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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义无价 第九章  成仁取义

龙玉麟幽幽醒来,发现自己身在一座帐篷之中,身下是一张虎皮,身上盖着一条锦被。她虽没见过老虎,从小却听了一堆老虎吃人的故事在肚里;想到自己居然躺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凶恶老虎身上,吓得三魂走了两魂半,忙忙逃下那张虎皮。

这是哪儿?环顾四周,摆设迥异中土。她记得一行人遇上强梁,随从全被杀了,尸横血溅的场面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她和燕胜保被那伙强梁抓了起来,那这是强盗窝了?

不行,她得逃出去。龙玉麟不曾闯荡江湖,直心眼地就往帐篷唯一出入口走去。刚出门外,两旁横生出大刀来阻住去路,险险削下她秀挺的鼻子。

“没有狼主命令,不得随便离开帐篷。”守门的卫兵足足高她有一个头,粗声喝令她退回帐中。横眉竖眼的恶模样,把龙玉麟吓了老大一跳。

形势比人强,龙玉麟模模鼻子退回帐中。刚才一瞥眼间,她看到了外头搭了不少一样的帐篷,来回的人装束好生眼熟,她是见过的,狼生这称呼也十分耳熟。

她呆了一呆,恍然大悟。他们的装束不正和库什么克族一模一样?他们口中的狼主该不会就是那个当众向自己求亲的木绍华吧?

“圣莲公主。”一个粗豪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她转过头来,果不其然,真的是木绍华。

木绍华笑嘻嘻迎上来,满脸落腮胡遮去了嘴巴,根根刚硬如刺,龙玉麟不由得倒退两步。中土人民和北域人民体质不同,风俗也大异,北域人士自年轻时起就喜好留胡子,愈是茂盛表示愈有男子气概;中土的男子只有过了四十岁才始蓄胡,让自己看来具备威严。

她不是第一次和他见面,但现在情势颠倒,她现在踩在人家地头上,又是孤身一人,不禁心生怯意。

龙玉麟露出怯态,木绍华知道自己吓着了她,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笑着安抚她。“你别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他向前一步,她就往后退一步。

龙玉麟正步步为营,转念一想,她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如此一味退却,岂不是太没志气,又灭了青龙王朝威风。自己丢脸事小,国家颜面何存?登时热血上涌,站定脚跟不让自己退缩,把胸一挺,煞有天威地喊道:“给我站住!”

木绍华一怔,不再前进。

有一事需问个明白。龙玉麟微有怒色地问道:“是你把我抓来的吗?”

“不错。”木绍华直认不讳。

铜锣关一役,大罕王国大败亏输,遭到南征以来前所未有的大惨败。木绍华又在众目睽睽两军阵前,因一个失神而败于凤江城之手,一向自认天下无敌的他怎忍得下这口恶气?他看中龙玉麟坦言求亲,却招来凤江城驳拒怒斥,国仇加上私怨,木绍华对凤江城恨之入骨。因迫于形势,不得不假意顺从,率军北归;私底下木绍华却暗暗派了一队亲信心月复,悄悄绕回铜锣关侦伺敌情。

这一队亲兵在城外埋伏了一日,正好见到了龙玉麟的车队要回京城。他们在城外曾见到青龙王朝上下人等对她恭敬有加,狼主又当众向她求婚,足见身份尊贵、地位非凡。于是偷偷跟了上去,趁车队休息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全部随从杀了个干干净净,把落单的龙、燕两人掳回请功。

听木绍华坦认,龙玉麟杏眼圆睁,怒道:“你把燕七哥关到哪儿去了?快快放了他,让我们回去。”

木绍华哈哈笑道:“我好不容易把你们‘请’了来,当然得请公主和那位仁兄到大罕京都去观光作客,也好让本狼主尽尽地主之谊。”

“你将我们的人全都杀掉,一个不留,世界上有这种残忍的待客之道吗?”一忆起那些人死得无辜,龙玉麟眼眶一红,对木绍华恨意大起。她高声骂道:“以前人家说库什克人残忍好杀,我还不信。现在我才知道,你们简直泯灭人性、禽兽不如!”

