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没得商量 第三章
一样的银边钩花天蓝纸笺,字迹龙飞凤舞;今天的内容是笑话一则,附上小人头插图,十分逗趣。尹嫣捧着纸笺不由得笑了起来。
第十天了!每日准时十点,总有朵美丽的白色长梗玫。瑰向她报到。压在玫瑰下的是神秘仰慕者的亲笔话语,恰是她喜爱的淡淡蓝;有时是一首短诗,有时是笑话、小篇剪报、手写歌谱,甚至是篇漂亮的毛笔字。没有署名或邀约、要求,这位神秘客似乎就是纯粹为了送花而送花。那高贵的白玫瑰日日在她的案头散发芳香。
尹嫣不是没好奇过这位仰慕者的真实身分。从十三岁起,收到爱慕者的鲜花礼物成了日常作息之一,然而这个人有着那么一点与众不同,从信笺上的字迹和讯息传达了他的细致与多面才华。她对他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印象深刻,她没想到这个时代还有年轻男子写得一手好书法。小时候父亲老强迫她乖乖坐在书桌前描永字八法,是出了国才解月兑这梦魇。她天生没那细胞,因此这人的天分更让她赞叹。
直到第九天的一张素描画才让她的猜测落实。
简简单单的一张铅笔速写传神地勾勒出作者那不羁又昂藏的神气,是了!尹嫣的记忆里还有这么个匆匆一面。萍水相逢的人。据他的说法,她还欠他一场午茶约会。
应该是他。
只是,还真的没想到是他。
既然他不出现,尹嫣也没再把这件事放心上,只是渐渐习惯玫瑰与蓝笺的到访,总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杰森舅舅扣门。“这么美丽的花,是良仔送的?”
“不是。这人不肯透露姓名。”
“这么神秘!良仔有危险敌手了。”
“只是一朵花而已,没事。”
“女孩子最禁不起的就是鲜花与情书攻势。就算你不好奇,这人终究会出现的。”
“或许我真的对这种事冷感些;我得承认自己实在不是个浪漫的人。”尹嫣说道。
“良仔是吗?有时情侣的性格互补反而能配合得最好。”
尹嫣一笑置之。“我还没想得那么远。”
说实话,目前爱情在她生活中的比重实是微不足道,她也没有把任何人纳进她日常计划里的意思。妈咪说过她太爱自己,或许吧!反正她很满意这种惬意自足的生活,根本找不出任何缺点。
她反而欣赏神秘男子那种无所为而为的态度。没有压迫感,维持距离,这样对彼此来说都轻易得多。
“记得三十分准时开会,我已经吩咐密斯林重新把资料调出来。”杰森阖上门。
“我就来。”尹嫣抽出最厚那叠文案,将椅子推回。在出办公室之前,不忘把玫瑰花叶下的蓝笺放进抽屉一角,同样的一叠纸笺最上头。关门离去。
瓶中玫瑰兀自昂扬着纯净傲人的芳姿。
凌晨四点整,那扇种着茂盛爬藤的白格窗子终于熄了灯,归于一片黑寂。
校花收回因仰望太久而发酸的目光,慢吞吞拉起身子,伸个懒腰——
四点。这一班“站岗”是他每日例行的最后任务,他的一天都是在那个窗口的“灯号指示”下才宣告结束——
踩熄烟蒂。扫过大街的夜风把他的脸刮得热辣发疼。背后突然“吱”的好尖锐一声,吓得他头皮发麻!
“死猫!你××的!”不是死猫,是活猫叼着肚破肠流的死老鼠从他胯下借道。
老街那头有个沉沉脚步拖了过来,破锣嗓像砂纸硬生生被刮掉层砂。是白天推车卖炸薯丸子的孙老毛。
已喝得癫醉,把着空酒瓶哐啷哐啷往脑袋上敲,定睛看出是他。“老弟,你在这干嘛?罚……罚站哪?”
“撒泡尿啊!晚上水喝多了,睡不着。”
“光喝水有个啥意思!走!到我那儿喝两杯去……”老孙不分东西南北搭了他便走。
“要喝改明儿再约,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不然大嫂又说话……”
“哈!她没得说!我家那婆娘被我气得跑回她娘家去了,总算给我耳根有几天清闲日子好过。女人啊!烦死人!走走走!去喝点!我藏了好几坛秘方药酒,不是自己人还没得喝咧!只要半杯,有你想不到的神效!你猜……一小时?一小时不够看啦!”
“这边、是这边!我带你回去。”
“一醉解千愁啊!人生都是假的,只有酒好、酒好!呃!”孙老毛颠踬了一个大跟头,险些连校花也被他带倒。“酒也比女人好!女人话多!像我家那婆娘,成天哗啦哗啦咕噜咕噜,跟条金鱼似的!不过说实话,她一天不在我眼前唠叨还真不习惯,昨儿个还梦到她骂我,骂得狗血淋头!不过一夜可睡得真舒爽……”
陶儿的美容午睡是被两个男人的争执声所破坏。她睡眼惺松、疑惑地爬到门帘后,校花像是早就趴在那儿观看许久,他作势要她别出声。
来客是个她没见过的陌生男子,和扬波差不多的身量,可浑身光鲜体面多多。然而重点不是这个,扬波背对着他们,但陶儿可感觉到他不寻常的紧绷姿态及两个男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陶儿没见过扬波用这种态度对人。现在这个大散仙声音中无一丝笑意,他连跟人讨债都没这么严肃严厉过。
“你知道我要的东西只有一样,其他用不着多说。”
那个男人竟在笑!像是猫存心作弄逃不出掌心的老鼠。“你有你的要求,我有我来的任务。这是九百万的支票,你名下今年该得的股利。我的责任是把东西带到……”
“我不需要。你只要把属于我的东西还我。”
九百万哩!陶儿看看校花,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扬波竟把送上门的大笔白花花银子扔出去,那口气像丢掉破布烂书似的。九百万!平常抠得像什么的扬波这下竟然变得这么大方?
