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影炙心 第十五章
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
黛蛾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就这样不急不徐的行了数日，终于到了无影山庄脚下的城镇。影无昃淡淡的笑了一下，从前两日开始，绯雪和苍雪两个爱笑的小丫头，仿佛发现了什么似的，话越来越少，而且每次都是眼泪汪汪的望着他，让他多少有些无措，终于要结束了呢……这样一段辛苦的旅程，我真的已经身心俱疲了……
冷枭天默默的回头望了一眼由于劳累，且未好好休息的影无昃，原本单薄的身躯益发瘦削，这几日他们之间交谈的次数少的屈指可数……发现了他的注视，低头沉思的影无昃，抬头望了他一眼，继而转过脸去，那样淡漠的眼神，象一把锐利的匕首刺在心上……在记忆中，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望向自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感情，有茫然，无措，悲伤，快乐，甚至是绝望……但如此漠然，仿佛陌生般的眼神，他是第一次见到……
“大哥……”棋昊来到冷枭天身边，轻声的说，：“雷震方才飞鸽传书说，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了……”
“哦……”冷枭天淡淡的应了一声，冰冷无波的眼神望向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影无昃，“再过不多久就可以到冷府了……”
“大哥……此次前来，不知……”
冷枭天冷冷的打断他的话语，“去了你就知道了……”，说把策马向前，将棋昊甩在后面，“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棋昊的话远远的飘入耳中，让他的心不禁乱成一团……
终于到残阳似血，暮色初降的时候，一行人到达山脚下的府邸，有些破败的朱漆大门，和门口两具威严的石狮，昭显着当初的繁华不在……影无昃有些难堪的别开脸去，冷枭天阴鸷的眸光在看见门上高悬的匾额“冷府”时，变的更加冰寒，攥紧的拳头，用力的指间都有些发白，“进去吧……”
经过雷震等人几日来的打扫，虽不若当日的显赫，却也干净清爽，冷枭天在主屋门口停下来，没有回头，冷冷的说，“今夜你在落樱阁休息！”
影无昃楞了一下，不清楚他是否在对自己说话，冷枭天回过头来，冰冷的眸中再无往日的迷惘和一丝柔情，他冷哼了一声，“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的位置！”影无昃敛起目光，脚步踉跄了一下，轻笑一声，转身离去……
四色雪默不做声跟在影无昃身后，“紫雪姐姐，这里可是在山庄附近么？”绯雪轻轻的问道，紫雪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绯雪好象明白了什么似的不再说话……
‘落樱阁’在冷府的东面，四周尽是樱树，春天樱花盛开，枝头锦绣，应该很美吧……紫雪望着站在一棵粗壮的樱树下的影无昃，轻声说，：“少庄主，绯儿已经将收拾好了，您一路辛苦，早些就寝吧……”
影无昃沉默了好一会，突然开口道：“紫儿，可知道这是何树吗？”
紫雪楞了一下，“是樱树吧……”
影无昃淡淡的笑了一下，“是寒绯樱，在众多的樱花中惟独它的花瓣是浅粉色……很美……”看着他依旧淡然的神情，紫雪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少堡主……请先恕紫儿无理，但有句话紫儿一定要说……”见影无昃没有说话，紫雪继续说到：“少庄主，您很爱冷堡主吧，为何不对他明言……他……”
“紫儿，很多事，你不会明白的……”影无昃淡淡的回头，笑着制止紫雪接下来的话，“你可以说我懦弱，也可以说我无情，但我不愿用感情去乞求怜悯，我要的，是纯粹的情……没有仇恨，没有同情……所以，就这样很好……本就没有将来，所以……我也不愿在有过去……”影无昃轻轻的闭上眼，仰头呼吸着清新寒冷的空气……唯一的一次拥抱，唯一的一次爱语……全部成为过去吧……
夜不成寐，影无昃突然被远方传来的嘈杂声音惊醒，他第一直觉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对，披衣起身，刚拉开房门就见到山上传来的火光和屋檐下那抹高大的漆黑身影，他楞了一下，随即明白发生了什么……
