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缘 第四章
“小崴!小崴!你今天飞行测验的结果怎样?是不是得了满分了?”
“还好,总算是顺利通过了。倒是你,怎么又溜得不见人影?”
“你也知嘛…我对测验最没办法了。不回这回我可是事先跟老师报备过了喔!”
“哦?这次是用什么理由?肚子痛?头痛?手腕扭伤?”
“哈哈!你真是了解我。我告诉老师我的肚子很痛,而且手扭到了,不能操纵航机。”
“你太容易紧张了。哪!这拿去。你连后来的课也没去,我替你多抄了份笔记,下次这门课也有个小测验,别再找借口逃避了。”
“谢谢你,小崴。不过,怎么又有测验了啊?”
“别担心,你在这门课的成绩上一直很棒,是你对自己太没信心了。抱著平常心去考不就得了,大不了我陪你!”
“你真要陪我跷课啊!太好罗!”
“你搞错我的意思了。我是陪你一起考,考差也没关系,可不是跷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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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崴睁开眼睛,发觉自己仍在原来的房间里,不过四周较第一次醒来时阴暗许多,窗前有块布帘挡住了光线,只有少许并不刺眼的亮光自边缘渗透进屋内。
他撑起身子,左肩的剧痛如今化为某种轻微的麻木与搔痒,令他怀疑这到底是因为治疗有效,还是因为他又昏睡多天的缘故。
踩著稍嫌颠簸的脚步,移至宙边,洛崴轻轻掀开布帘一端,正巧看见啁瞅几声后两三只鸟雀著翅膀落在他面前的窗缘上。洛崴揉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这,这是活生生的鸟儿吗?还是制造得非常精致的机械鸟?
洛崴伸手想要触模,没想到鸟儿轻盈跳跃几下,接著又拍拍羽翅飞翔而去。
不远处另外几只不知名的小动物三五成群捡著地上的东西,忙不迭地塞进嘴里。扶疏的林木不时掉落稍有枯黄的叶片,随著微风在空中卷啊卷,而后画出一道完美的弧形,轻巧落地。
洛崴痴痴著窗外景致,一方面却也回想起醒转之前,印象犹深的梦境。
待在自由都市的几年之间,他甚少记起与帕德熟识的日子里,充满喜怒哀乐的种种,那是他亟于寻觅,却怎么也找不回的尘封往事。总在一遍又一遍的惊醒时刻,欲把挚友染血的脸庞从脑海抹去,但亦徒劳无功。
怎么会在这时候想起帕德爱找借口跷去测验的往事?
洛崴低下头,因想起从前之事而噙著微笑。”你醒了?”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洛崴立刻转过身,没想到动作大猛,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待站定脚步,抬眼便对上岐斌的黑眸。
著了一身拘谨黑袍的岐斌朝他走近,洛崴则退了些,双手抵住窗沿。他这才发现除了绷带外,自己的上身仍旧赤果。
“伤可有好些?”岐斌开了口,虽是询问的语句,却依旧用清清冷冷的声音。他低头盯著洛崴,不明白自己在看到洛崴偏过头避开他视线时,胸口燥闷的感觉所为何来,唯一确定的是,他并不喜欢这样。
洛崴也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歧斌看他的模样简直像是看个未曾见过的陌生人。或许岐斌实际上对“洛崴”这人的认识止于“他是洛纭将军的儿子”,但在八年前相遇之后,洛崴自己可是尽力地搜寻有关岐斌的资料,只差没在边境爆炸后亲赴现场一探他的下落。相较起来,尽管自己目前的改装遮掩了原本的特微,却也不应丝毫唤不起他的记忆,除非,他的心中已经完全没有自己的存在了。
