉轮有一丝歉意。
她自宝宝开始。
嘉轮拍拍手唤小女儿:“囡囡,囡囡,妈妈回来了。”
婴儿抬起头,凝视,像是听见熟悉的声音。
嘉轮看到那红红小苹果似面孔,落下泪来,“囡囡,妈妈回来了,让妈妈抱抱你。”
婴儿认出母亲声音,手舞足蹈,嘴里波波作声,忽然喊“妈妈妈妈,姆妈。”
嘉轮感动得心酸,“呵,宝宝终于会叫妈妈了。”
一把抱在怀中,紧紧贴着婴儿面孔。
她替婴儿洗澡,换衣服,一并连床单被子统统丢洗衣机里,换过新净的,喂了水,哄她入睡。
然后到主卧室去清理浴间及衣物,一边抱怨女仆工夫不周到。
衣物洗净随即晾出。
奇怪,今日不费吹灰之力便做妥这些工夫,往日却需忙得脸红耳赤。
嘉轮听见老太太在房中问出来:“是你吗,安娜?”
嘉轮暗笑,安娜早叫她气走了,这不是安娜,这是王家不支薪酬、永不休假,永不言倦的家庭奴隶──孩子们的妈妈。
嘉轮把小宝背在背上,到厨房打点一切。
平时她虽有工作,假期一定为家人服务。
两个大孩子不在家,必然是出去玩了,嘉轮想,男孩就是男孩,妈妈病了这些日子仍然漫不经意,还好她鼓起勇气作最后努力,终于养了小宝。
母女是可以相依为命的。
想到这里,嘉轮一阵温暖,深觉上天待她不薄。
她最后的工作是把大儿小儿的球鞋洗净,还有,丈夫穿过的西装也要挂好。
公寓终于回复旧观。
往日这一笔家务需做上三四小时,今日一蹴即成,如有神助,嘉轮模模自己面孔,莫非身体大好,已经恢复健康?
她做一杯茶,坐下休息。
小宝在她背上蠕动,她反手去拍拍孩子。
往日她对婆婆颇有成见,这个多月来却全盘改观,患难见真情,除了这位老人家,还有谁肯拔刀相助?
一家人始终是一家人,出院后不如干脆把她接来一块住。
王老太咳嗽频频:“谁,谁在外头用吸尘机?”
嘉轮不得不扬声,“妈,是我,我回来了。”
没有回答。
老太太一定非常疲倦,不然总会问一声:你怎么不叫申明去接你?或是,你的病好了吗?
嘉轮也不知为什么没叫申明接她,只想在第一时间赶回家来。
这是她十年来努力建立的家。
真舍不得这个家,在医院里这些日子,时时刻刻想返来,关嘉轮克勤克俭,任劳任怨,真是个好妻子好母亲,这个家是她的一切。
今日能够回来再为家人服务,嘉轮开心得不得了。
正在这个时候,她听见门外有响声。
定是孩子们回来了。
嘉轮忽然想在暗里观察两个儿子的动静。
她轻轻把宝宝放回小床上,走到客厅一个角落坐下,让高背安乐椅挡住了她的身躯。
大弟掏锁匙开门进屋。
嘉轮有点心酸,父母疏忽照顾,孩子便长大得特别快,母亲住院月余,他们居然已学会用锁匙出入。
小兄弟进得门来,轻轻对话。
只听得老大对老二说:“别哭了,爸爸说给女乃女乃看见不好。”
小弟仍哭泣,“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嘉轮几乎想马上扑出来。
“坐下来,别吵,听我讲。”语气似小大人。
老大把弟弟按在椅子里。
他轻轻拍弟弟的背脊,“爸爸说,妈妈可能不回来了。”
弟弟哭得更厉害,怞搐不已。
那小哥哥也忍不住流泪。
嘉轮自暗角落站起来,“谁说妈妈不回来,妈妈不是在这里吗,快到妈妈怀里来。”
两个孩子却没听到她的声音,他俩搂作一团。
嘉轮错愕,踏前一步,“弟弟,妈妈在这里。”
正在这个时候,王老太终于起来了,她蹒跚地自房内出来.在嘉轮身边经过,却看不见她,问两个孙子:“你们的爸爸呢?”