木绍华只是笑笑,杀人在他看来如家常便饭,不明白龙玉麟为何如此激动?

“你何必这么生气?你说我残忍好杀,凤江城在铜锣关一战,杀我库什克族三万多人,两相比较,是谁残忍?我如果要下地狱,凤江城的下场也不会比我好到哪儿去。”

“鬼话连篇。”龙玉麟愈听愈怒。“是谁先发兵攻打我们?敌人侵门踏户要来毁我们家园,我们当然要保卫家国,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们放火杀人、奸杀掳掠?你不说自己悖弃天理,反而拿你残酷不仁的行为和三哥相提并论。你们两人一天一地,相差何止万里?你说的人不害羞,我都替你脸红。”她口才流利,说来滔滔不绝,气势慑人。

木绍华根本不以自己所为为非,对她斥责自己不如凤江城,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他侧着头微扬起脸,两道横眉打了个结,愠道:“他只是个粗鲁的武夫,哪比得上我对你温柔呵护?难道你一再维护那小子,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杀了你?别忘了你人在我手上。”

龙玉麟自幼秉承庭训,宁可慷慨赴死,绝不为苟活而背仁忘义。木绍华的威胁不但不能使她屈服,反而激起她强项不从的斗志。

“你大可杀了我。你已经杀了我们那么多老百姓,哪还差我一个?”她不避反迎,伸出脖子,两双圆滚滚的眼睛毫不畏惧地瞪着他。

木绍华硕大粗糙的右手伸出,一把掐住她脖子,只消他稍一用力,必非扭断她纤细的颈骨不可。“你真不怕死?”他说。

龙玉麟不言语,凛然无畏的眼神回答了他的问题。

木绍华与她对峙良久,最后放开了她。丢开他对龙玉麟颇有情意不谈,她是青龙王朝除开皇帝以外最尊贵的人,有她当人质,凤江城那批人绝不敢轻举妄动。天鹅关献降书之事尚可扳转,情势仍大有可为。

“你还死不得。”木绍华枭笑数声。“有你在手上,那小子只得乖乖听我的话,任我摆布。这场仗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哩。”

“我宁可死,也不要被你利用当筹码。”才冲出数步,木绍华比她更快,拦住了她的去路。”

“来人!”木绍华唤进两个女子。“给我好好看住她。”如果她有个万一,本狼主就拿你们两个填命。”

二女战战兢兢回话:“是。”

木绍华冷冷对龙玉麟道:“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她们两个,你最好不要想逃跑。你死了还拖累两人陪葬,不是太‘残忍’了吗?”转身出了帐篷。

十日将至,凤江城率领一万人马来到天鹅关。

天鹅关是大罕王国和青龙王朝领土的分界岭,过了此关,即可感受到北地荒寒凄凉的气息。一路行来,所过村庄经过库什克人铁蹄蹂躏之后,土地寸寸成焦,也有那死后无人掩埋的弃尸,乌鸦飞来啄食。所到之处形同鬼域废墟,过客无不心惊。

凤江城心中叹息,命士兵将那些不幸之人就地草草掩埋,让他们死后能入土为安。

金潋滟在马上合掌,向新立坟堆拜了几拜,口中低声助念。

凤江城问:“二姐,你在念什么?”

“我在超度他们。希望他们来世能投胎在太平之世,莫做个乱世的可怜人。”

宁为太平犬,勿做敌世人。茫茫浮世,人的生命一如草芥,何等卑微,何等低贱。

来到天鹅关外,城上城下皆是重兵压镇,个个全副武装。凤江城感到气氛不对劲,看这情况好似两军对垒。他是来接受降书,木绍华摆下这么大阵仗做什么?

木绍华接到卫兵通报,好整以暇地登上城楼。

凤江城见他出现,提声喊道:“木绍华,本将军已到,你为何不开城门迎接?”

木绍华居高临下府视,朗声笑道:“下贱南蛮,你给我提鞋都不配,居然要本狼主迎接你,你好大的口气!”他一改先前仰面从人的姿态,变得倨傲无礼。

凤江城大是恚怒,听他的口吻,竟是有意挑衅。这个反覆无常的小人!