至少,至少他也该表现得更教人容易亲近些。
洛崴酸涩想著的同时,针对岐斌的间句低声回道:“没什么大碍,只差身子稍微虚了点。”
“是么。”岐斌略沉吟,接著拿起一旁小茶儿上原本折叠好的白色布块,展开后,洛崴只来得及瞧清那是件外挂,岐斌便上前披在他身上,而后一个弯身,将洛崴拦腰抱起来,朝房门口走去,有力的手臂揽在他的背部以及双脚的膝盖后方。他毫无预警的动作让洛崴顿时失去平衡,赶紧伸手环住斌的颈部,血液则整个往脸上冲去。
熟悉的一幕,如同多年前的历史重演。
“你太轻了。”岐斌说话的同时并未看向洛崴,洛崴则持续陷入震惊造成的恍偬之中。“我这儿有些玫丽做的食物,可以暂时补充体力。”
进入了较为宽敞的空间,岐斌将洛崴放于一张木制椅子上。“等会。”说罢,他转而走入另一个房间。’
趁他离开的短暂时间,洛崴模模身上的衣服,与他原先穿著的样式接近,相当合身,但布料十分特殊,很类似他过去所研究的化棉,轻柔吸汗。是真正自然的棉布?应该不可能吧!那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被人造纤维取代,连技术都没有流下来。
接著,洛崴把四周观察一番。几近一尘不染的空间里,除了他面前的桌椅外,便是角落三台先进电脑及附属设备,以及一旁储藏柜中可用‘满坑满谷”来形容的各式储存磁片。洛崴忍不住好奇地走到电脑边,其中一台电脑萤幕土显示一张地图,当中还有几个点闪烁著。
听见身后的声响,洛崴回过头,看见岐斌将一盘飘著香味的食物放在桌上。也不待岐斌开口,他指著萤幕问道:“那是,是哪儿的地图啊?自治区?”
岐斌靠近之后,说道:“柏莱斯,自治区的首府,也就是外人所称的中心都市。”他倾身啪地一声关上电脑,对洛崴说道:“先吃东西。”
洛崴乖乖回到桌前,看清面前食物后,不免再次提出疑问:“这是什么?”
“白色的是米饭,另外的丸子是蔬菜和肉类的混合。”岐斌坐在他对面,用单手撑著下颚,解答他的疑惑。洛崴本只是不经意地朝他望一眼,却没料到会因为他目前的样怔住。相当闲散的姿势捎解了不少出自他身上的冰冷,虽然深黝的眸子仍显得十分冷淡,却像极这些年来支撑他,给予他力量的身影。八年前他有著半长不羁的黑发,如今衬著一身黑袍,那发色仍旧相当显明;侧边及后面削减打薄之后,外型更是俐落;浏海则依然掩盖大部分的额头,为冷硬线条的脸部添加几许稚气(当然,洛崴很怀疑他如今身上会带有这种特质)与狂野。
当歧斌与他视线交缠时,洛崴心底暗自一惊,赶紧掩饰自己方才的失神。“原来这就是米饭?听说古地球时代南方的汉人是以此做为主食,我向来只是耳闻,这会儿总算真正见著了!”他干笑道。
“你对汉人有所认识?”歧斌眯起眼睛。
“啊!我曾祖母是纯汉人,不过她极早过世,我从来没与她见过面就是了。我曾经为了多了解她,而去修习汉学。”
“你的……兽祖母?”岐斌思索片刻,接道:“电脑上并没有这方面的资料。”
原来,他还是去查了有关我的资料。可惜的是,电脑中绝对只有“容恺”资料,“洛崴”的一切早已被他消去,没有过去,也不知能否拥有未来。
“我想也是。联邦瓦解之初所有的资料都很混乱,遗漏也是在所难免。”洛崴轻易地将这话题带过。
沉默地注视洛崴吃著东西,而后岐斌再次问道:“那么,更早之前呢?”
洛崴咽下口中的食物。“更早?你是说……?更早些时候,我是在星际联邦啊!”才回答完,他就觉得自己很蠢。在成为如今天下四分的局面前,除了一段紊乱的过渡期,便只有星际联邦存在,他的回答不就像废话一般?
歧斌似乎并不在意这点,接续说道:“你可认识洛崴、你与洛家有投有关系?”尽管他以极快的速度改变原先的问句,但洛崴可是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的名字,也因此差点漏掉他的另一句话。“你认识霸宇帝国的洛纭吗?”
原来,原来他还是记得我!