“东西没交到你手,我没法交差。你要知道,我并不乐意来。”淡淡的敌意,相持不下。“爸交代……”
“谁说什么都跟我没关联,爸爸是你的,跟我没关系,你用不着在这卖弄……”
“是‘他’要我交给‘你’,我可不管……”男人像是蓄意在“欣赏’杨波痛苦的表情,随着他刻意加重的一字一句,扬波脸上掠过一阵痉挛。
扬波冷冷打断——“我说过了不要提那个人!我早就跟你们麦家毫无关系!在我十四年前走出麦家大门的那刻起,就跟麦家断得一干二净再无牵扯!我孟扬波不需要别人同情或施舍,你们以为用金钱能够弥补错误、弭平良心的不安?我知道你也并不情愿来,这一年一度的‘苦刑’根本不必要存在!我再说一次,该我的东西给我,我不需要麦家的臭钱!”
“你尽管否认,你能够欺瞒自己多久?血缘亲情是这辈子都抹煞不掉的事实,你越逃避,心里更清楚,这事实让你很痛苦吧?”他残忍地提醒他,眼中是冷酷恶意。“钱脏吗?一点也不。脏的是人心。承认你恨我们吧!怎么不把钞票狠狠扔在你最恨的那个人脸上?怎么不敢?你怕吗?你就是怕他对不对?你孟扬波什么也不是,不过是只没胆的老鼠……”
陶儿直想冲出去狠揍那个衣冠楚楚的禽兽一顿!校花强拉住她,作个警告她别妄动的凶狠表情。陶儿只能又气又急的猛瞪那个男人。她心疼自己喜欢的男人这样受人侮辱,她所不明白的是扬波为何任凭他言语欺辱而毫不还击?
扬波平静地拿过他手上的支票,两半、四半……转瞬间撕成碎片飞散在街道上。
“九百万哩!”陶儿忍不住嚷嚷!校花一把捂住她的嘴,比了个枪毙的手势。陶儿乖乖闭上嘴,用力瞪他。满月复疑问憋得她快爆炸了。
“很好,有创意。”男人脸上的阴沉乌云可不是说的那么回事。
“好了,你的东西我收到了。我要的东西,拿来。”
男人坐在桌上。“烧掉了。”
杨波整个人在瞬间全变了!他冲上前抓住男人的领子,”那男人也不含糊早有防备。两个男人扭打成一团,不分轩轻,两双泛着红丝、怒火上冒的眼睛不相让地对峙,那眼光是那么强烈、顽蛮,交缠不可解的宿世深仇,任谁见了都会为两人这样深浓的怀恨冤仇震慑住!那是怎样顽强的怒与怨?仿佛要穿透时空阻力,毫不留情地致对方于死地,无一丝可舒月兑的空间……
“那人到底是谁?”陶儿用力拔开校花的手掌,把他拖到一旁小声诘问;再不问她就要闷死了。
“你不要问我啦!”校花搔头。“这叫我怎么好说……”
“拿来!”扬波一声威力冰冷的怒吼又抢回两人注意力。陶儿校花速速趴回帘子后头。
男人挣月兑开他,站起身,拭去唇角血迹,缓缓从上衣内袋掏出张小纸片。扬波像是获得生平至宝,慌忙接过。
陶儿努力伸长颈子想看清那是什么,可惜距离远,物件又紧握在扬波手中,根本无从窥起。然而她看得清清楚楚扬波的表情——他,眼里激动着的……可是泪光?他望着手中物件的神情那么温柔虔敬,虽只是一秒间掠过而已,那神情将陶儿感动得说不出话来!这一连串疑问引她加倍好奇。她猜若扬波的生命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曲折,这儿就是最大的传奇与私密了。
扬波很快武装起自己。“你要怎样才肯把剩下的照片残片交给我?随你开价,只要你说得出口……”
“无价。”男人知道自己手中握有永胜王牌,注定箝制凌虐怀恨的仇敌。“你说多少价钱能换取看自己敌人痛苦的无上快乐?我就是要这样一年一年提醒你的痛苦跟罪恶。你们曾经加诸在别人身上的痛苦,我要你加倍偿还回来……”
“够了!”扬波沉声道,“你今天来的目的都已达到,大可痛快地离开。我没有留你的意思。”
“只可惜你这辈子永远摆月兑不了我,真是遗憾!”麦良杰在门旁停下,并没有回头。“还有最后一件事。下个月五号是爸生日……”
“我说过了,再不要在我面前提到那个人……”他和他分据房间两头,像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一靠近就注定爆发痛苦冲突的威胁。
“这或许是他最后一回办寿宴了,他的心脏在前年中风后恶化得特别快,最近几次突发休克,医生说……”他住了口,深吸口气。“他没说什么,不过我猜他会高兴见到你。”
“不关我的事。”扬波的手不自觉地紧抓椅子靠背。
“我的话说到这里,随你来不来。”男人冷冷抛下最后一句话,径自离去。
扬波不知在那儿僵着发呆了多久,他抓起外衣转身下了楼。陶儿趴在窗台上张望已不见他人。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阿波哥怎么会招惹上这样一个天字大仇家?”她抓着校花的袖子猛晃。“你一定知道对不对?”
