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柔情 第一章
丹佛,科罗拉多州,一八八三年
“她根本没胸部!”
“闭嘴!查斯!”博登歌剧院的舞台经理贺路特,瞪着坐在他旁边的高大男子:“你和朗尼根本不应该在试唱的时候出现,你们会害我被炒鱿鱼的!你知道,万一史先生发现的话,我就只得再回去打扫你的酒吧。”路特用手帕拭去眉头上紧张冒出的汗珠。
芮查斯露出迷人、充满自信的笑容,众所皆知,他的笑容足以融化淑女们的心,“好吧。”也许不是“淑女”的心,但至少大部分的女人都难以抗拒。他的微笑,能安抚他所经营的高级酒吧“北极光”里不悦的客人,还可以迷倒生气的母亲们。因为她们太常发现自己的孩子在那里赌博喝酒。
“原谅我这么说,路特。不过,如果想到歌剧院卖弄才艺,却又唱不出个屁,那最好得有对德州尺寸大的胸部来弥补,我想说的不过是如此。”
“好吧,但别在这时候说。”路特没好气地哼着鼻子回答,往舞台上瞄了一眼。心里希望那个正在演唱的无辜年轻女子,没有听见查斯的话。
查斯如果有意的话,可以表现得相当轻率、伤人。当然罗,因为他长得实在是天杀的太好看了,以致许多女人都忽略了这个小小的缺点。
“她真的很漂亮。”查斯的堂弟芮朗尼说着。孩子般的笑容令他脸孔发亮,但笑容背后,隐藏在蓝眼珠之后,却有一种茫然空洞的神情。而那却是与生俱来的神情。如果你看到这个身长六尺四寸的巨人,一定会以为他是个成熟的男人,很多人都犯了这个错误,很多人也因此后悔了一辈子。
芮朗尼不按牌理出牌,正如查斯自己常说的。但只要一谈到他弱智的堂弟,查斯就像母鸡照顾小鸡般的护着他,绝不许别人这样说朗尼。朗尼在北极光和店里最棒的赌保一起负责牌九和蒙特牌戏,一种猜谜底牌的西班牙式纸牌赌博,但没人敢真的确定,芮朗尼了解这些赌博的基本游戏规则。
查斯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舞台,虽然听得连脖子上的寒毛都竖起来,那个小金发美女演唱的歌曲,大概只有上帝和它的天使大乐队能听得懂,不过如朗尼所说,她的确是个漂亮的女人。
她有张能够安抚最凶猛野兽的脸,而像这样的野兽在“北极光”可以找到很多。大部分查斯见过的金发女子,如果发色能拥有像她那样特别的光泽,大多拜染发剂之赐,但查斯知道她的秀发是天生丽质的杰作。
查斯很得意自己能一眼看出谁是郎中、冒牌的艺术家,或者是不是处女。舞台上这个娇小的女人,天使般的容颜写满童贞的纯洁。
该死的胸部!查斯心想,女人要有一对健美的才能吸引客人,尤其是针对那些喜欢把钱花在赌博、喝酒,游憩的客人。没有的话,女人就别想在这个猥亵的丹佛市找到工作,更别说在博登歌剧院。
歌剧院的史老头是个自大、吝啬的龟儿子。不过,查斯倒愿意用最后一块银币打赌,老威勒喜欢厚颜放荡的女人,任何女人,只要是那一类的。
查斯嫌恶地摇摇头,所有的赌徒都知道,女人代表十足的楣运。
“你们两个最好趁现在赶快离开!”路特告诉查斯:“马小姐已经快唱完了,而史先生随时都会从银行回来。”他回头看戏院的后门,那里一片漆黑,还没有那个老浑蛋回来的迹象,路特松了一口气。
路特实在不明白,查斯为什么会认为这些试唱非常有趣?而且还坚持要来,对路特来说,试唱就像地狱一样难熬,他必须老实告诉所有像马小姐这样的不幸者,他没办法录用她们。
史先生已经指示过好几次,只有清澈能够引起共鸣的音质,才可以在博登歌剧院演出。当然,假设那个女人在试唱的时候,愿意表演一场“特别秀”给史先生看,那她被雇用的速度,会比路特吐口水还快。姓史的是头的老山羊。
“这可不是招待朋友的态度,路特。”查斯好整以暇地倾靠在天鹅绒椅背上,胸前抱着双臂,一副拥有全世界时间,而且绝对不打算离开的样子。“要不是我,还有那个没名的女歌剧家,你也不会获得现在这工作。”
路特面露羞惭。“这我知道,查斯,我也尽全力给你和朗尼方便,可是这可不是什么人肉场,你每个礼拜跑来这里,筛捡这些年轻甜美的女孩们,仿佛她们是挂在莱纽特屠宰店的牛肉一样。这样做是不对的,查斯,即使是小弟也知道这样不对,虽然他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这位舞台经理向大个子道歉似地笑笑,朗尼对他的批评并不以为意。
查斯投以路特嫌恶的一眼,故意制造出吵闹的声音,喃喃咒骂后起身离去。如影子般,朗尼跟在他背后行动。
就在同时,舞台上的女人刚好唱到最后一个高音,查斯捂住耳朵以便掩盖那尖锐刺耳的声音:“上帝圣母、圣子!你最好叫那个女人闭嘴,而且要快,路特!”查斯用大声得足以盖过舞台上哀嚎的音量说:“否则半径五十哩内,每只天杀的猫和狗都会被引来这里!”
