曖昧关系 第七章
时光在迷悯中流失了,大学的最后一年转眼间来到,而大四上学期就在一波强烈的寒流中结束。
这个冬天丁予恒必须留在台北考预官,所以期末考后也一直没跟家里联络。
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冲动,我在寒假开始的第一天瞒著爸爸和静子阿姨,冲动地到火车站买了一张到台北的自强号车票后就上了车。
等上车后看到车厢内每个座位士都有人时才开始懊悔自己的冲动,接下来得一路站到台北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能见到丁予恒,四个小时的站立又算什么呢?
“台北车站快要到了,请您注意随身的行李……”
这声广播让我精神为之振奋,虽然脚有一点酸,不过总算到台北了。
接下来该怎么找到丁予恒呢?我先坐公车到台大校门口,再开始寻找他住的地方。
“台大男八舍,长兴街……”我按著门口的地图记住了该走的路,然后独自在台大校园里冒险。
忘了自己走了多久,终于找到两排对立的宿舍,走到底就是丁予恒住的地方。
深吸一口气后我走进宿舍门口,迳自走向丁予恒的寝室。
***
到了寝室门口正要敲门时我又退缩了,不晓得我冒昧前来会不会干扰到他念书?
就在此时,房门打开了,一个男生从纱门内看了我一眼后回头喊道:“学长,小芸来了!”
“咦,你怎么知道我是小芸?”我和他素昧平生呀。
“请进请进。”
那个男生开门邀请我进寝室,我才战战兢兢走了进去。此时丁予恒慌慌张张地不知在收什么东西。
“……哥,”在陌生人面前我还是叫丁予恒“哥哥”比较妥当。
“你干嘛突然跑来呀!”丁予恒用衣袖揩揩额头,仿佛在擦汗。
天气不是很冷吗?为什么他会流汗?
“我……只是想上来。”没有太多理由,就是想见他一面。
“学长,拿给她看啦!”刚才开门让我进来的男生开始怂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你再-嗦等下就宰了你!”丁予恒回过头瞪著他,口气相当不客气。
“哎哟,学长生气了耶!”那个男生嘻嘻哈哈了一阵子,突然从丁予恒抽屉中抢出一个东西。“小芸,这个给你看。”
“王八蛋,你真的欠扁!”
丁予恒抢回时我看了一眼,是我从前送他的相框。
“上面是谁的相片呢?”过了三年多了,想必他已经更换上女朋友的照片。
“没什么好看的。”丁予恒将相框翻面后放在桌上,推推我的肩膀示意我出去。
“是女朋友的照片吗?”我还是不死心,非得看到他女朋友的样子不可。
“对,是女朋友的。”那个男生迅速闪过了予恒,将相框交到我手上。“你看看就知道了。”
正当我要将相框翻面时,丁予恒大咸:“不准看!”
“学长,又不是照片,借小芸看一下有什么关系?”
“你再说,等下再和你算帐。”
就在他们争执的同时我看到了相片,是三年多前我送丁予恒的那张。
难以言喻的羞涩从心头冒上双颊,我现在一定满脸绯红吧。
“怎么还没换呢?”我勉强装作平静的语调问道。
“那是因为学长他……”
“闭嘴,皮在痒啊!”丁予恒回头瞪了那男生一眼后又转向我。“没有适合尺寸的相片可以放进去,所以就不换了。”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虽然这是标准相框,一般的相片都应该放得进去,不过既然他这么说我就这么相信。
“我们出去讲话,这里太吵了。”丁予恒从我手中接回相框后说道。
“好啊。”这时候我下意识转转脚踝。今天在火车上站了好几个小时,再加上刚才寻找男八舍走的路,整个脚掌都肿起来了。
“脚怎么了?”丁予恒注意到了。
“有点痛……没买到座位所以站过来,找你宿舍又走了很久。”我把脚痛的理由和他明说。
“白痴,没座位就不要来呀,到台北也不会叫我去接你啊!”
