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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商 第二章

寧啟隆在天下錢莊踫了一個大釘子,灰頭土臉的回到家,女兒寧若水主動為他遞上熱毛巾,這本是寧啟隆的習慣,但是今日他連用毛巾擦臉的心情都沒有,只是將手一推,重重嘆道︰「若水,看來咱們家銀樓是保不住了。」

「爹,何出此言?」她的臉上平靜如常,並未被父親這個突來的消息打擊到。

「唉,樓子里可以動用的閒錢已經不多,爹本想憑著和天下錢莊這些年借貸的好信譽再找古大少商量一下,暫時借貸個三、五十萬兩銀子周轉,但是古連城不知為何今日連見都不肯見我,難道是我哪里惹到他了嗎?」

「古連城?」寧若水輕輕吟誦著這個名字,嘴角微微挑起,似是明白了。「爹,古家不肯借,我們就沒有別人可以借了嗎?」

「天下錢莊是昊月國第一大錢莊,和他們借貸爹是最放心的。並非其他小錢莊借不來錢,但爹從未與那些小錢莊有過合作往來,不敢保證他們的信譽,萬一提前催債,那可就是雪上加霜了,況且爹現在最怕的是如果真的在何時得罪了古大少,那只要他發話下來,全國還有哪間錢莊敢借爹錢?

唉,唉……我到底是何時得罪了他?我怎麼都想不起來呢?」

寧若水默然無聲,她心中明白古連城為什麼將父親拒於門外,但是又不方便說出。

就在此時,看門的家丁氣喘吁吁地跑來,「老爺,門口有人要見您,是……」

「不見!不見!」寧啟隆正心煩,連連揮手。

「可是老爺,來的人是古大少……」

寧啟隆一听打翻了手邊的茶杯,幾乎是比家丁還要氣喘吁吁地追問︰「真的人在哪里?我這就去迎!」

「爹……」寧若水想攔阻父親,提醒他古連城的態度變化未免太快,應要提防,但父親已經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不一會兒,寧啟隆就笑逐顏開地陪著古連城進了正堂。

古連城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和寧若水稍早之前見到的不一樣,但依然是淡青色的,衣服上繡了一片旖旎的雲朵。

他漫不經心地看向寧若水,先微笑致意,「寧大小姐。」

寧啟隆非常詫異,「大少認得小女?」

「今晨在靜修禪院有過一面之緣。寧老闆的女兒真是博學多聞啊。」古連城別有深意的看著她。

寧若水對他微微一福,便向父親告退,但是古連城卻又道︰「听寧大小姐說,寧府有一只青花大罐,在下想看看,不知道可否一觀?」

寧啟隆一怔,支支吾吾地說︰「那罐子不過是尋常的瓷罐,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

「這麼說來,寧老闆是不捨得將罐子請出來了?無妨,連城向來也不強求別人,就此告辭了。」

他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甚至連臉色從頭至尾都只是淡淡的疏冷,看不出任何變化。

但是他這一走,寧啟隆卻著急了,連聲叫著,「大少請稍等一下!」然後回頭對女兒叫道︰「若水,去把那個青花大罐拿出來讓大少看看吧。」

寧若水輕輕咬著唇瓣,眼中染上一層怨念似的烏雲,像是要分辯幾句,卻拗不過父親的意思,只好不甘心地離去。

過了半晌,只見她捧著一個大大的檜木匣回來,那罐子就裝在檜木匣里。

古連城邁開腳步走過去,盯著她將青花大罐捧出,放在檜木匣蓋上。

古連城並未伸出手踫觸,只是微俯,盯著青花大罐看了片刻,然後將目光移到寧若水的身上,看到她眉心依然糾結,便用蚊蚋一般的聲音低低的問︰「你在怕什麼?」

她抬起長長的羽睫,眸光清冷,「大少心里明白。」

這句似答非答的話,換得他唇角一片笑意。

他自然明白這對父女在怕什麼,天下人都知道他古連城喜歡奇珍古玩,愛到成癖成痴的地步,所以這鑒寶大會雖然名為鑒寶,實則是他在為自己尋覓寶物,一旦有他看上眼的東西,他會不惜重金將其購入。

從來都沒有他買不到的東西——只要是他想要的,無一例外。

他一轉身,看著身後已經開始偷偷在擦著額頭汗水的寧啟隆,依舊淡淡的說︰「的確是個稀世之寶,寧老板請善待吧。連城告辭。」

只是如此?

