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情狂龙 第七章
“如仙如媚若春雪,似梦似幻柔似水。”李钰在畅怀轩上,为尹似水题了两句诗,还命人将这栋广阔的庭园取名为“水帘山庄”。
穆子左得知李钰已将此园赐给尹似水,便差人由市集买回大批花卉,将整座山庄妆点得花团锦簇,绿意盎然。
“拈花惹草几时变成你的副业了?”朱向晚讥刺地瞅着他,满脸狐疑。这冷面悍郎根本不懂怜香惜玉,他在为谁煞费苦心?
李钰出身宫廷,似锦繁花他早已看得生厌,除了去年云南进贡的“武状元”——郁柔香,其他花卉他从来不屑一顾。只除了她——
瞧她连野兔野鸟都养进山庄里,就知道这女人素养有多低劣,多难登大雅之堂。穆子左为什么要讨好她?
耐人寻味的,不是吗?
“你不觉这样令人心旷神怡,有种天人合一的舒泰感?”像刻意回避什么,穆子左忙挥挥衣袖,兀自步向长廊。
“做贼心虚!”朱向晚看他鬼兮兮的样子,益发激起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兴致。撩起袍角,旋即追了上去。
尹似水倚在窗台边,将他两人的对话尽收耳里。穆子左的心意教她感动但不解,他和其他人没两样,都难得用正眼瞧她,今儿是怎么了?
况且对她“阿谀”的还不只是他,“成亲”之后,陈武周和薛仁杲态度上有了相当大的变化,执礼也比以前恭谨不只数十倍。
怕她有朝一日会飞上枝头做凤凰?其实他们真的是多虑了,甭说李钰没表示要让她进宫,即使有,她也不会应允的。她不够宽宏大量,没那胸襟和后宫无数嫔妃共侍一个男人。
这已是她所能忍受的极限。眼不见为净,至少在这一方天地里,她可以自欺欺人,奢望他是她的惟一。
呵!她已经陷得这么深了吗?
李钰将她安顿好,立刻领着众人出去了。这趟出宫,他明为抗拒汉皇干预他的婚事,实则为礼贤下士,广纳才德兼备之人以效忠朝廷。
尹似水对他的事从不过问。她不甘心做只笼中鸟,凭“水帘山庄”这几名侍卫也阻挡不了她,但她却镇日枯坐房内,落寞地怅望长空,怀想和师父在天山那段自由自在的日子。
改日,她应该专程回去一趟,依她师姐的绝情冷血,想必不会好好安葬她师父和不老仙。
剥啄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谁?”她警戒地迈向门边。
“开门。”来者不善,口气极差。
尹似水自恃武功还算可以,“呀”地一声打开房门。
门外来了八名女子分成两列,见她开了门立刻退向左右,恭请置身在后边衣锦华丽得令人目不暇给的另一名女子入内。
“你叫尹似水?”女子谦然地笑了一下,笑靥一闪即逝,“或者该叫你李秋水?”
“随你高兴。”尹似水耸耸肩,不晓得她干嘛弄出这等场面,想吓唬谁?
“放肆,跟我家小姐说话怎可你呀、我呀,不懂规矩。”带头的丫环好凶,说起话来又快又硬,完全不拖泥带水。
“夏荷,退下。”富贵逼人的女子摒退左右,转身将门阖上,冲着尹似水又是一笑,“你一定正在纳闷,我究竟是何方神圣?”
哪有自称神圣的?没知识!
尹似水没开口问,料定她会自动报上名字。
“我姓贺,叫贺婵娟,是我朝兵马大元帅贺啸天的女儿,更是皇上钦点的太子妃。”
哇!好大的来头。
尹似水看她趾高气昂的神气模样,果然不同凡响。她今儿远道前来是为了什么?捉奸还是谈判?认真推究,她才是“名正言顺”的“李夫人”,而她不管怎么说均属“妾身未明”状态,凭什么登堂入室来此耀武扬威?可笑!
“你这儿布置得……”她环室瞟了几眼,撇嘴道,“可真寒酸,瞧这情形,李钰对你也不怎么样嘛!”