嘉轮呆住了。
他们听不见她的声音,也看不见她人,怎么会?
嘉轮混身凉飕飕,看看他们三人表清,亦不似恶作剧开玩笑,那么说来,她竟是个不存在的透明人。
只听得弟弟对祖母说:“爸仍在医院里。”
王老大叹口气,“妈妈呢?”
“妈妈在深切治疗室,张医生说她血液受到感染,现用新药,但是反应欠佳,恐怕──”弟弟扑到祖母怀中。
王老太喃喃说:“苦命的孩子。”落下泪来。
嘉轮握着拳头,“我在这里,妈妈,我在这里,你们为什么不睬我?”
王老太说:“肚子饿了吧,我给你们下个面,那可恶的女佣──”她抬起头来,愣住,“咦,安娜回来了?你们看,地方收拾得一尘不染,衣服统统洗出挂好。”
弟弟不理这些,“妈妈,妈妈。”仍然哭叫。
最惊恐的是嘉轮。
她一步一步退到婴儿房,怕得说不出话来,他们不觉得她的存在!
啊,嘉轮到这个时候才突然抬起头来,莫非她已经死了。
她掩住嘴,莫非这是她最后一次回家?
她连忙转身,凝视床上的婴儿,“宝宝,宝宝,妈妈对不起你,妈妈走得太早。”
她温柔地抚模女儿小脸,那幼儿又笑了起来,啊妈妈不能看到你上学,妈妈不能做你恋爱顾问,妈妈不能与你逛公司挑选漂亮衣裳,妈妈没有机会做外婆了。
刹那间嘉轮泪如雨下。
这时王老太进来,对婴儿说:“乖、乖,祖母抱抱。”吃力地抱起婴儿。
可是宝宝双目凝视母亲,小小手指着嘉轮,“妈妈妈妈。”
嘉轮这才发觉,宝宝是唯一看得到她的人。
王老大悲伤地对幼儿说:“你也挂住妈妈?唉,妈妈在医院里,听不到你的呼唤了。”
嘉轮心如刀割。
她依依不舍看女儿最后一眼,回到客厅,正想安慰两个儿子,忽然听见耳畔有巨灵似声音叫:“关嘉轮,回来,关嘉轮,回来!”
嘉轮不甘心,但此刻她已经镇定下来,连忙赶至儿子书桌前,抓起一枝笔就写:妈妈爱你们,勤力读书,吃多些,睡好些,就是孝顺妈妈。
耳畔的声音更大了:“关嘉轮,你听不听得见?醒来,醒来。”
嘉轮扔下笔,大声叫:“弟弟,弟弟。”
弟弟抬起头,“我好像听见妈妈叫我。”
王老太说:“你瞧,这折衣服的手势多像你妈妈。”
嘉轮觉得不妥,她身不由主地昏沉过去,终于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不过,临去之前,终于回家一趟,不枉此生。
呵上主,关嘉轮不是贪生怕死,关嘉轮只是放不下孩子们。
嘉轮歇力想睁开眼睛再看孩子们一眼,心中暗叹世上母亲均太痴心,但已经乏力,眼前一黑,她觉得身躯似一缕烟似飘向太虚幻境。
“关嘉轮!”
嘉轮声吟一声。
“好了,好了,她出声了。”
“睁开眼睛,嘉轮,你听到我的话吗?”
嘉轮觉得有刺目光芒,终于努力睁大双眼,又合拢,她听到有人松口气。
她用尽力气问:“我在哪里,这是天堂吗?”
有人笑,“这里是爱心医院。”
医院?
“是,嘉轮,你已度过危险期,恭喜你。”
又有人说:“快去告诉她丈夫,那可怜的人头发都要白了。”
嘉轮茫然。
在医院里,已度过危险期,她活下来了?
嘉轮累得说不出话来。
“别哭,哭什么?”是张医生的声音,“没事了,明天我再来看你。”
“孩子们──”
“孩子们已经回家了,明天再来。”
嘉轮头轻轻一歪,累极而睡。
第二天,一醒来,就听见欢呼声。
全家都来了。
王老太,王申明,大儿小儿,还有,女仆安娜站在最后面,抱着宝宝。
嘉轮挣扎想坐起来。
“别动,”看护说:“躺着好了。”
手腕上仍然插满管子。
嘉轮胡涂了,她到底有没有离开过医院?