寧啟隆怔怔地看著他飄然離去的背影,好一陣才反應過來的追出去相送。

而寧若水的手心卻是一片濕漉漉的汗水。

剛剛古連城盯著她的時候,她的背脊都在發麻。這個男人竟然給了她這樣重的無形壓力,讓她幾乎失去向來的冷靜自持,忍不住要反唇相稽回去。

但是她又明白,寧家已經不能再觸怒他了。

可是他這次特意前來看這個青花大罐,難道不是為了豪奪嗎?為何連價碼都不開,就這樣轉身走了?

難道是她對他有所誤會?他其實並不如傳聞中那樣會不惜重金強買看上眼的心愛之物?

但不管怎樣,她心中都有個預感——這件事應該還沒有到此結束。

鑒寶大會上,古連城一共選出十件稀珍寶貝編纂在今年的「昊月奇珍榜」里。

其中六件由皇宮買下,歸入大內,剩下的四件便由天下錢莊收藏。

據說天下錢莊中有一座藏寶樓,擺放著各種前所未見的稀世寶貝,而能擺在那里的東西,無論是哪一件,都價值連城。

這座藏寶樓,除了古連城之外沒有人上去過,里頭到底是什麼樣子,又有哪些奇珍異寶?就不得而知了。

此刻古連城就在這座藏寶樓中。

他正在看一只罐子。

青花大罐。

九層紋飾,每一層都畫著若干孩童,姿態不一卻情趣盎然。而在罐子最上面接近罐口的位置,用著清晰的小楷字寫著︰百子圖。

自從三年前他得到這個青花大罐的時候,就一直在費盡心力尋找另一只罐子,雖然連皇帝都曾勸過他,「這樣保存完好的珍品,從中原漂洋過海到昊月國來已屬不易,你想再找到同樣的另外一只,根本不可能。」

但是他並不想放棄,他還是希望能找到另外一只,因為在他的人生中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不完美」,雖然他也知道尋找另外一只的機會是微乎其微。

沒想到這微乎其微的機會現在居然出現在他眼前。他會怎樣做?只因為一個女子的拒絕就輕易放手嗎?

自然不可能!

將青花大罐放好,用一旁的雞毛撢子輕輕揮去架子上的灰塵,再用一塊薄紗將罐子蓋上後,他才走下樓梯。

藏寶樓外,一個太監正在等他。

「大少,陛下請您入宮。」

皇宮幾乎快成了他第二個家了,每隔一天就要去一次,因為皇帝總有各式各樣的事情煩他。

對方是皇上,他也不好拒絕,只是這頻頻的傳召有時候真讓人心煩。

所以入宮之後他的第一句話就是——

「陛下有沒有听到最近外面的流言?關于連城與陛下的?」

朱雍莫名其妙地看他,「我們兩個人能有什麼流言?」

他一本正經地回答︰「外面風傳陛下有斷袖之癖,而我是陛下的地下情人。」

朱雍楞了楞,然後爽朗地笑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誰想出來的流言?」

古連城嘆氣,「連城一直沒有娶妻,卻頻頻出入皇宮,大言不慚地說,我又有幾分姿色,看在別人眼中,自然是十分怪異。」

「你也想要有個妻子了?」朱雍沖著他眨眼,「這樣吧,月靜公主一直沒有出閣,長得雖不敢說閉月羞花,但也算是如花美眷……」

他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陛下今日傳召有什麼事嗎?連城家中還有無數的事情急待處理。」

「就你和朕說話總是這麼放肆。」朱雍沒趣地哼了哼,「你不想娶就算了,反正我們公主還愁嫁不出去嗎?倒是你,眼高于頂,不知道要單身到什麼時候。連城,听我一句,男人這一生若是沒有個心愛的女子,就不算完美,你不是最恨做事不完美嗎?」