“正打算叫你呢……”冷枭天戏谑的语气缓缓的传来，影无昃无语的经过他身边，没有任何的停留，向无影山庄方向奔去……
刚踏近山庄大门，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迩来，他呆住了，原本规模庞大的无影山庄如今成为一片火海，狂嚣的大火舌忝蚀着一切，凄厉的哭声不绝于耳……丫鬟奴仆连同无影山庄的主人皆双手被缚，站在庭院中……他缓缓的走过去，伸手欲皆开捆着母亲的绳索，却被棋昊挡开，望着棋昊，见他一脸无奈的不敢正视自己的目光，影无昃突然笑了出来……
“昃儿……”水玉不可思议的望着儿子满头的银发……
“娘，不要担心，孩儿一定救你和父亲出去……”影无昃微微的回头望了须发有些灰白的父亲，轻轻的叹了口气……
“哼！……口气还不小……”冷枭天跨入无影山庄冷冷说道，一身的戾气让穆岚和棋昊大吃一惊……“大哥……这样……”穆岚有些为难的看着阴鸷的冷枭天……
“影大庄主……影叔叔……可曾记得小侄么……”
“枭天……？”影啸终于认出眼前高大威猛如修罗般的男子，羞惭的低下头，“老夫，对不起弈涯啊！……”
“住口！”冷枭天怒吼，“少假惺惺了，现在忏悔不觉得太晚了么！”
影啸叹了口气，已没有了一身豪气，好象苍老了许多，“老夫自知无颜面对你父！唉……”-
十年前-
“无昃，我在我家附近发现了一个很漂亮的地方哦……快来……“冷枭天兴奋的冲到书房，拖起正在看书的影无昃就向外跑，
“不行，爹让我今天在家做功课……”
“哎呀，影叔叔去我家了，快走吧……”影无昃无奈的放下手中的书本随他出门。
“好看么……”冷枭天象献宝似的指着绿荫丛中，一条瀑布如珠帘般从高处落下，清脆悦耳……他随手拾起一粒被冲洗的非常干净的白色石头，握在手中，“看……很好看吧……”
有些透明的石头，在透过树叶间隙的光线照耀下，发出温润柔和的光泽，“送给你……”
影无昃笑着接过石头，“你好狡诈，如此廉价的东西也拿来送人……”
冷枭天笑嘻嘻的说，“我可以先拿他当聘礼啊……“
“聘礼？”影无昃白了他一眼，“你是白痴么……聘礼是给姑娘家的……”
冷枭天高深莫测的笑着，“就是送给你的……”影无昃望着一脸坏笑的他，无奈的转过脸，“白痴……”在回去的路上，影无昃趁他不备，悄悄的将手中的石头收入随身携带的锦囊中，淡淡的笑了……
“爹！”冷枭天在门口遇见回府的冷弈涯，“冷叔叔……”影无昃垂手恭谨的唤的一声
冷弈涯看着冷枭天和影无昃，爽朗的笑着，“枭天，你别成天带着无昃四处跑，跟着你不学好……”宠溺的拍着爱子的头，拉过一边站立的影无昃，向正堂走去……
“老爷……”管家见冷弈涯回府，迎上前来，“影庄主在偏厅等候多时了……”
“影兄来了啊……”冷弈涯高兴的应了一声，象偏厅走去。
刚进入偏厅，一股刺鼻的酒味传了过来，眼前的景象让跨入房内的三个人面色惨白……冷夫人衣衫不整的跪坐在地上，发丝散乱，目光呆滞的啜泣……而影啸，则是只着底裤，躺在太师椅上睡的正香……
“畜生！”冷弈涯狂怒的冲上前去，扬手一拳……冷夫人听见声音，缓缓的抬起头来，望着狂怒的丈夫和一边站立的儿子，站起身，踉跄的走到冷枭天身边，颤抖的手抚上爱子年轻的脸庞，“天儿，以后为娘不能照顾你了……”说罢，哀怨的望了冷弈涯一眼，一头撞在桌脚，鲜血如同涌泉般沿着娇美的额头淌了下来……
“夫人！”
“娘！”冷枭天扑过去，望着父亲怀中奄奄一息的母亲，泪水不停的划落，“夫君，为妻无脸面对你，好……好……照顾……天儿……”
冷弈涯不可置信的望着气息全无的妻子，伸手抽出剑，一脚将影啸踢下，“影啸！你给我起来，你这个禽兽！……”
影啸缓缓的睁开眼，醉眼朦胧的望着狂怒的冷弈涯，口齿不清的说，“来，弈涯，我们……继续喝……”冷弈涯气急反手一剑刺去，谁料影啸本能察觉到杀意，一个转身，反手一掌将他震开！冷弈涯满眼羞愤，吐出一口鲜血，当即自刎而亡，鲜红的血溅了影啸一身，他才有些清醒过来，呆谔的望着倒下的冷弈涯……
“畜生！”冷枭天亲眼看着双亲倒下，气愤之急的他，捡起父亲掉落的长剑，向影啸冲过去……
一边依然有些醉意的影啸，呆呆的望着自己的双手，看着满身的血迹，脑中一片空白，突然觉得月复部一阵尖锐刺痛，他扬手一巴掌将冷枭天打落在地，冷枭天再次爬起，向堂上有些呆茫的人走去……
他满眼的仇恨和绝望，望在一直呆立的影无昃眼中，让他的心好痛……
飞身挡在父亲跟前，“滚开！“冷枭天如冰般的声音，让他楞了一下，他哀伤的眸光紧紧的望着冷枭天，缓缓的摇摇头，“枭天……他……是我的父亲……”
