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从心开始 8
大概是因为足足睡了两三天的关系,烧退了,身体也轻松多了。四日的晚上,高中时代的同学打来电话,说是有若干个同学在一起聚会,问他要不要来?初芝因为觉得无聊,而且身体状态也还好,所以就在全副武装的情况下出了家门。
在车站前面的小小的居酒屋里,以当初的排球部成员为中心,聚集了将近十个人。自从知道自己的病情后,初芝有意识的避开了这种同学间的聚会。因为大家一旦聚在一起的话,就必然会讨论到阿岸的话题,而初芝就是讨厌这一点。
之所以今天会破例参加,也许是因为自己现在很幸福了吧。也许是因为获得了能够理解自己、爱自己的对象的缘故,所以心理上有了不少解放吧。
因为初芝好久没露面了,所以他一出现就受到了热烈欢迎。同学之中有人年纪轻轻就有了孩子,也有人还这么年轻就因为本身的笨拙而遭到了解雇。互相报告过彼此的近况后,大家又开始沉浸在了回忆之中,于是阿岸的名字就浮现了出来。
"这么说起来今年是阿岸的二周年忌了。"
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句,初芝的手指因为这个名字而颤抖了一下。"已经二年了吗?真是快啊。"
坐在旁边的松田喃喃自语,他在排球部里是和阿岸配合得非常成功的搭档,也是这个弱小的排球部唯一的得分手。
"听说是癌症吧?真可怕。"
被解雇的石井哭着说道。
"听说越是年轻扩散的越快。"
到处响起了同情的声音,阿岸的父母隐瞒了儿子的痛情。对于他们的心情初芝理会的异常的透彻。如果被人知道是爱滋病的话,应该就不会获得这么坦率的同情了吧?大家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去追究他的感染路径,然后被说成是自作自受,偏见是很厉害的。不可能所有人都像由纪或者干那样表示理解。
"葬礼的时候,我见到了他的样子,整个人瘦的只剩下皮和骨头了。原本我一直认为他是个和疾病无缘的人,所以当时受到的打击还挺大的,人类真是脆弱啊。"
松田干掉了杯中的啤酒,全场被一阵说不出的凄凉感所包围。
"真的是个可伶的家伙啊。"
阿岸的话题继续了下去,初芝并没有参加对话。"和阿岸交情撇好的人就是你吧?你们大学不也在一起吗?"当听到有人提这些的时候,初芝也只是暖昧的开了话题。
尽管没有加入交谈,初芝的胸口还是大半被阿岸由事情所占领了。他再次认识到,在自己心目中只是罪恶化身的男人,在其它人的心目中却是英年早逝,值得同情的存在。
那个男人一定也希望能活下去吧?他一定也这么想过吧。初芝没有想到这个程度,光是自己的事情已经让他顾不上其它的了。他想起了最后见面时阿岸的样子,细瘦的手臂、身体、脸孔……自己身边还有由纪,阿岸身边又曾经有过谁呢?
聚会一直到晚上十点才解散,虽然朋友们也邀请他去二次会,但是初芝自知没有喝到半夜的体力,所以就拒绝了。在向车站走去的时候他打了由纪的手机,但是没人接听。
他一边走一边思考着,一想到若干年后自己也许也会成为在那个地方被人同情的对象,他胸口就十分的郁闷。
在进入车站之前手机响了起来,虽然不是由纪的号码,他还是接听了电话。
"新年快乐!"
他听见了一个非常精神的声音。
"那个……你现在在干什么?"
在自己心情低沉的时候,他人的开朗有时会有些烦人,有时又会让人有得救的感觉。而这次无疑属于后者。
"我在真间车站前面。"
"难道你是在约会?"
对方的声音变小了。
"哪里,只是和高中同学见面聊天,现在正要回去。"
"我也是和朋友出去玩,回去时正好到了老师家的附近。也许说顺便不太合适,如果方便的话一起去参拜好吗?"
"现在吗?"
他看了看时间,现在是晚上十点十二分。
"虽然晚上去冷了一点儿,但是不会太拥挤。我这里离真间车站只有10分钟路程。我负责车接车送,怎么样?"
虽然初芝和由纪约好了要去参拜,但是他觉得去一次还是去两次也没有太大差别,最主要的是他不想单独一个人。
"那我就去看看吧。"
"太好了!外面太冷,你就在车站里面等我吧。"
挂断电话后,初芝按照他说的在车站里面等看,果然十分钟之内干就到了。
"很冷吧?快点上车吧。"
在干的催促下,初芝坐上了停在路边的红色汽车,内部的暖气开得很足。
"新年快乐!"
干在车子里又说了一遍。
"啊,新年快乐。"
"今年也请多多关照。"
看他深深低下头的样子,初芝耸了耸肩膀,"没办法,我还是会照顾你的。"干红着鼻子笑了一声后,开动了车子。
因为温暖的空气和车子独特的摇动,初芝在车子开动后立刻感觉到了困意。就在他险些完全进入了梦乡的时候,他因为车子停住的震动而清醒了过来慌忙抬起了脸孔,隔着车窗看见了神社。"你睡着了吧?"