洛莉从舞台上所站的位置透过脚灯看过去,勉强看出是哪个男人在她演唱的时候说话。他是三人之中最无礼的一个,甚至还捂起了耳朵,真是太大胆了!
她知道长的瘦瘦的是贺先生,负责戏院人事录用的舞台经理,所以她也不太好批评他,但是另外那两个,发出的声音大得就跟他们的身高一样,完全不受洛莉欢迎,希望他们是正要走了。
洛莉两天前才抵达丹佛,虽然疲惫不堪,但她决心要找到演唱歌剧的工作。她并没有花时间去上课,深信即使如此,自己一样会有得体的表现。在家乡有很多护花使者说她的声音是天赐的礼物。
自洛莉有记忆以来,唱歌就是她唯一想做的事。上个月,也就是五月,父亲的去世驱使她西行。她发现丹佛和堪萨斯州萨利那市寂静的农业社区迥然不同,大平原上摇摇欲坠的草皮屋,是她这辈子整整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
虽然马家三姐妹都很敬重父亲临死前的心愿,希望她们离开农场,出外找个金龟婿嫁了,但她们三个没有一丁点儿这样的念头。
大姐海瑟已经出发到旧金山,想找个插画家的工作。罗丝则留在农场等新买主到来,她会一直待到上东部女子高级美仪学校前,海瑟已经帮她注册安排好一切,令罗丝大为惶恐。
洛莉怀疑凯美女士为年轻淑女办的高级美仪学校能够成功地“美化”罗丝!罗丝在许多方面都还很粗野,倒有可能是罗丝会把凯美女士给“丑化”了!
唱完了试唱歌曲,洛莉紧张地站在那儿等着,看着贺先生将比较矮的那个男人推出门外。对于贺先生的作法,她毫不反感。
门打开时,一束阳光倾泻而入,洛莉瞥到那个男人黝黑的头发和宽厚的肩膀,洛莉心想,刚才她好象听到这个男人低吼着什么猫啊狗的,但她没办法肯定。
贺先生诚挚地向落莉致歉,表示歌剧院不打算录用她。他诚心诚意的态度,并不能让洛莉更坦然接受这个挫败。洛莉一直很自信,认为只要贺先生一听见她的声音,就会迫不及待的想跟她签约。
虽然他没有多说什么,但洛莉认为贺先生会拒绝录用她,一定和自己缺乏演唱经验有关。她下定决心多加练习,再试一次。
熟能生巧,母亲总是这样说。洛莉的母亲似乎总有适用各种状况的陈腔滥调和至理名言。
试唱完后饥肠辘辘,洛莉到了疾蜂咖啡店吃午餐。她惊人的食量和娇小的身躯不成比例,父亲常揶揄道:要喂饱洛莉,就好象用谷粒填满谷仓。想起父亲所讲的话,洛莉难过地笑笑。窗户旁边有铺着蓝方格布的桌子,洛莉在其中一桌迳自坐下,桌面中央摆饰着陶红色的花瓶,里面插了一束可爱的野花。
餐厅里相当拥护,人声鼎沸,到处都是用餐者热切聊天的声音。如果她所闻到的香味,可以代表食物的美味程度,那她可要点一份好好享受。刚煮沸的咖啡令空气弥漫着一股迷人的香气。肉桂和豆蔻粉的芬芳,则保证饭后甜点有苹果派可吃。一想到这,洛莉的肚子就饿得咕噜大响,她看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听到。
洛莉才刚吃了第一口牛排和浇满肉汁的马铃薯泥,一位衣着整洁,穿鲜绿色西装的绅士就走向她桌边,红色的浮花锦缎背心前挂着一条黄金表,他留着黑色、薄薄的短胡,低头凝视着洛莉,脸上有种很奇特的神情,仿佛正对着猎物前进,但洛莉马上谴责自己怎会有这种不友善的想法。
“对不起,小姐。”他用很重的鼻音说:“请问,能不能和您聊聊天?”