古連城听了,卻是古怪地笑笑,「這麼說來,陛下是很躁心我的終身大事了?倘若我有了心儀的女子,陛下要怎樣?」

「怎樣?自然給你主婚了!還要送你一份大禮!」朱雍興匆匆地說,「怎麼?難道你有心上人了?」

「談不上,只能說……」他眼中精光一閃,「有了攻擊的目標而已。」

「是誰家的姑娘?」朱雍追問,「怎麼沒听你提起過?是官宦之家,還是商賈之後?」

古連城卻忽然打了個哈欠,一伸懶腰,「陛下,我也累了,陛下若是沒有大事,還是讓我走吧,這些不相干的事情,等日後有空了再和陛下詳談。」

「別,你慢走一步,朕找你是有正事的。」朱雍背著手,踱步了幾圈,「是這樣的,朕的弟弟,秦王朱睿,他心中存著反意,這事你也是知道的。朕听說他在城南鑼鼓巷內有一座飯莊,其實就是他在外會見反賊的據點,但是朕不知道該用何種方法去刺探消息才不會引起他們的注意。你對城中的商戶熟悉,在那據點周圍可有什麼商戶是可以利用的?」

「鑼鼓巷?是儀和飯莊吧!」古連城思忖了一下,忽然露出個古怪的笑容,「在它對面有一座銀樓,應該可以為陛下所用。」

「銀樓?誰家開的?」

「汀蘭銀樓,至于東家,陛下雖然不認得,但是他未來的女婿是陛下的心月復。」他看朱雍還不明白,就笑著解釋,「東家姓寧,他未來的女婿是誰,陛下應該已想起來了吧?」

朱雍雙眸一亮,拍手笑道︰「是李準的岳父家啊!太好了,既然是自家人的地盤,那用來就方便了。一會兒朕叫李準來,就在那銀樓安插幾個眼線,就近監視儀和飯莊。」

「這件事就不必麻煩陛下了。」古連城忽然自動請纓,「就交給我和李準吧,也算是為君分憂。」

他那少見的粲然笑容讓朱雍忽然一陣狐疑——這笑容背後似乎隱藏著什麼詭異的算計?是有什麼人要倒霉了嗎?

李準一听說陛下要安排人手監視叛賊,立刻熱情地應承下這個任務,然後調集了自己的幾個得力屬下要安插入汀蘭銀樓,而傳達這個消息的古連城卻也要求一同前往。

李準不疑有他,就帶他一塊兒來到汀蘭銀樓。

此刻偌大的廳堂里,只有寧若水一人坐著,她一見到這浩浩蕩蕩的人馬以及和李準一起出現的古連城,不禁面露詫異。

「準哥,這是怎麼回事?」她手中拿著一本像是帳本的冊子。

「寧叔呢?」李準語氣頗為高興,「是有點事情,要借用你們樓子一下。」

寧若水又看了眼古連城,「是公事還是私事?」

「自然是公事,否則我自己來就行了,還用帶這些人來嗎?」

她猶豫一下,「爹這兩天身體不好,總是咳嗽,現在在樓上休息呢。」

「那我上去探望他一下,你不用跟著我,陪古大少聊聊天就好。孫飛張虎,你們幾人在樓子外面等著。」

汀蘭銀樓的一樓是門面大堂,古連城在堂中負手而立,四處張望了一圈,然後笑道︰「今日樓子里不忙嗎?」

空曠的大堂中除了兩個伙計之外,再沒有一個客人。

寧若水別過臉去,「今日盤點,大少進來得匆忙,大概是沒有看到門口的牌子。」

古連城狀似訝異地說︰「哦,原來是盤點,我還以為汀蘭銀樓已不需要盤點了。」

這句挑釁已經近乎直白,寧若水陡然抬起臉,直視著古連城,「大少這次前來,是要助汀蘭銀樓一臂之力嗎?」

一絲笑痕泛起,他悠然說道︰「天下錢莊的大門永遠對天下商戶打開,如果銀樓缺錢,可以借貸,錢莊從來沒有推拒過。」

「但是大少應該知道,銀樓中並沒有什麼可以用來抵押的地契房契。」寧若水習慣性地咬唇,「大少自然不會做無本的買賣。」

「雖然沒有土地宅院,」古連城踱步到一個櫃子前,「但單這雕花的紫檀櫃,就該值個三、五千兩的,更何況隨手就能拿得出青花大罐的府第,總不至于沒有什麼能拿來抵押的東西吧?」

寧若水瞪著他,壓抑著聲嗓,「大少有所不知,那個青花大罐是先母留給我的嫁妝,母親臨終前有言,此生就算是窮途末路,也不能賣出青花大罐,所以若水是不會拿來抵押的。」

「已是黑夜路,又過獨木橋,難啊……」古連城嘆著,卻是笑著嘆息,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他這模樣看得寧若水很想抓起什麼東西狠砸過去。

