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商 第二章
寧启隆在天下钱庄碰了一个大钉子,灰头土脸的回到家,女儿寧若水主动为他递上热毛巾,这本是寧启隆的习惯,但是今日他连用毛巾擦脸的心情都没有,只是将手一推,重重嘆道:“若水,看来咱们家银楼是保不住了。”
“爹,何出此言?”她的脸上平静如常,并未被父亲这个突来的消息打击到。
“唉,楼子里可以动用的閒钱已经不多,爹本想凭著和天下钱庄这些年借贷的好信誉再找古大少商量一下,暂时借贷个三、五十万两银子周转,但是古连城不知为何今日连见都不肯见我,难道是我哪里惹到他了吗?”
“古连城?”寧若水轻轻吟诵著这个名字,嘴角微微挑起,似是明白了。“爹,古家不肯借,我们就没有别人可以借了吗?”
“天下钱庄是昊月国第一大钱庄,和他们借贷爹是最放心的。并非其他小钱庄借不来钱,但爹从未与那些小钱庄有过合作往来,不敢保证他们的信誉,万一提前催债,那可就是雪上加霜了,况且爹现在最怕的是如果真的在何时得罪了古大少,那只要他发话下来,全国还有哪间钱庄敢借爹钱?
唉,唉……我到底是何时得罪了他?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呢?”
寧若水默然无声,她心中明白古连城为什么将父亲拒於门外,但是又不方便说出。
就在此时,看门的家丁气喘吁吁地跑来,“老爷,门口有人要见您,是……”
“不见!不见!”寧启隆正心烦,连连挥手。
“可是老爷,来的人是古大少……”
寧启隆一听打翻了手边的茶杯,几乎是比家丁还要气喘吁吁地追问:“真的人在哪里?我这就去迎!”
“爹……”寧若水想拦阻父亲,提醒他古连城的态度变化未免太快,应要提防,但父亲已经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寧启隆就笑逐颜开地陪著古连城进了正堂。
古连城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和寧若水稍早之前见到的不一样,但依然是淡青色的,衣服上绣了一片旖旎的云朵。
他漫不经心地看向寧若水,先微笑致意,“寧大小姐。”
寧启隆非常诧异,“大少认得小女?”
“今晨在静修禪院有过一面之缘。寧老闆的女儿真是博学多闻啊。”古连城别有深意的看著她。
寧若水对他微微一福,便向父亲告退,但是古连城却又道:“听寧大小姐说,寧府有一只青花大罐,在下想看看,不知道可否一观?”
寧启隆一怔,支支吾吾地说:“那罐子不过是寻常的瓷罐,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这么说来,寧老闆是不捨得将罐子请出来了?无妨,连城向来也不强求别人,就此告辞了。”
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甚至连脸色从头至尾都只是淡淡的疏冷,看不出任何变化。
但是他这一走,宁启隆却着急了,连声叫着,“大少请稍等一下!”然后回头对女儿叫道:“若水,去把那个青花大罐拿出来让大少看看吧。”
宁若水轻轻咬着唇瓣,眼中染上一层怨念似的乌云,像是要分辩几句,却拗不过父亲的意思,只好不甘心地离去。
过了半晌,只见她捧着一个大大的桧木匣回来,那罐子就装在桧木匣里。
古连城迈开脚步走过去,盯着她将青花大罐捧出,放在桧木匣盖上。
古连城并未伸出手碰触,只是微俯,盯着青花大罐看了片刻,然后将目光移到宁若水的身上,看到她眉心依然纠结,便用蚊蚋一般的声音低低的问:“你在怕什么?”
她抬起长长的羽睫,眸光清冷,“大少心里明白。”
这句似答非答的话,换得他唇角一片笑意。
他自然明白这对父女在怕什么,天下人都知道他古连城喜欢奇珍古玩,爱到成癖成痴的地步,所以这鉴宝大会虽然名为鉴宝,实则是他在为自己寻觅宝物,一旦有他看上眼的东西,他会不惜重金将其购入。
从来都没有他买不到的东西——只要是他想要的,无一例外。
他一转身,看着身后已经开始偷偷在擦着额头汗水的宁启隆,依旧淡淡的说:“的确是个稀世之宝,宁老板请善待吧。连城告辞。”
只是如此?
