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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卷 第二章

有沈日暖带路,半个时辰后,元烈已经站在了剑庐的大厅上。

说是大厅,其实只是个布置得很朴素很普通的厅室,却又很干净,就像剑庐的主人沈清秋一样——素色简单的衣衫,沉稳温和的笑容,如果不是眼中闪亮似剑的光华,元烈估计自己会把面前这相貌清癯的中年男子当成私塾先生。

看到两子尸体,沈清秋脸色全变,但仍竭力保持着冷静,听沈日暖细述详情。

讲完一切,沈日暖咽了口唾沫,踢了那被丢在地上的黑衣人一脚,恨恨道:“爹,孩儿这就把这厮拉出去严刑拷打,非要问出个究竟不可,再拿他来祭二哥、三哥他们。”

“不用问了。”沈清秋一叹阻之,递过一方薄笺,微露苦笑。

“你们兄弟三人出门后,我就在先人堂灵台上发现这东西……还以为是江湖宵小的恶作剧,谁知……”

沈日暖和元烈的目光都落到笺上,雪白的纸,墨黑肃杀的字。

——绝情无恨处送君赴黄泉日落西山鸡犬不留

一股寒气瞬时凉嗖嗖弥漫厅上。沈日暖一缩脖子,惊怒交加:“爹,这什么意思?咱们剑庐到底跟谁结了深仇大恨?又什么绝不绝情的?”想了又想,他兄弟三人喝花酒是免不了,可对正经人家的女子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哪曾有过始乱终弃?

沈清秋一摇头,也是眼带迷惘。元烈在旁一直默不出声,此刻望望厅外渐沉的红日,模着鼻子,沉吟道:“鸡犬不留……不知剑庐有多少仆役?前辈是否可火速遣散他们,免得枉送——”

“性命”两字尚未出口,沈日暖一声大叫:“不好,大哥还在内院不知此事,糟,糟了,大哥……”大喊着往外疾冲。

这样叫法,就算杀手不识路,都被引过去了!元烈朝同样满脸无奈的沈清秋一拱手,快步追去,实在是不放心这粗枝大叶的沈日暖。

一前一后两条人影穿过回廊曲径,在幽静林外停步。

青翠的树叶吸敛了暮日金辉,摇落一地光影。树底石几边,木椅上,一个年轻男子持着书卷,正看得入神。头发松松散散地用与衣衫同色的粗麻布条扎了一圈,披落背上。有一两缕发丝垂在线条柔和的侧颊,随呼吸微微动着……

像一幅画……

几乎没有思索,元烈就不自知地屏住了气息,惟恐吵到正遨游书中的人,打破这悠闲如画的静谧。

沈日暖的大嗓门却偏偏出来煞风景,拍拍心口迎了上去:“好极了,大哥,你没事——”

男子抬眼,温和地笑了,嗓音清而醇柔,带着些微鼻音,却是出奇好听:“我一天都在这里看书,能有什么事?”跟声音一样清柔的目光望及沈日暖身后的陌生人,一怔。

“啊,他是我今天刚认识的朋友东丹元烈,还救,不,帮了我。”沈日暖一把将元烈拖到前面:“这是我大哥沈沧海。”突然贴近他耳边小声道:“我大哥从小身体虚,是个读书人,对江湖一窍不通,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他我二哥三哥的事,我怕他一时受不了。”

元烈点点头,暗忖这少年为人张扬,但对自己兄长倒是手足情深。他笑着向男子一揖到地:“在下来得鲁莽,打扰沈兄雅兴,罪过罪过。”既然对方是文人书生,他也跟着之乎哉也起来。却把沈日暖听得翻了翻白眼,暗叫肉麻。

东丹公子太客气了。”

沈沧海微微一笑,却只在椅上欠了欠身,歉然道:“请恕沧海腿疾在身,失礼了。”