丁予恒的责备有道理,我低著头不敢回应。
“载你四处晃晃。阿标,安全帽渡一下。”丁予恒伸手向那男生讨。
“学长,这样就一笔勾消了喔。”
“对啦,一笔勾消。”
丁予恒从他手上接过安全帽后带我走下楼梯,直到车棚都没有开口和我交谈,不晓得在生什么气。
“上来。”他指指后座。跟高三那年送我去学校时一样,不过那时候他骑的是脚踏车。
我依言上了机车,双手又无处可放了。
“抱我的腰,这样比较平衡。”丁予恒提醒我。
抱他的腰?虽然潜意识里我是想这么做,但表面上还是犹豫不决。“可是……”
“这是机车,出事就糟了。”丁予恒只有给我这句话,我也顾不得矜持,伸手环住他的腰。
在机车上奔驰的感觉和在脚踏车上有明显的不同,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渴望,我将他的腰环得更紧了。
“到了,就是这里。”才骑没几分钟他就停车了,眼前出现的是“国立师范大学”的大门。
“原来这里就是师大。”我点点头。原本这里是我的第一志愿呵,阴错阳差下我选择了高师大,没有到这里来求学。
“进去看看。”丁予恒拍拍我的肩膀。或许是顾虑到我脚疼,就小心翼翼搀著我走了进去。
真希望这种亲密的距离永远不要拉远,他能一直待在我身边。
“好大。”进了学校后我不禁赞叹,比起高师大来说,这个学校真大。
丁予恒没有说话,只有陪我站在阶梯上看著操场。
“如果以前是填这里的话,生活的圈子就不只高雄。”我心有所感。若是能上台北来看看,说不定我就不会任由时间轻易流逝。
“后悔了?”
丁予恒低头附在我耳畔说话,那种温柔让我想哭。
如果不是他说要留在高雄,我怎会填高师大?然而这件事我已经打算一辈子藏在心里不和他说了,就俏皮地回答:“现在后悔有用吗?”
“就是没用,都快毕业了还想这么多干嘛?”
丁予恒这句话点醒了我。再怎样总是熬到最后了,何必再去追悔曾经的失误呢?
“对了,你有没有发现台大和师大根近?”
当丁予恒提醒时我算了一下,这两所学校的确很近。“是很近。”
“所以我填台大。”丁予恒看著我,在黑暗中只能见到从他瞳眸中散出的焰熠光辉。
“什么?”他填台大的理由是因为离师大近,但何必要接近师大呢?难道是因为我说要填师大所以他才这么做?
满怀期待等著他的答案,不料听到的却是——
“因为听说师大的美眉比较漂亮。”
“真的是这样吗?”我故意试探他,他则别过头去不再与我四目相接。
此刻一阵风吹来,我忍不住哈啾了一声。
“很冷喔?”丁予恒月兑下外套披在我身上,又开始责备:“天气冷就不要上台北,台北冷起来很恐怖的。”
他的话让我感到惭愧,明明已经穿了好几层衣服了,却还觉得冷。
“这件外套还你,我已经穿很多件了。”我将外套从身上拿下来准备还给他。
“穿著啦,我已经在台北待了三年半,早就习惯这种鬼天气了。”
丁予恒伸手拒绝我的外套,我只好将它披在身上。
“对了,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没有。”我对台北一无所知。
“那我带你去逛逛,不好玩也不能抱怨喔。”丁予恒语气严肃地告诫,好像认定他选的地方我一定不喜欢。
“知道了。”我点点头。重点是能和他在一起,到哪里玩根本无所谓。
重新坐上机车后我自然而然地将他搂紧,不需要刻意加速或紧急煞车,就是想缩短和他之间的距离。
此刻寒流来袭的台北夜里似乎变温暖了呢。
***
从士林夜市前往阳明山的途中遇到了雨,躲了一阵子后发觉雨势愈来愈大。
“真是的,台北就是这么讨厌,动不动就下雨。”丁予恒看著天空抱怨,看来这场雨还要下很久。
“哈啾。”我又打了声喷嚏,淋雨加上寒风飕飕,就算穿上了丁予恒的外套还是觉得冷。
“很冷吗?”丁予恒回头问道。
我怎能增加他的苦恼呢?
“不会。”
我逞强地装出一个自然的笑容,不过他似乎看出来了。
“还说不冷,你的两排牙齿开始打架了。”丁予恒用食指点了我的鼻头一下。
天啊,我居然情不自禁全身颤抖,连紧闭的牙关都开始打战了。
“可恶,今天偏偏又忘了带雨衣……去便利商店买小雨衣好了。”
丁予恒提议后我就点点头,两个人闪闪躲躲地走到最近的一家便利商店。
“对不起,请给我两件小雨衣。”丁予恒向店员说道。
“请稍等。”店员低头在抽屉中搜寻著,不一会儿丢出一个盒子。“这个牌子的可以吗?”