宁启隆怔怔地看着他飘然离去的背影,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的追出去相送。
而宁若水的手心却是一片湿漉漉的汗水。
刚刚古连城盯着她的时候,她的背脊都在发麻。这个男人竟然给了她这样重的无形压力,让她几乎失去向来的冷静自持,忍不住要反唇相稽回去。
但是她又明白,宁家已经不能再触怒他了。
可是他这次特意前来看这个青花大罐,难道不是为了豪夺吗?为何连价码都不开,就这样转身走了?
难道是她对他有所误会?他其实并不如传闻中那样会不惜重金强买看上眼的心爱之物?
但不管怎样,她心中都有个预感——这件事应该还没有到此结束。
鉴宝大会上,古连城一共选出十件稀珍宝贝编纂在今年的“昊月奇珍榜”里。
其中六件由皇宫买下,归入大内,剩下的四件便由天下钱庄收藏。
据说天下钱庄中有一座藏宝楼,摆放着各种前所未见的稀世宝贝,而能摆在那里的东西,无论是哪一件,都价值连城。
这座藏宝楼,除了古连城之外没有人上去过,里头到底是什么样子,又有哪些奇珍异宝?就不得而知了。
此刻古连城就在这座藏宝楼中。
他正在看一只罐子。
青花大罐。
九层纹饰,每一层都画着若干孩童,姿态不一却情趣盎然。而在罐子最上面接近罐口的位置,用着清晰的小楷字写着:百子图。
自从三年前他得到这个青花大罐的时候,就一直在费尽心力寻找另一只罐子,虽然连皇帝都曾劝过他,“这样保存完好的珍品,从中原漂洋过海到昊月国来已属不易,你想再找到同样的另外一只,根本不可能。”
但是他并不想放弃,他还是希望能找到另外一只,因为在他的人生中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不完美”,虽然他也知道寻找另外一只的机会是微乎其微。
没想到这微乎其微的机会现在居然出现在他眼前。他会怎样做?只因为一个女子的拒绝就轻易放手吗?
自然不可能!
将青花大罐放好,用一旁的鸡毛掸子轻轻挥去架子上的灰尘,再用一块薄纱将罐子盖上后,他才走下楼梯。
藏宝楼外,一个太监正在等他。
“大少,陛下请您入宫。”
皇宫几乎快成了他第二个家了,每隔一天就要去一次,因为皇帝总有各式各样的事情烦他。
对方是皇上,他也不好拒绝,只是这频频的传召有时候真让人心烦。
所以入宫之后他的第一句话就是——
“陛下有没有听到最近外面的流言?关于连城与陛下的?”
朱雍莫名其妙地看他,“我们两个人能有什么流言?”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外面风传陛下有断袖之癖,而我是陛下的地下情人。”
朱雍楞了楞,然后爽朗地笑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谁想出来的流言?”
古连城叹气,“连城一直没有娶妻,却频频出入皇宫,大言不惭地说,我又有几分姿色,看在别人眼中,自然是十分怪异。”
“你也想要有个妻子了?”朱雍冲着他眨眼,“这样吧,月静公主一直没有出阁,长得虽不敢说闭月羞花,但也算是如花美眷……”
他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陛下今日传召有什么事吗?连城家中还有无数的事情急待处理。”
“就你和朕说话总是这么放肆。”朱雍没趣地哼了哼,“你不想娶就算了,反正我们公主还愁嫁不出去吗?倒是你,眼高于顶,不知道要单身到什么时候。连城,听我一句,男人这一生若是没有个心爱的女子,就不算完美,你不是最恨做事不完美吗?”
古连城听了,却是古怪地笑笑,“这么说来,陛下是很躁心我的终身大事了?倘若我有了心仪的女子,陛下要怎样?”