此时,元烈才觉察,这清柔可入画的男子自始自终都没有动过腰以下的部位,而那张木椅,也是特别打制,带了双轮——

这么个令人如沐春风的男子,居然是半身不遂的残疾之人。

像是看到了元烈眼里的惋惜,沈沧海轻笑:“沧海只是不良于行,东丹公子不必惊讶。”

沈日暖偷偷撞了元烈一记,低声埋怨:“你少乱看!我大哥最不喜别人的同情怜悯。”忙着转移话题,上前扶住沈沧海肩头:“大哥,你今天又在研究什么希奇古怪的玩意?咦,这是什么?”拿起石几上一个黑黝黝毫不起眼的小铁盒,入手轻飘飘的无甚分量,他好奇心起,便去掀盒盖——

“千万别碰!”沈沧海赶紧抢过铁盒,凑耳边听了一阵才放下,紧绷的神情也放松下来:“还好没触动机括……这东西我想了好几个晚上,又参考不少书籍才出得图稿请人打造,不过,还差了一点点……”忽觉他两兄弟自顾自说话,未免怠慢了客人,对元烈一笑:“沧海向来喜欢摆弄这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小玩意,倒叫公子见笑了。”

元烈嘴角微微一翘,笑容尚未展开,突然整个人飞扑而上:“小心——”

迅若雷霆的一拳,将无声无息自沈家兄弟背后浮现的黑衣人打得直飞出去,嘭地撞上树干又瘫倒地上,再无动静。

一击得手,元烈脸上却不见半分得意,反神色沉重,环顾看似平静无波的四周——不知暗中有多少黑衣人潜藏?他与沈日暖自保当不成问题,但加上个沈沧海……

沈日暖也是一凛,剑出鞘,挽起个剑花,护住了沈沧海。

“暖弟,你这么紧张是做什么?”

嗖,嗖”两声衣带破风,完全淹没了沈沧海的声音。疾旋而至的气流绞碎无边落叶,瞬时迷蒙了林中三人视线。只有元烈一挥袖,拨开眼前树叶——

纷纷扬扬如青雪飘摇的漫天叶影里,两人衣袂翩翩,潇洒似仙凌空步下。

提剑在手的沈清秋果然气势夺人,大有一代剑术宗师风范!元烈方在心中赞得一句,转而望见另一人,遽然震了震,再也移不开眼光。

那双含媚微翘、也是淬若秋水,带着无尽凄婉哀怨的眼睛……

一日之内,已经是第三次见到这神秘美丽的男子了。

思绪暂时停止了运转,空白一片中,只看见那在空中飞舞的发丝、宽袍、红唇……仿佛有数个世纪悠长,慢慢地,回旋着,占据了所有……

足尖触地,似乎感觉到元烈如痴如醉的目光,男子有意无意地瞟了他一眼,冷冷笑了。

“又是你。”

“……是我……”

心神已被攫走,元烈无意识地喃喃答道。男子怔了怔,一仰首,放声大笑。

那隐含无限轻蔑的笑声入耳,元烈终于省悟,面红耳赤——太失态了……

笑容一敛,男子再不理会元烈,垂眼抚弄着自己纤美修长的手指,悠然道:“沈清秋,夕阳将落。你是自行了断呢?还是要我亲自出手送你上黄泉路?”?!元烈又是一惊,听他口气,竟是黑衣人的幕后主使?

