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劫 第五章
看见贺智的殷勤紧张,心诚意恳,更添我的迷惘。;;
「叔叔不是邀请我们到泰国去看望他们吗?」;;
啊,原来如此。;;
一整个早上,贺智兴致勃勃地跟我攀谈,目的无非在此?;;
我抿着嘴,不敢笑出来。;;
应该不是我的敏感吧?;;
我也曾试过有如此情怀。;;
对像也是潘家人。;;
小时候,老是候在姨母身边,希望得着一些好差事,例如替姨母给潘大妈送上些什;;么东西之类,醉翁之意不在酒。;;
唉!都过去了!;;
如今所有情爱上头的把戏,也该轮到下一代的份儿。;;
我给贺智说:「昨儿个晚上回来,你爸爸也真太累了,所以,我没有跟他提起。」;;
「那么,今晚有便就给他提一提吧?」;;
贺智竟如此着迹地露了个猴急相。;;
「好的。」我应着。;;
「三姨,我看爸爸到外头去舒筋活络一下也是好的,一天到晚在大开大埋、大起大;;落的金融市场中伤脑筋,总得有个歇息的时间,对健康有良好影响。就是你,三姨,经;;年累月的陪在爸爸身边,总不见你有什么海外旅行,不也趁机去看看外头风光嘛!」;;
我心里暗暗的叹息一声。真是的,商场无父子,谁都只先管了本身的利益,把亲人;;的处境搁在一旁。;;
如果聂淑君于此刻走进来,听到贺智给我说的一番话,怕真要呕一地的血。;;
我当然不是个喜欢穷追猛打、乘胜追击的人,我安慰贺智说:「你知道你爸爸最不;;喜欢到外头走!他老嫌候在机场与花在舟车之上的时间太多。这是他性急使然,真不是;;什么人有把握将他劝服的。」;;
「你试试,他最听你的话。」;;
「那也要看是什么事呢!总之,潘叔叔的盛情要是难却的话,不就由你代爸爸走这;;一趟。我给他说一声,且看看他的意思再说好了!」;;
贺智对我的安排,显然是满意的。;;
泰国是人人可去之地,然,能够打正招牌,成行得名正言顺一点,很多事会好办得;;多。;;
我哪有不明之理。;;
当晚,我趁饭后,陪敬生坐在园子里吃茶,就给他道达了这个意思。;;
敬生听罢,随即答:「什么地方都不去了。要去,就贺智去吧,她也不是不惯跑码;;头的人,还劳我们费心呢!」;;
这做父亲的,当然不明白女儿的心意。;;
反正有他这句话,一切易办得多,也就算交差了。;;
「这些天来,我特别觉得疲累。」;;
敬生微微的叹一口气。;;
「那就早点睡吧,一定是为了寿宴之事,劳累了一点。」;;
人的疲倦很多时来自精神紧张。;;
虽说敬生拜寿,功夫都是贺氏与顺昌隆的伙计包办,敬生还是伤了心的。;;
单是那张要劳动计算机处理的宾客名单,就修改完又修改,校对完再校对。我就不知;;听敬生多少次埋怨,怕会请漏了该请的客人。;;
真是做酒容易请酒难。;;
这份担挂不是不劳心费劲的。;;
我这就打算陪敬生回到睡房休息去。只是敬生拖住了我的手,示意要我坐下。;;
「小三,我很想跟你好好的谈一阵。」;;
「有什么要紧事呢?你这一边喊累,一边又心野了。」;;
「不,是要紧事。一直盘算着找个什么时候给你讲清楚,只是没有机缘。越拖下去;;,心里头越不安稳,早早给你解释明白,我才叫安乐。」;;
「解释什么?」我幽他一默:「你外头另有一个女人?」;;
「我要是这么讲,你信不信?」;;
「有什么不信?这年头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不会发生?照说呢,你贺敬生只要心动一;;下,怕不立即有成营美女侍候跟前、供你使唤。」;;
「就这一点不公平是不是?我和你都这么条件优厚,可是我可以三妻四妾,你可不;;能!」;;
真难得这敬生会坦坦白白说这公道话。;;