洛莉早被警告过不要跟陌生人谈话,不过,这个男人看起来并不会伤害人,他询问的态度彬彬有礼,而且这是有很多人的公共场所。洛莉决定把警告先丢到一边,从现在开始,凡事都可以自己作主。她点头微笑道:“可以呀,请坐。假如您不介意我继续用餐的话,因为我实在是饿坏了。”
就在餐厅另一端,朗尼注意到那个刚在歌剧院的美丽女孩,他推推查斯的手:“你看那边那个女的,是那个漂亮女孩。”
看到郝艾尔后,查斯眯起了眼睛。郝艾尔——丹佛市了恶名昭彰的妓院老板。难怪他能在人声鼎沸的餐厅中,清楚嗅出洛莉浑身散发的童贞气息。洛莉铁定可以成为这个人渣旗下,妓女窟中另一个吸引人的号召,这点倒毋庸置疑。
很不悦每周日必大快朵赜一番的上好炸鸡晚餐被打断,查斯叹口长气。摇摇头,感觉身边好象有一股楣气缠绕着。这种楣运要立刻铲院才行,如果有什么东西是赌徒最不需要的,那就是楣运。
“我怀疑那个小美女知道自己卷进了什么麻烦。朗尼,我们最好过去把那个人渣赶走。”查斯走到桌边,一只手警告性地搭在艾尔肩上,另一只手轻触帽沿向洛莉致意。
“滚开!姓郝的!这位小姐正在用餐,而且我不相信她需要你作陪。”
洛莉睁在眼睛瞪着大个子,他是那位英俊黑发男人的同伴。有生以来,她第一次看到像他那样白的头发,犹如被太阳漂白过,就好象麦子摆在田里曝晒过久的样子。
“没关系,”洛莉说,察觉自己这样瞪着人家是相当无礼的。“我正跟这位先生说,如果他想聊天的话,只得一边看着我吃饭,因为我实在是太饿了。”
“我跟谁讲话实在是不关你的屁事,姓芮的,现在,你为什么不……”郝艾尔不悦。
朗尼威胁似地向前跨了一步,郝艾尔闭上嘴巴,将椅子推了回去,试着不管流到短胡上的紧张汗珠。他转向洛莉,低头道歉:“很抱歉打扰您了,小姐,也许我们还有机会再见。”
“在我的葬礼上碰面吧!艾尔!”查斯声音冰冷。
“这倒很容易安排,姓芮的!”艾尔在走之前邪恶地笑着。洛莉惊恐地喘息,双手抚住脸庞。“我的天啊!我想我应该谢谢您,嗯……芮先生。不过,刚才那个人并没有真的骚扰我,他只是想聊聊。我知道我不该和没有经过正式介绍的人说话,但他看起来似乎不会害人,而且也很有礼貌。”
“那你不该再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小姐。我叫芮查斯,这是我的堂弟芮朗尼,而您是……”
“马洛莉。”
“现在我们已经过正式介绍了,马小姐。我认为你应该想知道,刚才那位十分有礼貌和你谈话的绅士是谁,他是科罗拉多州最大的皮条客。”
“皮条客?”洛莉茫然地瞪着眼睛,摇着头:“我恐怕不……”
查斯抬头看看朗尼,不可置信地耸耸肩,然后坐下:“小姐,皮条客就是老鸨。”他静静地说。发现她仍然没有反应,又说:“你知道妓女!出卖灵肉赚钱的女人。”
“我不晓得,为什么……喔!多可怕!”查斯解释得愈清楚,洛莉湛蓝的眼睛也愈瞪愈大。
“你的意思是,那个看起来应该是好人的男人,以为我是……”由于倍感羞辱,她知道自己已双颊绯红。
查斯摇头:“不是,不过他倒希望你能替他工作。”
“太荒谬了!为什么我会想去做那种事?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做妓女,况且,我来这里是为了可以在歌剧院唱歌。”
她是个处女,正如我猜测的,查斯心想。
“我们知道,”查斯还来不及踢他一脚暗示,朗尼已月兑口而出:“我们今天有听到你唱歌。”
洛莉仔细端详他二人,她不记得以前曾见过他们……但查斯宽厚的肩膀却错不了,洛莉肯定自己看过他的背景。突然,她想起在哪儿了:“那个人就是你?”洛莉语调中有明显的指控,眼睛微微斜睨查斯。
查斯很窘地说:“那是你第一次在歌剧院试唱?”他试着要改变话题。这位动人的金发美女天生不适合当歌剧家。她的声音太刺耳了,而且表情生涩僵硬。查斯可以想象她在酒吧厕所里引吭高歌的样子。但独唱表演歌剧“阿伊达”?他认为不必了。
“你唱的可真大声。”朗尼评论道。被他堂哥严厉地瞪了一眼。
“您得原谅朗尼,马小姐,他说话常常不经大脑。”
“比起某人在别人演唱进行中捂住耳朵,我倒认为他还好得多。”洛莉推开盘子,她已经食欲全无。
餐厅另一端的某处,有个服务生打翻手上的托盘,他咒骂的音量比玻璃餐具铿锵碎裂的声音还大,拉开了马洛莉的注意力,查斯借机转移话题。
“是……嗯……你是镇上新来的?我不记得以前在这一带见过你。”
“我两天前到的。”
“你现在住在哪里?”
“我不明白这关你什么事,芮先生。”认识他愈多,洛莉就愈对这位英俊男子没好感。
查斯一展他迷人的微笑,可是并没有抚去洛莉的蹙额。他自己也皱起眉头,将洛莉有违他常例的反应列入特别考量,被异性拒绝可不是芮查斯习惯的事。
“我们只是想,你可能需要护花使者护送你回旅馆,马小姐。”他解释道:“虽然丹佛市表面上很安静,实际上仍是一个相当紊乱的城市,落单女士更应该要特别当心,尤其在这一带。”
同样的话,洛莉离开堪萨斯州前,海瑟就已经说教过了,但洛莉根本不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姐姐有过度保护人的天性。但现在她不得不承认,也许海瑟的诸多警告还是有些所言不假。洛莉被迫必须在歌剧院附近找到暂居之所,一个离丹佛市的罪恶之窟只有几条街远的地方。她手边的现金有限,当然不可能把自己安顿在美仑美奂的温莎旅馆。
“这个镇的酒吧的确有点太多,”她抿紧嘴唇,“除了整天把时间泡在酒吧,我不相信人们没有更好的事可以做,这些男人到底用什么时间处理日常的琐事?”
洛莉一派天真的话语,令查斯吞回笑容。
“查斯的酒吧是最好的。”朗尼开口。
洛莉听见大个子的话,弯起金色眉毛,“你有一家酒吧?”她凝视查斯身上剪裁得无懈可击的黑色呢料西装,手指上惹眼派头的黄金、白银戒子,和别着红宝石别针的领带。洛莉纳闷自己怎么没把两者联想在一起:“你是个赌徒,对不对,芮先生?”