“快快开门出来献降书。”凤江城心头浮起战祸劫后的悲惨景象,不愿再挑祸端。忍下一己之怒,不与这小人计较。

谁知木绍华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般,呵呵哈哈笑个不停。他捧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笑——笑死我了。你说要我献降书?姓凤的小子,凭你那三脚猫的把戏,能斗得倒本狼主吗?本狼主一路攻城掠地,把你们这批下贱南蛮打得毫无招架之力、杀得落花流水;也是我太过轻敌,没把你放在眼里,才会中了你的埋伏,折损了我三万族人。我答应你投降,只是一时权宜之计,没想到你真是个呆子,竟然相信我的话。”

“那你是有心要毁约了?”凤江城强抑冲动,冷然扬声道:“木绍华,莫忘了你当日发下毒誓,若有二心,定遭天打雷劈、五马分尸。你枉顾天理报应,背誓弃盟,传扬出去,叫天下人耻笑于你。就算你不愿称臣投降,本将军能打败你第一次,就能打败你第二次。”锐冽的眼神如利箭般直射城楼上的木绍华,昂然道:“你既执迷不悟,决意求战,咱们便来战!”

木绍华阴阴冷笑,道:“今时不同往日。我敢向你宣战,会毫无准备吗?”击掌两声,士兵推了两个人出来,一人身上用麻绳困得极紧实,另一人儒巾白衫,冲到城垛边向城下大喊:“三哥!”

凤江城和金潋滟俱皆吃惊,睁眼细认,那两人竟是燕胜保和龙玉麟。他们不是回京去了吗?

木绍华站到龙玉麟身边,对凤江城喊话:“凤江城,你认得这两人吗?如果你狗眼不瞎的话,应该知道他们是谁吧?现在他们是本狼主的座上宾,我想请他们到占急都走走。”占急都是大罕王国京畿。

“木绍华!”凤江城喊:“快放了他们。”

“你说我放不放呢?”木绍华如猫戏老鼠般讥笑。把脸一变,森然道:“要我放人容易,我打开城门,你单枪匹马进来,咱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从天鹅关到铜锣关,全都归我大罕所有。签好约书,再叫你那个皇帝把圣莲公主嫁给我,咱们两国以后就是姻亲,这样永保和平,安宁无事,岂不美哉?”

“叫我割地求和?你作梦。”木绍华若占有这一大片土地,青龙王朝等于无险可守,他若随时有异心,青龙王朝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保住家园。

木绍华攫住龙玉麟手腕,用力一捏,疼得她大叫出声:“好痛!你这个蛮子,放手!”左拳不住捶打他,她拳小力弱,打在木绍华身上不痛不痒。

“我知道你不肯。但你最好想清楚,这两人的性命操纵在你手上,这个男的是你结拜兄弟,你不会想他死吧?圣莲公主是我的心上人不错,但要是我一时糊涂,失手打死了她,那就难说了。”

燕胜保大声呼道:“三哥,休要上他的恶当,你若真的只身进关,到时候大军失了主帅,岂不是任人宰割?你千万不要受他所骗。”

“你大呼小叫,不要命了吗?”木绍华确是打算骗凤江城入关之后,将他杀掉,那时对方群龙无首,他要攻下铜锣关,就不是难事。他的诡计被说破,不由得怒火中烧。

“落在你手里,我早有随时一死的准备。”燕胜保泯不畏死,绝不向木绍华屈服。

对!”龙玉麟豪气陡生。“你大可把我们杀了,要是答应了你的要胁,我们就是苟活下来,也无颜回去见江东父老。”木绍华大怒,额上青筋暴露,甩月兑龙玉麟的手。龙玉麟站到燕胜保身旁,以示同生共死的决心。

“凤江城,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不进来,我就先杀了这男的。”

凤江城心如油煎火烧,在众兄弟中,燕胜保感情和他最好,他怎忍心见燕胜保丧命?但要他答允木绍华丧权辱国的条件,却是万万做不到。

“三弟。”金潋滟这一声,是征询,是无计,是忧急。

凤江城紧握着拳头,抿紧嘴唇。兄弟情深义重,只要他一句话,燕胜保就能存在,可他要如何面对千千万万青龙王朝子民?无人知道他凝重一无表情的面孔下,正受着如何痛苦辗转的煎熬。

木绍华看他毫无行动,失去耐心了。“凤江城,犹豫不决会让你后悔。”回头喊:“刀斧手,把男的脑袋给我砍下来。”

凤江城闻言脸色大变。

左右人等把龙玉麟拖开,将燕胜保推倒跪地。燕胜保双臂被牢牢困住,毫无反抗能力。

龙玉麟拼命挣扎,大叫:“七哥!”