“滚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杀……”恨戾的语气让影无昃心中一阵酸涩，为何，我的快乐总是如此短暂……望着架在颈项上的长剑，他轻轻的摇摇头，随着他的动作，一丝殷红的血迹顺着剑身缓缓划落，悲伤的眸光望在冷枭天眼中，他愤怒的将剑丢在地上，冰冷而残酷的眼神望着对面瘦削的身影，“……我会回来，让你和你那禽兽不如的父亲血债血尝！！”，说罢，转身离去……
“枭天大哥……”
冷枭天望着火光中伫立的纤细身影，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银白的发丝，苍白的脸庞，映着漫天的火光，如同浴火的凤凰般美丽，但是那双清丽的眼眸中散发出的浓烈的哀伤，却让他觉得格外的讽刺！
“影啸，我等了十年，你也有今天哦……”
“枭天……老夫一人之错，勿要连累他人……”
冷枭天冷冷环顾四周，无影山庄虽不若十年前半声明显赫，也有数十人的奴婢仆役，他阴冷的笑着，双手环胸，看似冷漠的眼中却散发着强烈的仇恨，“可以，除了你影家所有人外，其余人等，均可放过，不过……”
看着他残酷的笑容，影无昃微微的低下头，敛去眸中的哀伤，已经无力再挽回了……枭天，现在已成为地狱索命的修罗，除了仇恨以外，什么都不剩……这，不就是我的愿望么……与其让他长久的受着仇恨的侵蚀，不如就这样……最好……
“冷堡主……“他淡淡的开口，”有什么条件，你就尽管说吧……”
冷枭天望着发丝飘散的影无昃，缓缓的开口，“你家奴婢仆役共计二十一人……”他拿过一条马鞭，递至影无昃面前，冷冷的笑着，“我要你打他二十一鞭，少一鞭，我就杀一个人！”
猛的抬起头来，影无昃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残酷冷漠的男人，为什么？仇恨可以让你双手染上血腥，去伤害无关的其他人……
“怎么，不愿意呢？还是你想代他受过？！”
“昃儿！为父自作孽，你就让为父承担吧……”影啸懊悔的对着一头白发的影无昃低低的说道。
“哼，好感人的父子亲情哦！”他冰冷无情的说道，“影叔叔，可知道你疼爱的儿子，这半年来在我刹风堡做什么么？”影啸一脸疑惑的抬头望着，冷枭天看到影无昃惨白的脸色，继续冷冷的开口，话中有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不止是当奴隶哦……他，甚至……沦为……我的，男宠……”，
“住口！！”影啸突然开口大吼，“昃儿，为何不开口阻止！！”当望见儿子惨白的面容时，倏然住口，懊悔的眼泪顺着苍老的面容落下，“是爹，是爹……对不起你啊……”，水玉扶着痛哭失声的丈夫，悲痛的目光望着沉默不语的影无昃。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在说话，空茫的目光中已没有任何焦距，只是固执的望着前方高大模糊的身影，唇边绽出一抹凄凉的微笑，枭天，为何把我说的如此不堪……如果真是如此，为何对我温柔，为何给我希望，为何……救我？……
他突然楞住，美丽的眸中充满了震惊……原来，一切都是谎言么……你一直都是在为今天准备么……带我看枫叶……为我采雾莲……原来，原来一切都是我的自做多情……是我，愿意这样深陷其中，怨不得别人呵……
一颗晶莹的泪珠缓缓的自他的眼中划落，绝美而凄楚的泪眼，让冷枭天震了一下……无论怎样的痛苦，都从未见过他落泪，这是，第一次……
影无昃缓缓的向他走去，俊美柔和的脸上带着泪痕，走至冷枭天身边，突然漾出一抹眩目的笑容，温柔而凄凉，他轻轻的伸手抚摩冷枭天刚毅霸气的面容，柔柔的印上自己的唇……枭天……我爱你……爱的好深好深……如果曾经的温柔都是假象，如果曾经的幸福都是欺瞒，我，何苦留在这世间……
冷枭天默默的望着他，一动不动，口中尝到血腥味，他才回过神来……
影无昃转身退开，艳红的血顺着口中不停的涌出，原本银白的发丝也显出诡异的红色……所有人都惊呆了，望着让人惊惧的变化！
“大哥！！”穆岚实在看不下去了，上来扶住身形不稳的影无昃，却被他挥开……
影无昃轻轻的笑着，抬手拭去唇边残留的血迹，低下头去，“……谢谢冷堡主的成全……”转身面对一脸懊悔的父亲，缓缓跪下，“爹，孩儿不肖，无以报答父母养育之恩，请爹成全孩儿唯一的心愿……”，就让我这样消逝吧……这样本就残破不堪的身躯……冰冷无情的人世……感谢上苍，至少让我拥有过短暂的幸福，如果苍天有眼……让我不要再有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