查斯微笑,洛莉的心差点从胸口蹦出来。
“见鬼的没错,小女士。我很骄傲自己是北极光酒吧的老板,科罗拉多州最好的赌博酒吧。”查斯保持一贯笑容。
“查斯很诚实。”朗尼又开口。
查斯慈爱地拍拍堂弟的肩膀:“谢啦,朗尼。”他转向洛莉:“我以自己的正派经营为傲,我不在酒里搀水,店里的庄家也不诈赌。如果有人在酒吧输掉辛苦赚来的钱,那是因为他赌技不够高超,没办法赢过赌场。”
“而且你也拉皮条,芮先生?”她瞪大眼睛,天真无邪地等着查斯回答,害查斯喝水差点呛到。
“没有,小姐。”查斯摇摇头,漆黑的头发闪耀着,犹如阳光流过窗户,照在褐缎上闪闪发亮。“北极光不是妓院,只是赌场和酒吧。当然,客人私底下想做什么,那是他们个人的事。”他不是警察,如果雇用的女员工想要赚点外快,他又不是谁,凭什么干涉?
再说,近来要赚点钱谋生可真困难,因为那些来自禁酒联盟的社会改造人士,正密不透风地监督着他们。
他们自称是丹佛市禁酒互助联盟会,一群自以为正直,滴酒不沾的老巫婆,整天闲着没事,就只会骚扰辛苦经营酒吧的老板、底下的员工和那里的客人。
洛莉花了一点时间,消化查斯全部的话。过了一会儿,她说:“对不起,芮先生,朗尼,”她对那位大个子友善地微笑:“我最好上路了,如果得再试唱给贺先生听,那还有好几小时的练习等着我呢。”
“路特……贺先生有提供你再一次试唱的机会吗?”查斯听到洛莉的话后大感惊讶。毕竟他听过她的歌声,而且他晓得史老头绝不会录用洛莉,因为她没有大胸脯值得推荐。
但另一方面,查斯知道酒吧可以再雇用一个驻吧女歌手。即使马洛莉的歌声尖锐得像刮沙纸,刺耳得像发情母猫,但酒吧里大部分的客人,一定会忙着赌博,喝酒,根本不会注意,而且她的容貌会为店里增添新鲜的气息。很多男人容易被脸孔甜美貌似无辜的女人所骗,大部分的男人都是这样,但他可不。
“嗯……没有。”洛莉承认。她的笑容是如此甜美,查斯仿佛能尝到她嘴上的蜜。“但是我母亲总是说熟能生巧。而且我知道只要能再演唱得好一点,贺先生就会想要录用我了。”
这件事会发生的话,地狱早就先结冰了。查斯纳闷怎么会有女人这么天真?他执起洛莉的手,碰触时传来一股强烈的电流令他惊愕不已。但尚能自持。“祝你幸运,马小姐,假如路特那边行不通的话,欢迎你来北极光找我,酒吧永远都可以雇用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为客人演唱。”
朗尼热切地猛点头,洛莉却觉得这是个骇人的建议,仿佛手被烫到似地猛抽回,但她的确也有这种感觉,刚才短暂的接触,她的手指到现在都还有微麻的感觉。
“我是个正当的表演艺术家,不是什么歌舞女郎。我绝不考虑到像你那样的地方上班。”
“别轻易说出‘绝不’二字,天使,我相信你我一定会再见面。”事实上,查斯倒是很想为此大笔下注。
“你慢慢等吧,芮先生。”
“查斯保有憋气的最佳纪录。”朗尼很骄傲地对洛莉宣布,毫不隐藏崇拜之情看着查斯。
“去年独立纪念日的庆典上,他创下两分半钟的纪录。”
查斯向洛莉得意地微笑,拿起帽子向她致意后走向原来的桌位,留下这位想要成为歌剧家的小歌手,目光诧异地尾随他。
他的眼珠是绿色的!洛莉走向未铺碎石的宽广街道,这个突然的发现令她像被闪雷击中般战栗,而且还差点被正好经过的啤酒货车撞到。
“喂!看好路,小姐!”狰狞的卡车司机对着洛莉挥拳大吼:“想找死啊!”
洛莉脸色发白,浑身颤抖地赶紧跳回人行道,心跳激烈得连耳朵都听得到。
那么多人中,她居然特别想着他作白日梦!那个男人……那个芮查斯……下流而且惹人厌,如果她不小心一点行事,他一定会成为自己的致命伤。
就算他的眼睛是绿色的,那又怎样?反正她也不会再见到他。
别轻易说出“绝不”二字,天使。查斯自信满满的声音,令洛莉差点喘不过气来。
“别想了!马洛莉,你这个笨蛋!”她喃喃自语,再度试着安全穿过街道,这回她注意到左右来车。“这个男人可是个赌徒,老天!而且无疑的是个公子,专门勾引玷污年轻女孩,就像你这种。”
但——一个多英俊的公子!
她嫌恶地摇摇头。离开咖啡馆后,洛莉朝一幢雄伟壮丽的砖墙建筑走去,她已经留意很久了。哈德逊百货公司宽广的橱窗与漂亮的方格窗,和家乡的麦隆购物中心一比,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难怪有一种她很喜欢的香皂,在这里的售价就贵了许多。但自从用过盖柏旅馆供应的可怖肥皂后,她想,多付些钱买其中的差异应该是值得的。
“我能为您服务吗?小姐?”一进店门,就有位蓄着鬓胡的男士,彬彬有礼地询问洛莉。他西装翻领上别着一朵白色的康乃馨,镶边的眼镜突出了他的眼睛,鼓鼓的双颊也因此更明显。他让洛莉想起了莱特,一只罗丝养在盒子里的牛蛙,罗丝常常把它摆在床底下。“是的,麻烦你。”洛莉纳闷着,难道他一整天就只要站在门口指挥交通,还是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可以做?“我要买肥皂。”
“肥皂?小姐?”他似乎很困惑,仿佛没听说过这二字般。
“我以为丹佛市的人和别地的人一样,都用肥皂洗澡?”
