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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义无价 第八章  烽火连天

大军进发,走到第二十天,来到铜锣关。

铜锣关有丽水围绕,形如铜锣,故有此名。铜锣关守将张之仪听闻援军到来,连忙下城寨迎接。

张之仪将众人迎到府中,要整治酒菜为凤江城等接风洗尘,被他回绝了。

“军情要紧,你将库什克人来犯的情形对我说明,这套繁文缛节可免。”

当下张之仪报告军务。库什克狼主木绍华亲率大军南下,他力大如山,能征惯战,手下部将个个骁勇无比。青龙王朝边关守将虽然并非不堪一击之辈,但是龙传基在位时,惧怕这些守将会拥兵自重,起而造反,因此定下一条法规——三年一到,立即调任,也不准带亲随部属转任。在兵将不融的情况下,要发挥十足的战力实在困难,再加上库什克人狡诈多端,造成边关连连失守。

“现在库什克人来到什么地方了?”

“将军请看。”张之仪双手奉上一封信笺,凤江城展信观看,信是木绍华送来的,写得很简略——

南狗听着:

限汝三日内献上城池,勿作无谓抵抗,若仍执迷不悟,勿悔血洗屠城。

大罕狼主木绍华

口气跋扈非常,大有不将青龙王朝放在眼里之慨。

将信放在几上,凤江城问道:“这挑战书多久前来的?”

“两天前。”

“好大的口气,他要血洗屠城,我倒要看看他如何攻下铜锣关?”凤江城冷笑。

他命张之仪将山川地形图取来。铜罗关自然天险,周围除了有丽水环护,行径唯一一条沟通南北的大道,必会经过一处山谷。此谷名叫十里断肠崖,长约十里,道路狭隘,勉强只能一辆四乘马车单行,若是两方相遇,就堵塞难行。

凤江城派燕胜保率一万人手立刻上崖,埋伏在十里断肠崖山顶之上;金潋滟率领一军,埋伏在断肠崖入口处;自己则率领剩下兵马,等在铜锣关口。

到了第三天,木绍华不见铜锣关来献降书,大怒起兵。军队来到十里断肠崖,有部将说:“狼主,此地崖高谷狭,若是敌人埋伏在山上,我们必死无疑,不如绕道而行。”

连番胜利,使木绍华冲昏了头,起了轻敌之心,手一挥,大声道:“南蛮狗子听说本狼主要来,吓得屁滚尿流逃都来不及,谁敢与本狼主对阵?就进十里断肠崖,不绕远路。”

于是队伍前进数里,埋伏在山上的燕胜保见军队已大半入谷,下令击鼓,惊天动地的鼓声回荡在谷间,库什克的军队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天之势骇住,愣在原地。

“来啊!推下去。”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好的磊磊大石,滚落山壁,发出轰隆巨响。大罕人马困在道中,走避不及,凄厉的哀叫声先后响起。

大石阻断通道,大罕军队被切成两半,道尾不能相顾。后方人马见去路被阻,掉头要冲出山谷。金潋滟早已埋伏在此,结成阵式,团团堵住出口。

第一排是火箭手,第二排兵士上前点燃第一排弓箭手箭镞的火药,回来蹲下,箭去如飞,想要冲出谷口的大罕士兵身中火箭,被烧得焦头烂额,惨呼不已。有的人痛得在地上打滚,后面的人不知情况,只一味想逃出山谷,向前推挤,摔倒的人被后来的人踩过,也有因此致死的。十里断肠崖,顿成了人间地狱。

木绍华耳听背后申吟哀嚎不断,心知不妙,但已不容回头。他向来身先士卒,虽然身陷险境,却激起他愈战愈勇的斗志,振臂高呼:“兄弟们,一起杀出重围去!”