“怎样?自然给你主婚了!还要送你一份大礼!”朱雍兴匆匆地说,“怎么?难道你有心上人了?”
“谈不上,只能说……”他眼中精光一闪,“有了攻击的目标而已。”
“是谁家的姑娘?”朱雍追问,“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是官宦之家,还是商贾之后?”
古连城却忽然打了个哈欠,一伸懒腰,“陛下,我也累了,陛下若是没有大事,还是让我走吧,这些不相干的事情,等日后有空了再和陛下详谈。”
“别,你慢走一步,朕找你是有正事的。”朱雍背着手,踱步了几圈,“是这样的,朕的弟弟,秦王朱睿,他心中存着反意,这事你也是知道的。朕听说他在城南锣鼓巷内有一座饭庄,其实就是他在外会见反贼的据点,但是朕不知道该用何种方法去刺探消息才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你对城中的商户熟悉,在那据点周围可有什么商户是可以利用的?”
“锣鼓巷?是仪和饭庄吧!”古连城思忖了一下,忽然露出个古怪的笑容,“在它对面有一座银楼,应该可以为陛下所用。”
“银楼?谁家开的?”
“汀兰银楼,至于东家,陛下虽然不认得,但是他未来的女婿是陛下的心月复。”他看朱雍还不明白,就笑着解释,“东家姓宁,他未来的女婿是谁,陛下应该已想起来了吧?”
朱雍双眸一亮,拍手笑道:“是李准的岳父家啊!太好了,既然是自家人的地盘,那用来就方便了。一会儿朕叫李准来,就在那银楼安插几个眼线,就近监视仪和饭庄。”
“这件事就不必麻烦陛下了。”古连城忽然自动请缨,“就交给我和李准吧,也算是为君分忧。”
他那少见的粲然笑容让朱雍忽然一阵狐疑——这笑容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诡异的算计?是有什么人要倒霉了吗?
李准一听说陛下要安排人手监视叛贼,立刻热情地应承下这个任务,然后调集了自己的几个得力属下要安插入汀兰银楼,而传达这个消息的古连城却也要求一同前往。
李准不疑有他,就带他一块儿来到汀兰银楼。
此刻偌大的厅堂里,只有宁若水一人坐着,她一见到这浩浩荡荡的人马以及和李准一起出现的古连城,不禁面露诧异。
“准哥,这是怎么回事?”她手中拿着一本像是帐本的册子。
“宁叔呢?”李准语气颇为高兴,“是有点事情,要借用你们楼子一下。”
宁若水又看了眼古连城,“是公事还是私事?”
“自然是公事,否则我自己来就行了,还用带这些人来吗?”
她犹豫一下,“爹这两天身体不好,总是咳嗽,现在在楼上休息呢。”
“那我上去探望他一下,你不用跟着我,陪古大少聊聊天就好。孙飞张虎,你们几人在楼子外面等着。”
汀兰银楼的一楼是门面大堂,古连城在堂中负手而立,四处张望了一圈,然后笑道:“今日楼子里不忙吗?”
空旷的大堂中除了两个伙计之外,再没有一个客人。
宁若水别过脸去,“今日盘点,大少进来得匆忙,大概是没有看到门口的牌子。”
古连城状似讶异地说:“哦,原来是盘点,我还以为汀兰银楼已不需要盘点了。”
这句挑衅已经近乎直白,宁若水陡然抬起脸,直视着古连城,“大少这次前来,是要助汀兰银楼一臂之力吗?”
一丝笑痕泛起,他悠然说道:“天下钱庄的大门永远对天下商户打开,如果银楼缺钱,可以借贷,钱庄从来没有推拒过。”
“但是大少应该知道,银楼中并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抵押的地契房契。”宁若水习惯性地咬唇,“大少自然不会做无本的买卖。”
“虽然没有土地宅院,”古连城踱步到一个柜子前,“但单这雕花的紫檀柜,就该值个三、五千两的,更何况随手就能拿得出青花大罐的府第,总不至于没有什么能拿来抵押的东西吧?”