尹似水自嘲地苦笑,实在接不上口,倒杯茶给她润润喉吧,以免说多了话,口干舌燥,怪主人不懂待客之道。
“再过一个月,我和太子就要举行大婚典礼,届时,你的处境可不会比打入冷宫好过。”她从进门开始,就努力抬高身价,务必要把尹似水直接比下去,最好能一脚踩扁。
但是尹似水气定神闲,一副置身事外做冷眼旁观的模样,倒让她有些使不上力。这女子才几岁?十六?十七?哼,不信真能淡泊名利,不跟着争风吃醋。
厉害的女人她看多了,像尹似水这种没见过大场面的村姑,根本不值一哂。
这趟千里跋涉,目的不在铲除情敌,凭她尊贵的身份背景,谁能与其争锋;她最大的任务是劝李钰回宫,和他的天皇老子握手言和,并且让她早日当上太子妃,乃至皇后。
李钰也太荒唐了,什么人不好玩弄,偏拣了个“下九流”的女伶。据她派出的探子回报,他甚至还搞出拜堂成亲的闹剧,简直目无法纪!
“谢谢你的关心,冷宫热宫都无所谓。江湖儿女四海为家,餐风露宿都不怕了,哪还担心这些。”
“你——难道你不爱他?”贺婵娟面对她的淡然冷漠,竟有些无措的不自在。她不得不承认尹似水有种飘逸清灵的神韵,美丽之中蕴涵着出尘的逸趣,这会是她吸引李钰的主要原因吗?
不!这算得了什么?她才是李钰需要的女人,皇上看中的正是她高贵的身世,以及兼备的才德,只有她才有能力掌管后宫,母仪天下。
“我爱他。”尹似水不想说谎。这是事实,即使骗得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
虽然她明知爱上李钰这样一个男人,将会是一场大灾难的开端;可感情的东西是没法浅尝辄止或收放自如的。
“愚蠢!”贺婵娟仗着她父亲的势力,一开口就含枪衔剑,咄咄逼人,“太子是何许人,岂是你这小老百姓爱得起的?他今天喜欢你,陪你玩玩,给你一些颜色,你就以为了不得,忘了祖宗八代有多卑贱了?告诉你,甭痴心妄想,你永远也等不到飞上枝头作凤凰的那一天!”
凤凰不过是只鸟嘛,有啥好稀罕的。尹似水嘲弄地笑得好飘忽:“凤凰留给你,‘人’我自己做就好。”
“什么?”贺婵娟听不懂她的“江湖术语”,一时仍没省悟她是拐着弯子在糗她。
“没什么,你请回吧。”尹似水用掌风推开房门,做了个送客的姿势。
此举令贺婵娟大大吃惊:“你……使什么妖术?”
“拜托,别乱扯行不行,这叫武林绝学。再使一招让你开开眼界。”她抬起桌上一粒缀饰用的小珠子,朝纸窗弹射出去——
“啊!”趴在窗柩外偷窥的贺家侍女,突然惨嚎一声。
“这叫隔空掴掌,专打不长眼睛的偷窥狂。”尹似水拍拍手,没事人一样地大口呷了一口茶。
“你……”贺婵娟恼怒得面红耳赤,“你可知道她是我的贴身丫环?”
“真的呀,”尹似水震惊的模样有够假,傻子都知道她在装蒜,“我还以为是该死的偷鸡模狗之流,不知者无罪,你大人大量就请笑纳,呃,不,请海涵。”
“小姐。”侍女一手捂着青紫肿胀的半边脸,哭哭啼啼地站在门槛内,“奴婢……还被她打断了三颗牙。”
怎么才三颗?尹似水暗暗自责,最近疏于练习,技术越来越差了。
“你说,你怎么跟我赔罪?”贺婵娟并非心疼侍女的伤势,仅是因脸上无光才会勃然大怒。须知她可是堂堂的官家千金,怎能受此羞辱。
“别哭别哭,我给你药敷就是了。”尹似水笑嘻嘻地取出一瓶药膏,“这叫‘黑玉润肤膏’,你拿去,每日早晚各擦一次,三天之后就能消肿止疼换新牙。”
“她这把年纪了还能换新牙?”
“当然喽,只要她缄口三个昼夜,保证可以还你一口白牙。记得了,三天三夜,一句话都不许说,否则药气走散,可别怪我诓你。”
“小姐?”侍女面有难色,不叫她吃饭尚且可以忍耐,但不说话就难了,她生性嘴碎,一天不骂人就浑身不对劲,何况三天?