兵士齐声答是。木绍华双腿一夹,胯下神驹放蹄身前冲去。出口处凤江城亲自率领人马镇守,木绍华见自己大意轻敌,而遭了暗算,眼眶都红了,骑马冲进青龙王朝的军队中,挥舞长刀,如斩瓜切菜,一连杀了好几人。凶神恶煞的厉鬼之相,吓退了不少士兵。

“来啊!来啊!有种来跟你爷爷斗啊!”他杀得性起,涉临疯狂。

身边的副将怕木绍华单身危险,忙上来护在他左右后方。

凤江城骑在马上冷眼注视战情变化,己身人多势众,要擒木绍华不难。

他摒退人马,策马上前,要和木绍华一谈。凤江城的军队向后散开,以半圆的阵式围住谷口,让大罕人马不能月兑出包围。

凤江城冷静沉着,气度不凡,木绍华一见,将情绪慢慢平稳下来,知道他必不是普通人物。木绍华因为太过骄慢,才会大败,却不是肚里全没有半点智计的莽夫草包,否则也不会让他一路率兵打到铜锣关。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讨北将军凤江城。”凤江城朗声说道:“木绍华,好好的北域你不待,为什么要来攻打青龙王朝,烧杀掳掠?本来青龙王朝和大罕王国,井水不犯河水,由于你的野心,使得我朝百姓饱受你的荼毒。我今天捉到你,本可将你当场杀掉,姑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我青龙王朝不像你们残忍嗜杀,只要你们修一封降书,表示愿意称臣于我朝,年年进贡,永无异心,我可以网开一面,放你回去,你其余的部属我也保证无事,不会屠杀他们。”

“呸!”木绍华戟指大骂:“说得好听!要我俯首称臣,年年进贡,门都没有!你为什么不来向我称臣、向我进贡?我人好好在此,生龙活虎,凭你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想生擒我,难啦!还没有较量过,谁输谁赢还不知道!”

“你的人马损失过半,你还能逞能吗?”

“那是我一时大意,中了你的埋伏。”木绍华死不承认自己失策。“有种你和我一对一单挑。”

凤江城要他口服心服,永远臣服青龙王朝,断绝祸源,道:“好!大家手上见真章。”

木绍华前方剩余的军队终于逃出谷口,七零八落,人人带伤,他们见狼主要和敌方主帅单打独斗,迅速聚拢在一起,为木绍华呐喊助阵。木绍华这一仗大败亏输,颜面尽扫落地,胸中怒火狂烧,恨不得将凤江城切成八块,以消心头之恨。

当木绍华向前疾冲,凤江城也立刻有了动作。双方愈靠愈近,各自挥舞手中兵器,刀剑相击,声音响脆,迸出星点火花。

交手数招,凤江城逐渐落了下风。他行走江湖,全仗手中长剑,但是在战场上,长剑就太过轻盈;木绍华一身蛮力,所使的长刀重八、九十斤,凤江城单手持剑,就抵不住他如泰山压顶的攻势。

龙玉麟站在城垛上观战,见凤江城情势危急,忍不住大呼小叫:“三哥,别输啊!”

木绍华正为自己压倒敌将而得意,忽听一个清脆的女声在城上呼喊,抬头一看,龙玉麟娇美的容姿进入眼帘,忍不住一呆。

北方娇娃长于寒莽大地,骨骼粗壮,肩膀宽阔,美则美矣,但缺少一股女性的柔媚。龙玉麟气质高华,集南国山水之钟灵毓秀,令人见之忘俗。她自小以男儿自居,举止间没有南方女子的腼腆娇柔,自有一派洒月兑,正合木绍华所好。

他这一发愣,正好给凤江城空档喘息。凤江城看有机可乘,发出袖中箭,木绍华手腕一阵酸麻,长刀落地。袖箭也射中他胯下马儿,马儿吃痛,前足扬起,将木绍华摔下鞍去。木绍华临危却不慌乱,在地上翻了个滚,扑向长刀要再战。凤江城料到他的心意,纵身飞跃下马,一脚踩在长刀上,一剑刺向他脖子,在他咽喉前三寸之处,硬生生收住剑尖,凝住不动。

“木绍华,你服了吗?”

木绍华知道他是手下留情,不然这一剑刺穿自己喉咙,大罕王国就此土崩瓦解。但他是勇悍蛮狠之辈,虽然命在他人手上,仍不肯认输。

“你趁我不注意,使用暗器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凤江城冷冷地说:“没错,我用暗器伤你,不是英雄好汉的行径。但这是两国交战,不是私人比斗,所谓兵不厌诈,我学那书呆子讲什么礼节信义?是你自己太过掉以轻心。你大罕王国每攻下我朝一城,就放令士兵奸婬掳掠,屠杀我无辜的老弱妇孺,试问这就是你所认为的英雄好汉吗?”

