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仙在怀 第八章
一路上,耿易阴焦虑的心被绞得死紧。到了贾梦仙的房门口,听到他隐隐啜泣的声音,更让他的心霎时四分五裂。他到底哭了多久?又为了什么这么伤心,饮泣到深夜?
小四作了个手势,要他稍安勿躁,然后在门板上轻敲,问道:“梦仙少爷,你好些了吗?晚膳吃了吗?”
只听得贾梦仙哭得喑哑的声音,凄切的从屋内传出来。
“我……我不吃了,撤下去吧……”
“你不吃会没有体力的,这样主子会怪罪我没将你服侍好。”
“我真的没有胃口。小四,你别吵我,让我静一下……”
他边说边哭,耿易阴再也无法忍受,不顾小四的阻挡就推开了房门。
贾梦仙脸埋在枕头里哭,以为进来的是小四,他哑着声道:“拜托你,小四,别管我……”
耿易阴环顾没点上灯的一室昏暗,贾梦仙竟然就这样一个人在阴暗的房间里啜泣,哭到嗓子沙哑!耿易阴差些心碎,快乐纯真的贾梦仙哭得这般,一定是受到了不能言说的欺侮!
“怎么了?梦仙,你为什么一直哭?是谁欺负了你?”
贾梦仙本来还在哭啼,一听这浑厚低沉的声音,急忙抬起头来。虽然房内昏暗,他还是能辨识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站在他的床边,黑暗中的灿灿眼神那么温柔、担心,就像怕他受了委屈一样。
一阵欢喜涌上贾梦仙的心头,他竟来了?
但随即一阵更深的痛苦也涌了上来。不,不,他来了,只会见到自己的丑态。
他不配他担心,更不配他对他温柔,因为他是个见不得他好的卑鄙小人。
“没、没人欺负我……你走开,我不要见你,快点走开!”贾梦仙话出如风,等他察觉自己对耿易阴的语气那么坏,又觉得自己果真心胸狭窄,更加悲从中来。
“怎么了?梦仙?你一定是受了委屈才会哭的,说给易阴哥听!”
“没事,一点事都没有,拜托你快点离开,呜呜呜……”
耿易阴的大手轻触着他带泪的脸庞,拇指柔柔的抹去他的泪痕,却害他眼泪越掉越多,像决堤一样。之前光是想到耿易阴就哭了,现在见到他,泪水更是怎样都止不住。
他突然想被耿易阴搂在怀里抹净眼泪!更恨不得这一生一世,耿易阴再也不看别的女子,只搂着自己就好。
“乖,别哭,你一哭我心都要碎了……”耿易阴真诚的声嗓,嗄哑低回。
贾梦仙的心口突的一阵悸动。他抬起头来,在黑暗中看着耿易阴,耿易阴的双眼也专注的凝视着他,好像他的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人,那眼神中深重的哀伤,映照着自己的泪流满面。
“我……我讨厌你……你骑马……”其实是讨厌他跟钱莉一道骑马,但是贾梦仙说不出这么诡异的实话。
“那我不骑马了。”
一句简单了然的承诺,让贾梦仙紧紧揪住他的衣服,大大的泪珠流下来。
“我讨厌你,你对我好……”让他的心好乱,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
耿易阴脸色悲伤,“我没办法不对你好。”
这句话是如此温柔,却又蕴藏着无限的悲哀。贾梦仙将脸贴在耿易阴的胸口,泪痕湿透了耿易阴的衣服。为何在耿易阴面前,他变得这么脆弱?为什么他没办法忍受耿易阴跟钱莉快乐的在一起?又为什么,耿易阴只是几句温柔的话,就让他破碎的心又重新缝补起来……
“易阴哥,求求你,不要跟……”[莱诺]
“不要跟钱莉在一起”,甚至“不要跟任何一个女子在一起”,这句话贾梦仙还没说完,就被用力撞进房间的白如霜给打断了。
白如霜一身雪白、双眸寒冷的望着屋内,美颜就像连嘴角都像要结冰一般。他闯进来,小四被他摔在门口,差些爬不起身。
“为什么你在这里?耿易阴?”
耿易阴一颤,缓慢的推开贾梦仙。小四忍着被摔的疼痛爬起身,急着在屋外叩头解释:“主子,是梦仙少爷今天一直哭泣,我以为是耿公子对他讲了不好听的话,所以要耿公子过来赔罪……”
“我有问你吗?小四?”一句话方落,白如霜袖风一扫,小四又被摔出丈外。
贾梦仙惊叫起来,“小四!如霜哥哥,你为什么对小四……”话没说完,贾梦仙软倒在耿易阴的身上。
耿易阴感觉到倒在怀里的贾梦仙没有了脉息,他浑身冰冷,一探鼻翼,发现也毫无气息!但他完全不知道白如霜做了什么,他一定使了什么怪异的招式。
“我说过了,你敢再来见他,我就杀了他。之前被你占了他的身子,是因为阴毒而情非得已,我可以既往不咎,但如今,你又何必来寻贾梦仙的死路?”