燕胜保只是淡然一笑,低声对龙玉麟说道:“请你替我向二娘说一声,叫她下辈子一定得嫁给我。”龙玉麟想扑上来,被侍卫一人一边架住,喊道:“七哥——”

刀斧手站到燕胜保身后,木绍华双目怒睁,喝一声:“斩!”手起刀落,一篷血雨飞天漫地溅射而出,燕胜保人头落地,就此殉生。

龙玉麟惨叫一声:“七哥——”全身霎时空荡荡地毫无力气,双腿一软,若不是侍卫架着她,她已经跪倒在地。

听到城上龙玉麟惨呼,凤江城全身寒毛竖起,身子一震,眼前突然出现一片白光,脑中有片刻的空白。慢慢地,白光消淡,凤江城身子如浸在冰水之中,抓着缰绳的双手轻轻颤抖起来。他紧咬着内唇,口中慢慢渗出血腥味,眼睛浮上了一层水雾。谁说男儿无泪?只因未到伤心处。

木绍华抓起燕胜保的头颅,高高举起,大声道:“姓凤的,这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拿去!”往下一掷。

凤江城一拍黑龙,向前疾冲,来到距头颅落处一丈之前;他等不及收缰勒马,双掌在马背上一按,飞身向头颅扑去。

他颤着手捧起头颅,颈断处血迹未干。凤江城双手沾满了燕胜保的鲜血,头颅仍有余温。只见燕胜保混着血渍和尘沙的脸上,双目闭合,嘴角犹带一丝微笑。

张口要喊一声,却是嘶哑无语。凤江城将头颅抱在怀中,跪倒在尘土里,无声而泪。若能时光倒流,他恨不能以身相代,只是这是不可能了。

金潋滟怕他孤身一人危险,率兵赶了上来。看着凤江城抱着燕胜保头颅,金潋滟忍不住热泪盈眶,燕胜保对己用情极深,而自己独钟凤江城,虽然明知他一片痴心,对他始终不假辞色。七、八天前燕胜保护送龙玉麟回京,她站在人群中,他含情脉脉的眼光不断飘来,她因凤江城婉拒她的情意,心情灰冷,故作不见,谁知那竟是两人最后一面。

燕胜保生性倜傥风流,生平任侠仗义;他正值青年富盛之时,却不境身首异处、魂断他乡,结束了流星般短暂而璀璨的一生。求仁得仁,斯无恨矣!

龙玉麟眼见燕胜保在她面前惨死,霎时犹如泥雕木塑,惊得呆了。待见木绍华将燕胜保的头颅要扔到城下,也不知打哪儿涌上来一股力量,使她挣开左右侍卫的手臂,冲上前去。木绍华奋臂一掷,她冲到城垛边,燕胜保的头颅已抛落城下,在地上滚了几滚,凤江城飞马过来,无比哀痛地捧起头颅。

龙玉麟呆若木鸡,燕胜保断首时血雨如幕的情景,似乎犹在眼前。前些日子,两人还在树下言笑晏晏,大谈凤江城的趣事,她怎么也无法相信燕胜保已经死了。

木绍华见凤江城哀痛逾恒,暗暗得意此人杀得好。他痛心兄弟之死,必定方寸大乱,只要再稍加逼迫,己方大大有利可图。于是躺城下喊道:“凤江城,恭喜你们兄弟重会。”

听得这一声,凤江城猛然将头抬起,眼中满是悲忿的神色。木绍华有恃无恐地露出微笑,他人愈是痛苦,他愈快乐。

“怎么样?考虑的结果如何?”木绍华假惺惺道:“你若早点下决定和我商谈,你的兄弟也不会死了,唉!都是你害了他。”