校花意兴阑珊地,闷着。“仇人吗?你是太小了,才看不出爱跟恨真正只有一线之隔。没有源头,哪来相对这么强烈的仇恨?”
“你在咕哝什么?说白话文啦!”
“想知道就自己去问阿波,我不当坏人。今天跟你说,明天又有理由骂我多嘴公。”
“不会啦!说嘛!说!”陶儿痴缠顽缠。“我跟你最好了!告诉我!”
他躲。“不要跟着我啦!你明知我这人最心软,禁不起女人缠,你再问下去我就没辙了。”
这下陶儿追得更起劲,差不多黏到他身上去,像无尾熊宝宝那样。“说!说!说!你守不了多久的啦!
六月六号,大顺之日;一早,辉煌便拉了小貂上注册处公证。小貂还恍恍惚惚地在半睡梦中流连,计程车已经在法院门口停下。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便结束。他俩都穿着白衬衫、牛仔裤,辉煌竟事先准备了两个戒指,小貂有意外的惊喜。一切明快简洁,她还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结了婚。
他们从侧边小门出法院,躲在屋檐下,发现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她回头望望辉煌的侧脸,他在张望黑压压的天际。小貂心中升起清新的特殊感觉,一时说不出话;清凉的雨丝扑上她的颊。
“请你吃冰淇淋,有没有意见?”他笑笑问她。
庆祝新婚,冰淇淋相贺。“我喜欢!我可以拉你的手跑过去吗?”
他反而很惊讶。“我没说过不准啊!”
他的手宽大温厚。小貂没看他。“已经很久没有一双温暖的手供我握着了。”
“还有我在。不要忘记,我们现在是夫妻了。我的意思是说法律上的,你不要误会。”
小貂被他逗笑了。她真的没碰过这么羞涩的大男人,一半稳靠得可撑天辟地,一半像个青春未褪青涩的孩子,且从不隐瞒他的面貌。“我很高兴跟你结婚。”
“你哭了?”他注视她眨动的眼睫。
“没有!”小貂急忙否认,用笑靥回答他。只有她知道那串坠进心底的酸涩;眼泪是滚烫,雨丝是冰冷,然而这实在不是个适合掉泪的日子。她初次结婚的大喜日呢!尽管有糟糕的天气,她仍希望它会是个晴朗的记忆。“我是高兴。雨打进眼睛了。”
“我也很紧张,没结过婚。”他早就把程序排得好好的。“公证完,先去吃冰淇淋,看早场电影。可以等过两天再到户政事务所登记,反正宝宝可以安心了,不用再着急。”
小貂勾起他的肘弯。“直冲到那个转角!一、二。三!”还没喊完,他们撒腿齐开跑。不介意那些个高高喷溅积水的洼儿,直奔路的那头,连串欢呼和笑声追逐散落的雨丝,连窜进领口的水滴都没放进眼里了……
当那位丰腴的中年妇人走进诊所,扬波刚结束完晚间的打坐。他并不惊讶她的到来;他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温暖拥抱,是妇人笑着连连惊呼他才放下她。
“你这孩子,长这么大了还顽皮,把红姑转得头昏眼花。”妇人坐下喘气,放下肘弯的皮包。“来,红姑看你这阵子是不是又瘦了!我上次带来的人参和鸡精你是不是又拿去送了人?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越养越瘦!”她疼惜地模模他的肩肿和腰背,仿佛他少了几斤几两肉她都掂量得出。
“我壮得很哪!”扬波耍宝地展示臂肌。“天天练功打坐,保持体能最佳状态。”他奉了茶,像小孩样蹲在她面前,把话直问开了——“红姑,我最开心见到你,可是你不能犯规,我们有过约定的,不能提不该提的就——”
对这聪明过度的孩子能怎样呢?一个眼神交换,何线红的心事毫无遮隐地摊开在阳光下。她无奈地开口:“不是犯规,只是这回我不能不说,红姑昨几个夜里想了个通透……”
扬波站起身,背转过身去点上了烟。他晓得她最不爱烟味,但现在这事不重要。
“你知道昨天良杰来过了?”
杨波那冷淡的语气刺得人心好痛!线红一想到这两个自小被她揣在怀里疼爱关照、视若己出的两兄弟如今彼此仇恨淡漠相对更甚于不相识的陌生人,就禁不住眼泪潸潸。是老天爷存心惩罚人的过错吧?让一个家支离隔阂如此!一对兄弟彻底反目,是人的盲目与罪孽才遗祸成现今的痛苦与不幸,而这一切公平吗?又该向谁去追悔?“我问阿杰好久,他才肯告诉我,你们这两个孩子实在让我心疼,你们……”她哽咽得说不出话。
扬波躲得更远,重重烟雾遮掩了他的表情。“红姑,不要难受。这个结局是理所当然,你不认为这样对每个人都好?你不能硬要把三个相怀恨的人绑在一起生活,会疯的!”
“胡说八道!”线红持手绢拭泪,只是她心中积压许久的悲哀忧愁怎么也清理不完。“我真的弄不懂你们父子三个,一个模子出来的臭脾气,就是谁也不肯先低头让步。明明三个人都过得不好,还要咬牙憋着硬撑!人是血肉做的,不是机器,再倔又能撑到几时?总有撑到极限的时候……”她说到最心酸处,又是老泪如泉涌。是心焦,是忧烦!