「我可不作这种奢望,多个香炉多个鬼,烦都烦死,你们男人喜欢苦中取乐,也叫;;做活该,同情不得。」;;
「小三,我就从来都爱你这份潇洒!」;;
「还真多谢你的欣赏,我原以为自己是浑身的迫不得已。」;;
「这一辈子,你待我,跟我待你,也真算得上是半斤八两、真心诚意了,当然,我;;欠你的似乎还多一点。」;;
能有敬生的这句话,应该是什么缺憾都补救过来了。;;
「小三,我已尽我之所能照顾你了。如果有什么大事发生,就得看你的本事与定力;;。」;;
「这句话,你不是已经说过多次了?」;;
「对,因不放心之故,故而再认真的说一遍。」;;
「有什么不放心?我从来都让你替我拿主意。」;;
「总有一天,我无法代劳。」;;
「我不要听这种无聊话,你也别讲,否则,我这就回屋子里不管你了。」;;
「小三,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
「好,好,好。不讲这些,且讲生意上头的安排与时局的见解你听好不好?」;;
我原本没有兴趣的,只是也不好太逆敬生的意思。;;
他最喜爱的话题,也不外乎是生意。生意又跟时事局势有密切关系,我随侍在侧这;;么多年,也很有点耳熟能详了。;;
敬生很认真地说:「这些年来,贺家的家底至厚,如果下一代是按部就班的营运下;;去,家业断不会动摇。」;;
「贺聪、贺智与贺勇都算得上商业人才,也不见得几个孩子有什么不良嗜好,这些;;年大错总不曾出过,我原是可以放心的。」;;
「最令我担挂的是你的处境。小三,说到底我都有五名亲骨肉,对他们都应该予以;;照顾,这并不表示我爱你就不够了。因此将来贺家家产由他们摊分,是我的心意。只是;;,贺杰只能占一份的话,也很容易吃亏。为此,我最近把所有名下的资产都归纳到一间;;就叫敬生企业的公司上头去。」;;
「敬生企业的股权分为A股与B股,持股量虽然轻重有别,然,我会规定任何公司的;;决策,包括重大买卖,必须A及B股多数持有人答允,才可以通过。」;;
「小三,你记住了。你的权力在这上头并不因贺杰名下股份的多少而比任何人差。;;换言之,将来贺家天下,你绝对有份作主。」;;
「敬生,这真是将来的事了,我但愿永不作主。」;;
「小三,有备无患,你让我讲下去,好使我安乐!」;;
我没有再作声,静静地听敬生讲下去:「原本呢,权位既已移交到下一代手里,要;;怎样处理,我也是眼不见为净,不必多所牵挂。「然,我与我父辛苦经营多年,才打出;;的这片江山,总是心血与感情所在。如果有我做主的一日,贺家是不会撤离本埠的。;;
「分散投资在今天今时未尝不可,但要连根拨起,决非我之所愿。故此,这几年来;;,董事局屡屡提出过迁册的讨论,都被我否决了。;;
「时局越来越白热化,香江之内越发充塞着打算混水模鱼的过江猛龙,不可不防。;;
「小三,我一直看好这埠头,觉得它的生命力之充沛。会是世界之最。;;
「祖母在此安身立命之后,也真一直承受着庇荫似,贺家跟本城同步前进,不住发;;迹。我是多么的渴望,贺氏产业在九七之后,依然能发扬光大。;;
「生于斯,长于斯。贺氏家族始终要是香江家族才能抬得起头,傲视同侪的。;;
今日之后,更富如是。;;
「从前香港的中国人确曾有过仰承鼻息的日子,其实已经熬过去了。免得过就别巴;;巴的跑到陌生地方去,再从头做人家屋詹下的二等公民。你也记得把我这番话告诉杰杰;;去!;;
「不论他将来从事任何行业,我都希望他回到此城来。」;;
「放心,杰杰从来都不曾表示过要在外地长居,这孩子不知多像你,恨不得餐餐都;;拿起筷子吃中国菜,寄宿的日子,他还受不够?」;;
「说真的,杰杰是这么多个孩子之中,性格最似我的一个。」;;
敬生说着这话时,简直笑到眉梢额角上去。;;
「小三,如果杰杰现在不那么小,就真的太好了。」;;