他正要回答时,门上的铃当声响起,走进一位动人的红发美女。她穿着时髦的长袖蓬裙礼服,虽然选择衣料的品味……大红绞缎,以洛莉的眼光看来有点太过艳丽。她搭配着和礼服同款色系的阳伞,阳伞周围滚着白色花边,洛莉觉得她看起来十分迷人。
门房立刻涨红脸露出鄙夷的表情,他站到女郎面前阻止她继续往店里走:“本店不允许让你这种人进来,小姐,你必须马上离开。”
这位当事者看来仿佛黯然接受批评,一点都不像受到了侮辱,而且还歉然地看了洛莉一眼。
这女人不可能比她大,如果猜的没错的话,或许还小她几岁,洛莉心想。
当那女人毫无异议,正准备转身离去时,洛莉月兑口大叫:“等一下!”她转向青蛙脸的男人说:“为什么这位女士不能进来?难道你们不打算做生意吗?”
“你不明白,小姐。”门房解释道。其他客人开始注意着这边,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耳语:“像她那种女人是不受欢迎的。”
“她那种?”洛莉再看看那个女人,不觉她有什么异常之处,除了那一头火红的头发,反倒让洛莉感觉很有魅力。“只因她有一头红发,并不表示你就可以禁止她在这里购物,到底这还是个自由的国家。”
门房深叹一口气:“我并不期望像您这样的淑女能够了解,小姐,但这个女人不适合和淑女待在同一座建筑物。”他凸出的眼睛仿佛在请求洛莉谅解。
但洛莉并不领情:“为什么不行?如果我不反对她在这里,为什么你要有意见?”
“没关系的,小姐。”那个年轻女郎柔声道,伸出手轻触洛莉:“我可以到别的地方买东西。”
“为什么你得到别的地方,这家百货公司门口又没有公告说:红发女人不准进入。就算有,那也是违法的。科罗拉多州在一八七六年宣布独立,成为美国联邦政府的一部分,就我所知,这代表它属于自由国家的一部分。”感谢老天,洛莉心想,多亏有海瑟一直要求她们要了解时事动态。当然罗,每晚她和罗丝在睡觉前被迫要看报纸时,心里可不是这么感激。
因为过于震惊,那女人无言地凝视着少莉。
“小姐。”门房戴着手套的双手挪到削瘦的身后,用他所有的耐心说:“这女人靠不正当的手段赚钱。”他侮辱性的眼光掠过那女郎身上,嘴唇变得更薄:“她不适合和像你一样高尚的淑女在一起。”
洛莉转身面向女郎,对门房刚才的指控感到难以置信。以不正当的手段赚钱!她心想,意谓着她是妓女,但她看起来如此清新甜美,实在令人难以想象会和那种事有任何关系。
洛莉看过妓女一次,八岁时,她从绣钉酒吧晃动的门板下偷看。看到那个女人丰满得可以说是肥胖,胸脯大得像西瓜一样,仿佛快要爆裂,浓妆艳抹的脸像小丑似的。
不,她不可能是妓女,就算她是,同样拥有在任何地方购物的权利。
年轻女郎涨红了脸:“他说的对,我不应该进来这里。”
无视女郎明显难堪、痛苦的自白,洛莉抓紧她的手,转向门房宣誓般说道:“如果这位小姐不受你店里欢迎,那我也只好被迫到别的地方买东西。”
“可是,小姐,高级的百货公司不允许讨夜生活的女人聚集出入,反正就是不可以。”门房仍欲解释。
“这是我听过最愚蠢的事,”她抓紧女郎的手给予决心:“她的钱跟别人的一样好用,跟她的职业有什么关系?”洛莉明知道这跟每一件事都有关系……妓女在萨利那也是一样不被社会接受,但她决心要说出看法:“如果我不认为她冒犯到我,那你又为何多事?”
