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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曲 第二章

他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很随便的女人?竟然邀请一个陌生男子共处一室。

好吧!无论之后会发生何事,都是她自找的,怨不了任何人。

不过,她一点都不觉得他该离开这间房,该滚出去的,应该是她自己。但她不愿意滚出去吹凉风,就只能请他进房来。

这样,她的歉疚之心才会稍稍平缓些。

可是,哎……

祁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得极为不好。

她心口很闷,说不出来的感到沉重,好像一口气哽咽住,吞不下也吐不出来,非常难受。

先前强迫自己睡着,然而闭上眼没多久又睁开,整个房子空荡荡的,死寂得让她觉得可怕。

大概是经过九死一生的景况,所以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让她易感惊慌。

「咳……咳咳……」祁鸯皱起眉,突然激烈的呛咳起来。

这样的咳声,在宁静的夜里显得突兀,祁鸯拼命压下咳嗽的声音,隐忍得很痛苦。

捂着嘴,她成功压下声量,却尝到嘴里咸腻的腥味。

艳红的血自指缝流出,顺着手腕直往下坠,她居然咳出血来。

不会吧?她方才鼻血才停住,眼下吐血是怎一回事?

祁鸯摊开手,眼前的那抹红极其刺眼。

她七手八脚地抹掉嘴边的血,怕被他瞧出端倪,可是天不从人愿,猛地一咳,祁鸯又生生地呛出一口血。

石破磊睁开眼,往她的方向看去,见到她趴在床上捂着嘴,满手的血。

「妳怎么了?」来到床前,更显得惊心怵目。

祁鸯摇摇手,低着头不敢让他瞧见,自己简直麻烦得要死,她不认为他还有心情应付。

「没事……」嘴里的腥味让她觉得好不舒服,感到恶心。

「妳吐血了。」石破磊坐在床边,抬起她的脸。「可能是伤得太重,深及五脏六腑。」

他抓来帕子拭净她的手,然后一把将人抱起。

「你做什么?」祁鸯被他的举动吓到了。

「到医馆。」

「夜深了,人家早就关了。我没事,吐两口血而已嘛。」她笑得好像没有这一回事,心里头其实是怕死了。

石破磊质疑地看着她,灰色的瞳眼冷得像是要冻死人。

「我不想替人收尸。」

这实在是言简意赅啊!

*****************

她的运气其实很好──

如果硬是这样说的话,确实是这样没错。

祁鸯一脸疲倦,任大夫在身上几大穴脉下针,乖得像只小猫。

石破磊坐在不远处,那双眼就冷冷地瞪着自己,似乎很不开心。

欸,那张脸她也分辨不出来有什么情绪,从头到尾天字一号的表情。

只不过,被他夜半挖起来的大夫很倒霉,被那副尊容吓得魂都要飞了,还在如此凛冽的眼神下行医。

他把她塞给大夫,单单仅吐出两个字:救人。

嗯,多么简洁有力的交代!祁鸯忍不住叹气,觉得眼前的大夫真可怜。

「大夫,我伤得很重吗?」吐了两口血,sheng体有点疲软之外,好像没有特别的怪异。

「外相是没显现,但妳内伤颇重,心肺损害很大。」大夫皱起眉,问得很小声:「他是怎么伤妳的?」居然可以打到伤不见痕,太过骇人了。

祁鸯脸上一僵,「他没打我,是被别人伤的。」

「我从没打过女人。」就算他们压低声,但石破磊还是听见了。

他的耳力,好到连地上跌根针都能听见,如果他愿意的话。

大夫呵呵地干笑,很怕对方一掌搧过来,自己八成会回老家见姥姥。

「我不会死吧?」咳那两口血,她心底也惊。

「多休养,一旬之内切莫过劳,不论是身劳或心劳。」大夫将银针取下,再替她抓药。「妳本身血气凝滞,因此心神纷扰,时日久了淤积在体内,平日无事自然继续积压,突然伤得这样重,脉象紊乱,若放任不管,时日一久,未来恐怕是壮年夭折。」

祁鸯脸色刷白,一时半刻没有表情。

夭折?那不就是摆明说她会早死!?

「大夫,我已经十九了。」壮年离她也不远了。

「只要好好调养,不一定会发生。」

能够被这样预知死期,她应当可以做好准备,日后也能死得明明白白……祁鸯居然这样悲凉的想着。

「姑娘别慌,只是兴许罢了。」

祁鸯无奈的看着大夫,这话已经月兑口,兴许这字眼,实在太过不牢靠。

「没关系,人生在世,难免一死。」她只好如此安慰自己。

「姑娘真是好气量,年纪轻轻却能这般豁达,难能可贵啊!」

且听他一字一句的称赞,祁鸯压根儿笑不出来。

来日壮年夭折,谁管什么鬼气量,什么该死的豁达!她会在人生最辉煌的时日,提早面见阎王吶!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低沈的声音,响在夜半的医馆。

不知何时,他悄然无声的来到两人面前。

大夫被他吓出一身冷汗,脸色比纸还要白。「没没没、没有了。」

祁鸯抬头,终于见到无表情的脸面,出现一丝情绪。

他正皱着眉头,似乎脾气要发作,但祁鸯不明白是对大夫还是对她?