“放屁!”一声大吼,却是沈日暖发出,满脸涨得通红,怒道:“你这不男不女的妖人,也敢来剑庐撒野?”一振手中长剑,作势要刺。

男子妩媚的眼波朝他斜睨过来,点着头:“好架势,好气魄。”冷笑两声,蓦然脚下一错,鬼魅般飘近。沈日暖眼前一花,长剑已被劈手夺走,紧跟着一只莹白手掌向他天灵拍落。沈日暖几曾见过如此快的身手,哎呀大叫,竟浑身冰冷,僵立当地。

元烈和沈清秋急冲上前,一掌一剑齐齐击出,仍是慢了半拍,眼看沈日暖就要在他掌下一命呜呼,陡然间,“咯嗒”一响,数以百计的钢针从沈沧海手里的小铁盒劲射而出——

变生肘腋,男子蔑笑尽褪,长剑挥起一片扇影护住上下,密密金属相撞声中,他脚尖疾点,倒飞三丈,才避过漫天针雨。一看剑身上无数细小凹印,不由眯起双眼:“想不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居然比那三个有手有脚的弟弟加起来都强多了,哼。”

“废人又如何?不会武功也一样可以决胜千里!”沈沧海清柔的嗓音有着丝丝愠意,将惊魂初定的沈日暖拉到椅后:“暖弟,可有伤到?”

“啊?没,没有。”模着激跳的心,沈日暖看看那其貌不扬的小铁盒,暗自咋舌——好在之前大哥阻拦及时,否则他毛手毛脚地一开盖,铁定变成刺猬。

“决胜千里?呵,好大的口气。”

男子冷笑着跨上一步,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对沈沧海出手,团团围在了轮椅周围。男子却猛地滑向沈清秋,长剑疾若闪电奔雷——

剑扬,风动,袖舞,发飘。卷落薄暮晚霞,带起绝世风情。

明明知道该赶去解围的,但剑光一亮的刹那,元烈却看不到那石破天惊的一剑,眼前只有那乌亮青丝,徐徐地掠过那双妩媚凄怨的眼眸……再缓缓地,拂过艳色的唇……

真想一直看下去……

但须臾溅起的血光横过面前,打断了未尽遐思。沈清秋长剑坠地,紧紧捏住了右腕脉门,血,不断自发白的指缝冒出。沈日暖惊惶失措地想近前,却被沈清秋眼神阻止。

轻轻抖落剑尖血珠,男子抛剑,讥笑。

“听说你十年前能挡凌霄城主三十招,怎么如今竟连我一剑都招架不住?这些年来,难道你的剑术只退不进?沈清秋,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日夜心神不宁,连剑都练不了?呵!”

沈清秋抬起苍白迷茫的脸:“我与阁下素未谋面,无怨无仇,阁下为什么要对剑庐赶尽杀绝?”

冷冷瞧了他半晌,男子哼道:“不错,你我的确没有恩怨。我是代人追债来的。看样子,你已经把当年的负心绝情忘得一干二净……我就让你见见他,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抿唇一啸,暮色里浮出两名黑衣人,一左一右扶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走进林中。

似乎很老很老的一个男人,弯腰驼背,步履蹒跚。可看见沈清秋的瞬间,他顿时全身都发起抖来,奋力甩开黑衣人搀扶,踉踉跄跄地冲到沈清秋跟前,颤栗着,却什么也没有说。

“……你,是谁?”沈清秋疑惑地望着那张布满纵横交错伤疤的脸,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老丑的男人。

老人抖得更厉害,脸扭曲着,张大嘴,却只发出低哑的呵呵声。沈清秋瞧得清楚,老人口中的舌只余半截,断面平直,显是被利刃割去。他虽胆大,也不禁一寒,退了两步,盯着一边冷笑旁观的男子:“你找个老人家来做甚?我又没见过他。”

“真的么?”男子笑得越发冷丽。老人狠狠瞪着沈清秋,忽然蹲,伸出双手。

两段光溜溜的枯瘦胳膊,双手也被齐腕斩断。

用两段手骨夹起一根枯枝,老人费力地在泥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出三个字——

朱、子、烟。

沈清秋的眼睛一直随枯枝转动,神色越来越惊讶,待老人写完最后一笔,他双眼瞪得死死的,倏地一把将老人从地上拖起,牢牢地盯紧他双目。

充满血丝和怨恨,却是清澄明亮的,没有一丝一毫老人应有的浑浊。

“……子烟?子烟……你真是子烟!!!”