“这是公司政策,小姐,我想你应该先了解事情真相,再为她辩护,很显然的,你是刚到丹佛市的外来客。”
“很显然的,我是。在堪萨斯州,我们一样也有从事这种行业的女人,我倒没见过麦隆先生命令过任何人离开他的店,你了解吧,麦隆先生是个实际的人,而且他认为,如果生意人叫客人离开,那就犯了一辈子的罪,以后将不会再有很多常客上门买东西。”
洛莉从门房旁边擦身而过,紧抓着惊愕不已年轻女郎的手臂,拉着她跟着走进让完全不理会门房试图发出异议声,所幸的是,那个男人惊讶得目瞪口呆,根本无暇阻止她们,只能发出和他长相匹配蛙鸣般的沙哑声。
“小姐,你实在不应该这么做。“女郎说道,转头看看那个忿忿不平的门房:“你可能会和我一块被赶出大门。”
洛莉耸耸肩:“我根本不在乎,我只不过是来这里买个肥皂,况且这附近可能任何地方都买得到。”
年轻女郎感激地笑:“我叫可灼……康可灼,真心地谢谢你,从来没有人像你刚才那样维护我。”
“真的吗?”洛莉摇着头,似乎难以相信:“我们那里的人比较有人情味,并不是说完全没有像青蛙脸先生一样心胸狭窄的人,但至少他们会在背后,而不是在人前说人是非。”她想起布万亚,有着鹰钩鼻的老布万亚,姐姐们封她为……萨利那市最恶名昭彰的大嘴婆。
可灼咯咯轻笑,感染洛莉也微笑道:“我叫马洛莉,”她伸出手,“我刚来镇上,所以我会善待每个能交得成的朋友。”
“可是,马小姐。”可灼低声道,很显然被洛莉大力的友情吓了一跳:“你是个淑女,淑女不该和我们这种人在一起。”
“我不认识这个镇上的任何人,除了贺先生,还有一位男士……”她蹙眉:“我敢断定他一定认识很多不同的女人,而且我怀疑有谁会对我们的结伴有意见,不管怎样,我真的不在乎。我判断人的根据是,认识他们是谁,感受他们对待我的态度,而非看他们靠什么维生。”这是洛莉从父母那里学来的教训,谨铭在心的其中一项。
她们终于走到陈列着各式香皂和化妆品的小柜前,洛莉拿起每块香皂嗅嗅味道。可灼伸手挑出一个以鲜花图案包装的香皂:“试试这个,远从法国巴黎进口的,味道闻起来好极了。”
一闻到茉莉馨香的诱人香味,洛莉愉悦地整个脸都亮起来。香味令洛莉脑海中浮现出从书本上看到的,穿着礼服、优雅的南方美女;也回想起温暖的夏日黄昏,在萨利那市,坐在老旧的木制滑翔机里……是父亲以无比的爱心为三个女儿亲手制作的;也想起母亲藏在抽屉里的香料袋,母亲还一直以为没人知道。
“我好喜欢它。”洛莉惊叹道,然后看到五十分美元的标价,笑容顿逝:“可是它太昂贵了。”
“所有……我的……呢……朋友……总是说,好东西总有它的代价。”
想到可灼的职业,洛莉不确定其朋友指的是否为妓女,但她制止自己别问出这样的话。“我相信这是明智的建议,我要买这个。”
洛莉买完后,两人向门口走去。当她们靠近门房时,他还是对她们怒目而视,洛莉故意展露出灿烂的笑容,看得门房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非常感谢您的协助,先生。”她拍拍他的臂膀:“您做人实在是太好了。”
“应……应该的,小姐。”他结结巴巴地说。
一走到人行道,洛莉忍不住笑出来:“我相信青蛙先生一定被我那一笑搞得一头雾水。”
可灼睁大眼睛:“你会讲法语?多优雅啊!我认识一个女孩子,蒙妮卡,声称她来自法国,可是听说她其实是从纽奥良的法语区来的。”
“我并不是真的会说法语,只是因为盼望有一天能演唱歌剧,而歌剧有各种不同的语言……法语、意大利语……所以只要一有机会,我就练习说外语,熟能生巧嘛,你知道的。”
“你有地方住吗?我有朋友可以为你安插房间,如果你需要的话。”看到洛莉复杂的脸色,可灼接着说:“我了解你还没上轨道,马小姐,你不用付食宿费,我是以朋友的立场帮助你,报答你的好心。”
强抑自己困窘的神情,洛莉感激微笑:“你实在是太好了,不过我已经在盖柏旅馆租了一个房间。”
“那地方是个垃圾场,如果你不介意我这样说的话,马小姐。”可灼嫌恶地皱起鼻子。
“请叫我洛莉,喔,不,我不介意你这样说。这是事实。但因为我现金有限,它又是我能找到收费最便宜而且离博登歌剧院最近的旅馆。”
她们开始朝旅馆的方向走,阳光灿烂地照耀着,光线反射在她们经过的厚玻璃窗,但即使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也无法一扫洛莉处境的阴霾。
“如果没有被歌剧院录用的话,真不知要做什么。”洛莉沮丧道。
可灼表情说明她能够体会。洛莉猜想,这个年轻女郎也曾遭遇过类似的困境,她相信可灼最后是迫不得已才走上卖身之路,这是很多经济拮据的女人被迫走上的路……一条洛莉发誓绝不走的路。更何况,她完全不适合当妓女。
当她告诉芮查斯说她根本不懂得怎么做妓女时,一点都没有夸大其词。处女没什么机会可以了解,练习那回事,就她所知,堪萨斯州萨利那市的马家姐妹全都还是处子之身。
母亲最常警告她们的就是:如果有免费的牛女乃可喝,男人就不会费事养头母牛。洛莉十岁的时候还不太懂那是什么意思,不过现在她当然明白了,爸爸和海瑟一再要求她要了解这个道理。
她们绕道避开两上横躺在旅馆门口人行道上的醉汉,洛莉不苟同地咋舌道:“这镇上的酒吧实在太多了,母亲常说:喝太多酒会令男人像六月甲虫般,在一月就发狂。”
“你母亲说的对,我父亲就是这样,当他喝光一整瓶麦酒后,你会以为他是另外一个人。”可灼眼神满是哀伤:“我想他现在应该和母亲一样……已经去世了,我并没有留在那儿亲眼证实。”
可灼没有仔细说明,洛莉心想最好不要再追问细节。突然,愤怒的骇叫声使她们停下来,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洛莉发现,两个衣着寒酸保守的老太太,正在指责那两个酒鬼。
“那两位女士在责骂他们,”洛莉对她的同伴说:“你想那是他们的太太吗?”