「他会长大的。」;;
「那是要很多年之后。」;;
「一眨眼就过呢!」;;
「有困难要应付时,日子就会过得慢!应付贺聪他们并不容易。」;;
「你别多心。」;;
「是你太不上心而已,贺聪对自己的亲生弟妹,都未必轻轻放过,何况对杰杰?;;
这是我的另一层顾虑。」;;
「敬生,你既然事必要如此认真地对我作这番分析,我也不妨给你讲出我的意见。;;」我稍停了一下,紧握着敬生的手,再继续说:「我不是如你所说的不上心,只是太担;;挂了,也着实不管用。没有做父母的不希望儿女相亲相爱,但他们成长出落成什么人,;;要管也管不着,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是不是?」;;
我的这番话,大抵是说到敬生的心上去了,他连连的拍着我的手背,表示赞同与安;;慰。;;
「再说,敬生。就算五个孩子之中,谁的运气好一点,手腕高强一些,以致于他可;;以多得利益,又有什么大相干呢?还不是你贺敬生的亲骨肉,还不是贺氏的那个王国?;;你何必老是耿耿于怀,为此担心!」;;
我再补充:「至于杰杰,我不会让他得不到他应得的权益,只要有一个合理的基数;;,就可以了。如何将之发扬光大,只消尽力而为,也真要看他的本事与气数。」;;
「小三!」敬生一把将我抱在怀里,说:「真不枉我爱你一场!如果可以的话,但;;愿生生世世跟你为夫妇。」;;
我笑。;;
「怎么,不愿意?」;;
愿意是愿意的,只是要还是如今的这重身份的话,唉,那就有商榷的必要了。;;
敬生是个聪明人,也不劳我说出口来,就已心领神会。;;
「还是怪我一箭双雕?」;;
「那总比一石几鸟强呢,是不是?」我乘机幽他一默。;;
「小三,我决不放过你!今生如是,来世也如是,你实在太可爱!我忍受不了别人;;碰你一碰!」;;
「谁还敢碰我呢!当年那要碰我一碰的人,给你整得掉了职位,怕是沦落江湖去了;;。」;;
大同酒家楼头的往事,真是有惊有喜,有胜感慨。;;
「说起来,那探长还是我们的媒人呢,没有他这么把你一调戏,你决不轻易躲到我;;身边来!」敬生笑。;;
「你的谢媒方式也真够特别了,这算不算恩将仇报?」;;
「还好说,他指使人把我揍一顿吧,我是真的受了一点苦,才载得美人归。」;;
「世上没有不劳而获之事。」;;
「完全同意,到如今,享受了美满成果,不枉此生,死而无憾。」;;
这敬生,完全不避忌,动辄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真气人。;;
说了一大堆话,也真疲累,敬生很快就入睡。;;
这一夜,他也真是睡得安稳。;;
很多时,他在半夜里转醒过来的话,一定伸手模模我的脸。甚至或要跟我闲聊两句;;。;;
敬生在生活上也很大男人的。;;
他一上了床,要好好休息的话,就不准我动一动,哼一句半句,要是我睡不好,只;;有在黑暗中看着天花板,数绵羊去。;;
他呢,一睁大眼,就把我喊醒:「小三,陪我说说话!」;;
这许许多多年过下来,我都迁就惯了他了。;;
非但不怎么样,还似是一份情趣。;;
这一觉,直睡至天亮。;;
我骤然转醒,很觉得有点心惊肉跳,不明所以。;;
仅不似是发了恶梦!;;
我转转揭开了薄被,蹑手蹑足地走进睡房的小偏厅,扭亮了台上的灯,瞧墙上镜子;;看一眼。;;
没有什么事吧?;;
还是好端端的一个人,且因刚睡醒了的缘故,粉脸带红,模样儿是连自己都觉着满;;意的。;;
敬生要是比我早起的话,老是撩逗我说:「小三,我喜欢你的睡相!」;;
然后就连连吻到我的脸上来。;;
回头望望躺在床上的敬生,一动都不动,依然熟睡。;;
正如他自己说,这些天来真是大劳累了。;;