“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些。”他转身。“你不是最爱看我的画?我去拿前阵子到山上写生的几幅得意作给……”
“我只是难过。”何线红吸吸鼻子。“你跟良杰两个小时候那么好,连便当的菜都抢着让对方吃,看到漂亮的弹珠一定买双份。高年级欺负良杰个子小,你以一挡十被揍得修兮兮还紧紧护住他;长大些了,穿同牌子的牛仔裤,一起动脑筋追校花,国中毕业同领市长奖,好风光的!看看你们现在,明明是最重情的孩子……”
“红姑,如果你来这里就是要搬这些陈年旧事,我没兴趣听,也早就不记得了!”
“我知道你心里不肯原谅你爸爸,可是,至少同情,好吗?”她说得好艰难。要承认这样的事实,好像拖在她心口上的一把刀,割得她鲜血淋漓!“你爸他犯过太多错误,可是对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你还能计较什么、还能计较多久?这些年来,他衰老得特别厉害。你也许无法想象,但这是真的,他拥有的日子可能也不多……就算看在红姑面子上,算红姑求你!阿波,你长到这么大,没见过红姑低头求人的是不?”
杨波大大的震撼了!他紧紧盯住她哀恳的、真情流露的目光,一时之间被自己突然体会到的事实震慑得无法言语。
是!要说这世上同他最亲爱的人,除了早逝的母亲之外,就属红姑。在他生命中最值得记忆的、如置身天堂的十年岁月里,她等于扮演了慈母的角色,给了他心灵无微不至的温暖。他拿她当第二个母亲看,全心仰慕的情感。
红姑是麦老夫人买来的养女,等于是麦石千的义妹妹,终身未婚嫁。在养父母去世后跟随麦石千一起生活,照顾家人。她的一生都在付出与温柔对待中逝去而无怨无悔。麦家夫妇待她恩情重,她是真心把自己给了麦家,此生此身都属麦家人。
只是从没有人知道她——
“你爸那人就是牛脾气、爱面子,其实他心里是想你的,你一走就是十几年,他从没有快乐过……”
“他快不快乐与我无关!是他自己造的孽,无需别人同情。你认为我得承担他的情绪快乐与否?那么对于他给我们母子造成的痛苦、给别人造成的伤害又该谁来负责?犯错本来就需付出代价!他是不动刀的刽子手……”
“这样说对他太残酷!他现在什么也不是,充其量只是个病弱、不快乐的、期待儿子谅解与温情的可怜父亲。他也把自己折磨得够苦的,阿波,毕竟他是你父亲,你知道他一直最偏爱你,你们以前……”
“不要再提以前!为什么你们老要活在以前?”扬波暴躁地走来走去,头发狂乱。“我只承认现在,关于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我宁可忘得一干二净……”
“血缘牵连,阿波!”线红忧伤地望着比她高出几个头的扬波。“断不掉也忘不掉的!”
“别诅咒我吧!老天!”他倚在敞开的窗子旁,让晚风冷却他激动得根本无法运转的脑子。
“红始不要求你原谅他,我知道那很难;只要你去看看他,跟他谈谈话,这就够了,就够了!他就会高兴的……阿波,这次算红姑求你好不?失掉这次,谁知道以后
“你是爱他的是不是?”杨波一句话终于点破了隐瞒了三十年的迷雾!他到底是忍不住。红姑的表情是最好的回答。
她没有退缩。只是多年的酸楚秘密一朝被亲如孩儿的他点破,线红不禁激动,呐呐地,她流下眼泪。
“这样为他用心半生,你,值得吗?”杨波轻轻问。
“我不重要,只希望这个家好好的,他、阿杰和你都好好的。我一直怀念过去在一起的日子,到现在还常梦见,回想起来更凄凉。难道真的不可能回复以前的日子?阿波,人生真的不长,尤其你爸已经快走完属于他的这一生;他风光过、煊赫一时,而现在只是个孤单寂寞的老人。”
“他有儿子。”
“你跟阿杰同享他的生命。他可以失去整个世界,就是无法忍受失掉你们两个;偏偏你们俩都离开他了。”
“良杰还在他身边。”
“你不懂,已经不一样了。你爸已经受了苦,他为他犯的过错鞭答了自己十几年。阿波,想想红始的话,红姑知道你是个多有情的孩子,恨又如何?爱的力量不是足以化解一切?除了你爸的不是,也多想想他曾付出的一切。想想他种种的好……”
扬波不语。在知道这样一桩久被忽略的真相后,他被红始心中义无反顾的慈爱温柔所撼动!
没有人会知晓这样一个平凡女子生命中蕴藏贯穿如此深沉的情爱。
已不能问值得与否;只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持她这样将一生梦想、半生的情感全牵系交托在一个负尽天下女人心的风流多情男子身上?他浏览花丛数十载,独未曾正视过她一眼,而她只是默默陪伴追随、默默牺牲奉献、永远在他身后,站成安静的影子,直到最后的时刻,还是为他设想,说的是他、念的全是他——
是痴心还是傻气?
比起她来,他们又如何?
辉煌洗完澡出来,见小貂窝在他的地铺上自己跟自己玩扑克牌。见他仅穿着短裤也不避,笑着把椅背上的干毛巾扔给他。“不爱用吹风机的人,还是得把头发擦干,否则当心老了会留后遗症。这是老师教的。”
辉煌赶快背过去套上T恤。他不确定她是否在他背后偷笑,抑或是他的错觉。
“你怎么不睡?”