小雨衣是长这个样子吗?我和丁予恒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盒子,当看懂那是什么时都赶紧别过头去。
“这个牌子不好吗?”
“不是这种小雨衣啦,是那种穿在身上的、防雨用的。”丁予恒气急败坏地解释。
我看到他满脸通红,相信我的情况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喔,我还以为是。”店员转身丢了两件轻便雨衣出来。“以后请说‘轻便雨衣’。”
“谢谢。”
丁予恒付完帐后带我离开。此刻我的脸上依旧充满了躁热感,脚步也愈走愈慢。
“怎么了?”丁予恒回头看著宁愿淋雨地不愿和他太接近的我,眼里净是疑惑。
停了一会儿,我鼓起勇气问道:“我们看起来是不是很像情侣?”
“一点都不像。”丁予恒回答得斩钉截铁。
“对呀,一点都不像,我们明明是兄妹……”我含笑附和他,但愈说心里愈疼,他对我的关心还是源于那暧昧不明的兄妹关系。
丁予恒不说话了,只有将我拉到屋檐下躲雨。
我与他并肩而立看著雨势由大转小,滴滴答答的雨声让我心中弥漫一股不可思议的宁静,所以我一直没有开口,而丁予恒也保持沉默。
不知站了多久,雨终于停了。
“雨衣白买了。”我耸耸肩,微笑打破了莫名的尴尬。
“今天晚上打算住哪里?”丁予恒没有对我的话做出回应,而是转移了话题。
“我住……我没有想到。”只是一股冲动让我买了车票上台北,要待多久和要待在哪里我根本一点概念也没有。
“笨蛋。”丁予恒又骂我了,双手环抱在胸前表现他的不快。
“对不起。”我这样欠缺计画的人实在太麻烦了。
“晚上先住我那里,我的室友都知道你,应该没关系。”
“嗯。”我只有答应了。
***
跟著丁予恒回到他的寝室时房门已经上锁了,他掏出钥匙打开门后,我们才看到一张钉在门板上的纸条。
我边看边念:“学长,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先闪人了。阿标。”
念完的同时,我感到脑中一阵猛烈的爆炸声,整个思绪都混乱了。
“这个白痴,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等他回来我一定剥了他的皮。”
丁予恒把纸条拿下来揉成一团,此时我注意到他脸上泛出微红。
真好笑,原来他也会脸红。
不过我从来没和他单独相处在如此狭小的空间中,心跳随著紧张感逐渐加快。
“你睡我的床,不过我没垫软被,睡起来可能不舒服。”丁予恒指著自己的床位对我说道。
睡在他的床位,感受棉被上他残余的体温,是不是会和他作一样的事?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丁予恒又开口了。“你先睡,我再看一下书。”
“这么晚了怎么不先睡?”我记得他以前在家都是早睡早起的,现在已经将近十二点,他怎么不睡?
“明天就考试了,书还没看完。”丁予恒坐在书桌前口气轻松地回答。
“啊!”我被这答案吓了一跳。他明天就要考试了,今天晚上还陪我在台北市区漫游!“对不起,我还缠著你,害你没看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弥补心里的愧疚,如果他没考上就是我的错。
“没这回事啦,反正历史、地理我八百年前就还给老师了,我和国父又不熟,国思大概要抱鸭蛋,本来就没希望考上了。”丁予恒说得轻松,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他是要为我月兑罪才说这些话吧,不然这些日子他留在台北苦读是为了什么?
“对不起。”除了道歉外只能再道歉。
“有时间说对不起不如赶快睡觉,明天早上还要你当我的免费闹钟呢。”
总算能对他有点帮助了。我赶紧问道:“几点叫你?”
“七点。”
“嗯,我一定会往七点钟以前起床。”上了大学后,起床时间无限延后的我为了他,一定要在七点起床。
闭上眼睛,一边是担心自己来不及在七点以前起床,一边是耳畔不时传来他翻动书页时沙沙作响声,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入睡。
翻来覆去了不知多久才在朦胧间睡去,再次恢复知觉时已经天亮了。
糟糕,七点了吗?我急忙起身。
丁予恒的桌上空荡荡的,其它三张床铺也没人。
“早安啊!”就在此时房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丁予恒,他脸上挂著两个黑眼圈。
我看到他憔悴的样子就感到自责。“对不起,你熬夜了?”