“落在你手里,我无话可说。”木绍华瞪着眼睛粗声说:“要杀就杀,不用废话。”

凤江城收回长剑,说:“木绍华,你狼子野心,起兵攻打我朝,造成我边关人民流离失所,本来就算你死一万次,也不能赎你的罪愆。我新皇刚刚登基不久,不愿意多造杀孽,只要你真心诚意悔过,发下重誓,永远不再侵犯我朝一尺一寸,本帅念在两国人民无辜,可以放你回国。”

木绍华坐在地上,心中暗暗衡量:己方损伤太过惨重,又远离王国,要想反败为胜,实属无望;凤江城既然肯放自己一马,不如就先暂且答应,回去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再卷土重来,报这奇耻大辱。

“好!我答应你!”

“口说无凭,立下盟书为证。”凤江城见他眼中闪着狡狯,心里明白他不是真心臣服。

凤家祖训,对敌寇不可赶尽杀绝,以免有违天和。凤江城幼承父训,明知这可能是纵虎归山,但是黎民何辜,不愿再让战火延续下去,就此息事。

木绍华受伤未死的其余部众,全部被集中在数处,严加隔离看管。凤江城初次作战,就活捉大罕王国狼主,重挫敌方军力,赢得空前胜利。军士们欢欣喜悦,这一天加酒加菜,庆祝全面大胜。

铜锣关之役大捷,守将张之仪在将军府花厅设宴,凤江城奉为首席,金潋滟、燕胜保、龙玉麟都是座上宾,战败的降王木绍华也在席上。

“木狼主,我敬你一杯,愿两国以后和平交好,永无战事。”凤江城举杯敬木绍华。

木绍华皮笑肉不笑,端起酒杯。“不敢,凤将军一战名震天下,应该是我这个手下败将向你敬酒才是。”

两人互敬一杯。木绍华眼光落在凤江城身旁的龙玉麟身上。

龙玉麟身穿紫罗长衫,乌黑秀发在头顶用紫色纱罗包了一个髻,髻上插一根碧玉钗,做男子打扮。出了宫闱,天下算来她最大,她不爱穿女装,谁敢管她?

在城垛上,她是女子装扮,娇俏可人;酒席上男儿装束的她,别有一番俊俏风流。

木绍华记得她叫凤江城三哥,他们是兄妹吗?看长相又不像。

“这位是?”

凤江城替他介绍:“这位是我朝皇上唯一的亲妹妹,圣莲长公主。”

想不到此女来头好大,木绍华愈看愈觉得舍不得移开视线。金潋滟艳冠群芳,其实比起龙玉麟更有一番撩人的风韵。但是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木绍华独爱龙玉麟忽男忽女的别样风情。

“圣莲公主人如其名,有如一朵圣洁月兑俗的莲花,小王今日得见公主芳容,真是此生不枉。”木绍华大胆的眼光流露出倾慕之意。

燕胜保斜飞一眉,暗暗摇头好笑,木绍华也不秤秤自己什么份量,战败俘虏,居然动起上国公主的脑筋。

龙玉麟只当这是酬酢的客套话,笑应:“狼主客气了,小可——”发觉措词不妥,顿了一下。“本、本宫姿色平平,只是庸脂俗粉罢了。”

龙玉麟态度亲切,不含敌意,木绍华顺着竿子往上爬,语气更热切了:“小王活到三十余岁,公主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丽的女子。”

当众求爱,别说金、燕等人全身不自在,一向不动如山的凤江城也听不下去了。他把脸一沉,有如六月飞霜。

“本狼主,长公主身份尊贵,请你自重。”

“我库什克人对美丽的女子,总是当面称赞,我所说的,还不能表达我心中所想的万分之一。”

愈说愈不像话。凤江城脸上寒霜愈结愈深,燕胜保忙乱以别语:“三哥,来来,我们喝酒。”

那不知死活的木绍华还追着龙玉麟问:“圣莲公主,你订亲了吗?”