“睡不着,来找你聊天,”小貂抱着凉被。“否则一个人玩牌也无聊,算半天还是算不出恋爱星座现身。而且今天是我们的结婚日,就算是确保安全的新婚夜,给你个晚安吻不犯法吧?”她做的比说的快,辉煌还没领悟过来,她已噘着红唇在他面颊上响亮一吻。
辉煌感觉全身血液直窜脑门,热度逼升沸点!心里庆幸日光灯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脸色——辉煌咳了咳,加穿了件又宽又大的长汗衫;小貂还无知无觉地自顾自洗牌发牌作排列。
“你知道我刚才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什么?想你!我在想,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有他们这样的婚姻,说好没有任何权利义务,不上床、不亏欠,他不要她有一丝一毫心理负担。对于男女情缘,小貂当然是明白,月复里宝宝都怀上了,她要装傻也装不来;只是在辉煌面前无需掩盖佯装什么,正因为他的正直与思无邪,她更可放心大胆,抛却世俗顾忌。他愿意这样接纳照料她,于她便是亲人情分,旁人再无可比拟。“我有个结论,你不是怪胎就是圣人,不过我都同样感激。大热天的,你为什么穿得这么厚?”
“我伤风……我——试穿看看。”
“怎么办?看来我今晚失眠定了。我们开瓶酒小酌一番以资庆祝,怎样?”
啊?还喝酒?还没沾到酒精,他的脑子就开始醺热晕陶陶!狼人一见满月亮光恐怕就要开始做疯狂的事,连止都无方喽!“喝茶吧!酒会乱性。而且我的皮肤对酒精过敏。”
小貂失笑。“乱性?那个‘性’?反正一定跟我没关系。不逗你了。”她看到他恤衫上公牛队排行拱着至尊无上的红篮球,又兴起了动手去戳。“漂亮的球!还做成立体浮凸效果。”
辉煌受不了了!一把把她拉到大街上。“我们去散步!散到你想睡觉再回来。”他再不冷却冷却自己,恐怕就会被那股燥热烧焦了!今夜凉风飒爽,月华如练,正是适合——的好风景。
洞房花烛夜,他们就这样勾着手一路走,聊到天亮。
若是有个女人的美连女人都会看得发呆、都喜爱、都神往,那便是绝对的美女了。当那个陌生女子走进“清凉薄荷海”,小貂正摇甩的薄荷绿香也定住不动了。女子带股风动的香气,款款而来,薄唇畔的微笑像是塘畔荷彩,明亮晃荡。
什么都淡淡的,美得让人觉得舒服。同性不至嫉妒,单单欣慕。她说她叫毕慧,来找孟医生。小貂一时转不过脑筋,一想才知道她说的是扬波。
“他不在诊所吗?”
“他昨天告诉我下午可能会到这儿来。”毕慧解释道,似略有些焦急。“或许我晚一点再过来看看。”
“也好。如果扬波医生过来,我会转告他。”
“就请说我想把做诊查的时间提前,这样他就晓得了。谢谢你,小貂姊。”
小貂讶异她竟知道她。毕慧笑说她早就从孟医生那对他们熟悉了。小貂纳闷竟从没见过她,更不知花街藏着个这么出色的人。毕慧住在与花街只一小巷之隔的长排公寓区,那儿属于巡警跟龟公都不涉足的三不管地带,算是花街的遗月复子;套句行话——就是个体户,缺乏管理。但正由于黑白两道都睁只眼闭只眼,生意倒也蓬勃,只是秩序乱些、流动率特别大。
这样的女孩实在是可惜了!小貂想起以前总有川流不息想挤上荧屏、一跃星河的年轻女孩;甚至比起那些出名的女主角,毕慧的条件都不见得差。只是人的际遇,怎么说呢?
她娟秀淡然得不像会跟这龙蛇混杂的地方扯上干系。小貂对她有着难以言喻的欣赏与好感,单单一眼,她相信自己识人的眼光。
“你也喜欢看画?”毕慧惊喜地发现吧台上摊开着的一叠西洋艺术分辑介绍。眼光马上被吸引住了!她看小貂的眼睛是发亮着的。“可以让我看看吗?”
“当然。”这套罕见的博物馆精品是小貂闲来进修做的功课,她手上还打算再写个本子,关于一个中国女孩到欧洲学艺的传奇故事。
毕慧白皙的手指不住点画比落。“我那儿也有好些书,如果你不嫌弃,有空时欢迎你来坐坐。我很少有来往的朋友,不过我会很盼望同你一起喝茶聊天。”
毕慧高兴地抱了两大册书回去;她前脚才走,校花急匆匆进来,脸色都不对了。
“她——她——刚才来干什么?”他的脸涨成猪肝色,连话都说不清了。“她来买饮料吗?我看见她抱着书……”
“大哥,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你说的她是谁?毕慧?她犯了什么案子吗?”小貂被他吓着了。
“不用管我!毕慧她刚来的吗?她跟你讲话吗?她说什么?”校花一叠声地问,嗓子都破了。
“她才刚走,就在你来前一步回去的。”
校花那懊丧表情真正是“摧心肝”,好像刚犯下一生弥补不回的大错。“都是那臭小鬼绊住我,该早点来的!”
小貂看出了几分“玄机”。可是校花对毕慧?可能吗?她不禁困惑。主动提供情报——“她来找扬波大哥,说要通知他……”
校花变了脸,紧张兮兮,草木皆兵!马上反弹——“她跟阿波有什么关系?我怎么都不知道?她平常根本不跟人来往的,怎么会扯上阿波?她还说什……”
“毕慧说要提前诊查安排的时间。”
这下校花意外得连下巴就快掉下!“看病?她也得病?我怎么从来不知道阿波帮她看病?这么秘密!阿波也太不够意思了!”
匆匆进来的陶儿抓住校花打量,像市犯人。“你有没有看见阿波医生?他是不是又偷跑出去泡妞?留下我孤零零做老妈子,他连病都不看,诊所丢下不管……”发现校花失魂落魄如丧考批的模样,她纳闷地转向小貂——“他失常啦?升等又被打回票吗?”