可灼摇摇头:“她们是禁酒联盟的人,设法想使所有的酒吧都关门大吉,艾尔气炸了,他们到银履酒吧前示威抗议过好几次。”
“她们也真有勇气,敢为自己的信念挺身而出。”不过,洛莉怀疑像芮查斯这种人会如此认为,毫无疑问地,这些女士一定是他的眼中钉。
她们沉默下来,继续往前走。在半倾垮的砖墙建筑物前止步……也就是盖柏旅馆。
洛莉开口表示:“好了,这就是我住的地方,谢谢你陪我走回家。”
家!?这真是个笑话,洛莉看了这惨不忍睹的建筑物一眼,回过头心想,毕竟她之前的家充其量也只能称之为茅草屋,所以不应该对盖柏旅馆太苛求,虽然它是如此糟糕。
“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再见了,马小姐。”可灼笑道,语中带有一丝感伤:“不过……我在乐街的银履上班,如果你需要找我的话。”
洛莉听到那恶名昭彰的街名后瞪大了眼睛。哈乐街素以“犯罪者天堂”闻名,街区内的妓女、恶棍以及其他罪犯,加起来应该比整个洛杉矶还多。但洛莉提醒自己不该以此批判可灼正如圣经所说:审判他人老亦将受到审判。母亲常引经据典。
“既然你是我唯一交到的朋友,康可灼,我认为我们还是会再见面的,换言之,如果你愿意的话。”可灼如孩童诚挚热情的笑容触动了洛莉的心,洛莉高兴的说:“我们何不约在疾蜂碰面,我一直都在那里吃饭,味道很不错。”
“我大多在晚上工作,”可灼脸红得几乎快和她的发色一样;“不过,我可以和你在午餐时碰面,我通常在中午起床。”
洛莉试着表现得泰若自然,佯装和妓女聊天,讨论生活作息对她而言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那好啊,也许明天可以在那儿见到你。”
可灼蹙眉摇头:“明天不行。艾尔已经安排我明天去见一位特别的客人,如果没办法去,他会不高兴的,但……我可以在后天和你碰面。”
洛莉隐藏起对康可灼不幸境遇所感到的悲哀,和新朋友约好了碰面的时间日期。洛莉挥手道别时禁不住想,妓女和奴隶并没有什么不同,值得庆幸的差别是,就她所看到的,至少妓女的劳力获得了报酬。
北极光的午后通常很安静,今天也不例外。到了晚上,赌轮盘快速旋转的喀啦声,骰子掷在绿绒桌面的嘎嘎声,会使整个赌厅充斥着熟悉的喧闹声,现在,它则依然出奇的宁静。
泰裘特,酒吧的黑人钢琴师,正七手八脚地修理吊在钢琴正上方的电灯。几天来,它一直忽明忽暗,简直快令他抓狂。他的黑人太太波莎,正在大肆打扫昨晚客人随意丢弃在赌桌下的烟赌牌的包装纸,同时趁机满足自己酷爱整洁的癖好。
没有半个客人,除了杜亨利躺在后面的储藏室里宿醉不醒。波莎待会儿要跑去突袭检查那个家伙,以防他没把查斯先生的生意本给喝光了。
依波莎看来,查斯先生做人太好、太信赖别人,很可能有一天会因此后悔。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自己,波莎只信得过两个人……裘特,她结婚二十年的丈夫,以及查斯先生。好几年前,那时雇用黑人还不是件流行或被视为明智的事,查斯就雇用了她和裘特。
“查斯先生在哪里啊,波莎?”裘特在梯子的顶端大喊:“我忘了他说今天有没有牌局啊。”
“他有必要向你报告他的事吗?你这个老笨蛋,查斯先生已经是个大人了,也许你没注意到!我怀疑他还需要另一个父亲。”
裘特笑开了嘴,露出一口白牙,每颗牙齿就像他手下弹奏的琴键般令人印象深刻。“你可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女人,不过我还是一样爱你。”他咖啡色的眼睛闪烁着,对她眨眨眼:“你说,我们上楼一起弹奏属于我俩的美妙音乐如何?你知道,在灵活运用手指方面我是多有天分,女人。”
波莎咯咯笑得整个巨大的身躯都在抖动,仿如一索颤动的果冻。虽然对丈夫不像话的意见表示摇头,但私底下她很高兴,经过这么多年,多出这么多赘肉,裘特还是想要她。“我是拿人家钱来这里打扫煮饭,不是来和你胡搞瞎混的,你这个黑鬼,现在别烦我,我得在杜先生他老婆拿着擀面棍找他前,先到后面房间把他拖出来。”
“他太太是个丑陋的女人。”
波莎点头:“而且她的内心比外在还丑陋。”
“她丑陋!嘎嘎!她丑陋!嘎嘎!黑魔鬼!黑魔鬼!”
裘特对站在木制鸟笼里的鹦鹉凶恶地瞪了一眼:“闭嘴!你这只笨鸟,否则我把你的毛拔光。”
裘特向那只鸟威胁似的跨了一步,波莎唯恐发生不好的事,冲向前往笼子上盖了条抹布。
“现在安静点,鸟儿。”波莎说:“我们今晚就有炖鹦鹉当晚餐了。”
“我讨厌那只鸟,”裘特不悦地说:“我希望查斯先生回来后能把它处理掉,它太……”话还没说完,前面的雕刻玻璃门被推开,查斯走进来,朗尼如影随形地跟着。
“你好吗,查斯先生,”裘特说,他和蔼的笑容化解了查斯冷冽的神情。“你今天看起来简直就像个魔鬼。”
查斯看来像要破口大骂的样子,但没有。
“没你的事,你这个老笨蛋。”波莎责骂道,肥短的手指头指着丈夫:“别烦查斯先生,你看不出来他已经累坏了吗?”