尹似水便是料准她这点“专长”,才故意编出这套骗死人不偿命的鬼话来修理她。
贺婵娟深居院内,从没见识过“功夫”这玩意儿,尹似水粗浅的两个招式,已经把她唬得一愣一愣,连基本的判断力都丧失了。
“你就忍一忍,三天之后如果没长出牙来,我就替你把她宰了。”长袖一挥,侍女百般不情愿地退了下去。
“我最后再警告你一句,不准怀孕生子,否则休怪我痛下杀手。”她忽尔凸睁的两眼,狰狞得好可怕!
尹似水没应允,嫌她管得也太多了。
她尚未想过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这问题有多严重。女人嘛,结婚生子乃天经地义的事,为什么不准?
依贺婵娟猜测,她一旦生了龙子,尤其是抢在她之前的话,那么她的地位势必会受到冲击,万一不幸……当然啦,百分之两百不会有那么一天,可不怕一万只怕事出意料之外。问鼎后座,是她也是她父亲毕生的志业,但凡任何风吹草动,只要可能危及她的图谋,都必须想办法彻底消灭。
“这是打胎用的药剂,假使发现不寻常,记得赶紧服用。”她命令的口气,好像在使唤一般的丫环。
尹似水没接过,懒得和她争辩,她转身面向花蝶摇曳的庭园。心中微微悸动!孩子?她才十六岁,生孩子嫌早了点,但,他会想要她的孩子吗?
“喂,我在跟你说话。”她粗鲁地撞了尹似水一下,害她身形一歪,袖内的夜明珠不慎掉了出来——
“‘天灵夜明神珠’?!”贺婵娟惶急地冲过去欲拣,却教尹似水抢先夺回手中,“你哪来的?”
“他送我的。”尹似水妥善地把夜明珠放回袖笼内,“听说值五十万两。”
“你撒谎,是你从他那儿偷来的,对不对?”直到此刻,贺婵娟才发觉事态严重。
李钰为何将这几乎是无价之宝的东西送给她?她何德何能获此眷宠?
“是又如何?想分一杯羹?”门都没有,小器为富贵之本。在被打入冷宫之前,她得多一点“细软”,才能安度余年呀!
“盗取宫中宝物,惟一死罪。我念在你知识贫乏,不知轻重,只要你乖乖交出——”
“办不到。”唉!这女人话有够多,搞得她呵欠连连。尹似水夸张地伸了个懒腰,拿出一疋白色绸缎随手张挂于梁柱两端,脚尖轻轻一蹬,便躺到上头假寐,“我累了,想睡一会儿,麻烦你出去时,顺便把门掩上。”
这是……
贺婵娟霎时“英雄气短”,两脚虚软地跌至门边。
她是个女妖!不折不扣的鬼魅!
连滚带爬地,片刻都不想停留地奔出尹似水的寝房。
“喂,关门哪!”没礼貌!尹似水心不甘情不愿地跳回地面,发现她药也没带走,正忖度着要不要拿回去还给她,让她自己留着慢慢“享用”,李钰已闻讯匆匆赶回。
一进门,他就看见她拎在手里的两帖药剂。顺手抓起,怒然质问:“什么东西?”
“强身大补帖。”尹似水不想树敌,贺婵娟根本伤不了她,真正能伤得了她的惟有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她就不再奢望天长地久,能曾经拥有,她于愿已足,像她这样苦命的女子,敢妄想可以母凭子贵,飞黄腾达吗?
贺婵娟太高估她了。
“她送你的?”李钰把药帖丢置桌上,迫不及待地搂住她。不等尹似水回答,又道:“她会那么好心,送你大补帖吃?”
尹似水忙着闪避他饥渴的索吻,边答道:“算是见面礼吧。”亏她想得出来。
“她还跟你说了什么?”李钰不相信贺婵娟专程赶来,会仅仅为了送这无足轻重的东西。
尹似水静静地看他,心悸的同时也能明白他的怒气不是针对她而来。可是他严厉的审视仍令她忐忑不已。
“她告诉我,你迟早会把我打入冷宫,会……总之,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你不在乎?”李钰试探的口吻其实隐含着莫大的焦切。因为他要她在乎!