貂耸耸肩,表示不知情。陶儿逮住机会就要告校花的状,让他的“不逊言行”昭告披露天下。“小貂姊,我告诉你!你一定没听过有这么色的警察!他最爱欺负我,笑我发育不良,还劝我去‘来春阁’打膨膨针!”她气呼呼地比划。“就是那个、那个!还说别人是一夜之间神迹出现,我得耐心等上半年!小貂姊,你非帮我主持公道不可!……”
校花早就一溜烟月兑逃无影无踪!
辉煌轻轻推开房门,一室阳光静静挥洒。
小貂不在,说要上超市买日用品。房里却留着她的气息——女性化的清香;还有一些迷糊与随性,比方说床头披挂满满的衣衫。小貂习惯把东西留在随手可取最方便不花力气的地方;她说过若是可能,她会住在一个空无一物的房间里,拥有最随意的空间配置应用。上个公寓便是她的实验场。
他逐项浏览她摊放在桌上的书,小熊书签一角钉着两个成交叉状的钉书针,散放的稿纸上字迹潦草难辨,被咖啡渍黄了一大片。她新买了两张版画,还有莫迪里亚尼跟克利的海报,面床的墙上挂着满满的精装海报画片,她说要培养宝宝的艺术气质,从小就参与和伟大艺术家的对谈。
他从床铺下找出喷雾充水器,注满水,显眼地摆在窗台边。她老是忘了浇水。不过那盆卷拍自从跟着迁居来一此,原本枯黄的纤叶又重新恢复生机,随和风姻娜飘摇。显然这儿的风水绝佳,适合生命生长。
他捡起一页被风吹落地上的白纸,发现那是她随手涂抹的几个不甚连贯的句子。
结婚——屋檐,便有了一个家
男人,女人,将来到这世界/地球的女圭女圭
有时我想一个真正的家是什么样子
或许是真心的等待
一盏灯,一双绒毛拖鞋
一缸冒泡泡的鱼儿
温暖的毛线球——
字写到这儿就被打断,之后是团团乱七八糟的叉叉和圈,皱得发泡起纹的痕迹表示她也许曾打算揉掉它,不知怎的又决定把它给捡回来。被风吹落,像颗起皱纸球;等待被舍弃或重新保留的命运。被动的梦。
辉煌将纸压回稿纸下端。再看一眼,轻轻阖上房门,离开。
若是未曾听过一个血性男儿椎心伤恸,你不会了解什么是真正的痛苦与悲哀!
也只有在深沉无人的暗夜、荒凉旷野,扬波才能放肆地让情绪奔泻,再也无从隐匿。
一声声暗哑硬咽,一声声长夜悲嚎,仿佛是挖掘了生命中最大的凄楚悲痛撒向夜空,却苦无出路,凄清无主地徘徊流连。
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然而清泪也有埋不尽的时候。向夜空间人间还有真理可寻?问世间的债可还有所谓公平?无解。苍天总是默默。
事不干己。
扬波紧握手中那半帧破碎照片,那是他努力拼拼凑凑了十年还找不全的影像。他这一辈子遥望追寻的旧梦。
他只能凭借遥远的记忆唤回那清晰又模糊的娟秀人影。
母亲;一个人一生中最初的孺慕情爱。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折磨我?为什么?”坚硬的石块凌虐他的皮肉空拳,那尖锐的棱角割出了条条血痕,可是心灵早已悲痛粉碎的他根本再也无觉于的疼痛!
问夜空,遥远的母亲你如今在何方?
褥暑夏夜,他却冻颤得发抖,浑身寒彻冰凉。
扬波走出花店,就发现在他身后鬼鬼祟祟闪躲的陶儿。
“你跟踪我干嘛?在调查局找工啊?”
陶儿不避嫌地亲热搀住他的膀子。“关心你嘛!你到花店做什么?一定是送女孩子花对不对?”她一副料定他“对不起”她的口气。
扬波一概否认。“收会钱!”
两个胸前挂着“饥饿三十-爱心募捐”箱子的中年妇人从两人中间穿过,积极招募。扬波以为陶儿一定义不容辞热烈响应,没想到她对那两个对她出现拉扯动作的妇人很粗鲁地推开了!她们口中还出现“这个年经人真没爱心”之类的话。陶儿没理她们,忿忿地赶上他。
“怎么回事?我以为你这种‘路见不平义勇愤慨型’一定是爱心楷模。”
陶儿显然很不舒服,绷着脸。“我不喜欢她们做事的方式!”
“爱心募款也会招惹你?”他不解。
“爱心无罪。我只是不欣赏很多人‘行善’的嘴脸,好像头上顶个爱心的光圈就比别人善良优越,可以强迫人迎合他们的意愿,不捐钱就代表罪恶、可恨、冷血动物!换个时间地点对象,我也许会乐意捐钱,但是不掏荷包并不能跟缺乏爱心划上等号。或许我失业在家里蹲反而急需人救济,他们真有爱心怎能不来同情我?”陶儿一抒发心中不平就没完没了。“何况金钱不见得能解决一切问题,现今我们的社会就因为发展畸型又贫乏才习于以金钱多寡来作为唯一的衡量标准。事实上就算捐了几百万几千万又怎样?我打赌那些受救济者的生活改善绝对有限,制度和外在条件不改,困境不会消失;就像有再多的流浪狗之家,却不如一套完整的动物管理法规。要援救非洲贫苦国,不如先做好节育宣导和性病爱滋的防范教育,这就是你们医生的神圣任务了。再说,若真有心,还是先救救我们自己的家园,它不见得病得比别人轻。”
扬波笑了!一拍她,哥儿们似的。“有抱负!等你在新闻界磨个十年八年,可以去竞选民意代表,我一定支持你。”
没想到陶儿的反应是很不屑地撤撇嘴。“错!其实我对政治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平常根本懒得想这些事!”