凤江城昂然站直身,撕下一大幅下摆,包好燕胜保的头颅,系在黑龙鞍上。回过身来,对城上喊道:“木绍华,你不用痴心妄想,我决不会答应你的条件,将铜锣关以外的土地割让给你。你杀我兄弟,我绝不会放你甘休。”燕胜保之死,更激起凤江城求战的斗志。这一番话朗朗传出,青龙王朝士兵纷纷振臂高呼:“战!战!”同仇敌忾,人同此心,都愿支持主帅一的决心。

青龙王朝士气振奋,木绍华大是不快,没想到适得其反。

龙玉麟呆呆站着,仍沉溺在燕胜保之死的哀痛中。

木绍华一把攫住她的手臂,他还有一张王牌。“凤江城,看清楚这是谁?”

高呼的声音慢慢沉寂下来,木绍华站在高处,青龙王朝士兵人人都看得清楚,他挟着龙玉麟为人质。

圣莲公主传说流传一百多年,自老至幼,没有人不知道“红莲救世,青龙震天”这两名预言。本来老百姓只把它当作故事传奇听,谁知道预言成真,青龙皇嗣从不产女的奇象,被龙玉麟打破了。

龙玉麟先是“助”龙异人登基,大行减赋、轻刑薄役,让人民生活改善不少;接着又“大展神通”,“兴坛作法”,使久旱多年的大地,重获甘霖。库什克人举兵南侵,一路势如破竹,直达铜锣关,两军实力悬殊可见一般;而龙玉麟随军出征,第一战就获得空前未有的大胜利,士兵们对圣莲公主的崇敬只更有增无减。他们对龙玉麟视如天神,现在龙玉麟在敌王手上,士兵全都屏息不敢乱动,生怕他会伤她一根豪毛。

木绍华不明就里,但见青龙王朝士兵人人不敢轻举妄动,显是怕他伤害龙玉麟。

两军对阵,最怕投鼠忌器。木绍华有龙玉麟在手,可以放手进攻而不怕对方反击。乐得他眉开眼笑。

凤江城默然。他差点忘了龙玉麟还在敌人手上,有她为人质,势必束手缚脚,顾忌良多。但他怎能不顾她的死活?

“你若再坚决不肯签下约书,是要逼我杀圣莲公主喽?”城上木绍华连番进逼。

背后一片寂然,不用回头,凤江城也知道己方已失却斗志,他们只怕一个轻举妄动,会害龙玉麟一命归阴。

到底要签还是不签?凤江城面临此生最沉重的抉择。签了,青龙王朝大好河山从此失守;不签,不但害了龙玉麟一命,连带影响军心士气,打起仗来,己方未必会赢。

正当众人凝神注视着凤江城,等待他开口之际,龙玉麟趁木绍华不注意,抢走他腰间匕首,朝他刺去。

木绍华大吃一惊,幸亏他应变得快,向后一跃避开了她致命一刺。

侍卫上来要抢她的刀,她狂挥乱斩,逼开了众人。“谁都不准过来。背部紧紧抵靠城墙。

“快放下刀,你逃不掉的!”木绍华叫。

龙玉麟心伤燕胜保之余,见众人为自己之故,有所顾忌,而不敢堂堂接战。她不愿因为自己,致使凤江城受这个残酷的暴君威胁,也是木绍华太大意,因她毫无武功又是女子,而不来留神,才被她夺了刀去。

“你这是何必?不用做困兽之斗,这里全是我的人,你插翅也难飞,把刀给我。”木绍华半诱半哄地伸出手要接刀。

龙玉麟横刀挥去,划中木绍华右手背。他一吃痛,缩回手来,手背上多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你想利用我威迫三哥,签下那什么鬼约书,我绝不会让你称心如意。”龙玉麟悲忿交集,决心求死。

木绍华使一个眼色,众卫士慢慢包围上来,知道了龙玉麟奇货可居,他倒舍不得伤她了。

龙玉麟见众卫士慢慢逼近,只要再过片刻,自己一定被擒;眼角余光瞥见地上的血迹,登时热血如沸。叫:“木绍华,你不会赢的!”转身翻上城垛。

木绍华见她一个想不开,竟要轻生,忙忙扑上来相救。城垛高及胸口,龙玉麟翻上要稍费一番工夫。她攀上阶面,当风而立,一身白衣、白布、飘飘然如欲乘风而去;城下凤江城等见她摇摇不稳,似乎风再强一些就能将她吹落墙下,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圣女不可!”