“梦仙……”在他怀里的身体逐渐冰冷,好像是往日的恶梦重现,耿易阴疯狂大叫:“不,不!不该是这样的!”
白如霜一甩袖,漠然离开。耿易阴追了出去,发狂似的把错归咎在自己的身上。“白如霜,是我错了,你杀了我吧!一切跟梦仙无关,是我自己执意叫小四带我来见他的!”
白如霜脚步不曾稍停,好像根本就没听见他的话。耿易阴继续嘶声狂叫,他的心乱了、碎了,他宁愿是自己死,也不愿是梦仙出了事!一切都错了、乱了……
“白如霜,一切都是我的错!冤有头债有主,我的错我自己担负,跟梦仙完全无干!”
白如霜冷冷一笑,笑意却如冰。
“有关也好,无干也罢,总之一了百了,你跟他就不必如此痛苦的瞒着我相会。我这一生最恨的就是欺骗,为何人总要欺骗他人?你告诉我,耿易阴,是不是每个男人都会随便许下诺言,听信的人只是天大的傻子呢?”
白如霜说着突然停步,耿易阴险些撞上。他傲美如天上下凡的仙女,但眼里的冷意就像索命阎罗一样冰酷,冰冷的语句直刺人心,却说明他是个重然诺的男子。
“我遵守我的诺言,救回了贾梦仙,让他吃穿住用无烦无忧,甚至还为他寻了一个倾心的姑娘。我该做的都做了,那你呢?耿易阴,你答应我的,做到了吗?与贾梦仙纠缠不清,还贪恋他阴毒发作时的主动献身,你这样不守承诺、占人便宜的男人,要我动手了结都不够格!”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白如霜,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耿易阴只能重复着恳求,字字血泪。
白如霜语气更是严寒,在如水的月光映照下,冷得如万年不化的冰层。
“机会?人的一生岂有重来的机会?逝去的时光能够再回来吗?傻子,耿易阴,你是个傻子啊!”
长廊外拉长了另外一个影子。那个自称傅西楼的孩子就站在长廊的底处,晶亮透澈的双眼正凝视着白如霜,两人对看,却是无语。
孩子慢慢的走向贾梦仙,越过了白如霜的影子,小小的手掌里握着一颗白亮的药丸,塞进了贾梦仙的嘴里,一使力便进了他的喉头,贾梦仙咳了一声,慢慢的回复气息,耿易阴浑身发颤,冲回了贾梦仙的床边。
只见贾梦仙逐渐回稳了呼吸,却继续昏睡着。
那孩了又走回了白如霜的身边,闲凉几句低语:“何必呢?白如霜,装这种冷冰冰吓唬人的样子,不适合你这张千娇百媚的脸孔。真要他死绝,又何必多留余地?既然不是真的想杀,又何必动手?”言下之意,是白如霜顾念着情分,对贾梦仙并未真正的痛下杀手。
白如霜静立片刻,身影忽然无预警的一动,手指猝不及防的扼住了那孩子单薄的颈项,他双眼血红,盛怒的脸色宛如修罗下世。
“你到底是谁?到底是谁?为何有那药丸?”
那孩子望着白如霜的眼神少了之前的嘻皮笑脸,他认真道:“你知道我是谁,白如霜,你心底知道,却不敢承认。你说你痛恨他人欺骗你,难道自欺欺人就不是欺骗吗?自欺才是最大的谎言!”
白如霜恶狠的将他摔了出去,那孩子身体就如断弦一般飞在空中,然后落下在地上滚了一圈重新站起,除了浑身沾泥之外毫发无伤——显然沾上泥只是为了让白如霜消气,因为这一手绝妙轻功,不可能是个孩子使出来的。
白如霜没再看向孩子或是耿易阴,只冷冷的抛下几句话,“下一次,我就会真的杀了贾梦仙,让你毫无挽救的余地,连大罗神仙也帮不上他。”
他悄声离去。小四先前一摔还站不起身来,那孩子走到他身边,在他身上揉揉捏捏,没多久,小四浑身疼痛全都不见了。他惊讶的站起来,只见那孩子望向白如霜消失的方向,大大叹了口气,“他老是杀不杀的恐吓人,一定是那个积太多了!”
第一句话还正常,第二句话马上让小四冒了冷汗,敢对主子说这种亵渎的话,莫非是活腻了吗!