龙玉麟尴尬地僵笑着,不作回答。她正值二八年华,寻常人家的女儿在这年纪多半已经出嫁;但她以前是丞相大人的“独子”,新娘“当然”要千挑万选,所以还迟迟未订亲事。龙异人初掌国政,事情千头万绪,连自己大婚都一拖再拖,她的亲事也就耽搁下来。

“木绍华!”连名带姓直呼,凤江城真动了怒,喝道:“我敬你是一方之主,你却一再对长公主无礼,分明是藐视我青龙王朝。若再疯言疯语,别怪凤某对你不客气。”

“我不是无礼。本狼主是真心诚意,想迎娶圣莲公主为大罕王国的王后。”木绍华直言不讳。

“你是什么身份?”凤江城霍地站起身来,满脸怒容。“长公主金枝玉叶,岂能嫁你这个不知‘仁义’二字怎么写的莽夫?”

席面上气氛火爆,凤江城怒眉腾腾,瞪视木绍华。

木绍华虽不畏惧,毕竟身在敌手,只得把怒气压了又压,忍了又忍,低声下气说:“是我不是,多喝了几杯,胡言乱语。将军勿怪。”怨恨更是深了一层。

各怀心事,自然这顿饭吃得不开心,都喝了些闷酒在肚里。不久也草草散了宴。

金潋滟送微醉的龙玉麟回房,替她除去鞋子盖好被,只见她两颊红艳,压倒桃花,坐在床边痴痴看了一会儿,退出房来。

正在回自己房间,忽见月洞门外花园沉香亭内,熟悉的身影独坐。脚下不由自主向亭子移动。

“三弟。”顺着凤江城眼光看去,天上是一轮溶溶皎月。“这么好雅兴,赏月吗?”

凤江城仍维持原来的姿势不动,说:“觉得酒热,到这儿来吹吹风。”

她坐在离他不远的美人靠上,静默一会儿,才说:“你今天好大火气。”

“是吗?”

“木绍华那种浑人,以你平日的个性,顶多是嗤笑不理;你却大反常态,气得像要摘下他的头,我从未见过你这样,是因为长公主吗?”

“二姐你说到哪儿去了?木绍华侮辱长公主,就是侮辱皇上,难道我不该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他既不明白自己心事,她也不愿点破他。走过去靠在他宽阔的背脊上,柔声说:“三弟,有句话我放在心里已经很久了。一直以来,我对你情根深种,我——我很喜欢你。”

凤江城怔了一下,万料不到金潋滟会钟情于自己;他转身要说话,却不防她投入他怀中。

“三弟,从你十八岁大哥介绍我们认识那天,我就喜欢上你了。我年纪比你大,你又只知练武漂泊,所以我迟迟不敢向你倾诉。三弟,你可有一点点喜欢我?”

他拉开两人距离,平静地说:“二姐,我们义结金兰,感情不是一般人可比拟。”

她双眼盈亮。“那你也喜欢我吗?”

他点头,接下来的回答将她一下子打入谷底,只听他笃定地说:“但那是手足之情,不是男女之情。”

“你——”她声音发颤。

“我一向敬你、爱你,把你当作是我的姐姐。”

“我不要当你的姐姐!”金潋滟喊,再度投身在他怀里。“江城,我喜欢你,我爱你。你正眼看看我,除了我比你年长,我哪一点配不上你?”

“二姐!”他将她推开,他的冷静叫她心凉。“我的心里从来没有男女之情的存在,对你,对别人,都是如此。”

“难道你对我连一丝一毫都没有动心过?”

“我一直把你当作是我的好二姐。”

金潋滟心痛如绞,两行泪水滚落不停,她别过脸去,不愿让凤江城看见她的狼狈。

缓缓站起身,每一步都有如千斤重,她扶着亭柱,头也不回地说:“你还会把我当二姐看吗?”