“玉麟!”凤江城叫,冲前一步,仰看着城楼顶。

龙玉麟忽然神秘一笑,不知是她情愿牺牲自己以拒木绍华的野心,又或许是凤江城的呼唤使她甘心相从。双足一登,在惊骇呆-的众人目前,毅然跳下城墙。

木绍华疾扑上前,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她左臂,要把她拉上来。但龙玉麟死志甚坚,她的右手还握着那把嵌有红绿宝石的匕首,她想也不想,就往木绍华拉她的手臂上刺去。刀锋入肉寸余,木绍华受痛松手,龙玉麟的身子直直往下坠落。

城墙高有数丈,她这一坠,只怕要骨折筋断,当场毙命。凤江城离她坠地之处尚有数丈,根本来不及援救。突然一匹黑马如电闪风掣掠过他身旁,奔到城下时,下坠的龙玉麟正好掉在黑马身上,马儿被她急坠落地的重力一压,打了个蹶,一人一马横倒在地,爬不起来。

凤江城赶过去一看,龙玉麟闭着眼睛,脸色苍白,他忙扶起她上半身视,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

龙玉麟幽幽醒来,只见凤江城焦忧的面孔就在眼前,她伸出手想碰触凤江城,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喉咙干涩:“我——我没死吗?”

凤江城握住她的手紧了一紧,哑声道:“你没事。”她跳下那一瞬间,他的心脏也为之冻结,如今她人好好在他怀中,他几乎要跪下来感谢上苍保佑。

转头一看,黑龙躺在地上,努力想爬起来,无奈力不从心,嘴角还流出血来。凤江城触按它的月复部,它因承受了龙玉麟重坠,内脏破裂,眼看是不活了。凤江城手抚爱马,心中伤悲,若不是它灵性通人,及时奔到,龙玉麟早已香消玉殒。他艺成别师,江湖闯荡以来,只有黑龙陪伴着他;虽是异类,一人一马却已建立起深厚感情。黑龙低声哀鸣,似乎也知道自己性命难保,举首翘望主人,露出恋恋不舍的眼光。

凤江城不忍叫它多受折磨,轻抚黑龙身子,忍痛道:“你好好去吧。”运劲在掌,拍在它身上,黑龙颤了一下,就此不动。

木绍华在城头上望见龙玉麟未死,人质“逃月兑”,而手臂被她刺中的地方还在流血,自己要胁的计划落空,不由得大为震怒,下令道:“放箭,给我们射死他们两个!”登时箭如雨落。

凤江城解下黑龙鞍上的包袱挂在肩上,迅捷无伦地抱起龙玉麟。座骑已失,他展开轻功奔回己方军队。

金潋滟高呼:“保护将军!”率先驾马上前接应。

凤江城将龙玉麟和包袱放在金潋滟马上,道:“你先送她回营。”跃上卫士率来的战马,高声呼喊指挥:“红旗三千人向左攻,绿旗三千人向右攻,黑旗两千人从前方进攻,黄旗在后方射箭掩护。”

城上飞箭如雨,青龙王朝士兵攻坚不易,并有多人中箭受伤。木绍华下令打开城门,大罕士兵如潮水涌出,双方正面交锋,刀剑互斫,嘶杀之声震天动地。

大罕兵马源源不绝,青龙王朝士兵抵挡不住,节节败退。凤江城急忙喝令鸣金撤退。

木绍华见对方虽不敌收兵,仍然不慌不忙井然有序,这才有点佩服凤江城治军之严,以后千万不可太小觑他。

两方交战多日,各有死伤。木绍华后方援兵不绝,食粮充裕。凤江城虽然阵法娴熟,但北方荒寒,又逢秋末冬来,士兵久处南阳之乡,不耐寒冷,再加上粮草支援不足,若是长久下去,己方十分不利,只有退回铜锣关再做打算。