“查斯气疯了、气疯了、气疯了。”朗尼开口道。他喜欢把事情重复三遍,确定别人都听懂他的话。有人说他是学那只鹦鹉讨人厌的习惯,但谁也不能确定。
“但不是因为我,所以没关系,对不对,查斯?”朗尼继续说。这大个子在旁边的椅子上重重坐下,埋头玩着扑克牌的筹码,等着查斯如往常般必要的回应。
“对,朗尼。”查斯说,试着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朗尼数不清的问题并非每一个都那么容易回答。虽然朗尼被认为头脑简单,但他搜罗的问题可比大不列颠百科全书还多!
朗尼是查斯唯一的家人……他声称的唯一家人,不管真相如何……查斯爱他有如亲兄弟,有时还像父亲般地疼爱朗尼。
查斯是朗尼与这个残酷世界之间唯一的缓冲桥梁……透过他的监督与守护。查斯非常用心尽责,肩负如此重大的责任有时是非常辛苦的。当他们两人逃离在圣路易斯的家时,查斯自己也还只是个孩子,但经历这些年,他依赖着朗尼的陪伴和爱,正如朗尼必须依赖他一样。
“你何不跟着波莎,她会弄些东西给你吃,”查斯向堂弟建议:“我要跟裘特谈一些事。”他对管家露出祈求的眼光。
波莎马上明白,抓起这位温顺大个子的手,“跟着波莎,朗尼先生,厨房里有我刚烤好的新鲜饼干。”
朗尼酷嗜甜食,因此他毫无异议,迫切地尾随着波莎。
查斯走到吧台后面,倒了一大杯啤酒,喝一口酒后:“我和姓郝的又起冲突了,那个混蛋实在应该加以惩罚,把他和整个镇隔离起来才对。”
“和你告诉我的那个女人有关吗?”
“不,这次和那个小歌剧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查斯心事重重地啜了一口酒,心里想着马洛莉现在不知怎样。自从相遇后,他就一直挂念着她,很想知道她是否有幸说服贺路特雇用她了。查斯暗暗记下,再遇到路特时,要记得询问马洛莉的试唱情况。
“郝先生是个坏蛋,他对他手下的人一点都不好。”那是怎么个不好法,裘特知道得太清楚了。即使经过这些年,被奴役的记忆和遭受工头残忍虐待的伤害,仍鲜明活在他心里。
入口的啤酒清凉顺畅,查斯在裘特身旁坐下:“总有一些专门欺负人的恶棍,裘特,世界就是这样。”他捏捏裘特的肩膀,希望自己能带走他的伤痛,但他怀疑在裘特离开人世前,这些痛苦能否消逝无痕。
这位从前的奴隶,因为惨遭过去主子的骇人欺凌,费了查斯好几年的时间一直友善耐心相待,才获得他的信任和尊重。
“姓郝的又在玩他的老伎俩,”查斯解释道:“他在镇上经营的赌场诈赌,酒杯里的水加得比威士忌还多,这些都还不够坏,现在他企图要傅市长发给他另一张营业执照……所以,就算现在的酒吧和妓院被暂停,他还可以另外再开一间多两倍妓女的大妓院。”
裘特吹了声口哨,摇头说:“市长总是用他两股间的东西思考,不是用人脑。”
“姓郝的利用旗下女孩色诱姓傅的一起作春秋大梦,他也没高明到哪里去。要说这两人谁比较下三滥,我还真觉得难分轩轾。”
“万一让那个异想天开的男人得逞,一定会影响生意,竞争已经够多了。”
这的确是该死的事实,查斯心想。丹佛市就像任何浓妆艳抹的娼妓一样,浸婬在罪恶和腐败中。哈乐街、布雷街及莱瑞街,是密西西比州西部最五光十色、最浮华的地带,当然也是最堕落败坏、最好捞油水的区域。而这家北极光酒吧并没有雇用任何妓女以招徕客人,但它却必须和拥有妓院的史麦提、皮利礼,以及……郝艾尔的银履一起竞争生意。
靠女人赚钱不是查斯的作风。他和朗尼年少时,在矿场里向赌徒学到一些赌博技巧,查斯比较喜欢利用这种本领赚大钱。
“运气背,就是这么一回事。”查斯说道。他拿出口袋里的扑克牌,用一只手玩着纸牌,抽中一张红心皇后,放在裘特的面前。
如往常般,每当查斯一表演牌技,这个黑人的眼睛就充满赞叹:“你确实对扑克牌很在行,查斯先生,真的,而且你挑出的是红心皇后,那是最幸运的牌。”
查斯低头注视着纸牌,另一个皇后般的幻影浮上心头,一位绝色美人,留着女金黄丝锻般璀璨的秀发,湛蓝的眼睛犹如夏日晴空。查斯笑了,若有所思地拍拍纸牌:“我有一种感觉,裘特,我就快转运了。”
“红心皇后是象征幸运的一张牌,这可错不了。”裘特回答。
查斯点头赞同,若有所思地专注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