“凭什么?”她无权无势,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如何在乎?“很抱歉,我不知道你除了让我衣食无度,还给了我哪样的‘优惠’。”
“你又在玩火了。”他环住她的手臂,将她往怀里嵌得更紧,“说,说你在乎。”
“你生气根本没道理。贺姑娘专程来看你,你不去陪她,她会不高兴的。”
“为什么怕她不高兴?”他蓦地咬了下她的耳垂,“你有事情瞒我。”
“她是你未来的太子妃,当然担心我抢走你,如果你不想我为难就去看看她。”她仓促抓住他的手,不让他乱来。
“你有吗?有动过抢我的念头?”
“我很有自知之明——”
“回答我,有没有?”
“我从不作非分之想……”
一阵空白滑过,沉默取代了他原先急于奔泻的和怒气。
“也许他日……我封你为后。”
尹似水唇角逸出一抹惨淡的似笑的弧度,盈盈秋波平静得漾不起一丝涟漪:“谢谢你,我心领了。”除非他有能力对抗他父皇,以及满朝的文武百官。凭她一个弱女子,又有啥本事和心机跟他后宫的三千佳丽相抗衡?“你不放我走,起码让我舒舒坦坦地过日子,我会认命的。”
“你的命是我的。”他狂狷的口吻,一如主宰天地的神。
她无言了,相同的问题,争一百次仍是无解。他拥有太多,也惯于支使摆布他人,在他独占的思维中,是不容许违拗或反抗的言词。
多少高官厚爵等着要把女儿送进大内,期待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他偏赖定了她,置其他女子于不顾,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应是她的淡泊和不驯服,这激发了他原始的征服。人和兽原来没多大差别。
现在她才了解,为何痴心相待,到了最后总是不能避免地被辜负。
但这样无动于衷的伪装能持续多久?她该抛尽一片心,期待守得云开见月明,和他地老天荒去?
不可能。明知道毫无胜算的赌局,怎值得孤注一掷?
尹似水一双莹莹美眸闪动着惆怅的水雾。他的世界中不允许别人的意念存在,又何必多言?
“你不同意?”他禁不起激,特别受不了尹似水的抗拒。他要她百分之百、毫无异议的臣服。
“我可以虚与委蛇,如果那是你要的。”她回答得很大胆,几乎是嫌活得不耐烦地顶撞他。
不过,出乎她意料之外,他没有发怒,反而纵声大笑地将她压在床上,覆住她的唇。他的笑意弄得她心醉神驰,热吻中的轻怜蜜爱尤其令她讶然不知所措。
“我就喜欢你这样,纯真不造作,聪颖又有点憨气,让我又怒又恨又……”
最后几个字她没听清楚,依稀仿佛是一串销魂蚀骨的呓语……
尹似水怔忡地望着他,想看清看透他“真正”的样子,可他将眼睑埋入她的颈窝,良久良久,蓄意地陷溺其中……
“你不生我的气了?”
“我的怒气不是你承受得了的。”
她承受过的呀,那一巴掌她至今犹耿耿生恨,难道以往的粗暴与威吓全是寻常的脾性?让她吓得浑身冷汗兀冒,只算芝麻小事?这个“虚长”她近十岁的男人如此难以捉模。
他是集所有性格的极端,独一无二得令人想了解或讨好他都相当不容易。是生就天之骄子所造成的奇突性格,或者是得自他父亲的传承?
传说中的汉皇刻薄寡恩,冷硬无情,致力铲除异己,另一方面却又勤政果敢,励精图治。于民间,有着两面的评价。
李钰从不肯提起他,偶尔尹似水不慎隐喻,他立刻雷霆万钧,教人匪夷所思。
其中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缘由,否则骨肉至亲,断不可能恍若世仇。
但,那不是她该关心的事。
数度温存之后,他拥着她酣然入梦,日里的辛劳奔波一扫而空。尹似水悄悄抬头,见他紧抿的唇畔,似有一丝满足的喜悦。
不知是否李钰刻意隔绝,还是另有原因,贺婵娟自那日后再也没来骚扰过她。
一交五月,地气上腾,宅里内外活月兑像个蒸笼。贴近端阳时,尹似水长日恹恹,吃喝不下,天天昏昏然地赖在床上。
侍女们薰香割艾草,张悬菖蒲符录,应景地包了好些粽子。央请了五六次,才硬让她下了床,到庭院中尝鲜肉粽、喝碧螺春。
刚想回房继续赖床,忽见门前一个和尚,他似在寻人,也似已久候。尹似水瞧这僧侣,身着皂色葛布单衫,外披黄袈裟,手中持一根红漆禅杖。
尹似水道是化缘,正想给他银子檀香聊作打发,谁知他一概不要。
“大师有何指教?”