“儒园结义,我怎么会忘记‘生不同生,死愿同死’的誓盟?”他低声说。

她笑了,笑得凄凉,笑得心酸。“好三弟,我永远都是你的二姐。”匆匆出亭而去。

凤江城处事向来干脆,处理感情也不例外。眼见金潋滟为己伤心断肠,他心中也不好受,眉心紧蹙,这一夜坐到天明。

正所谓:无缘何生斯也?有情能累此生。

第二天早上,木绍华整顿军队,双方约定十日之后在天鹅关献受降书,立下大罕王国永不南侵的契约。

临去之时,木绍华仍对龙玉麟恋恋不舍。他走过来单足跪在她足前,屈右臂放在左胸,这是大罕王国最隆重的礼节。

“圣莲公主,本狼主回国之后,一定准备最丰富盛大的礼物,到青龙王朝的国都,向你的兄皇求亲,请他把公主嫁给我。”他的双眼放出热烈的情意。

龙玉麟吓了一跳,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她求婚,使她不由得慌了手脚,不知该回他什么。

一片昏乱中,见凤江城正站在她身边,面色不佳地怒视木绍华。她想也不想,抓住凤江城手臂,冲口而出说:“多——多谢你的抬爱。不过皇帝哥哥已经将我许配给人了。”

“谁?”木绍华睁圆双眼,吃了一惊。谁敢抢他的女人?

“他,他。”指着凤江城,拿他当挡箭牌。

什么他呀他的?凤江城质问的眼神看得龙玉麟心里发虚。她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却没想轻言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木绍华霍地站起来,大声说道:“我不信!”看两人相处,殊少浓情蜜意,哪里像一对未婚夫妻?分明是在拒绝他。“你们看起来根本就不配!”凤江城“贼眉贼眼,獐头鼠目”,哪配得上龙玉麟?只有他才是她的佳婿良配。

“我和她配不配,还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先不跟龙玉麟算帐,凤江城要先教训教训这狂妄自大的家伙,喝道:

“显然你还搞不清楚你现在人在何地,是什么身份?你小小一个化外之国的狼主,侵略我朝,被本将军打败。你头顶的是青龙王朝的天,脚踩的是青龙王朝的地,四周重兵全是青龙王朝的子民。论你的罪行,我若要杀你,你死有余辜。我之所以放你一条生路,全念在两国百姓无辜,不愿妄动干戈。谁知你不知好歹,竟然打起我朝长公主的主意,我屡次三番警告,你却变本加厉。莫非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吗?”手按剑柄,作势欲拔剑。

木绍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低声抱拳道:“凤将军息怒。小王感戴不杀之恩,都来不及,怎敢有非份之想?是小王说错话,在此向长公主赔罪。”又是跪下屈臂。

龙玉麟连连摇手,忙道:“狼主不必如此多礼,快快请起。”一时又忘了“男女有别”,伸手相扶。

碍于凤江城在旁,否则木绍华早就大胆不客气地将她的小手紧紧握住。饶是如此,两人靠得如此之近,木绍华闻到自她身上发出的淡淡幽香,已是魂醉神痴。

抬头看见凤江城愠怒的脸色,龙玉麟这才发觉自己又造次了,忙忙放开手。木绍华顺势站起来。

木绍华拱手向凤江城道:“十日后小王在天鹅关恭候将军大驾。”

“不送!”凤江城拂袖。

木绍华跨上座骑,大旗在前引路。十里断肠崖被大石封死,暂时不能通行,大罕军队只好绕道向西而行,缓缓归去。

回张之仪的将军府,凤江城命人整理龙玉麟的衣物细软,备好马车待命。

龙玉麟慌了,追着他的步伐拦在他面前。

“三哥,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叫人收拾我的东西?”

“送你回京。”他答得俐落简短。“战事已平,长公主该回宫去了。”

“大军还未回师,我们一起来,也该一起走……”

他打断她的话,声色俱厉,威不可犯。“长公主千金之躯,不适合待在龙蛇混杂的军营里,若万一有个闪失,凤三担待不起。长公主还是起驾回宫吧!”

