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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胡同 第五章

宴无好宴。婂莹思忖到底何人相约见面,心思百转,没多久便来到茶馆顶楼,却在踏入厢房之际着实一惊,心底打了一个突。

厢房内布置了一桌酒席,坐在最内侧、对着门的男人,却是据说正忙着审问嫌疑犯的正四品骑都尉大人祁豫棠。他见婂莹进来,随即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随意坐吧。”

婂莹看着他,默不作声坐到对面位置。

祁豫棠有着一张俊雅好看的脸庞,但那对锐利双眸却如刀似剑,正在毫不客气地打量着她。

“可曾用过晚膳?若不嫌弃,就将就点随意吃喝。”他看向她,用字遣词虽还算礼貌,表情却极为冷傲。

打从他的侍卫在街上拦住婂莹,他就在厢房窗边居高临下观看,将她全神戒备的模样看进眼里;又见她进入厢房时不慌不忙,那冷静应变的沉着态度,更加印证此女绝非一般不知世事的深闺姑娘。

“不用了。”婂莹回绝,语气平冷。

他轻蔑且带点嘲讽的态度她并不陌生,赫舍里家落难后谁不是那样给她脸色瞧了?婂莹感到一阵难堪,也冷下脸来,转头看向一旁屏风,不与他对视。

“看来是我那些侍卫太过无礼,竟然客人还没入席就先给得罪了。”他轻松一句就将过错推给侍卫。

“不敢。”婂莹淡淡扫过他一眼,旋即逃开那对冷眸。“只是不知骑都尉大人为何刻意要我来此相见。”

“何必这么客气。你是我家四妹的闺中密友,又如此频繁地在我家里走动,就跟豫宝一样喊我二哥也是说得通。”祁豫棠冷冷看着她。“你说是吗?”

二哥?!婂莹愕住,却很快冷凝住眼神。

“婂莹自知身分,不敢造次。”她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回,与他对视。“不知大人要小女子来此,有何吩咐?”

“也没别的。”祁豫棠也不再招呼她动筷,迳自慢条斯理地吃着。“只是昨日听四妹提起,才知原来你时常来我家陪她,既是如此,我这做兄长的总该替妹子尽点心意,请你吃顿饭也是应当的。”

他犀利的目光让人忐忑,彷佛被抓到把柄似的。她不懂自己是哪里出了岔子,为何祁豫棠像是忽然对她起了疑心。

“我和豫宝平日也只不过是聊聊小女儿心事罢了,她向来待我极好,从不摆官家架子,也没傲气,我自然是同等回报。”婂莹无力招架他凌厉的眼神,干脆盯着眼前酒杯,语气轻而缓,不带任何情绪。

祁豫棠淡然横她一眼。昨日在暖阁没正眼瞧她,只觉得是个寒酸怯懦的小丫头,但昨晚她对着侍卫队软语讨好的娇媚模样却让人大吃一惊,不过当时距离稍远,他也未能看得一清二楚,此刻,厢房内灯火通明,总算让他有机会细细打量她。

脸蛋毫无半点脂粉却十分白皙,五官清秀,下巴削尖,身段修长却纤细单薄,那模样看来确实有点弱不禁风,只是祁豫棠可没漏看了她眼神好几次流露出的倔强。

“豫宝从小就天真,心地也特别善良,就像你说的丝毫没半点架子,这对于想亲近她的人来说当然是个优点。”他放下筷子。“但对祁家来说,倘若对方是真心诚意相交也就罢了,即使因此府里多了些不体面的人走动,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总有一些人表面上和她亲密,实际上却盘算着别的,每次发生这种事就让人觉得不胜其扰。”

这番话有如当场打了她一巴掌,婂莹倏地抬起头来望着他,却见对方早就以嘲讽的眼神冷冷看着她,霎时间,一股羞辱感铺天盖地袭来,却硬逼自己不许示弱,努力克制住被激起的情绪。

“难道,不是王公贵族不是出身名门,就不能跟你们结交?”婂莹两手微微发抖,小脸一阵红一阵白,好半晌才又挤出这些话。“我倒不晓得被誉为书香世家的祁府竟有这样的家规。”

祁豫棠冷笑,将她羞怒交加的模样看进眼底。“其实,你原本也不用前来听我这番话,倘若一开始个人就谨守个人本分,豫宝乖乖做她的千金闺女,你也安分地做些自己身分该做的,自重自爱各过各的,岂不很好?”

从没有人如此露骨犀利地要她认清身分,为何这人偏要是豫宝的二哥?!

