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 楔子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即便是深幽的宫庭,也无法抵挡住春色的侵袭。褚色的宫墙下,丛丛翠绿里,这儿暗藏着娇女敕的粉,那儿绽放着妖娆的红,着眼之处尽是美景。
碧波,在春风里泛着粼粼的光芒,曲折的白玉桥从峥嵘的山石堆中伸进碧波中央,随处可见红鲤在桥洞下翻腾起的圈圈涟漪。桥的尽头,筑着一个精致的八角亭,微风吹过,亭角的铜铃就会随风响起叮当的声响,在风中久久不绝,听起来十分的悦耳。
「孩子,告诉伯父,伯父告诉你的一切,你都记住了吗?」
如画的景致里,略带着些许嘶哑的声音,从摆放在亭子石桌边的摇椅上传了出来。
瞬间的沉静过后,被摇椅拦住的地方传出了一道像是孩子的声音,只听那声音用着不似孩子应有的灰暗语气轻轻答道:「伯父,孩儿记住了。」
「那么,告诉伯父,我们要怎么做?」
彷佛是故意刁难,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择手段,反客为主,取代宣氏,成为天下之主……」
灰暗稍敛,睥睨天下的霸气一闪而过,复又归于灰暗。
「很好,很好!」
嘶哑的嗓音轻声赞许,「来,孩子,让伯父再抱抱你。」
「嗯。」
衣服磨动的声音里,亭子静了下来——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这片宁静。
两个穿着深红色衣服,面白无须,身形瘦小,眼睛转动之间透着阴冷狡黠气息的人,从峥嵘的山石下钻出,绕过曲折的白玉桥,在桥的尽头处跪下,齐齐地冲着亭子里发出尖细的声响:「睿王殿下,陛下有旨。」
穿着月白素锦袍子的中年男子坐在摇椅上,他的膝上蜷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看起来约模七八岁上下,粉女敕的脸颊靠在男子的胸前,眼睑紧闭看起来睡得正香。
听到了声音,那中年男子抬起了头,毫无光泽灰暗的眼眸衬着隽刻在清俊脸上的沧桑,让他看起来又像是一个已近古稀之年的老者。
「终于还是来了。」
茫然地自语了片刻,男子苦笑着将怀里的孩子放在摇椅上,站起身整了整衣襟,然后迎着那两人在摇椅前跪下,「云仪接旨。」
轻咳一声,两个红衣人中的一个站了起来,从衣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展开,尖细的声音再次缓缓响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睿王云仪私出睿华宫,有违宫典,依律赐鸠酒一杯,着午时前饮下,钦此。」
另一个跪着的红衣人此时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只细嘴的白瓷酒壶和一只精巧的杯子,放在亭子的石桌上,枯瘦的手腕翻动间,琥珀色的液体在浓郁的花香里泛开醇厚的酒香。
瞬间,无边无际的静笼罩了小小的亭子。
两双阴冷的眼眸紧紧盯着那脸色苍白的男子,却也不开口出声催促,只是那样站着。
彷佛是过了一生一世,那男子轻叹了一声,伸手取过那只小小的杯子,凑到了唇边,红衣人看着那杯里的液体一滴不剩地进入那苍白的嘴唇里,互望了一眼,收起酒壶和酒杯,沿着来时的路退下。
男子转过身,弯下腰,想要抱起那孩子重新坐回摇椅上,只是显然是心有余力不足,扑通一声扑倒在摇椅上。
波光里,黑色的血液缓缓地从苍白的唇间一点一点地往外渗,滴落在月白色的衣襟前,滴落在那张熟睡的精致小脸上。
长长的眼睫一阵颤动,缓缓张开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的睡意,幽暗的眼底透着不属于孩子空洞和死寂。
「很、很好…孩子…你,果然没有…哭……」
男子抬起一只手,轻抚着那张小巧的脸,身体后仰,靠在了石桌的桌脚上,另一只手吃力地抹着眼角鼻间嘴角不住往外流的乌黑血痕,怎奈血流得太快太多,旧的痕迹还来不及抹掉,新的又已经涌了出来。
苦笑着摇了摇头,男子渐渐涣散的眼睛注视着那个孩子,喘着粗气,吃力地道:
「孩子,孩子,记、记住…不、不能哭…终、终有一天…我……我们会…会…走…走到…那、那里……我们、我们的命运……会、会……改……」
曲张的手指无力地指着明朗的天空下,宏伟的殿宇,眼神里透着些许向往……忽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中,哆嗦着的身体猛然萎顿,整个人倒在了摇椅边。
那个孩子从摇椅上爬了下来,蹲在那张灰败的脸边上,小小的手掌覆在男子完全涣散的眼瞳上,墨玉似的眼睛顺着男子的手,看了一眼远处那片气势磅礡的宫殿群落,没有眼泪的眼眸透着深深的怨毒与决绝,然后转过身,学着刚才男子的样子,坐在摇椅上,紧抿的唇角边泛开一缕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列祖列宗在上,孩儿在此发誓,云家质子的命运,一定会在我的身上终结。」
一缕春风吹过,将那稚女敕的声音吹散开来,浓重的杀伐气息,似乎让那碧波间的红鲤也感受到了寒意,沉入了湖底不愿再浮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