和尚目光一扫,望定尹似水,微微一笑:“贫僧原是镇江狼山水灵寺住持,此番出来云游人间,见苏州苍龙腾空,天有异象,遂心生疑窦,追踪到了此地,原来是施主家中所生。”
尹似水愕然:“怎么会?”
和尚问:“施主家中尚有何人?”他对尹似水目不转睛。
“我,和……我家……相公。”尹似水答得吞吞吐吐。
“你家相公?他可姓李?”
“他……是的。”普天之下,姓李的多如繁星,他不会刚刚好猜中吧!
“哈,原来如此。”和尚莫测高深地微笑,“施主际遇非凡,当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今后自应为国珍重,切莫动了胎气。”
“胎气?”他在胡说八道什么?
尹似水大惊,不自觉地看看自己的小月复,难不成……
“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漏。”和尚转身,翩然迈向大门,头顶上现出一道彩虹,无限澄明。
尹似水有些迷惘,一时参不透他话里的禅机。
“夫人!”背后有人唤她。
蓦然回首,那人是朱向晚。
李钰到河南去了,他怎么没跟去?莫非又是来告诉她汉皇快马催促李钰回宫举行立妃大礼的事?他怎么还是不了解,那是她鞭长莫及的事,不管她感受如何,惟一能做的便是不闻不问,即使朱向晚认为这些消息足以对她造成致命的打击,又如何?她不会因此而寻短,或到李钰面前大吵大闹的。
尹似水淡淡地颔首,静静坐落于花棚下的树藤红秋千上,等着他说明来意。
“汉皇驾临,明日西时,东城北口驿馆,我会护送你去见他。”
汉皇不就是她的公公?
完了,终于到了丑媳妇见公婆的时刻,偏偏人家又不当她是媳妇,这可如何是好?
尹似水的处世哲学,一向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外加船到桥头自然直。可,她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会遇上如此超级伟大的人物。
他所为何来?补给聘礼?或是要她祭拜李家的列祖列宗,从此大伙一家亲?
想得美噢!尹似水不是笨蛋,也不会痴心妄想,她深知宴无好宴,会无好会的粗浅道理。
她横了朱向晚一眼。
“你家少主知道这件事?”
“目前还不知道。”朱向晚显得有些浮躁。让李钰知道他背着他干此勾当,想必会招来极大的责难。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还是能瞒就瞒?”她有些兴味地嗤笑。多大的诱惑才能令一名赤胆忠诚的铁汉将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
朱向晚不回应她,面上却难掩狼狈。他乍然明白这女人何以能吸引李钰,令他倾心狂恋。她有超乎常人的慧黠敏锐,却不似乡野女子那般懦弱畏缩。
纵然接受李钰宠幸了那么久的日子,她依然不卑不亢,只求适性恬淡,洒月兑而自在。
“如果你希冀成为嫔妃,最好要有基本的认知。汉皇召见,是你毕生最大的荣幸,表示他已注意到你。”朱向晚隐藏惴惴的不安,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他太明白汉皇召见像她这等“贱民”,目的只有一个——除之而后快。
不止汉皇,还有贺婵娟以及朝中诸臣,谁能容忍一个藉藉无名的小女孩,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和他们争宠?太子乃未来的帝王,在他面前,无论男女老少无不期待受到特别的、惟一的眷顾。
尹似水“独占”李钰近百个日子,已成为大家的公敌而不自知,真是天可怜见的。
她摇摇头:“我弃权,可以不去了吧?”飘飘然地转身走向寝房。
无欲则刚。谁想当嫔妃?没听过“宁嫁贩夫走卒,不入皇宫伴君侧”吗!
伴君如伴虎,很危险的耶!
朱向晚没追上去,舌头下意识地舌忝了下干涩的嘴唇,突然觉得他需要喝一大杯酒……真是件烫手山芋,不是吗?
为人臣子,他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