有那么一刹那,洛崴几乎产生难以遏止的冲动,要将自己的身份与过去全盘说出,告诉他他是如何熬过这些年:告诉他他有多么想念他;告诉他在失去帕德与家人的同时,他是唯一撑著他的力量;告诉他在获知父亲欺瞒自己多年的那一刻,他多希望岐斌能在现插紧紧握住他的手,将无穷的力量传给他,就像从前在寒玉舰上一般。
但他还是克制住了。向来考虑得多,他并投有忘记过去岐斌曾遇上一场反抗军策动的爆炸,追根究底,他父亲正是始作俑者。另一方面,岐斌的养父岳和洛纭正是死对头,他也实在不能确定现在将真相告诉岐斌到底是对是错。
至少知道,他还是惦著自己,那就够了。他正在自治区内,正在岐斌的面前,若要解释,还怕以后没有机会吗?
思考至此,洛崴低声说道:“是远房的姻亲关系。”
“那么,你可曾见过洛坛的儿子?”斌专注的神情让他的喉头一梗。
“六年前联邦瓦解,他也就不见了。”洛崴回答得模糊,却不算说谎,六年前改变外貌与资料后,“洛崴’确实是个不再存在的人。
“是吗?和我查到的结果一样。”岐斌低声自语,然后改变话题:“你呢?你到自治区来做什么?电脑上显示你原本住在自由都,不过入境登记上注明由霸宇帝国过来的。”
“我过去确实是住在‘翔’。不过前几天到霸宇找亲友,而后和他一起到自治区来,说起来用霸宇来登记也应该没错。”洛崴回道,忽地想起什么似的,便对岐斌问道:“对啦!我到这儿来时,看到鲜花哪!是怎么培育出来的?还有方才在窗口看见的鸟儿,还有奇特的动物……那些是真的,还是机械做的?”
“都是真的动物,植物也是。自治区有著其他地力缺乏的技术,许多是当年科学院早已拥有的知识,借由自治区这个环境实地应用。”岐斌说道。
“都是真的啊……”洛崴低叹。还未到这儿之前,人人都说自治区是个宝库,从拥有各式活存生物的情形看来,这说法倒是一点儿电不差,但在父亲眼中,恐怕会被他弃若敝屣…他笑了笑:“我看到那些动物,本来伸手想要模的,没想到一会儿工夫,全跑光了。”
“玫丽住的地方,可见到不少动植物。待你伤再好些,有了体力,便可过去瞧瞧,也不用担心模不到真的动物。”岐斌说话的同时,仔细注视洛崴的反应。
“真的?你可以带我去?”闻言,洛崴睁大了眼,立即被喜悦冲得晕陶陶,而后想起岐斌的话中只说他可以过去玫丽的住处,他却主动将他拖下水,赶忙嗫嚅地接了一句:“呃……我是说……如果你有空的话……”
岐斌回道:“有何不可。”他盯著洛崴瞬间发光的脸庞,不由得眯巳眼睛。
天底下会有这么相似的人么?
撇开初见面时的神似不谈,他的举手投足,他的言语谈吐,多像记忆中的那人。容貌虽有出入,眸色也不同,但在谈话之间,他眼神中原有教他心生不悦的畏惧却逐渐消退,尤其说起动植物时,眼中透著光亮,带著笑靥的容貌几乎能和自己未曾忘怀的那抹纯真容颜重叠在一起。拘谨、小心翼翼的动作和回答,不过是他的保护色罢了。偶然间泄漏,出于真心的笑容,使他整个人如同洒了一地的温匿阳光。
但倘若他真是洛崴,为何要瞒著自己?
方德西雅克、瀚海联邦、霸宇帝国以及自由都市各谋其政,互不信任,潜伏于他方的情报人员比比皆是,霸宇帝国派出的人尤其多。假若洛崴真在人世,难保不会为洛纭所用。他过去一厢情愿地认为洛崴是个毫无心机,纯真烂漫的孩子,会否是他故意表现在外的假象?真是如此……陷入沉思之中,岐斌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眉头皱了起来。待他突然的碰触惊醒,反射地伸手一抓,发现洛崴不知何时挪近了些,而举起的手正被自己捉住。
洛崴涨红了脸。“对不起……我刚刚叫你一直没回应,看你皱眉好像很难受的样子,所以……”也不知哪来的冲动,伸出手就想抚平他的眉头,没料到眨眼间手腕就被擒住了。
洛崴想缩回手,没料到岐斌握得更紧,一点也不他逃月兑,甚至顺势揽起他的另一只手。洛崴正为自己烫红的双颊著恼,也讶异歧斌的举动,蚊斌却出乎意料地倾身在他耳边轻道:“稍微失神,让你多担心了。”谎话同时,他亦心头撼动,若非真正握住素手,绝对想不到其上复有沧桑刻画的痕迹,不如想像中的柔女敕纤细。难道他并非如外表一般,是个接受完美保护的人?