她从未看过他发这么大怒气,白了一张脸,说道:“你干嘛这么凶?若我做错什么事,你也应该让我知道我错在哪里。”

“长公主有何过错?”他不肯多费唇舌解释,高声说道:“战地是多事之区,为了长公主的安全起见,请长公主起程回京吧。”

“你口口声声长公主、长公主的叫,一定要将关系撇得如此疏离吗?”她觉得她快不认识他了。

“您是皇上的妹妹,臣如此称呼,并无不妥。”

“我一直都叫你三哥的——”她急急道。

他极快地接口:“长公主请勿再用旧日称呼,臣担当不起。”

“连皇帝哥哥,你也是如此吗?”她心都寒了。

“国家纲纪,不容紊乱。”凤江城不是肯受束缚的人,他会在朝为官,实是看在兄弟结义的情份上。他助龙异人登基,是因为龙异人视民如月复心手足,由他掌朝,必会是个好皇帝。

龙异人当了皇帝,凤江城心中仍是敬他如兄,龙异人也同以往叫他三弟,以表示情谊如初。但凤江城心中有把尺度,不肯妄失君臣间应有的礼数。

她倒退一步,眼神是说不出的伤心,说不出的失望。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我只听过人家看不起贫贱卑下的人,想不到我是因为身份太过尊贵,而叫人不敢接近。我还以为你是了解我的——”她觉得自己受了背叛,由失望转而伤心,由伤心转而发怒。愈想愈是气愤,右手食指直指凤江城那张寒霜满天布冰脸,不住打颤。“亏我爹还托你要好好照顾我,你根本就是个轻诺寡信的小人。你畏惧权贵,你背信忘义,你贪生怕死——”盛怒之下,她胡乱编派了一些实属子虚乌有、叫人啼笑皆非的罪名在他头上。她词穷说不下去,大声喊道:“走就走,本少爷也不稀罕留在这里看人脸色。”

转身气冲冲走到门口,她猛然煞住脚步转过身来,看凤江城有何表示。见他钉在原地,动也不动。她简直气炸了,高声道:“你不留我?”

他动了一下,龙玉麟回嗔作喜,以为他回心转意,要“知错补过”。那她便要端端架子,别太容易原谅他。

熟料凤江城躬身一揖,沉声说道:“恭送长公主回京。”

龙玉麟脸色红了变白,白了又红,气得全身发抖。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很好,很好,我到今天总算才真正认清了你的真面目!”说完,龙玉麟转身奔了出去。被长裙一绊,跌倒在地,她气得打了一下地,撩起裙摆继续跑。

凤江城看着她跌跌撞撞穿廊越门而去,不禁有一丝后悔自己是不是太过不近人情。不提她招惹的大大小小麻烦,吕邵农是他恩人,龙异人是他大哥,看在这两人面子上,他都应该包容她的任性不是。她只是个孩子而已,他和她斗什么意气?岂不是和她一般见识,也成了孩子了?

但他没去追她回来。她回去也好,边关战地,实在不适合她一个女流之辈流连。

凤江城叫人来,修书一封送到京城,面交皇上,告知龙玉麟先行回京之事。

凤江城让燕胜保带领一小支队伍,护送龙玉麟回京。

他站在将军府门口,看着随侍的人忙着把行李运上车。在众人拥护下,龙玉麟玉驾姗姗来迟,一身白衫白巾公子装束,手中还拿着一把书有大江山水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嘟着嘴,绷着脸,打扮和神气,活像去奔丧。

她一和凤江城眼神对上,立刻撇开头去,下巴抬得高高的,鼻中哼了一声。

凤江城知道她还在生自己的气,也不和她计较。吩咐车马轿夫:“小心谨慎。”一切准备就绪,凤江城对她说话了:“长公主请上轿。”

龙玉麟仍是不肯看他一眼,啪的一声收拢扇子,一摇三摆上了轿。

“七弟,辛苦你了。”

燕胜保正恋恋看着站在送行之列中的金潋滟,听凤江城呼唤,忙回过神来。“应该的。”

一声“起轿”,四名孔武有力的轿夫将轿杠上肩头。轿中人忽然将轿帘掀起,露出一张宜嗔宜喜的清水脸,大声喊道:“凤三,你真的不带我去天鹅关受降书?”