沈清秋震惊的大叫响彻林中,完全失去镇静,紧紧抓着骨瘦如柴的两条手臂:“怎么会这样?子烟?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是谁?!”

“何必明知故问?”男子一声嗤笑,满面不屑:“是你自己当初吩咐家丁下的毒手,还在装腔作势,简直叫人作呕。”一扫边上已看得目瞪口呆的三人,冷冷道:“你们也来看看这浣剑居士的嘴脸。”

“什么?!”沈清秋失声惊呼,已顾不上理会男子嘲讽,只拼命摇着朱子烟的手腕:“子烟,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时,我不是,不是让内人转交了千两银票给你吗?我,我这十年来,一直以为你已经成了家,过得好好的。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说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几乎要哭了出来。朱子烟却只直勾勾望着他,眼里闪着深深的怨毒,似要用目光将他千刀万剐。

“猫哭耗子假慈悲!”

男子凝望自己纤长的指:“沈清秋,你这是演戏给谁看呢?呵,怕你儿子知道自己父亲竟是个薄情寡义、禽兽不如的东西?哈哈……”一扬手,朝沈家兄弟笑道:“你们可知此人是谁?他可是你们父亲成家前的情人。”

“初时还假惺惺地赌咒发誓,说要厮守一生。可没到一年,就有了新欢女子。丢下他不辞而别……沈清秋,我没有说错罢。”

沈清秋脸上血色全无,再无力面对朱子烟一眨不眨的注视,退后一步,放开了双手。

男子清冷的讥诮仍在继续:“你以为不声不响地迁居到姑苏就可以避开他,可怜他还一日不停地在找你。直至十年前,你与凌霄城主一战,名扬天下,他虽不是江湖人,却也听说姑苏有个沈清秋,千里迢迢赶来剑庐。你不肯见他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叫下人如此折磨他?!”

声音骤然变得尖厉,男子握紧双拳,克制着周身战栗,逼视沈清秋:“为什么要叫人划毁他的容颜?割掉他的舌头?斩断他的双手?你怕他会在外说出与你的往事,坏你清誉么?所以就把他弄得口不能言,手不能写?!”

“我没有——”

“还狡辩!”男子怒喝,截断沈清秋虚弱的反驳。肃冷杀气层层自身上散逸:“你已经骗了他,负了他,居然还恶毒到此地步,绝不可饶!你可知道,这十年,他是如何靠乞讨过活的?谁能相信,他还不到四十岁?若非我半月前碰巧路过救了他,只怕他迟早含恨死去。”

“我真的没有。”沈清秋喃喃摇头:“子烟,我怎么可能狠心至此?当初离你而去,我,我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你看,我的四个儿子沧海、月明、蓝田、日暖,他们的名字全是为了怀念你起的。你来找我的时候,我真是想出去见你的,可我已经有妻有子,不想再拖累你。我才请内人代为将银两盘缠转交与你。有了那些积蓄,你就可以做些小本生意,娶个女子安稳度日……”他凄然一笑:“我却没想到,没想到……”

“你想说是你妻子因嫉生恨,暗中指使家丁下手?”

男子厉声冷笑:“你以为将所有过错往过世的妻子身上一推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么?哼,沈清秋,你这如意算盘也未免打得太响了。即便他信了你的花言巧语,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一抬头,长长凝望天际血红霞光。

“我厉黄泉,最恨负心人。既然救了他,我一定要替他讨回个公道。”

“公道么?……”沈清秋默默望着朱子烟始终蕴涵无穷怨恨的双眼,慢慢地笑了,叹着气。

“都怪我当日一念之差,是我错了。”