「這麼說來,誰娶了寧大小姐,這青花大罐就歸誰了?」他忽然話鋒一轉,語氣中帶著幾分戲謔,又讓人覺得犀利。

一種不好的預感又在寧若水心底涌動,她連忙說︰「話不能這樣說……」

「但事實就是如此。」他靠到她身邊,笑眯眯地盯著她的眼,「你想嫁給李準嗎?」

這直截了當的問話讓她臉色一紅。「這與你無關,準哥是我的未婚夫,我既然已經許配于他,就矢志不移!」

「好個矢志不移。」古連城鄙夷地眯著眼,「我就不信這世上能有什麼事情是矢志不移的。」

她像是受了侮辱,惡狠狠地說︰「那你今天算是見識到了!」他點點頭,「見到一個自稱能矢志不移的傻瓜。」

「古連城!」她忍無可忍地叫著他的全名,「不要因為你是人人捧得高高在上的古大少就待人如此輕賤!你憑什麼不信別人的誓言?」

「因為我會動搖它,不惜一切動搖它!」這話仿佛是一首詩般由他唇間逸出,但卻字字冰冷得刺痛人心。

她的眼波震蕩著,每個碎痕中都是他那張清俊幽冷的容顏。

古連城的話讓寧若水鎮日心神不寧,以致晚上都失眠了。

寧宅就在銀樓的後面,每天關了店門,她就直接回宅內休息,近日因為父親身子不佳,向來只是在後院繡花讀書的她,也不得不拋頭露面承擔家中生計。

原本這個店鋪與她是沒有關系的,從頭至尾,父親只想把銀樓交給她弟弟寧若林繼承,但是若林只有十二歲,還是在學堂玩耍的年紀,根本不知道世間疾苦,更沒有能力接手銀樓,所以她只能硬著頭皮自己上了。

沒想到站樓的第一天,竟然就遇到了古連城這個難纏的角色。

他的那番話又是什麼意思?是要立誓得到青花大罐吧?但那又和準哥有什麼關系?看他那陰險的笑容,仿佛要陷害什麼人一樣……

「若水,你睡了嗎?」門外傳來李準的聲音。

她一邊訝異這個時間李準會來,而下人又沒通報,一邊慶幸好在自己還沒有寬衣,于是起身去開房門,門一開,只見李準一臉羞澀地佇立在門口,手中像是捏著一個盒子。

「那個……我白天在樓子里看到一對鐲子不錯,就買下了。」

她啞然失笑,「你在我家的銀樓給我買鐲子嗎?」

「是啊,你放心,我已經付了錢,不是白拿的。」李準怕她誤會,急忙解釋。

她輕嘆,「準哥,其實你不必費這份心思的,我已經是你的人了。」

李準的臉更紅了,將盒子往她手中一塞,「還未成親,就不算是,所以我是真的急著想將你趕快娶過門,為什麼我們的婚期要定在半年之後?下個月就成親難道不行嗎?」

「你別忘了,我要為我娘服孝三年,只差這半年就期滿了。準哥,你連這六個月都等不了嗎?」

她柔柔的安撫讓李準的情緒終于平靜了些,縱使有萬般無奈也得認了,「唉,這日子實在難熬,好在陛下讓我在銀樓中安插幾個人監視對面的儀和飯莊,以後我可以借公事之名經常過來看你……對了,今天听你爹說,樓子里最近經營艱難,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她想了想,「就是缺銀子周轉,可是你們家也不是可以一擲千金的,只怕……是幫不上忙。」