宁若水瞪着他,压抑着声嗓,“大少有所不知,那个青花大罐是先母留给我的嫁妆,母亲临终前有言,此生就算是穷途末路,也不能卖出青花大罐,所以若水是不会拿来抵押的。”
“已是黑夜路,又过独木桥,难啊……”古连城叹着,却是笑着叹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他这模样看得宁若水很想抓起什么东西狠砸过去。
“这么说来,谁娶了宁大小姐,这青花大罐就归谁了?”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又让人觉得犀利。
一种不好的预感又在宁若水心底涌动,她连忙说:“话不能这样说……”
“但事实就是如此。”他靠到她身边,笑眯眯地盯着她的眼,“你想嫁给李准吗?”
这直截了当的问话让她脸色一红。“这与你无关,准哥是我的未婚夫,我既然已经许配于他,就矢志不移!”
“好个矢志不移。”古连城鄙夷地眯着眼,“我就不信这世上能有什么事情是矢志不移的。”
她像是受了侮辱,恶狠狠地说:“那你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他点点头,“见到一个自称能矢志不移的傻瓜。”
“古连城!”她忍无可忍地叫着他的全名,“不要因为你是人人捧得高高在上的古大少就待人如此轻贱!你凭什么不信别人的誓言?”
“因为我会动摇它,不惜一切动摇它!”这话仿佛是一首诗般由他唇间逸出,但却字字冰冷得刺痛人心。
她的眼波震荡着,每个碎痕中都是他那张清俊幽冷的容颜。
古连城的话让宁若水镇日心神不宁,以致晚上都失眠了。
宁宅就在银楼的后面,每天关了店门,她就直接回宅内休息,近日因为父亲身子不佳,向来只是在后院绣花读书的她,也不得不抛头露面承担家中生计。
原本这个店铺与她是没有关系的,从头至尾,父亲只想把银楼交给她弟弟宁若林继承,但是若林只有十二岁,还是在学堂玩耍的年纪,根本不知道世间疾苦,更没有能力接手银楼,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了。
没想到站楼的第一天,竟然就遇到了古连城这个难缠的角色。
他的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是要立誓得到青花大罐吧?但那又和准哥有什么关系?看他那陰险的笑容,仿佛要陷害什么人一样……
“若水,你睡了吗?”门外传来李准的声音。
她一边讶异这个时间李准会来,而下人又没通报,一边庆幸好在自己还没有宽衣,于是起身去开房门,门一开,只见李准一脸羞涩地伫立在门口,手中像是捏着一个盒子。
“那个……我白天在楼子里看到一对镯子不错,就买下了。”
她哑然失笑,“你在我家的银楼给我买镯子吗?”
“是啊,你放心,我已经付了钱,不是白拿的。”李准怕她误会,急忙解释。
她轻叹,“准哥,其实你不必费这份心思的,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李准的脸更红了,将盒子往她手中一塞,“还未成亲,就不算是,所以我是真的急着想将你赶快娶过门,为什么我们的婚期要定在半年之后?下个月就成亲难道不行吗?”
“你别忘了,我要为我娘服孝三年,只差这半年就期满了。准哥,你连这六个月都等不了吗?”
她柔柔的安抚让李准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些,纵使有万般无奈也得认了,“唉,这日子实在难熬,好在陛下让我在银楼中安插几个人监视对面的仪和饭庄,以后我可以借公事之名经常过来看你……对了,今天听你爹说,楼子里最近经营艰难,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她想了想,“就是缺银子周转,可是你们家也不是可以一掷千金的,只怕……是帮不上忙。”
李准连忙说:“我家里虽然没钱,但是我认识一些有钱的朋友,说不定可以……哦,对了!找古连城帮忙,钱的事情他最懂了。”
“别!别找他。”宁若水急忙拦阻,见李准一脸不解,只好坦言,“我们已向他开过口了,但是因为没有什么可以抵押的物品,所以他不肯借钱。”
“这有何难?我去和他说,他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的。”李准笑呵呵的,一脸有十足把握的样子。
宁若水并不放心,可见李准执意帮忙,便说:“好吧,你去试试看,若是他还是不肯,就不要强求。”
“不会的。”
李准信心慢慢地离开了,一天之后,他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一看他的表情,宁若水就知道他必定也在古连城那里碰了一鼻子灰。
她什么都没问,只是给他端了一杯茶水,然后一手扶着他的肩头,柔声问:“准哥,你饿了吗?要不要让厨房给你准备点吃的?”