众人一呆,齐齐转过头来听凤江城如何回答。凤江城面无表情,语气平直地说:“祝长公主一路顺风,平安抵京。”

这下可把龙玉麟气坏了,一张俏脸变得煞白,喊道:“走了!”摔下轿帘。

众人看得肚里好笑,这分明是一对情人在闹意气嘛!但谁都不敢在脸上露出半点笑意。一个是万金之躯、当今皇上之妹,一个是初试啼声就扬威天下的镇国兵马大将军。谁敢取笑两人,不是在老虎头上拔虎须?

回京一行人出发后,走了半天,也累了,先暂时在路边休息一下。燕胜保跃下马来,对轿内道:“长公主,下来走走吧。”

龙玉麟怒拂轿帘出轿,口气不悦:“连你也叫我长公主?”

燕胜保多多少少知道她和凤江城不愉快的经过,他生性诙谐不羁,什么事都不当正经。于是一笑:“那叫你吕公子可好?”

“成!就别叫我长公主。”她不胜之烦。“长长长,我都两年没长高了,叫我长到哪儿去!”

燕胜保笑得要打跌。

随行之人在树下纳凉,两人走到较远的树下。

龙玉麟,打开折扇,这次是真的要扇凉。

“死凤三、臭凤三,你敢撵我走,大家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看我怎么整你。”嘴里低声念念有词。燕胜保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两人还真是死对头。

龙玉麟白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笑掉你的大牙算了。”

燕胜保忍着笑,说:“三哥那人嘴巴是硬了一点,心却不坏。”

“你是他的兄弟,当然替他说话!”

“唉!”他故意长叹一声,眼角看见她装着不在意,实则竖起耳朵在注意听。“说的也是,我从来没看过他为哪个姑娘这么生气过,三哥他从没把什么大姑娘、小妹子放在心上,也不知他是哪条筋出了问题?”

侧头看向龙玉麟。她加快扇了扇手中扇子,很神气地说:“说这些做什么?怪没趣的。”头抬得老高。停了一会儿,又说:“不过闲来没事,当故事听也好。”

燕胜保可不敢笑了,怕她恼羞成怒,那就不好了。

“我说个三哥被姑娘追的笑话给你听:有一回三哥路过一处渡口,见到有个老者掉下水喊救命,于是他跳下水救了老者起来。那老者有个相依为命的孙女,她一见三哥,就爱上他了,硬要把他留下来用饭过夜。当时天色已晚,三哥本来是随地而居,但主人家盛情难却,就留了下来。在饭桌上,那孙女涂了一脸怪粉,殷勤地往三哥碗里挟菜,叠得有两个碗高。三哥一看,叫他怎么吃啊?这还不打紧,那孙女一边替他挟菜,一边向他挨了过来,到最后整个人简直要贴到三哥身上。三哥是全身的不自在,赶快把饭吃完,假装要睡觉,一进房就从窗子溜了。”他说完哈哈大笑。

龙玉麟想像凤江城落荒而逃的狼狈模样,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个冷面冷血的家伙,也有抱头鼠窜的时候?

“活该。”她一扫先前的不快,笑意盈盈。

轿夫休息之处忽然传来呼叫、呐喊的声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龙、燕二人忙赶过去探个究竟,燕胜保抢在前面,只见轿夫、卫兵、侍女个个倒在血泊之中,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事出突然,燕胜保惊骇地瞪着眼前惨不忍睹的一幕。是谁这么残忍,屠杀这群无辜的人?

“七哥,啊——”龙玉麟随后看到血淋淋的场面,吓得叫出声来。

突然旁边草丛、街上跃出一批人来,用力押住了龙玉麟。距龙玉麟有数步之遥的燕胜保见情形不妙,拔出腰间长剑想上前救人时,已经太慢了。

为首之人见他作势欲动,出声警喝:“别乱动,你不想要她的命了吗?”

燕胜保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强人不利于龙玉麟。

“你们想做什么?我们和你们无冤无仇——”一人拿着抹有迷药的手巾往她口鼻蒙去,她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燕胜保按捺不住要冲上前,怎奈身旁的人用刀抵住他,同样如法炮制。燕胜保眼前逐渐迷福之后便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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