她发抖的手紧紧揪着裙子,脑袋一阵轰乱,再也不想坐在这儿忍受这奇耻大辱。

“大人没别的吩咐了?小女子如今家门寒微,却也管教甚严,入夜后没办法在外头耽搁太久。”婂莹站起身来,小脸寒如冰霜,对于祁豫棠的警告没答应也没反驳。

“那就不送了。”祁豫棠淡漠回着,对她话里带刺恍若未闻。

婂莹飞快推开门离去,像是再也不愿跟祁豫棠同处一室。

她前脚才走,祁豫棠便召来一个贴身小厮。

“找一个身手最利落的跟着她,回来向我禀报她的住处。还有,叮嘱大总管,倘若赫舍里家的再去找豫宝,就来通报我。”他挥手示意小厮立刻去办。

昨晚在盘查站不经意瞧见赫舍里家那女子,心中起疑,遂要管家瞒着豫宝院落的人,悄悄向几个靠得住的下人打听一番。祁豫棠原本想着倘若她一直都挺安分也就罢了,却没料到管家查问下发觉,昨日他扔在暖阁地上那条茉莉汗巾,竟有个老嬷嬷说是赫舍里家的姑娘趁四下无人时拾走,她见是四小姐的好友,也就不敢嚷嚷,要不是管家打听,她原也不想再提。

手脚不干净已经让他反感生厌,谁知追查下去才更惊讶。

管家找来前一晚替她抬轿子的四个小厮细问,四人皆说姑娘到家门口后也没见半个家人出来迎接,他们好意想帮她叩门喊人,姑娘却坚持要他们先行离开,四人不明所以,但也只好将她一个大姑娘家留在黑漆漆的大门口。

至此他已疑惑更深,遂遣人去查查赫舍里家旧宅,问到的结果却是赫舍里家出事那年宅子就给封了,至于家中还剩何人又是搬去哪里,竟然无人知晓。

豫宝身边竟有这样的人走动,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等闲视之。

“大人,二贝勒来了。”

侍卫打断了他的沉思,他应了一声,示意让对方入内。

“怎么?”祁豫棠瞧见瑾琛气色不甚好看。“还是问不出?”

瑾琛摇头。“那犯人服毒自尽了。”

“这是怎么看守的?!”祁豫棠脸色丕变。“千交代万交代别把人给刑死,可怎么让他服毒的?”

“牢里几十双眼睛盯着,哪知他趁假装昏迷之际,模出药塞入口,没几下就口鼻眼睛眉心全部发黑,身体抽动几下喷出黑血断气了。”瑾琛难掩倦意。“清晨才跟圣上禀报抓到嫌犯,不到一天工夫却死了,这下子可难以交代。”

祁豫棠蹙眉沉着脸。“可有找仵作验尸?也许查些蛛丝马迹。”

瑾琛按了按额角。“找了三个仵作两个太医,也叮嘱让他们仔仔细细检查。”

“对了,有件事本就想派人告诉你。早上我调些卷宗翻查近几个月来的命案,查到六年前告老还乡的兵部尚书卢文秀,一个月前竟在老家附近遇抢遭袭,当场丧命,那抢匪逃逸无踪,至今尚未逮到人。”祁豫棠看了瑾琛一眼。“可知卢文秀死状之凄惨?”

瑾琛愕然。“别说他也是身首异处而亡。”

祁豫棠没答话,表情却是默认。

“一个月内两个朝廷高官皆遭到行刑似的斩首残杀,要说是巧合,只怕没人会相信。”瑾琛眼神闪现一丝恼火,却又感到诡异至极。

“禀大人、二贝勒,验尸结果出来了。”一个侍卫来报。

“拣重要的说。”祁豫棠思绪仍在方才两桩斩首命案的混沌里。

“几个仵作和太医皆说死于从没看过的罕见毒药,但那年纪最老的陈姓仵作却说他认得这药和死状,说是跟十年前在狱中自杀身亡的赫舍里大人嘴里咬的一模一样。”

“赫舍里?!”祁豫棠浑身一震!赫舍里与那头颅离了身体的惨案竟有关联!

忽地,许多疑惑有如风驰电掣般从脑海中闪过。

十年前在狱中吞毒自尽的赫舍里大人,两个死于非命的朝廷高官,以及那行踪诡异的赫舍里家女子……

刹那间,他只感到自己坠落在漆黑阴暗的迷雾之中,眼前忽地闪现一丝线索,却像极了诡谲的幽光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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