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我换好衣服,走出睡房,跟群姐碰个正着。;;
「大少还未起床吗?」;;
「由着他多睡一会,你打电话到大少女乃那边去,说大少还未起床,咱赶不及过大宅;;吃早餐了。待会儿,他转醒过来,你给他装碗白米粥,加一点咸蛋与鸭肝好了。」;;
敬生数十年如一日,必然在八点半就回公司去。;;
群姐看看手表,随口说:「现今都差不多八点了,还不把他叫醒呢?会不会有什么;;头晕身热,只昏昏沉沉的睡,怎么会累成这个样子的?」;;
一言惊醒梦中人。;;
敬生绝少迟过七点半起床的。;;
我就立即转身回房里,喊道:「敬生,要起床了,敬生。」;;
没有响应。;;
我坐到他的床边去,拿起他的手来模模,看是不是发热了?;;
不,冰冷一片。;;
一时间,我转念不过来,仍拿手摇动他的身体,口里急急地喊:「敬生,敬生,醒;;醒吧!」;;
把手放到他脸上一模,还是那冷冰冰的感觉。手指往他鼻下一探,没有了气息了。;;
怎么会呢?;;
我吓得站了起来。;;
呆望着熟睡着的敬生。;;
「啊,不!」;;
我自语着。;;
好一会,才晓得再扑到他身上去,疯狂地喊:「敬生,敬生,你应我一声,敬生,;;敬生!」;;
究竟是什么人把我拉开的,我并不知道。;;
我只知自己一直叫喊,一直痛哭失声,直至被黑压压的一群人带到另外的一间房。;;
然后他们把我弄到床上去,慢慢地我似安静下来。;;
眼前的景物更逐渐模糊不清,神智陷入了宽松状态。只依然记着敬生,对,敬生来;;把我带在一起,齐齐步入迷离境界。;;
转醒过来时,显然已经是入夜时分,床头的那盏灯亮了。;;
真奇怪,我并不躺在自己床上,细心看看周围的布置,是我家的客房呢,怎么我会;;睡到客房上来。;;
敬生呢?;;
此念一生,所有的记忆立即回笼。;;
啊,不!;;
我立即坐起来,喊:「敬生,敬生,我要敬生,你们把敬生还我!」;;
是群姐与芬姐,一齐捉住了我的双臂。;;
我再哭得死去活来。;;
芬姐紧紧的抱着我,抚拍着我的背:「别哭,人死不能复生!」;;
敬生真的死了?;;
怎么会呢?;;
昨儿个晚上,我们还恩恩爱爱的坐在园子里谈心。;;
「敬生不会死,他不会。他好健康,好健康的。」;;
「医生说是心脏病。他能在睡梦中去世,是他的福份了。」;;
是他的福份?那只是贺敬生本人安乐的意思吧?;;
可是,我呢,我以后没有了敬生,日子还怎么样过下去了?;;
我爱他。;;
从来没有这一刻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深爱着他,需要他。;;
要我以后再看不到敬生,再不用奉侍他起居饮食,再不能夜夜让他执着我的手睡觉;;,我也会就此刻死去的……;;
当然,我宁愿死。;;
我大声叫嚷:「不,不,让我跟敬生去!」;;
「三姑娘,你别这样折磨自己嘛!」是群姐,她摇动我的手。;;
「都去了的话,谁照顾杰杰了?」;;
我茫然。;;
这才想起了儿子来。;;
「杰杰呢?」;;
群姐答:「已通知他赶回来了——刚才三小姐说,杰杰明天就抵港了。」;;
「现今是几时?」;;
我迷糊得很。;;
「你好好的给我躺下去,再慢慢说!今早你是悲痛过度,我们请来了医生,给你注;;射了镇静剂,你才睡上了觉。现今是晚上十时多了。」;;
十时多?晚上十时多吗?;;
那不正是敬生跟我每晚上床去休息的时间呢?;;
现今只我一人,孤伶伶地躺在床上。;;
又禁不住泪如泉涌。;;
从前,敬生还年轻一点时,他的业务应酬更多,很多时夜归了,我就算睡在床上,;;也不成眠,太习惯有他在身边了。;;
敬生老说,他是离不开我的,大至人生计划,要跟我商议,小至衣服鞋袜,都由我;;打理。;;