“也不算熬夜啦,就不知不觉念到天亮。”丁予恒耸耸肩后把牙刷和毛巾放在桌上。“给你用的,等下去刷牙洗脸。”
“你特别帮我跑去买这个?”我有些感动,他居然如此体贴。
“咳。”丁予恒咳了一声后说道:“福利社就在地下室啦,我是去买早餐的时候顺便买的。”
原来是顺便买的,不过能被他顺便想到就够窝心了。然而他的早餐吃什么?我只看到他两手空空呀。“那早餐呢?”
“啊,我忘了买,再下去一趟。”丁予恒看来有些懊恼,不过立刻将视线转向我问道:“你要吃什么?面包、馒头、三明治?”
“你吃什么就买什么。”我什么意见也没有。
“OK。”丁予恒说完后又冲出房门,我则离开床铺。
拿著他为我新买的牙刷和毛巾到了盥洗间,整排的水龙头和厕所、浴室,看起来像是集中营才有的卫浴设备。
没想到他在台北的生活品质这么差。
回到寝室后,丁予恒已经将早餐买上来,我说声谢谢就拿了一个三明治开始吃。
“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吃过早餐了。”丁予恒突然说道。
“我们有一起吃过早餐吗?”我不记得有和他一起吃过早餐呀,因为他每次都起得很早,往往我起床时他就已经出门了。
“只有五次。”丁予恒将右手向我张开示意。
啊,我想起来了,在模糊的印象中真有几次和他一起吃早餐,不过次数少得可怜,而且我也没特别的感觉。
为什么他连这种小事也记得一清二楚?
“不好睡喔,昨天晚上我听到你一直翻身,有没有睡饱?”
丁予恒关心问道,但我不想回应他的关心,眼前有个更重要的问题。
“你几点钟考?”
熬夜之后精神一定很差,不晓得他能不能撑到考试的时候。
“还早啦,放心。”丁予恒一副不在乎的口吻,仿佛他不是考生。
不想再打扰他了,我吃完三明治后走向门口。“我……我想回家。”
“这么早?自强号还没开始发车喔。”丁予恒提醒我,现在才早上六点多。
“我坐台汽客运就可以了。”只要别再给他惹麻烦就好,坐多久才能回高雄我一点也不在意。
丁予恒沉默了一会儿,将室友的安全帽交到我手上。“也好,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了,我自己坐公车去就好。”就是不想再给他制造麻烦才会急著走,否则我很乐意陪他考试。
“那你知道要到台汽北站还是西站搭车?又该怎么去吗?”
他的问题一针见血,我在台北是个超级大路痴,而且我也不知道台汽有北站、西站之分。
“我载你去。”
丁予恒从抽屉里抽出钥匙,看来我已经没办法拒绝了。“谢谢。”
“别跟我道谢,因为我们是……”
丁予恒锁上门后回头看著我,眼眸深处隐隐约约的深情让我震惊。
不知该怎么反应的我别过头去,淡淡地回了一句:“兄妹。”
“走吧。”丁予恒也没多说,带著我离开宿舍,再次坐上他的机车。
当机车发动后,早晨清爽的风吻上脸颊,昨夜在此肆虐的冷气团已经被微暖的晨曦驱逐殆尽了。我搂著他,一路享受奔驰的快感,多希望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
***
“七点的车,路上小心。”丁予恒为我买了车票后叮嘱道。
“嗯,你赶快去考试,要加油喔!”
“OK,先走了。”
丁予恒向我挥手示意后转身走出车站,我坐在候车室,心里是一阵一阵起伏不定的波动。
从十岁到十七岁,从十七岁到二十二岁,我的人生他只错过了开头的前十年,其它时候他是怎么看待我的?
是妹妹?还是普通女孩?或者是“特别”的人?
“七点钟往高雄的旅客请赶快上车。”车站的广播打断了我的思绪。上车找到我的座位后才刚坐下,车子就开动了。
等车子出站的瞬间,我看到丁予恒站在路边,满脸笑容对我挥挥手。
为什么他还没回去呢?一股冲动让我对著窗外大喊:“我喜欢你!”
丁予恒还是继续挥手,我想他一定听不到我在说什么吧。
“我好喜欢你,一直一直都好喜欢,所以请你也……”
就在说话的同时,车子加速前进了,转弯后,丁予恒的身影消失了。
我用双手捂住眼睛,难言的酸涩将心头胀满了,眼泪也不由自主滑下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