捡起长剑,目光温柔地流转在朱子烟鸡皮鹤发的脸上:“对不起,是我负了誓言,害苦了你,子烟。”手起剑落,“扑哧”一声轻响,长剑透胸穿出。

沈沧海与沈日暖齐齐一悚,震骇之余,竟叫不出声来。

朱子烟满是皱纹伤疤的脸一阵抽搐,两根手骨伸出,似乎想抱住他,却簌簌抖得像风中落叶。

“……现在,你的气消了么?……”

沈清秋嘴边噙着丝淡涩的笑,双眼清澈异常:“可我确实没有叫人害你,子烟,你相信我……”一缕殷红血线缓缓渗出嘴唇,他咳了一声,气息渐渐地弱了:“我真的没有害你的,我,我那么喜欢你,怎么肯,肯让你受一丁一点的伤?”

猛然用力一拔剑,鲜血即刻随剑狂溅半空,染红了翠叶青草。清瘦的身躯直直仰天倒下。

“我没有害你,子烟……”

躺在血泊中,沈清秋仍凝视朱子烟,眼里企求无限:“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吗?”

嘶哑含糊的吼叫声里,朱子烟扑在沈清秋身上,狠命摇头又点头。

沈清秋失望地道:“你究竟是相信还,还是,不相信啊?……咳,——”

朱子烟眼泪一滴滴滑落,低头重重地咬着沈清秋的唇,一点也不顾他嘴里不住涌出的血。直到把他的嘴唇咬破才停,又转去吻他的眼睛、眉毛……

“你,你这丑八怪、疯子,快停下来!”沈日暖终于恢复了神智,狂吼着就要上去将这对他父亲又亲又咬的老丑男子踢开。元烈忙按住他,那个厉黄泉正虎视耽耽在旁看着,沈日暖冲上去,岂非自寻死路?凑近暴跳如雷的沈日暖耳边道:“留得性命,才能报仇。”看了轮椅上的沈沧海一眼,见他神情悲戚,却轻轻点了点头:“没错。”

肌肤被朱子烟咬得生疼,沈清秋反而笑了,容光焕发,边咳血,边喘息。

“子,子烟,你总算相信我了,太,太……好了……”

眼帘徐徐地阖上:“……太好了……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子烟,我一直都想着你的……子烟,子烟……”

声消,人逝。

朱子烟在他鼻下探了又探,终是再也感觉不到半分呼吸,他疯一样抱起满身是血的沈清秋,一遍遍地亲着,眼泪和血沾染了两人的脸。

冷眼看了半天,厉黄泉最终长叹:“他害你一生孤苦,到头来,你还是忘不了他么?”

朱子烟罔若未闻,依然紧搂着怀里渐变僵冷的人,死不放手。

厉黄泉怔忡良久,宽袖一卷,抄起长剑,刷地将朱子烟同沈清秋一齐钉在地上——

沈家兄弟同时怒喊,元烈也大出意料之外:“他又没作错什么,你为何连他都不放过?”

“他若堪不破这份情,活着只会比死更痛苦,我这是帮他解月兑,有何不妥?”

“岂有此理?”元烈终于愤怒:“他堪不堪得破,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你怎么随意替他人安排生死?太过份……”也太让他失望——这令他心旌动摇的美丽男子,竟是如此冷血、绝情……

“你懂什么是情?什么是恨么?”厉黄泉森然一笑,转过了身:“本来是要灭他满门,看在他自戕谢罪的份上,就饶过你们兄弟二人。”

“操你妈的!我绝不饶你这妖人!”

沈日暖红了眼,挥舞着拳头,却怎么也挣不开元烈的钳制,他急怒攻心,口不择言,便连元烈也骂上了:“你这混帐,快放开我!我才不怕他!你不是最爱打抱不平的吗?干吗不帮我一块杀了他?亏你还是东丹天极的弟弟,孬种——”

呼一声,厉黄泉猛旋身,长发狂飞,衣袍无风自动,用毒蛇般的眼神盯着元烈,一字一句地道:“你是东丹天极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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