我从没有想过,其实是我离不开敬生才是真的。;;
群姐与芬姐,一直陪在房中,不肯离去。;;
两个人也真累极了,老是催对方休息去,可是谁也不肯撇下我不管,只东歪西倒地;;斜躺在梳化上,支撑下去。;;
就算我跟她俩说:「请放心,我会没事呢!」;;
她们也不会肯就此离去。;;
倒不如我闭上眼,装作熟睡,让她们也有稍为休息的时刻。;;
当然,我是再完全睡不着了。;;
一下子千头万绪,都不知该从什么地方想起。;;
昨天晚上,敬生给我细细诉说的那番话,隐隐然重复又重复地在脑里浮现。;;
敬生他一生灵敏矫捷,难道就连自己快要离开人世,也能预知了?;;
就寝前他曾把我紧紧的抱了一会,轻声地说了好几句:「我爱你,我爱你,小三,;;我爱你!」;;
那温柔而同时灼热的眼神,跟我第一晚和他在一起时,完全一样。;;
都有一股无比强劲的震撼力,融化了我整个的人,整个的心。;;
如今,敬生已经远去。;;
正如他殷勤嘱咐,要看我的本事与定力,去照顾自己,去照顾杰杰了。;;
生命中还有几多个漫漫长夜,要熬过去,才到与敬生重逢的日子?;;
我都不敢再往下想。;;
见到这世上我唯一的至爱杰杰时,母子俩哭作一团。;;
杰杰长得最像他父亲,那浓眉秀目,是敬生的翻版。;;
每每看儿子一眼,心就怞痛。;;
不论如何伤心悲痛,要办的事实在多。;;
我带着贺杰到大宅那边去见聂淑君。;;
贺杰喊了一声:「大妈!」;;
聂淑君的鼻子一酸,又流了好些泪。;;
到底是几十年的夫妻,自己骨肉的亲生父亲,感情再有裂痕,仍难敌生离死别的沉;;痛。;;
聂淑君在一夜之间,就老掉十年似。;;
看到了她,就像看到了自己。;;
贺家的儿媳子婿都齐集了,商量着要办理的后事。;;
聂淑君和我都没有出什么主意,由着贺聪全权办理。;;
到如今,万念俱灰,最宝贵的已然消逝,其它的也就不打紧了。;;
才办完了喜事的贺家,又云集亲友,万头攒动,办着丧事去。;;
不是不极尽悲哀,而又万千感慨的。;;
人生的福与祸,来去自如,谁能逆料。;;
贺敬生是真真正正算得上生荣死哀。;;
听说贺元勋逝世时,出殡的行列排得长长,还要劳动警察开路,惹得途人围观,看;;着一队队仪仗的威势,没完没了的直走了半小时,依然未看到送丧的长龙龙尾。;;
真正蔚为奇观。;;
这年头,再没有这种繁文缛节。;;
然,一整个殡仪馆的大礼堂都塞满花圈,祭帐是重重叠叠的封密了四边的墙,甚而;;无法再摆,要放到殡仪馆门外去。;;
瞻仰遗容时,聂淑君嚎陶大哭。几个亲属搀扶着她,才不致于哭到地上去。;;
我呢?经过这几日生不如死的折腾,才看到敬生这最后一面时,心碎得了无余剩,;;整个人变得麻木。;;
眼泪只默默地垂下来,似是一种自然的体能反应。;;
连那体内的五脏六腑都像荡然无存,只剩一个躯壳,晓得随着环境的旨意,像机械;;人似的活动与适应着,如此而已。;;
前来祭奠的人如山似海。;;
只见眼前黑压压的一层又一层的人,我完全没有办法辨认得出他们是谁?;;
只微微听到了有一把沉厚亲切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细嫂,请别伤心,为生;;哥、为杰儿,你要振作!」;;
然后紧紧的握住我的手,握得我有一点点痛。;;
我抬眼,泪影朦胧之中,见到一个人,似是潘浩元吧!;;
从前的日子,很偶然想起了乡间的潘大哥,就是这种的迷糊不清,似有还无的景像;;。;;
只有敬生,才是最踏实,最能与我充沛满足的感觉。;;
然,这种安稳,在盖棺之后,将成泡影。;;
那盖棺的一刻,我的周围哭声震天。;;
感觉上像天崩地裂。;;
而我,早已魂离魄荡,伤心欲绝,呆立着不知何去何从。;;
敬生是土葬的。;;
入土为安。也只得但愿如此。;;