他好奇——“那你都想些什么?想嫁人?”
“胡说八道!”她不搭理他。
“那就是吧!”他也无所谓。
陶儿一会儿就自动招了。“其实就算想嫁也没人要。我跟很多男人都没话说,同龄的男生太幼稚,年纪大的又总爱倚老卖老,会吐血!”
“我保证有一个你一定满意又适合,你跟他有得是话讲,绝无冷场!”他神秘兮兮。
陶儿以为他要毛遂自荐,又期待又害羞。“不用说,我知道……”
“校花是个大好人,又是清清白白的单身汉,虽然年纪大一点,倒是……”
陶儿赌气不理他了!扬波还不知自己是哪句话说得不称她的心意,只好自言自语。
“趁年轻找个好对象,省得沦落到我这样一把年纪了还在尝暗恋苦果……”
陶儿抓这种事耳朵最尖了。“你有新情人?”扬波前前后后闪闪烁烁的话把她的心吊得七上八下,忽喜忽忧,没个踏实处。
“没有啦!”他笑嘻嘻。“都是人家自动暗恋我。”
陶儿暗骂声臭美,气焰可是收敛多了。“波波哥,你到底欣赏什么样的女人?”
“什么样啊?长发、丰胸、蜂腰、大圆臀、美腿,再加上一张天使脸孔……”扬波陶醉得闭上了眼睛,好似那个只应天上有的绝世美女宛然就在眼前。“天底下男人的梦想是一致的!”
他“庸俗”又实际的答案让她好不失望!“为什么男人都不能对大哺乳动物免疫?女人的智慧应该大部分是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吧!”他说的那一整串,她连一项都备不全。她小小声发问:“喂!你也认为我该听那个老不修校花的话——去打‘膨膨针’?”校花天天对着她“洗脑”,她还可以一巴掌应付过去,但心所爱慕的男子在面前……陶儿的自信终于动摇了!
没想到杨波竞捧着肚子哈哈大笑!“小陶!怎么人家说什么你都认真?”
“你骗我的?”
他亲亲爱爱地搭着她的肩。“也不能完全这样说啦!”
“明明就是你说的!”她咬住他不放。
他开始对她“晓以大义”。“小陶啊,你看,我是个医生,更是花街十年来唯一的医生,美的丑的身体不知看过多少具,你想我还可能会被这种肤浅的皮相之美所蛊惑吗?”
“当然啊!”陶儿诚实地。
是把自己说得太神圣了!扬波模模鼻梁,修正过来“会是会,不过我更懂得欣赏女人的内在美、高贵气质。”
不过陶儿现在最关心的可不是什么内在气质了。她盘算好久才决定问出口——“波哥哥,你做‘那种’手术吗?”
扬波不敢笑得太厉害。“我不干!”非不能也,乃不为也,否则他早八百年前就发了!“你还是把这些事统统忘掉的好。”
陶儿叹气。“其实我这个人生平胸无大志,只要能让自己过得快乐,作些改善也不无……”
“胸大无志。”他笑道。“别改的好。”
“什么?”她没听清。
“没有什么比现在的你更完美,何必要改变?这样才更表示将来娶你的男人是为了你脸皮以下胸脯以上的东西,反正其他的都没有。”
陶儿本来还要感谢他的鼓励与肯定,一想,才知道上了他当,粉拳毫不留情。
“是校花说的,你别打我啊!”一时不慎说溜了嘴,他只好对不起这个患难兄弟。他可以想象校花被陶儿五马分尸的惨状!到时候若需要他他会出面的,该缝的缝,该补的补,不收钱!
“你才胸无大志!有本事出去开业呀!为什么甘心窝在花街当个没出息的地下医生?”其实她是好惋惜的。在她眼里,杨波是个杰出又特别的好男人,万中无一(她是这样想的),他该有更好的前途。
“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我当记者当假的?随便一查就知道了。”她伤心。“你就甘心一辈子这样过?”
“我觉得很好啊!没事缴那么多税干嘛?吃饱了撑着?”他看看她,很开明的。“你要是嫌丢脸,或是两万块薪水太少又太累,你可以离开我没关系……”
陶儿赶紧澄清,怕他误解她,更怕他自尊受损。“我又没有这样说!你不准冤枉我!我很喜欢跟你一起做事,真的!没有执照又怎样?我认为你是尽责的好医生,我对你有信心。”
“或许这些日子来我交给你的工作负担太重了,我也有自责过……”
“我觉得很好呀!看到你认真工作的样子,我就觉得累一点也是值得的,这份满足喜悦就是给我最好的回报,只是我从没告诉过你……”
一支粉红棉花糖止住了她的口,扬波简直像会变魔术!可是那甜蜜蜜的滋味流入心窝,是这样令人难忘!
“请你!我最可爱的小员工。”
陶儿忙着舌忝手指,才没时间说话哩!
陶儿从没看过校花这种反常的举动;从那个清秀美女走进诊所到她微笑(当然是对她了)着离去,向来是标准大老粗一个的校花像中了邪,眼睛都直了,朝墙壁傻笑——文静地端坐。美女走了,他才如大梦初醒,一脸酡红。
“你干嘛?思妻症发作,没看过美女吗?”陶儿心酸酸地。同是女性,他就没正眼看过她超过十秒钟。她还是有点虚荣的。
“在这里是没看过。”他掩饰地。“我不是专门看她,只要是美女我都看,我小时候的偶像是白嘉莉,世界超级大美女!”