干有点恨恨的说道,初芝非常的不好意思。
在下车之前,干塞给他一堆暖暖袋。大衣、牛仔裤的口袋都塞满了后还有富裕。
"毕竟是晚上,而且你要是感冒了就麻烦了……"
这就是会出现小山一样的暖暖袋的理由。因为干的细心,尽管是行走在夜路上,初芝却几乎没有感觉到寒冷。
因为己经距离元旦过了几天,而且又是晚上,所以这里几乎见不到什么参拜者。初芝许了三个愿望,希望自己的身体能好起来,希望能够和由纪结婚,希望干能找到恋人。他合上掌,强烈的祈祷之后看了看旁边,干合掌祈祷的时间似乎相当长。
"你这么热心是在祈祷什么呢?"
脚下的沙子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这个嘛,算是为了让自己能成为超级教师吧。"
初芝嘿的笑了出来。
"所谓的许愿啊,好象如果说出来的话就无法实现了哦。"
"那你为什么要问啊?"
干闹别扭的表情很可笑,他忍不住笑出了声,为了对于自己的恶作剧陪礼,初芝买了个护身符送给干。
他让干自己选喜欢的种类,干犹豫了半天之后,挑了一个"心想事成"。因为不是求姻缘的护身符,初芝暗暗松了口气。
到达公寓前面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一点。停下车子后的干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很困一样拼命眨着眼睛。
"去我家喝杯咖啡吧?"
干歪了歪脑袋。
"可以吗?"
"已经这么晚了,不介意的话你可以住下来,不过只能睡沙发而己。"
"啊,好。"
他将干让进房间,自己如同平时一样去漱口洗手,然后冲了杯速溶咖啡回到客厅。干己经月兑了外套,毫不客气的坐在了沙发上,尽管只是速溶咖啡,他喝的却似乎非常快乐的样子。
"初芝老师,你的精神好象不错啊。"
"还好了,我一直睡到昨天。因为有点发烧……"
干露出糟糕的表情。
"那你和我去参拜真的没关系吗?"
"我如果觉得有事的话就不会和你出去了,而且低烧对我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了。"
即使告诉他没事,干依然一脸不安的表情。初芝转换话题,说起了高中同学的事情。在天南地北的瞎扯了一阵,又看到自己无聊的笑容也让干露出来笑容后,初芝告诉了他。
"我对恋人说了自己的病。"
干看着初芝,将手中的杯子放到了茶几上。
"我原以为她会排斥,没想到她却接受了。"
"是吗?"
干咳嗽了一声,补充道。
"有人能理解不是很好吗?"
"对。"
从那之后干就什么也没有说了,尴尬的沉默让初芝只能不断喝着咖啡。
"既然她接受了我,我当然也会考虑到将来的事情。"
干搔了搔头,他的动作看起来绝对不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也就是说你考虑要和她结婚吗?"
"是啊。"
"哼。"
有气无力的一声。初芝突然想到,如果干不是同性恋的话,他作为后辈应该会很直率的为自己高兴吧?
"你是在绕弯子示意我要死心吗?"
"我没有绕弯子。"
干哈哈苦笑了出来。
"你应该寻找其它适合你的人。"
没有回答。
"因为我觉得你虽然任性而且爱管闲事,但确实是个好人。"
干垂头丧气的"啊"了一声。
"初芝老师真是坏心眼,如果你干脆说我是同性恋太恶心,干脆再也不肯理我的话,我也许还能更容易放弃一些。"
"如果你这样就能放弃的话,要我说你恶心什么的也可以啊。"
轻轻威胁了一下之后,干立刻挺直了脊背。
"不用了,还是算了,总觉得你似乎会说出很不得了的词来。"
"我还没有那么不会掌握分寸。"
"就算是手下留情,顶多也只是把右勾拳改称左勾拳的程度吧?"
"那不等于没什么改变吗?"
明明应该是很认真的场面,可是却很可笑。尽管至今为止巳经见识了干对自己那么多的好感,但如果他现在说全都是开玩笑的话,初芝很可能立刻相信吧?
"既然是甩了我,就给我一个吻吧。"
初芝原本想说你开什么玩笑,但是到了嘴边的话很快又吞了回去。他那失去了笑意的真挚的目光,让初芝想起了干说他爱自己时的情景。
"这有什么意义吗?"
"与其说是意义,应该是心情的整理吧?"
初芝对于接吻没有太大的触感,但是却奇怪这能让干有什么心情的整理。
"拜托了。"
别人低头拜托你和他接吻应该也算是相当奇妙的光景吧?
"你抬起头来。"
干缓缓的抬起头来,注意到初芝正在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后,好象很吃惊一样瞪圆了眼睛。结果这反而害得初芝不好意思起来。
"什么嘛!"
"我没想到你真的肯答应……"
"那就算了。"
"别这样啊。请你吻我。"
初芝原本打算若无其事的结束这一行为,但看干这么认真,他也紧张了起来,初芝缓缓叹了口气。
"这么说起来,你曾经在学校趁我睡着的时候吻过我不是吗?"