「我好些了。」她开口,并不是怕他对大夫怎样,而是对方一脸哀怨的望着自己,盼求她能够出手相救。

她只好如实遵照,如大夫所愿。

石破磊再度抱起她,接过大夫手中的药材。

「三碗水煎成一碗,一日两次,喝完三帖后,改成一日一回。」

他颔首,把药包扔给她,然后离开医馆。

离开前,祁鸯回头,只见到大夫看着她,发现对方眼中很怜悯的光彩,含泪对她挥手送别。

大夫到底是为她来日夭折而心疼,还是因为她跟着这男人的缘故?

*****************

一灯如豆,缠绵在黑夜中。

祁鸯昏沉沉地睁开眼,不知何时回到客栈里。

他抱着她一路走回来,四周安安静静地,加上他的脚步不疾不徐,自己很快就睡着。

她一直觉得很不好意思,无非是拖累他在先。普通人一定觉得她很烦,恨不得将人撇下,但是他没有。

石破磊推门进来,看见她侧着身,与自己对眼相望。

「醒了?」他以为她要睡得久些。

祁鸯坐起身,见到他端一碗药汤,飘着氤氲热气。

「麻烦你了。」

石破磊坐在榻上,将碗递给她。「很烫。」

「嗯,我会小心的。」她想,这男人并不是不体贴,只是人有第一印象,大家都被他的外表欺骗了。

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把汤药喝完,然后又坐回原来离床最远的位置上。

「早点休息。」语毕,他阖眼不再看她,要她好好休息。

「好。」祁鸯应声,偷偷把被子拉高些。

过了许久,她猜他已经睡着了,才偷偷地开口:「谢谢。」

一抹浅浅勾起的笑,很淡很难被人看见,但它确实存在着。

*****************

石破磊摇着破扇,在客栈的后院煎药。

他和掌柜知会过,对方一脸很为难的表情,但在自己不发一语的紧盯下,终于勉为其难的答应。

不过,面对那张吓得要死的嘴脸,石破磊其实也没有多大的计较。让他比较在乎的是能让伤患按时服药。

那女人喝完药后,睡得比较安稳,再也没有翻来覆去的声响。他想,应当是药效发挥,才能让她感到舒服些。

所以天方亮,他就出来煎药。

照顾人不是他的拿手,但是大夫的吩咐不会太难,加上她喝起药来也无须要人哄骗,否则石破磊一定会觉得很头痛。

离房前,枕在榻上的睡颜虽然很苍白,但是安稳多了。尽管他不认为一碗药就能够让她元气恢复,但总比什么事都不做来得好。

药壶飘着氤氲热气,他突然想起那女人夜里对他说的话。

她说不怕他……第一次有人这样对他说。

石破磊不认为她真的不怕自己,尽管听起来是有些勉强,但她仍旧是说了,不是吗?

听在耳里,他有种觉得很温暖的感受。

或许,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有人会这样对自己说吧?

抬眼,对上一双澄亮的眼眸。

「远远地,我就闻到药的味道。」祁鸯蹲在他身边,看着那壶药皱起鼻头。

「良药苦口。」她的表情摆明就是不喜欢,但还是要喝。

支着下巴,祁鸯只能很认命。「居然吐几口血就被人说短命,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倒霉。」

「妳不该逗留在那里。」他说实话,她的行径着实在卖命。

她睐他一眼,抢下他手里的破扇,自己搧着火。

「是我不济。」他一定是在嫌她麻烦,才会说这样的话。

「我也是。」石破磊绷着脸,话声又低了些。

祁鸯偷偷地瞄向他,那张天字一号的表情根本让人解读不出情绪,只见他两眼一黯,灰色的眼瞳比先前深了些。

「你……在生气?」

石破磊看着她应:「没有。」

她偏着头,看着那双灰眼睛又恢复到先前的色泽,觉得真是神奇。

「虽然知道你不是中原人,但每次见到还是觉得很惊奇。」

听到这话,他不由得下颚绷紧,神色颇为诡异,不喜欢有人谈论自己的外貌。

他比谁都知道自己的奇怪,在这片土地上,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祁鸯没有看穿他的不对劲,还在自顾自个儿的说:「你的灰眼睛真漂亮,而且会改变色泽呢!」指着自己的眼,她如此对他说道。