另一方面,岐斌的低语实有令人无可置信的强人威力,洛崴只感到有根利针迅速刺穿自己的脑袋,接著流窜于四肢百骸间。通红的脸庞更添一层,在无法正常思考的情况下,洛崴只能清楚闻到面前的岐斌身上散著一股淡淡的,好闻的气味。他结结巴巴地开口,牛头不对马嘴:“你、闻起来好香……”
“这样的说法对个男的来说一点儿也不像赞美。”歧斌放开洛崴的手,好笑地捏了捏他的下颚。
洛崴猛然间发现岐斌的语调不再冰冰冷冷,拒人千里之外,他抬眼看向岐斌的眼眸,只见那一泓深潭竟闪著点点光彩,像是活泼跃动的星子,再迟钝的人,也不难看出其间毫不隐藏的笑意。见他如此,洛崴也不由自主地朝他绽开笑容,此举让岐斌整个人僵住半响,片刻之后眼神中凝住的笑意迅速为某种不知名的滚烫情感取代。他紧盯洛崴逐渐现出迷惘神情的容颜,心生轻抚于上的。
但就在岐斌正要模上他脸颊时,因突如其来的撞门声倏地缩回了手。只听得“碰”地一声,通往另一个房间的门以种极为粗鲁破坏的方式打开,忽地闪进的人影蕴散著炽热的气息。
屋内两人的视线很自然地移向新来乍到的人士。瞧了清楚之后,洛崴的神经不自觉地绷紧了些。来人正是他昏厥之前最后的记忆,那名有著红色半长发的人,粗嘎的嗓音,还有半边极富个性,但线条不若岐斌刚硬的脸庞。当初是刹那间瞥见的,附带有炙人的魄力。怪异的是现在他仍旧带有火热的能量,并非使人感到难耐,而是某种温柔、温暖的感觉。来也真有趣,若他与岐斌站在一起,虽有著同样的压迫感,但予人的感受却是完全相反,火与冰的天差地远。
当然他还注意到另外一点,他原先在小女孩的误导下搞错了那个人——那个男人的性别,现在看到他前襟仅了一半扣子的外挂,还有古铜色肌肉相当结实的胸口,不由得为自己当初低落的心情感到好笑。洛崴看著他移到岐斌身边,一只手臂人喇喇地搁在岐斌肩上,眼睛则同样瞧著自己,似乎那动作是刻意做给他看的。
歧斌皱了下眉头。“你还没学会礼貌两字怎么写吗?”
那人咧嘴半嘲讽道:“我实在等不及看看玫丽口中某个完全变了个样的小子,听说那小于还很温柔地帮美人疗伤”
话未及说完,歧斌扣住他置于肩上的臂膀,迅速扭转的同时以另一只手握拳朝他挥去,虎虎有风,眼看那人的脸就要挨上一记重拳。洛崴经过的拳风刮面,赶紧退了步避开,也不敢相信地看见那个人以空著的右手格开岐斌的拳头,左手也相当滑溜地月兑开钳制。
“你好!我叫做朱恺,请多指教!”他滑到洛崴面前,伸出右手,同时露出一抹富含深意的笑容:“当然,也为了前天错伤你深感抱歉!”