"啊,这个……"
"就用那次做好了,这次还是算了。"
"这个、那个,那次和这次不能一起算帐啦。"
两个人好象说相声一样的对话让初芝笑了出来,干也被他带动而笑了出来,然后嘀咕了一句。
"如果你真的不愿意,那就算了。"
初芝并没有说"算了"。
"闭上眼睛。"
干闭上了眼睛,让因为紧张而僵硬的嘴唇朝上。明明打算只和他轻轻的碰触式的吻一下,但初芝就是说不出的犹豫,在他磨蹭的时候,干又轻轻睁开了眼睛,初芝用掌心遮住了他的视线,将自己的嘴唇与他的重叠到了一起。那是一个只有接触的,几乎没有任何实际感觉的短暂的吻。
这是一个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类似于爱情的吻,从嘴唇接触的地方并没有产生什么其它的感情。
干低垂着头,流露出了一句"没办法啊。"
◆◆◆
一月八日,即使巳经迎来了第三学期的开学典礼,初芝依然没有见到由纪。五日那天,他原本想去迎接从老家回来的恋人,但是打电话过去时,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却相当没有精神。
"我好象感冒了。"
听到感冒这个词,初芝心里一惊。
"所以在我病好之前还是不要见面,如果传染给你就不好了。"
初芝握着话筒的手青筋暴露,自己回答"是啊"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的遥远。迅速挂断电话后,初芝立刻抓出了塞在柜子深处的关于爱滋病的书籍。他用颤抖的手指翻动着页码,在看完之后产生了说不出来是不安还是安心的复杂感受。
感染上爱滋病后,有些人会出现类似于感冒的初期征兆。初芝虽然还记得在受到阿岸的暴力后曾经发烧,但是却没有关于初期征兆的具体记忆。
感冒……光是听到这个字眼,初芝就因为明明那么小心了,是不是还是传染给了由纪而感到头脑一片空白。但是看过书后他就发现,初期征兆的出现是在受感染之后的2-4周内才会出现。距离他们相爱才不过1周左右,现在就出现早期征兆未免还太早了。可是初芝又无法只是因为太早了就断言这其实不是,所以他现在的心情非常郁闷。
初芝考虑是不是应该劝说由纪去接受检查。可是可能性毕竟接近于零,而且原本现在就在流行感冒。让她去接受检查的话,是不是反而会增加不必要的不安呢?可是万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是在小心谨慎,确信不会有问题的情况下才碰触由纪的。如果这样再对由纪说你有可能受到感染,让她去接受检查的话,由纪会怎么看自己呢?
一想到每次时都会有同样的不安包围着他们,初芝就觉得好害怕。自己也许有可能让自己所爱的人,让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留下一辈子都不会消失的伤口。他们的爱情并没有那么脆弱,对此由纪也有心理准备,可即使如此……
在不安的驱使下,初芝查阅了书籍和网络,给援助团体的热线打了电话。只是自己的事情的话他绝对不想和援助团体沾边,但当事情牵涉到恋人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求助。对方表示,客观来看的话,初芝的行为应该不会带来感染,虽然心里清楚,但是从他人嘴中得到同样的答案后,初芝还是长长松了口气。
在松口气的同时,初芝又产生了内疚的感觉,因为他对于是否将事实告诉由纪而犹豫。这次因为确定了感染的可能性不存在所以还好,但是如果感染的可能性很高的话,他能够立刻将事实通知给由纪吗?
不想让她产生不必要的混乱,说到底也只是借口而己。实际上初芝是在害怕由纪会因为这个而讨厌自己、轻视自己。他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也知道什么是不能不做的,但是就是做不到。初芝被迫正视了自己体内所存在的,以前没有想象到的脆弱的部分。
因为感冒而不能见由纪的事情,让原本一直因为恋爱而兴奋不己的初芝的心情一下子沉没到了谷底,这让他再次考虑了与由纪的恋爱方式,性并不是全部,自己是想让所爱的人得到幸福,而不是不幸。
因为这次的事情所带来的教训,初芝决心不再迷惑。他产生了说明一切的勇气,为了让事情不至于不可收拾,他必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因为觉得己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他在七日打电话的时候表示想和由纪见面。但是由纪却拒绝了,她说自己咳嗽的还很厉害。恋人的声音确实有一点沙哑,但是和前两天相比己经好了很多的样子。
"热度怎么样了?"
"我已经不发烧了,就是咳嗽还是停不下来。"
"那我帮你买些喜欢吃的水果什么吧?"
"不用了,我也懒得起来,而且身体没事,只是嗓子不舒服。"
既然恋人说嗓子不舒服,再让她长谈下去也不合适,所以初芝很快就挂断了电话。想说,但又不能说……在似乎会引起消化不良的矛盾挣扎中,初芝下意识的咬紧了嘴唇。
那个夏天,如果没有接受阿岸单方面的暴力的话,自己应该还过着普通的生活吧?应该就可以飞奔到身体不舒服的恋人的身边,陪着她、照顾她吧?但这些毕竟都只是假设,现实己经是这个样子,自己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