李准没有办成答应好的事情,很是沮丧地咒骂,“这个可恶的古连城,居然对我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嘴里,一定要我先拿出抵押物才肯借贷!我又不是借钱不还,又跑不到哪里去,他还怕我赖着不还吗?”
“算了,就算是借不到也无妨,楼内暂时还能撑一阵子。”
李准握住她的手,神色充满歉意,“若水,真对不起,没有办好答应帮你的事情。你放心,我还会再去试试看,古连城虽然是个奸商,但是也有弱点,只要我们投其所好……”
她警觉地立刻怞回手,“准哥,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嗫嚅着道:“我记得你们家中应该还有些古董,值点银子,古连城答应用那些东西做抵押,照付至少十倍的银子,而且利银算得很低……”
宁若水立即沉下脸来,“准哥,如果是这样的条件,抱歉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这条件已算是很好了。”
“总之我不能……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就别问了,而且楼子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总能想到办法的。”
面对李准疑惑的眼神,她只能暗自咬牙,说下了大话。
其实她能有什么办法?楼中的现银越来越少,虽然是银楼,以经营珠宝玉器为生,但是如果客人不来买,东西永远只是东西,变不成现银。
眼下不是逢年过节,不会有大批的客人来采买这种东西,眼见货物堆积如山,而帐面上的债务也同样越堆越高,宁若水决定铤而走险,命人在楼外挂了一个招牌,上写着——
让利左邻右舍,全银饰降价四成,限时七天,过期不候。
柜台的伙计们都纷纷劝她,“大小姐,咱们银楼自从开业以来从没有这样做过,让利四成就只能保本了。”
她充耳不闻,因为对于现在的汀兰银楼来说,能保本已是天大的万幸了,还有什么能计较的?
她又命人印了些单子,将门口这几句广告都张扬出去,结果第一天让利开门,门板就几乎被街坊的妇人们挤破。
一天之内,帐面竟然进帐三千两白银!这是汀兰银楼自开张以来从来没有过的进帐数字。
宁启隆知道她削利兜售这件事时大动肝火,但一得知第一天的盛况之后,也转而静默,算是默许了。
有了父亲的支援,宁若水再无顾虑,之后两天一鼓作气,竟然卖了一万两银子!
她盘算着,再这样卖上五天应该就可以平帐了,而且从此以后再也不用看谁的脸色过日子,古连城也没有借口再来烦她了。
没想到第四天,斜对街的另一家银楼却挂出了“让利六成,限时五天”的招牌,因为那间银楼地方大、货品全、样式新,一下子将汀兰银楼好不容易聚拢的客源全都吸引了过去。
宁若水一番心血安排就此化为无用,她不禁气愤地叫人过来询问,“那间银楼是谁开的?让利六成,难道不怕银楼关门大吉吗?”
伙计无奈地说:“没办法,大小姐,人家背后的东家是天下钱庄,就算是首饰全都白送,也关不了门。”
她为之气结。天下钱庄?竟然是古连城在背后搞鬼!
若再这样耗下去,天下钱庄富可敌国,汀兰银楼可没闲钱和闲时奉陪,到时这一仗,她必输无疑!不仅输掉了良好的商机,也输掉了银楼的首饰,最重要的是,她还输掉了将银楼从悬崖边缘挽救回来的大好时机!
古连城,他是存心的!真想不到他竟然是如此陰险卑鄙的小人!
古连城又在下棋,依然是自己与自己为敌,门房此时来报,“汀兰银楼的宁大小姐求见。”
他捻着棋子,微微一笑,“请她进来吧。”
宁若水今日不像往常般那样冷静,只见她一脸怒容,冲到他面前开口便问:“古大少,若是您想让汀兰银楼走上绝路,请当面明示,我愿和父亲坠楼求死!但若想让我们摇尾乞怜,死也不能!”