“我是容恺。”洛崴也伸出手。“那天是我到处乱闯,真不好意思。”
朱恺曝了岐斌一眼,又是古里古怪的一笑。他用力握住洛崴伸出的手,看似若无其事地与他握手,但却迟迟不放。“若是常有像你这样的人闯进来,我可是一点儿也不会介意的。”洛崴只是淡淡一笑,对朱恺这番盲辞没做任何表示。他想要缩回手,但朱恺似乎没有打算让他这么做,也幸而朱恺的大手温暖厚实,倒也不会教人有太过不悦的感觉。
脑海蓦然忆起的,是当年寒玉舰上,岐斌将他的手握住的那一刻。
眼见朱恺完全没有放手的打算,岐斌上前半步,将手轻轻搭在朱恺的手腕上,洛崴发现朱恺立刻将握住他的那只手放开。歧斌低沉的嗓音响起:“这小子是个怪人,你少和他在一起。”
“你这么说就太不够意思了,我们这多年的朋友是当假的?”朱恺暗自转了转疼到让他流下一身冷汗的手腕。这小子果真重“色”轻友,他不过故意握手久一点,就遭来这般池鱼之殃,以疼痛的情况看来,这回他的手不瘀青个三、四天是不会消去了。为免后遗症产生,他待会儿还是去找玫丽看看比较保险。
从他认识岐斌以来,就在他身上发现层出不穷的怪工夫,就拿方才那招来说吧,别看他只是轻轻巧巧地碰自己一下,刹那间触电兼烧灼的痛楚是再真实不过,如同某根无形的针从岐斌的指尖进出。朱恺打定主意有机会一定要向他请教这种工夫,虽然得到的回应可能是白眼一个。在自治区中与他同样拳脚灵活俐落的人不少,朱恺本身很有自信若单就这方面来说,他一定不会让自己在岐斌的拳头之下吃亏,不过他可不是唯一看到岐斌为了拯救被压在坍塌房屋下的孩子时,以一种奇怪力量将整面墙壁轰成粉碎的人。在他眼中,很少透露自己心思的岐斌,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也是浑身上下被“谜”这宇所包围著的男人,更是他火神朱恺打心底认为值得深交的朋友。
话说回来,他到今天才明白,歧斌也实在是个小心眼的家伙,很显然,他方才一定是打断了某个重要的场面,瞧岐斌的举动,还有现在脸上一翮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朱恺不作声地又瞥了他一眼。不是他自夸,一般人或许认为岐斌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但以他多年“努力”地观察兼挑衅,他敢打包票,岐斌目前心底肯定在犯嘀咕:某个姓朱名恺的小子怎么如此煞风景?
能挑起岐斌的心情起伏,即使是负面的,他亦是求之不得。
朱恺又是大喇喇地一笑。
交友多年,岐斌怎会不知朱恺忝不知耻的笑容里卖的是什么膏药,立即反唇相讥:“你专程到这儿来,就是要摆出这种傻瓜一样的笑容吗?”
“傻瓜般的笑容?很抱歉,自治区的人民一定会抗议这种说法。就我所知,外面只有两种人,崇拜我的,和怕我的。‘傻瓜’、‘笨蛋’
这类的形容恺词,是绝对不会落在我身上的。”他嘻嘻一笑:“倒是有人,天生和自己过不去,整天僵著脸,教身边的人不敢和他攀交情,这样孤僻的人生多痛苦啊!还是学学我,风流倜傥,交游广泛,日子是其乐无穷。”
岐斌挑起眉头,不以为然。“也就是有一些人,吃饱饭没事干,喜欢不请自来,别人明明嫌他碍眼,他却赖著不走,比橡皮糖更不如。”
“原来我是这么惹人厌?我怎么不知道旷朱恺将双手盘在胸前。
“现在培养自知之明还来得及。”岐斌毫不让步。
朱恺状似无奈地翻翻白跟。“哎,跟你这种人说不通的。”他转向洛崴,露出诚恳的表情。“嘿!你感觉上像是个极好相处的家伙。”他刻意加重“极好相处”这几字。“怎么样?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吗?保证可以从我这儿挖出不少优点,而且比某个自大无礼的小子更优秀。”
洛崴对他露出尴尬的笑容,不知该如何应对。
“是啊,他从你身上学到的第一件东西,就是:‘厚脸皮’的意义。”岐斌轻笑道。
“那么他可以从你身上学到什么呢?”朱恺嘲讽道:“想必是,‘痴情男’三个宇怎么写的吧?”
洛崴还弄不清朱恺这句话的意思,但看岐斌跟神瞬间阴沉,原本掩抑了许多的寒气再度发散出来,而朱恺似乎仍是不知死活地继续说道:“我告诉你,这小子为了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这么些年来,不知花多少人力物力,就是一无所获,还执著得要命,比那肥皂剧中的痴情汉更死心眼。”
找人?花了许多年?痴情?洛崴搞不清自己的心底是何种感觉。
难道岐斌早已心有所属?