“你……你真的是……傅西楼吗?”小四讲到“傅西楼”三个字还特意压低声音,就怕被离去的主子听见。
傅西楼这些年来消失无踪,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受了重伤正在疗养,更有人说他正在修练绝世武功,想要更上一层楼,因此闭关。
不论是哪一种说法,这几年来的确没有人再见过傅西楼,他就像不曾出现在这世上一般,消失得不留痕迹,连白如霜也寻他未果。
傅西楼若还活着,也该过而立之年了,而今这个孩子来到飘雪山庄,自称是傅西楼,却只有十岁左右。但若说他是冒名而来,一介孩童却敢跟白如霜对峙,也不怕白如霜的冷眼相待,这样的过人胆识绝非普通孩子所有。
硬说他是傅西楼投胎转世吧?傅西楼也不过失踪六、七年,怎么说也不通。说他是傅西楼的儿子,可能还比较符合。
“我说不是,你信吗?”那孩子绽开笑颜,那缕笑有点轻佻,却又豪爽无比,接着下一句话让小四差点晕倒。“白如霜深闺寂寞,也怪不得脾气那么大,晚上我混进去,帮他揉一揉、捏一捏,他申吟个几声,舒爽点了,脾气就会好起来。”
小四的脑袋此刻只想得到“找死”两个字,那孩子却自在的走人,一副天下无大事的模样。
小四望着他幼小的身影,不对,完全不对,傅西楼他是见过的,他总是眉心深锁、沉默寡言。当年主子爱上了傅西楼,傅西楼却是一再推却,说他身体带着怪病,不能误了白如霜。
白如霜自负医术如神,没有他无法医治的怪病,但是他将傅西楼带回他的百草宫诊治,却发现傅西楼除了外伤之外,没有任何病症。
之后,来了两位神秘的妙龄女子,傅西楼与她们一同离开。白如霜离宫追了出去,他们却消失在诡谲的深山古墓之中,遍寻不着踪影。
数日之后,寻不着傅西楼的白如霜失望回宫,赫然发现百草宫的人全都被剿灭,尸横遍野,而贴身小厮小四,则是因为是跟着白如霜出宫,才躲过这场死劫。
白如霜长年离群索居,百草宫隐密难寻,唯一有可能透露他的居处的,就是傅西楼!
从此后白如霜变了性子,他另筑飘雪山庄,常年隐居在白雪之中。
灭门的深仇大恨,驱使着白如霜一直寻找傅西楼,而傅西楼却再也不曾出现。
一连串往事一幕幕的转过脑海,小四晃了晃头。当初傅西楼究竟得了什么怪病,主子根本诊不出,但既然连赛华陀的白如霜都无法诊治,就代表傅西楼说谎。
傅西楼没病,他只是骗了主子、进入宫中,为的就是要剿灭百草宫,为他在江湖上添一笔威名。
主子这几年的性子阴晴不定,就是因为肩上背了太多宫中的冤魂。他一定想过,是因为他救回了傅西楼,百草宫才被歼灭,所以主子如今才会变得如此冷血无情,不轻易救人。
但若是如此,为何剿灭了百草宫后,傅西楼自己也失踪了?
无论怎么想,这事情都透着一股怪异,然而傅西楼没有出现,这个问题永远就得不到回答。
现今这个自称是傅西楼的孩子出现了,当年灭宫的始末可以问他吗?但是那孩子真的就是傅西楼吗?怎么想也不通透,小四想得头晕脑胀,干脆摇头放弃,转身来到贾梦仙床畔。
耿易阴站了起来。贾梦仙脉相平稳,只是睡了过去,他移步离开了贾梦仙的床边。
“耿少爷,对不住,这风波都是因我而起,我不该私自把你请来,差点就铸成了大错……”小四满心愧疚。他一直以为主子将自己关在房内,因傅西楼而烦心,谁知……
耿易阴两眼无神的摇头,“不,你家主子说得很对,是我一错再错,没有遵守承诺。我近日就会离开这里,忘了梦仙,不再想他。”这个决定让他心头凄苦,可是这终究是对两人最好的决定,是他把决定拖延得太久、太久。
小四也不知该回什么话,只能默默的领着耿易阴离开山庄。
耿易阴今晚受了贾梦仙差点死去的惊吓,七魂六魄好像掉了一大半。他木然的随着小四往出庄的方向走,恰巧与来此寻秽气的钱莉遇上了。
“耿易阴,那女人呢?究竟在哪里!”钱莉声音尖厉,怒目扫过小四,落在耿易阴身上。
耿易阴越过了她,对她的话听而不闻,他心如死灰,只想平静一会儿。
钱莉揪起了小四的衣领,“你家主子是哪里来的骚狐狸?去把她给我叫出来,我要让她知道……”
今夜事情发生得太多,小四实在也累了,这千金小姐不知他主子是什么样鬼见愁的煞星,竟敢来飘雪山庄闹事。他忍不住摇头低叹:“大小姐,我不知你是哪里来的,但耿公子今晚累了,要回去休息,你也早些休息吧。”
钱莉还想兴师问罪,但是耿易阴早已下山,变成她一个人唱独角戏。钱莉一咬牙,也没空搭理小四,立刻就跟着耿易阴的身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