李準連忙說︰「我家里雖然沒錢,但是我認識一些有錢的朋友,說不定可以……哦,對了!找古連城幫忙,錢的事情他最懂了。」

「別!別找他。」寧若水急忙攔阻,見李準一臉不解,只好坦言,「我們已向他開過口了,但是因為沒有什麼可以抵押的物品,所以他不肯借錢。」

「這有何難?我去和他說,他不會不給我這個面子的。」李準笑呵呵的,一臉有十足把握的樣子。

寧若水並不放心,可見李準執意幫忙,便說︰「好吧,你去試試看,若是他還是不肯,就不要強求。」

「不會的。」

李準信心慢慢地離開了,一天之後,他垂頭喪氣地回來了。

一看他的表情,寧若水就知道他必定也在古連城那里踫了一鼻子灰。

她什麼都沒問,只是給他端了一杯茶水,然後一手扶著他的肩頭,柔聲問︰「準哥,你餓了嗎?要不要讓廚房給你準備點吃的?」

李準沒有辦成答應好的事情,很是沮喪地咒罵,「這個可惡的古連城,居然對我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嘴里,一定要我先拿出抵押物才肯借貸!我又不是借錢不還,又跑不到哪里去,他還怕我賴著不還嗎?」

「算了,就算是借不到也無妨,樓內暫時還能撐一陣子。」

李準握住她的手,神色充滿歉意,「若水,真對不起,沒有辦好答應幫你的事情。你放心,我還會再去試試看,古連城雖然是個奸商,但是也有弱點,只要我們投其所好……」

她警覺地立刻怞回手,「準哥,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囁嚅著道︰「我記得你們家中應該還有些古董,值點銀子,古連城答應用那些東西做抵押,照付至少十倍的銀子,而且利銀算得很低……」

寧若水立即沉下臉來,「準哥,如果是這樣的條件,抱歉我不能答應。」

「為什麼?這條件已算是很好了。」

「總之我不能……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就別問了,而且樓子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我總能想到辦法的。」

面對李準疑惑的眼神,她只能暗自咬牙,說下了大話。

其實她能有什麼辦法?樓中的現銀越來越少,雖然是銀樓,以經營珠寶玉器為生,但是如果客人不來買,東西永遠只是東西,變不成現銀。

眼下不是逢年過節,不會有大批的客人來采買這種東西,眼見貨物堆積如山,而帳面上的債務也同樣越堆越高,寧若水決定鋌而走險,命人在樓外掛了一個招牌,上寫著——

讓利左鄰右舍,全銀飾降價四成,限時七天,過期不候。

櫃台的伙計們都紛紛勸她,「大小姐,咱們銀樓自從開業以來從沒有這樣做過,讓利四成就只能保本了。」

她充耳不聞,因為對于現在的汀蘭銀樓來說,能保本已是天大的萬幸了,還有什麼能計較的?

她又命人印了些單子,將門口這幾句廣告都張揚出去,結果第一天讓利開門,門板就幾乎被街坊的婦人們擠破。

一天之內,帳面竟然進帳三千兩白銀!這是汀蘭銀樓自開張以來從來沒有過的進帳數字。

寧啟隆知道她削利兜售這件事時大動肝火,但一得知第一天的盛況之後,也轉而靜默,算是默許了。

有了父親的支援,寧若水再無顧慮,之後兩天一鼓作氣,竟然賣了一萬兩銀子!

她盤算著,再這樣賣上五天應該就可以平帳了,而且從此以後再也不用看誰的臉色過日子,古連城也沒有借口再來煩她了。

沒想到第四天,斜對街的另一家銀樓卻掛出了「讓利六成,限時五天」的招牌,因為那間銀樓地方大、貨品全、樣式新,一下子將汀蘭銀樓好不容易聚攏的客源全都吸引了過去。

寧若水一番心血安排就此化為無用,她不禁氣憤地叫人過來詢問,「那間銀樓是誰開的?讓利六成,難道不怕銀樓關門大吉嗎?」

伙計無奈地說︰「沒辦法,大小姐,人家背後的東家是天下錢莊,就算是首飾全都白送,也關不了門。」

她為之氣結。天下錢莊?竟然是古連城在背後搞鬼!

若再這樣耗下去,天下錢莊富可敵國,汀蘭銀樓可沒閑錢和閑時奉陪,到時這一仗,她必輸無疑!不僅輸掉了良好的商機,也輸掉了銀樓的首飾,最重要的是,她還輸掉了將銀樓從懸崖邊緣挽救回來的大好時機!

古連城,他是存心的!真想不到他竟然是如此陰險卑鄙的小人!