临时临急,找一块墓地是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都是财可通神,贺家捐了百万给一间雄踞在半岛一个山头上的寺观,分到了一块福;;士。贺敬生的坟自此就竖立在山月复之间,长年累月的荫庇着他的子孙了。;;
贺杰这一晚,走到我房里来看我。;;
母子俩相对无言。;;
我终于说:「杰,什么时候回英国去?」;;
「看情形吧!」;;
我自明他之所指,是怕我还未能自沉痛之中复元过来,放不下心。;;
「杰,明天会订机票,回去吧!我会好转过来的!」;;
「你会吗?」杰以忧疑的眼神看我,那么的像他的爸爸。;;
「我会的。看,我不是已经开始学习适应,搬回自己的睡房来了?」;;
贺杰点了点头。;;
「是真的没有想过人的生命会来去会这般急促。阎王爷令三更死,誓不留人到五更;;。有什么办法呢?」;;
「妈,你还年轻,好好的保重!」;;
儿子的这句话,碧海青天夜夜心。;;
想都不敢再想。;;
「你爸爸像有预感似,去世前一晚跟我谈了很多他从未交代过的事。」;;
「是什么呢?」;;
「慢慢你会知道。总结起来只一句话,他希望你好好学成之后会回到本城来。」;;
「那会是许多年以后的事。」;;
「对。可是,杰!」我望住儿子,问:「你会回来吗?」;;
「我会!」贺杰的答复是肯定的。;;
「即使在九七之后?」;;
「对。尤其在九七之后,那是我们中国人的地方了。」;;
「杰,你不怕?你真正愿意冒险?」;;
「谁在世上不是冒着重重风险呢?在外头,人家的国土上仰承庇荫,就不是冒险了;;吗?」;;
孩子说这话时,好象在瞬息之间长大,而成了巨人似。;;
「妈妈,人算不如天算。不必为那太不可知的将来而惶恐。我是一定会回来的,在;;这城内,我们是优秀民族,在别的环境内,可能坑尽英雄,何苦?」;;
敬生在天之灵,今夜一定要告慰了。;;
我眼眶仍是湿濡。;;
「好妈妈,答应我,别哭!」;;
我点点头,强忍了泪:「真没想过你爸爸会为我的生命带来这么多的喜悦,包括你;;在内,杰,我太安慰了!」;;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你也要保重!」;;
「当然,妈妈,我们拉拉手,约法三章,你等我回来,只须母子一会合,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对,只几年光景,就有贺杰长伴膝下了。;;
有儿女,总是个指望。;;
贺杰是敬生留给我的最宝贵的遗产。;;
至于敬生的其它产业分配,都详细地列明在他的遗嘱之内。;;
由贺家家族律师尤亦庭负责向我们解释遗嘱的内容。;;
大宅客厅内坐满了贺敬生的妻妾儿媳子婿,都是遗产的继承人。;;
一如敬生在生前向我透露的,他把所有贺氏名下的生意,亦即贺氏金融集团以及顺;;昌隆地产的控股权,都拨人敬生企业之内。;;
敬生企业顿成了母公司,分发A股及B股股权。;;
A股股份共占全公司股权的百份之七十,贺聪与贺勇各占百份之二十五,贺敏与贺;;智各占百份之十。;;
B股股份共占全公司股权的百份之三十,全部属于贺杰所有。;;
遗嘱内并附有声明,贺杰在未满二十五岁之前,由其母贺容璧怡全权监管调度。;;
敬生企业的AB股,在表决权上无分彼此。换言之,任何有关企业的决策,必须A股;;的大多数股份持有人以及B股的大多数股份持有人,同时投票赞成,方能通过。;;
股东唯一可以做的是出售其权益,即以一纸同意书,将其在敬生企业内可作的投票;;权以及分取红利的权益,转让他人。;;
整间敬生企业仍不曾为某一股东的出让权益,而影响到名下生意的躁纵权。;;
大宅的人就算联手,亦无法把贺杰踢出局外。;;