「这真是老天爷给你的恩泽,有一双这样漂亮的眼。」她凑近他,拉着自己的脸颊,要他看看自己平凡无奇的眼眸。「我爹说,要是我也长着一双漂亮的眼,要嫁人就不是难事了。」

石破磊微愣,头一回听见有人这样对自己说话。

「他老嫌弃我,也不想想我是谁生的?还不是他那双眼平凡无奇,怪我呢!」

他很想笑,因为这女人讲话时,表情很生动又有点哀怨,但是他已经太久没有笑,已经忘记怎样去表达。

老实说,他连跟无字门内的人,一年到头说不到十句话,二牙子平常也是怕他怕得要死。

如果不是这女人,他大概也忘了该怎么与人相处。

在无字门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脾性,他的怪异反而不是最惹眼的,彼此各自都是有缺陷的人,凑在一起自然不怪。

「我、我觉得很好。」她一直望着他,好像他应该说些什么话。

「你觉得什么很好?」她扬高音调,抱着一丝期待。

「妳……」石破磊皱起眉头,不怎么确定她到底想听到怎样的话。「……的眼睛?」

呵,她甜甜地笑出来,很开心地摇着扇子。

「哈!回去我要跟我老爹讲,是他看走眼了。」

这女人真逗,本身也是奇怪得很。

「我讨厌灰色的眼睛。」

祁鸯困惑地看着他,不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它让人一眼就看见我异于常人的地方。」他多么想要和她相同,有着一双黑色的眼眸。

「怎么会,你的眼睛,很像天空的颜色……你知道吗,那里是神明的居所,我很喜欢。」

*****************

琴音缭绕,在这样贫瘠的小镇里,实在不多见。

悠扬乐音滑过茶楼,众人听得如痴如醉,手里的美酒,居然也忘了喝,只顾着沈醉在琴声里。

石破磊无法理解听曲儿的人们这等发怔的神态,说是走火入魔也不为过。

他着实对乐理不通,优美的曲调在他耳里听来,还真没有特别的感觉。

若不是弹琴的人是她,他断不可能在这儿待上。

一抹朱色身影在前头,乌黑的青丝简单地挽着云髻,金丝发钗盘着乱松松的发,如同她的人一样,没那么拘谨,甚至带着很随意的欢快感。

没有绝艳的美丽,也不是惊为天人的细腻,她平凡得没有半点让人感到特别的地方。

唯独那抹笑容,宛若三月天的春风。

石破磊在她身上,看见自己很想要的东西。

平凡。

她如此随意地与这世间融为一体,没有半点令人感到冲突的地方,而她的琴音,却教人如痴如狂。

只要她不显露,没有人会知道她的与众不同。

尽管石破磊觉得她有些鸡婆,茶楼里聘来的弹琴姑娘弹走几个音,她皱着眉头,表情实在很明显。

后来,不知怎地琴弦断裂,伤了琴师的脸,她居然头一个跑过去。

石破磊没见过比她还要鸡婆的人,对方与她素未谋面,那点小伤根本不足挂心。

她自己还比对方伤得更加重,人家那一点皮肉伤,动不了骨本呀!

眼见她利落地换着琴弦,丝毫不生手。为了让琴师回头擦药,她自告奋勇捻来一曲。

一曲接一曲,跃动的琴音时高时低,悠悠地漫进心底,成了惆怅的思绪,挑动内心深处的角落。

石破磊不懂音色,只觉得舒缓,如果问他有什么感觉,他根本说不上嘴,众人痴迷,唯他独醒。

望着朱色身影,唇边那抹笑,是他熟识的。

其余的,他全然不清楚。

这女人没有绝色,却让他感到与众不同,兴许是她的话……那些从没人跟他说过的话。

掌心覆上眼,石破磊似乎变得不怎么讨厌自己眼瞳的色泽。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不讨厌自己的瞳色。

他一直认为,这双眼让自己吃足苦头。但是,她却全然不是这么觉得,甚至换个方式告诉他自己的优点。

为什么,她会不怕他呢?石破磊真是不懂。

冷不防地她望向他,对他冲着笑,石破磊微愣,实在不懂得该怎么回应,只能不好意思地将目光调到别的地方去。

她一定认为他很冷淡,但石破磊真不知该如何做才好。硬着头皮,他将视线调回来,果真见到她的微笑。

实在拿她没辄,石破磊稍稍颔首,换来她更大的笑容。

可能这女人真的不怕他,又甚至是这些年来,王朝里的人们渐渐改变了,因此才会包容如此奇异的他吧?

不知怎地,他觉得那张脸越看越显得可亲……

如此一想,撞击在他心口上的回忆,让石破磊显得很僵硬,整个人突然阴沈了起来。

天底下,不会有人发自内心不怕他。

虽然她对着他笑,状似亲近他,但是,却不会是真的!

他永远不可会得到这样的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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