岐斌用锐利的目光盯著朱恺,牵起嘴角一笑:“比起某人,我还差得远,至少我的眼睛还——”话未及说毕,朱恺早已挥出拳头,目标正是岐斌的下颚。岐斌偏身避过,续道:“——完好无缺。”
他身子才刚站定,朱恺立即出手,进行另一波的攻击,限于空间不够宽敞,岐斌总在挨上拳头的前一刻方轻巧闪过,并且抓紧时机反击,让朱恺三番两次地逼近,也三番两次地退开。
两人的比划止住洛崴的沉思,他睁大眼,大气不敢喘一下。这两人到底是友人还是仇家?怎么碰面不到十分钟,就动了两次拳脚,而且招招凌厉,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的留情。只见朱恺朝岐斌下盘扫去,岐斌则朝后略退,旋身避过,趁朱恺步伐尚未踏稳,伸脚一勾,使他偏离重心,右手五指疾出,往他颈部戳去。朱恺反应灵敏,略侧身子闪开之后,挥出个轻飘飘的拳头。岐斌并未硬接,只是退到一边,道:“你在做什么?打棉花拳?”
朱恺并未回答,只是眼珠转动,嘻嘻一笑,回身就朝站在他身后的洛崴劈出一掌。他突如其来的招式,教洛崴和岐斌大感吃惊。洛崴举手把伸至胸前的五爪格开,正欲擒住朱恺手腕,却觉朱恺的手像条滑溜溜的蛇,顺著他指尖攀爬而上,就在他肩膀与手臂将被朱恺双手拍住的前一刻,歧斌在朱恺背部拍上两下,朱恺整个人定在原地,保持瞬间的姿势不动,便像是摄影的停格一般,洛崴因为钳制忽然月兑开,原本使尽力气想要抽出身子,竟来不及煞住,朝后跌去,幸而歧斌迅速移到他后方,将他整个人揽在怀中。
“哟!瞧瞧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体贴,还怕人家会摔著哪!”朱恺虽然动弹不得,却不忘调侃岐斌一番。
他虽是个行动派的人,可不代表对周遭事物一点观察力也没有。岐斌与他斗嘴动手,眼神却不时留意立在一旁那个丰采迷人的小伙子。他虽不甚清楚那小子什么来历,然而瞧他尽管稍带病容,出众的气质却丝毫不掩,刚才测试一下,反应极佳,连自己都觉得他讨喜,也难怪岐斌会另眼看待。
稍早当他抱个衣衫沾满血迹的人冲到内房找玫丽治疗时,同样待在里面的歧斌在看清他手中这人的面容后,竟像抢回所有物般,立刻将这小子从他手中揽去,快步返回自己住所的同时只抛下一句话,要玫丽快点儿跟上,岐斌向来一副冰死人的样子,就算骨子里有著旁人并不了解的热忱细心,何曾发生形于外的情况?难得有个人让他牵挂在心,不管原因为何,但见好友茅塞顿开,自己怎可不在后推波助澜,大力协助一番?想到这儿,朱恺忍不住露出笑容。
“你这时候还笑得出来?无缘无故找容恺动手做啥?又不是不知道他前次被你伤到的地方还没好。”岐斌扶稳已然涨红脸的洛崴,稍退一步,转头看见朱恺的笑,便开口质问。
“一时失察,倒忘了这回亭。我不过是想确定你对他的关心,这下证明我想的一点也没错。”若能移动身子,朱恺老早举手求饶了,并非担心坟斌的拳脚袭击,而是想动却动不了,实在难受得紧。“好啦好啦,我还想跟容恺交个朋友,下次绝对不敢开此玩笑了。岐斌,快放了我吧!”