此外,敬生还将他个人名下的大部份物业、土地、证券、外国债券、现金等等拨入;;贺氏的离岸基金之内。;;
这个大本营设于海外的基金,除了在税务上使基金受惠人有得益之外,也当然的起;;了政局变幻的保护作用。;;
基金属永久性,受惠人是贺家子孙。基金本位不能挪动,基金管理人同时是敬生企;;业的董事局成员,现行处理基金投资的经理人是全球闻名的赫特尔基金管理公司,总部;;设在纽约。;;
日后如果对此家基金公司的表现有所不满的话,敬生企业董事局可以投票更换基金;;经理人。;;
贺氏基金每年产生的利润,除有一个百分比规定用作慈善用途之外,其余由贺氏家;;族在生子孙摊分。规定男丁可获两份,女丁减半。;;
除基金之外,敬生有两笔储存于纽约银行的现款,分别为二千万美元,指定由聂淑;;君和我继承。;;
尤律师最后补充:「至于敬生兄在香港银行的两个保险箱,是分别跟两位嫂夫人联;;名开设的,则由两位分别继承,保险箱内的物品自然属于两位名下之物。」;;
对于敬生的安排,我是感谢的。;;
敬生企业的股份摊分上头,贺杰是个人获得最多比例馈赠的一个,他比贺聪和贺勇;;都多出百份之五。;;
此外,敬生把决策权平分给妻妾两宅,起了互想制衡的作用,也就等于名正言顺地;;让我跟聂淑君平起平坐了。;;
当然,在聂淑君方面,敬生也真的待她不薄,无论如何,四个孩子共占百份之七十;;的股权,也算是贺敬生对自己骨肉以及对发妻恩情的认可了。;;
没想到,敬生在遗产分配上头,有他的精妙心思。;;
他对我的偏爱以及设想的周到,竟还在我去开启了银行保险箱之后。;;
平日,我连敬生放在家里头的夹万都不管不理,就更不会巴巴的去开动那在银行里;;的保险箱。;;
他那一年要跟我合开一个银行保险箱,我给他在一应文件上签妥了名字,那就算了;;。;;
如今,把它打开来一看,真有点吃惊。;;
竟有一个以我名字开户的瑞士银行户口,里头显示的数目,比遗产上指定聂淑君和;;我领受的现金总额还要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倍。;;
另外一个小锦盒,里头放了一颗晶光四射,灿烂夺目的钻石。打开那比利时钻石厂;;签发的证书一看,清清楚楚地写着:全美天皇切割面十八卡拉点二七重量。;;
最令我感动的,还是保险箱里头敬生写给我的那封信:「小三吾爱,感谢你,爱你;;,直至我离世的一天。买给你的这颗钻石,是为表示我们的恩情有如钻石的光芒,魅力;;四射,也有如它的硬度,永不磨损。从娶你的第一个年头,我买了一颗一卡拉重的完美;;无暇的钻石,以后每一年,我都依我的经济环境,换一颗更大的,直至我无能为力的一;;天。」;;
信上签了好多个敬生的名,每一年签一次,写下了年月日,以及新换上的钻石重量;;。;;
只有七三年那年头,在那个签名的旁边写了一行小字:「小三,对不起,今年股票;;狂泄,明年我会努力,换一颗大两倍的。好吗?」;;
最后的签署日期,正正是敬生大寿前的一个月。;;
我呆站在银行地库的那个供保险箱客户专用的小房间内,整整的半个小时。;;
流下一脸悲喜交集的眼泪。;;
有人能如此天长地久地爱恋自己,此生又岂止无憾了?;;
我静静祷告:敬生根本没有离开我,我俩在此刻是如此接近,心印心,连成体。;;
还是陪我到银行来的贺杰等得不耐烦了,才叫银行职员轻轻敲门,问:「贺太太,;;你没事吧!」;;
我急急拭掉了眼泪,才走出去,挽着贺杰的臂弯离去。;;
贺杰只再逗留了三天,便回英国了,怕仅仅赶得及考试吧!;;
母子俩在机场话别时,我一再抱住杰杰说:「杰,你跟妈讲的话可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