久战不下,凤江城苦思焦虑,一连数日,军帐口灯火彻夜不熄,他经常整夜思索该如何遣兵布阵,才能打破僵局。

这一天,双方小交锋,凤江城数日未曾交睫,他终不是铁打的人,阵前不小心中了敌人流箭。

金潋滟连忙喊撤退,扶他回中军帐,唤军医来疗伤。她在一旁静静看着军医拔箭上药,凤江城哼也不哼,低首凝眉,心事无限。军医包扎好退下,她幽幽道:“你是大军主帅,却如此轻贱自己身体,万一有一天你倒下了,大军无人率领,岂不是给敌人可乘之机?”

他会中箭,也是疲累失于谨慎的关系。凤江城一心为燕胜保报仇,过于躁进,反而毫无进展。他深深受教,向她一揖。“多谢二姐提醒,我会调制自己。”

凤江城的心思全放在如何打败木绍华这事上,金潋滟虽然求爱被他婉拒,但感情这东西一旦放出,没那么容易收回;她情意深致的这番话与缠绵凄苦的眼神,他全然视而不见。看着凤江城俨然沉穆的神情,金潋滟柔肠寸断;两人明明靠得这么近,为何却有如天涯相隔?

这时帐外忽走进一个人来,正是龙玉麟。凤江城人在战场上,已有多日没见过她。只见她神情疲惫,双颊微陷,消瘦了不少。

“三哥。二姐你也在。”龙玉麟一笑,虚弱得似随时要倒下。“正好,你们一起来。”自行向外走去。

凤江城和金潋滟不知她意欲为何,跟了出去,来到一处空旷广漠的平地上,左首放了一台推车,车上竹筐里装着一团团黑球状的东西。

龙玉麟吩咐士兵从竹筐中拿出一颗小黑球,放在较远的地上;另一人手持火把,点燃引信,赶忙跑开躲避。引信燃尽,黑球爆炸,发出震天巨响,同时烟雾弥漫蔽人视线。

凤江城和金潋滟被这吓人的威力所惊,骇然失色。烟尘散后,地下居然被炸出一个洞来。太惊人了。凤江城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这——”

龙玉麟道:“这是我师傅炼丹的笈册上所记载。以前我觉得有趣,自己曾试着做过。这几天我叫人去找找硝石、硫磺,想不到真叫他们找到了,做了这一箩筐。”她又是一笑,笑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天鹅关一直攻不下来,有了这个,他们非投降不可了。”

凤江城大喜过望,激动地上前握住龙玉麟的手猛摇。“多谢你。”他的难题终于迎刃而解。

龙玉麟眼眶一红,低下头说:“谢我什么?要不是我,七哥也不会——”哽咽得说不下去。

“这怎么能怪你?”凤江城心凄凄然,说道:“我若不要坚持送你回京,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千错万错,错都在我。”纵然百般悔恨,也已唤不回兄弟生还。

“三哥!”龙玉麟多日劳苦,一心只想为燕胜保报仇。悲伤积郁许久,始终咬牙强忍;凤江城自怒自责之言,使她再也忍耐不住,投入他怀中,放声大哭。

凤江城轻抚她头顶,神色伤凄。

翌日宣战,火药如飞矢般投入天鹅关城中,只听得个个呼号惨叫,人人走避不及。凤江城大放火箭,延烧城内民宅。一时之间,大罕王国军心惶惶,丧失了战斗的意志。

面对突生奇变,木绍华大惊失色,不顾左右阻挡,要上城楼一观究竟。他一站到城头,眼尖的凤江城立刻夺过身边卫士的弓箭,弯弓上弦,瞄准木绍华,拉到极处,箭矢穿云破电而去,正中木绍华眉心。木绍华大叫一声,摔下城楼,头骨碎裂而亡。

狼主已死,大罕人民再无斗志,于是开城投降,由大臣代表献书称臣。库什克人南侵之事,就此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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