古連城又在下棋,依然是自己與自己為敵,門房此時來報,「汀蘭銀樓的寧大小姐求見。」

他捻著棋子,微微一笑,「請她進來吧。」

寧若水今日不像往常般那樣冷靜,只見她一臉怒容,沖到他面前開口便問︰「古大少,若是您想讓汀蘭銀樓走上絕路,請當面明示,我願和父親墜樓求死!但若想讓我們搖尾乞憐,死也不能!」

古連城坐在椅上,只微微抬著頭,望著她那剛烈的神情,淡笑著問︰「會下棋嗎?」

她沒好氣地說︰「會!那又如何?」

「坐下,與我下一局,若贏了,我再與你說話。」他雲淡風輕地擺手,將手中棋子遞到她面前。

她看了一眼那顆漆黑光潤的棋子,與他白皙修長的手形成鮮明的對比,帶著幾分挑釁意味的在她眼前肆意張揚。

她一把接過棋子,看了眼棋盤就順手放下。

古連城點點頭,從棋盒中捻出一枚白棋,信手應對。

她干脆坐了下來,全神貫注于棋盤上的戰局,兩個人你來我往,片刻間竟然在方寸之中廝殺出慘烈的戰局。

也不知下了多少時間,手邊的熱茶都被婢女悄悄換了三次,棋盤中已經密密麻麻全身黑白雙色棋子。

終于,古連城捻起一顆白棋,看著棋盤許久後,又將棋子放了回去,「這一局該是和局。」

她直視著他的眼楮,「那我現在是否有和大少對話的機會了?」

他又是一笑,悠然地望著她,「你一直都有這樣的機會。」

「大少,請解釋為何要唆使您的銀樓與我們作對?您該知道汀蘭銀樓是迫不得已才做讓利銷售,我們如今只是為了保本,全無多余的進項,您讓您的銀樓和我們打對台,還降價更多,明顯是在砸錢要我們一死。」

古連城慢條斯理地喝完半盞茶後才開口,「我早就告訴過你們,想要和天下錢莊借錢並不難,是你非要在獨木橋上死撐。」

「那個青花大罐……就為了那個青花大罐……」她的嘴唇輕顫,「或許對大少來說那不過是個價值千金的罐霜子,但是對我來說,那是我母親唯一留給我的遺物,我到死都不會讓它損傷分毫,又豈能拿來借貸?」

「一只是借貸的抵押物,又不是出讓。」

「倘若銀樓沒有按時歸還借款,那個罐子豈不就是大少藏寶樓中的私藏了?」

「你沒有信心按時歸還借款,又為何要借錢?」

古連城一句一句地堵她,讓她幾乎沒了言詞回擊,雖然明知他想要什麼,但是他的話又並非全是歪理。

她冷笑,「大少現在說得輕松,但倘若您執意要那個罐子,在我將罐子拿來借貸抵押之後,今日之事難保不會再度發生,天下錢莊富可敵國,您就算是砸掉三座銀樓,也不過游戲一般,但汀蘭銀樓是寧家唯一的命根子,我們沒有任何本錢與您對杠。」

「那就難了……」他慢聲道︰「又想保住罐子,又想保住銀樓,兩全其美的事情可沒那麼容易。」他這句話,幾乎已經算是默認自己會再用非常手段巧取豪奪。

寧若水蒼白了臉色,明白自己這一趟已算白來,古連城認定的事情又豈會改變?于是她起身,連告辭都不說的轉身就走。

古連城忽然在身後拉住她的手,輕輕道出一語,「其實罐子與銀樓,都可以保住,辦法並非沒有,只是端看你肯不肯了。」

她驀然被一個男子抓住手,但傳來的那種溫度卻極冷,仿佛她的指尖已感染了冰涼,連身上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一轉身,看到他幽沉深邃的黑眸,心弦輕顫後月兌口而出,「我不願意。」

他沒有說方法是什麼,她甚至連听都不想听。

她拒絕得如此之快,有點出乎古連城的預料,但是隨即他又恬然一笑,「既然如此就不強求了,我送你回去。」

「送我?」她一怔。

「天色已經暗了,我總不能讓你一個弱女子獨自回去吧?此地距離汀蘭銀樓還有半個時辰的路程,看你這樣子心神不寧的,只怕會讓登徒子有可乘之機。我不能讓人日後因此在背後指摘我任何不是,更何況我與李準是朋友,照顧他的未婚妻是理所當然。」

這番話他說來竟是如此溫柔又自然,完全不像他平日的淡漠,而且他也不容寧若水拒絕,就這麼牽著她的手走出了書房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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