古连城坐在椅上,只微微抬着头,望着她那刚烈的神情,淡笑着问:“会下棋吗?”
她没好气地说:“会!那又如何?”
“坐下,与我下一局,若赢了,我再与你说话。”他云淡风轻地摆手,将手中棋子递到她面前。
她看了一眼那颗漆黑光润的棋子,与他白皙修长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带着几分挑衅意味的在她眼前肆意张扬。
她一把接过棋子,看了眼棋盘就顺手放下。
古连城点点头,从棋盒中捻出一枚白棋,信手应对。
她干脆坐了下来,全神贯注于棋盘上的战局,两个人你来我往,片刻间竟然在方寸之中厮杀出惨烈的战局。
也不知下了多少时间,手边的热茶都被婢女悄悄换了三次,棋盘中已经密密麻麻全身黑白双色棋子。
终于,古连城捻起一颗白棋,看着棋盘许久后,又将棋子放了回去,“这一局该是和局。”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那我现在是否有和大少对话的机会了?”
他又是一笑,悠然地望着她,“你一直都有这样的机会。”
“大少,请解释为何要唆使您的银楼与我们作对?您该知道汀兰银楼是迫不得已才做让利销售,我们如今只是为了保本,全无多余的进项,您让您的银楼和我们打对台,还降价更多,明显是在砸钱要我们一死。”
古连城慢条斯理地喝完半盏茶后才开口,“我早就告诉过你们,想要和天下钱庄借钱并不难,是你非要在独木桥上死撑。”
“那个青花大罐……就为了那个青花大罐……”她的嘴唇轻颤,“或许对大少来说那不过是个价值千金的罐霜子,但是对我来说,那是我母亲唯一留给我的遗物,我到死都不会让它损伤分毫,又岂能拿来借贷?”
“一只是借贷的抵押物,又不是出让。”
“倘若银楼没有按时归还借款,那个罐子岂不就是大少藏宝楼中的私藏了?”
“你没有信心按时归还借款,又为何要借钱?”
古连城一句一句地堵她,让她几乎没了言词回击,虽然明知他想要什么,但是他的话又并非全是歪理。
她冷笑,“大少现在说得轻松,但倘若您执意要那个罐子,在我将罐子拿来借贷抵押之后,今日之事难保不会再度发生,天下钱庄富可敌国,您就算是砸掉三座银楼,也不过游戏一般,但汀兰银楼是宁家唯一的命根子,我们没有任何本钱与您对杠。”
“那就难了……”他慢声道:“又想保住罐子,又想保住银楼,两全其美的事情可没那么容易。”他这句话,几乎已经算是默认自己会再用非常手段巧取豪夺。
宁若水苍白了脸色,明白自己这一趟已算白来,古连城认定的事情又岂会改变?于是她起身,连告辞都不说的转身就走。
古连城忽然在身后拉住她的手,轻轻道出一语,“其实罐子与银楼,都可以保住,办法并非没有,只是端看你肯不肯了。”
她蓦然被一个男子抓住手,但传来的那种温度却极冷,仿佛她的指尖已感染了冰凉,连身上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一转身,看到他幽沉深邃的黑眸,心弦轻颤后月兑口而出,“我不愿意。”
他没有说方法是什么,她甚至连听都不想听。
她拒绝得如此之快,有点出乎古连城的预料,但是随即他又恬然一笑,“既然如此就不强求了,我送你回去。”
“送我?”她一怔。
“天色已经暗了,我总不能让你一个弱女子独自回去吧?此地距离汀兰银楼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看你这样子心神不宁的,只怕会让登徒子有可乘之机。我不能让人日后因此在背后指摘我任何不是,更何况我与李准是朋友,照顾他的未婚妻是理所当然。”
这番话他说来竟是如此温柔又自然,完全不像他平日的淡漠,而且他也不容宁若水拒绝,就这么牵着她的手走出了书房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