岐斌也不再多说,在朱恺背后又是轻拍一下,朱恺立刻回复原本的生龙活虎。他吐吐舌头:“舒服多了。你如果老使这招,我没两下也要被你摆平。”
“若不是你平空飞来这一招,我仍会如平常般,一招一式和你比划。”
“喂!你这么说,意思是指你平时都是让我的?”朱恺故意露出不服气表情。
岐斌轻笑:“我可投这么说。”
瞧两人一来一往,针锋相对,但其间惺惺相惜的感情却十分显明,就如同每个人表达自我的方式各有不同,用尖锐的语句与招式的来往加强友谊便是两人的做法,洛崴在旁没一会儿便看明白,不免羡慕起他们的交情,自己从前亦曾拥有掏心的至交,而今友人已逝,连带珍爱的时光也遗落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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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自治区的第六天!
洛崴看著从窗外射人的明朗光线,感到心情也跟著亮起来。这些天玫丽会定时过来检查他的伤口,朱恺则抽空便来找他聊天,开开玩笑,直到岐斌以他需要多休息为理由,用冰冷的神色将朱恺赶跑为止。
是啊!还有岐斌!
洛崴露出笑容。
说对他是无微不至的照顾一点也不为过。与首次见面时那种寒冰似的一号表情相较起来,每当两人独处,他脸部的线条明显地柔和许多,当然,一有他人在场,岐斌又会回复至原本的冷酷。尽管言语时而锐利,然而动作从未忽略过他的伤处,轻重恰到好处。洛崴有时不免怀疑他竟能有这般的体贴细腻,但在看到他探针般穿进人心似的黑眸后,那种疑惑又顿时消失无踪。
两人能谈得上话是最教他高兴的事了。过去他只能反覆回想著两人初次见面的景况,回想岐斌充满豪情霸气的侃侃而谈。如今能与他恣意聊天,谈话东西,也让他心中关于岐斌的形象,从死板的文字照片转为鲜活的言语动作。他正利用过去的了解,和现在的发现,试图拼出一个真正的岐斌,不再是触模不得只能崇拜的对像,而是可以借由生活的交集增加彼此熟稔的朋友。
但同时,他也觉得相当纳闷,岐斌的眼神和言语间好像多了层特别的意思,一种他似懂非懂的含意。深邃的眼眸象浓得化不开的墨,有时又像泛著水光的黑珍珠,星子般的闪亮似乎乎还会不断地跃动著。
洛崴不知不觉习惯性地咬起指甲。他现在在蚊斌面前可是‘容恺”,不是“洛崴”啊!如果他不算迟钝的感觉没错,可以把岐斌的举动解读为“喜欢”两字,那么……那么岐斌喜欢的不就是“容恺”了?对他念念不忘的“洛崴”的这颗心又该摆哪儿去?
老天!他在想些什么?“容恺”和“洛崴”不就同一个人?洛崴用力地甩甩头。
可是,“容恺”和“洛崴”也不是完全一样的……洛崴开始陷在自己制造的死胡同内。
不管了!!
烦恼了好些时候,洛崴决定放任一次自己的鸵鸟心态。目前情况如何就如何,暂时别想这么多吧!在这样的好天气里,何必跟自己的心情过不去?
窗外应和他的想法一般,拂进些许微风。
说起前来拜访的其他人,目前也不过玫丽和朱恺两人罢了。这几天洛崴完全待在岐斌的房内养伤,除了偶而在大门口探探头,瞧瞧周遭的风景外,活动范围就在这间小屋之内。岐斌的住处恰好远离尘嚣,位于茂密林间的一个空地中央,因而从未有其他人影出现。玫丽曾说过她就住在左近,不过层层树林掩盖,根本瞧不见她所说的小木屋在哪个方向。
其实也不需玫丽每日费心过来检查伤势,现下几乎全好了。洛崴转了转左手臂,丝毫没有疼痛的感觉。他看看窗边一个小茶几,开玩笑又有点测试般举起手往它劈砍过去。
“喀啦啦”连续几声。洛崴惊愕地瞪大眼睛。这茶几怎地如此不经一击,转眼间便在地上垮成一堆?