宝宝叫:“姆妈妈妈妈。”
嘉轮伸出手:“囡囡,囡囡。”
弟弟在一边咕哝:“妈妈还是最疼那女乃娃。”
小弟管不了那么多,“妈妈你几时回家?”他不顾一切,去伏在妈妈身上。
嘉轮抚模小儿头发,不知是真是幻,也许,这只是她在人世间最后的一场梦。
王申明喜极而泣。
世上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加高兴?
关嘉轮活下来了。
她在医院里休养了一段时间,身体一日比一日进步,开头之数日她还心神恍惚,后来看到阳光普照,医院里人来人往,才确实相信这仍是人世间。
那次回家,想必是场梦。
幸亏医药昌明,张医生终于治愈了她,否则叫她怎么舍得那三个孩子。
真没想到病得那么危急,还挂住一头家,做梦时,精魂也需飞回去。
孩子们天天来看母亲,亲情有助她康复。
嘉轮终于可以出院。
她体重大量减轻,但精神却不错,回到家,大门一打开,嘉轮倒怞一口冷气,果然不出她所料,屋子乱成一片,同那次梦中看见一模一样。
女仆连忙说:“太太,你的房间已经收拾好。”
“还不快收拾外头。”
去了也就算了,既然活下来,就得重头收拾旧山河,一头栽回俗务里。
王申明握住妻子的手,“你回来就好了,我保证以后都不再同你斗嘴。”
嘉轮微微笑,“你从前也一向不与我吵闹,我们算是相敬如宾的了。”
那一夜,嘉轮睡在自己床上,恍如隔世。
半夜,醒了,轻轻走到客厅,她故意挑暗角落那张安乐椅坐下。
半晌.她听见孩子脚步声,“妈妈?”
啊,他们看得见她,她确实知道自己是真人。
弟弟与小弟过来挤在她身边。
过了很久,王申明出来看见,抱着女儿,也一并逼到那张安乐椅上去。
全家,除了宝宝之外,都奇怪那张安乐椅怎么没塌下来。
生活恢复了正常,家里照旧井井有条,孩子们丰衣足食,嘉轮心安理得,王申明努力上班,女仆打理家务,老太太已打道回府。
要不是那一天下午,嘉轮早已忘记梦境。
那一天下午,大弟打电话回家,说有一本功课忘了带,请安娜替他送到学校。
安娜请示主妇:“哪一本功课?”
嘉轮走进儿子房间,细细找起来,终于她怞出那本英文笔记,“在这里了。”
“太太,下次叫他带齐功课,我没有那么空来回替他跑。”
有一张纸跟着功课本子落到地上。
嘉轮抬起一看,怔住,手簌簌抖起来。
只见纸上潦草地写着:妈妈爱你们,勤力读书,吃多些,睡好些,就是孝顺妈妈。
这明明是她的笔迹。
一边有大弟稚女敕的字体:妈妈不知几时留给我们的字条,妈妈,我们也爱你,请速速康复回家,让我们继续爱你。
嘉轮泪如泉涌。
她回来过,她真的回来过。
那不是一场梦,那真是她的精魂,一朝为母,终身为母,病危犹自放不下心来,从医院千里迢迢赶返家,干什么,不过是替孩子收拾床铺衣物。
天呵,她竟是那么爱她的家。
“太太,太太,你怎么了?”
嘉轮轻轻把那张回家证据收回在大弟的书桌怞屉里,对女佣说:“你速去速回。”
“我顺便买菜回来。”
宝宝醒来叫人。
“太太,你去抱抱她。”
这年头,家务助理往往调转头来,命令主妇做这个做那个。
嘉轮自然不会计较,急急赶到婴儿房去。
她一手抱起宝宝,快活的说:“妈妈真的回家了,妈妈的小公主,妈妈的亲生女,快快长大,陪妈妈逛街喝茶买漂亮衣服去。”
嘉轮揩干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