“看来你的伤全好了,破坏力也增强了。”淡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洛崴转身朝门边看去,岐斌正倚著门框注视他。
霎时红了一张脸,洛崴嗫嚅说道:“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轻轻打了一下。”
岐斌挥了下手。“没关系,那茶几几年前随随便便做的,可能没有固定好,没摆些重物也不知道,这下子刚好可以重新整修一番。”
“是吗……”洛崴看著地上的茶几遗骸,接著又转头看向岐斌,后者仍杵在门边,未曾稍移。
有点儿不对劲,他为什么不进来?和平常比起来真有些不同。洛崴朝他走近,投走几步就发现奇怪的地方了。岐斌的脸色苍白得颇不寻常,连嘴唇都几乎没有血色。洛崴伸手把盖住他额头的浏海拨开一些,岐斌立刻抓住他的手,制住他的举动。
“你——你在流汗?”是冷汗吗?洛崴看到他额间的点点亮光,心中微惊。“你哪儿不舒服?受伤了吗?”
“没有受伤……”岐斌闭起眼睛,好似隐忍著痛楚。没料到才刚阖眼,整个身子重心不稳,几乎往前栽去。洛崴立刻再靠前一步,承受岐斌突然加在他身上的力量。
岐斌像是浑身毫无力气,就这么摊在他身上,头也枕著他的肩膀。“老毛病而已。”压低的声音由齿缝间进出。洛崴吃力地用双手揽著他的身体,试著朝床边移动。岐斌比他足足高上十公分左右,体格也较为强壮,这样的动作确实颇费力气。
“可是你身子好冰!”洛崴担心地说道。湿透的薄衫因为冷汗直流。那么手脚冰冷呢?到底是什么老毛病会有这些症状?
到达床边,洛崴侧身,让岐斌能躺上床,结果一个没扶稳,不小心让岐斌重重地躺下,连带也将他整个人拖下去,压在岐斌身上。
“老天……”岐斌低喊。
“对不起!你投事吧?”洛崴赶紧移到床缘,著急地问道。他拂开他因为汗湿而纠结的浏海,岐斌的脸色依旧苍白。
深深呼吸了几下,岐斌睁开眼睛,眸子较平时稍微黯淡,但仍有少许光亮,看来情况好多了。洛崴还是不放心:“怎么样了?”
“是头痛。”岐斌扯了扯嘴角。
洛崴有点怀疑:“只是这样吗?可是为何会如此严重?”
“刚刚已经吃了玫丽的药,应该体息一下就好了。只是好久投发作,有些突然。”岐斌看向他。“我平常没什么病痛,就这多年的老毛病罢了,而且从很早前就定时服用玫丽给的药,近两年来几乎没有复发过。”
“喔……”洛崴喃喃说道。他想起当时在瀚和舰医护室中的情形,岐斌的确是去向玫丽拿药。
“我已经习惯了,只需要休息而已,别担心。”岐斌又闭起眼睛。
洛崴沉默地注视岐斌阖眼休息,不知是否正巧病痛缠身,他平日带有的冷漠似乎都在闭起眼睛的那一刹那消散无踪,像极邻家的大男孩,凌乱浏海湿黏地依附在额上,长睫毛偶尔随著呼吸微颤。
良久,洛崴发现岐斌的呼息趋向平稳,不自觉地靠近些,想确定他是否已经睡著。没想到才凑到岐斌身边,明亮的黑眸竟顿时出现在眼前。洛崴吃了一惊,只觉得两人太过靠近,身体反射地就要退后,却被岐斌突地伸出的双手扣住。
“想躲到哪儿去?”岐斌沙哑的声音虽透露他的疲惫,却亦带著明显的笑意。“怎么,趁我已经睡著,想偷偷做什么啊?”
“没…没有……”震慑于那张带有笑意又富于魅力的脸,洛崴结巴地说不出完整的话。岐斌伸手揽过他的腰间,稍加用力,将洛崴也带上床。洛崴正当惊愕不已,想要撑起身子,岐斌伸臂横过他的胸前,将他再次压回去,半俯低的脸庞紧挨著洛崴,让洛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得糊糊的一句低沉呢哺:“陪我……拜托……”
“什——什么?”洛崴再次询问岐斌,以确定方才那句话并非他的幻听,哪知好半晌竟都没有回答。洛崴努力偏过头,发现凌乱的浏海下岐斌阖上跟静逸的睡容。
才短短几个宇,便让人心头纷乱,不知所措。结果呢,自己倒头就睡著了!
洛崴无奈地推推岐斌的肩膀,在确定不会有任何回应后,又由于身子仍然被揽得紧紧的,只得保持原姿,继续与自己的混乱心绪奋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