“白嘉莉是谁?中国人吗?”
这小鬼跟他的年纪落差实在太大,不说也罢。校花逮住走出里间私人诊疗室的扬波,如临大敌。“阿波,她看的是什么病?”
扬波被他摇晃得骨头快散掉。“谁?陶儿?”
“她呀!毕……毕慧。”两个字说得坑坑巴巴的。
扬波可稀罕着。看着他黑乌乌泛红的脸。“没病。”
“梅病?”他紧张得不得了!
“没有病!医生怎么可以随便透露病人的资料?你以为我是那种没有医德……”他背着偷笑。
“警察问话,可以说吧?”他祭出金牌。
“谁甩你?”扬波咕噜咕噜大口喝水。
陶儿拊掌大乐。“想利用职权泡妞哦?好差!”她跟扬波说,“可是她真的很有气质,瘦归瘦,可是该有的她一样都不含糊。我就最羡慕人家这种成熟的气质。”
“毕慧是个很有上进心的女孩子,人家也不过大你几岁、她很爱看各种各样的书,赚够了钱就出国旅行,到目前为止已经走了二十几个国氛”杨波对她的欣赏之情表露无遗。“毕慧跟一般做这行的女孩子不太一样。”
陶儿拿起毕慧刚带来说是留给扬波医生听的录音带。“贝多芬先生、莫扎特先生,哇!听这么有水准的东西!你听了不会睡着吗?”
“开玩笑!本人以前在高中乐队是指挥,很有素养的。贝先生和莫先生跟我特别熟!”
“你?”陶儿怀疑。“那毕慧跟你也‘很熟’喽?你下次帮我问问她是怎么保养身材的,如果我这辈子有她十分之一的好身材就心满意足了!”她不禁下意识朝下郁闷地望望。“有些事,人力不一定会胜天,我已经很努力做运动了……”
“还是打针比较快啦!”校花不知死活地接话。“帮你介绍一种大商的加强针……”
陶儿抓起球棒K了过去。“打?打你的头啦!”
辉煌把那双狮子头花样的漂亮绒毛拖鞋送给她的时候,小貂快乐得抱着它,说不出话来。
“登山会聚餐模彩抽中的。”单看她喜爱的眼神,辉煌就拥有加位的快乐。
“很好看。”
“我想你会喜欢。本来还有另外一双是青蛙图案。”事实上他在大老远的家用饰品店选了好久。
“狮子很好!我喜欢!谢谢你。”
小貂把鞋先收进房里,又回到店面查帐。实际上她有些心不在焉,老是想笑。幸福的、暖暖的感觉。
怎么说呢?最近这段时间来她像生活在幸福的云端,凡事都特别顺利顺心,前所未有的充实偷快。忙归忙,但她忙得起劲,每个人都疼她,尤其辉煌;生活平淡但总有些小小的惊喜,点点滴滴都让她好珍惜的。某一天,有个客人突然送他们一缸美丽的小金鱼,小貂将它放在吧台边,这样每个走进店里的客人都可一眼看到这个新“店东”之一;然后是柴柴来到“清凉薄荷海”;柴柴是只被丢弃的柴犬,小貂在散步途中碰到这只瞎了一只眼的瘦弱小狗,心生怜惜,从此连一天也离不开它。就这样,鱼。小狗、店务和辉煌就成了她生活中主要的部分,她忙得不亦乐乎。
夏季走到末端时,辉煌买给她几种颜色的毛线,小貂又是惊奇!
“你怎么永远比我快一步做了我想做的事?我心里正盘算着找一天到艺品店去找些特别的毛线,宝宝出生的时候正是最寒冷的农历新年。”
“碰巧。我正经过艺品店时看见这些新进货的粉彩颜色很好看,想你可以用得上。”
一点点依恋、一点点付出与欢喜,一步一脚印,小貂渐渐爱上了留在花街的生活。她从未曾拥有过自己的家,可是她开始悄悄想:这个温馨和快乐——也许就是家的感觉了吧?
星期日早晨,麦府纯白色西班牙式二层楼别墅上上下下显得异常忙碌,为着主人麦石千的七十大寿寿宴做准备。担任女主人的何线红里外奔忙进行监督筹划。预定在草地上举定的音乐野宴虽然从下午三时才正式开始,但麦府上下已经为这个重要盛大的日子忙碌了好几天。每个佣人都分发了满满的工作进度表,所有的人沉浸在兴奋期待的心情中;因为这一天许多工商政界的重量级人物都应邀赴宴。麦府之主麦石千在法政界累积了丰富人脉,线红早在一个月前就拟出了宾客名单,包括三位政坛的顶尖人物在内。
所有的人都在热烈谈论,只除了寿宴主角——麦石千。相对于线红的费心张罗安排一切,他默不闻问宴会的事;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从去年底出院,他每天在书房窗前出神默想的时间比过去七十年独处加起来的还多。
逞论生日,他根本不在乎它的意义了!
十点整,线红在厨房吩咐临时添加的事项,良杰和尹嫣在二楼小书房讨论一个案子。石千甫起,此时,一个男性的、洪亮的嗓音堂堂入室,直惊动了麦府里里外外。
“红姑!红姑!有没有冰镇酸梅汤?”那个剑眉挺拔的男人笑着走进自己久违的“家”。“好热!我快渴死了!打赌我可以喝下整个水库的水!”
多熟悉的声音!不敢梦想会出现的声音!线红都呆了!她跌跌撞撞地跑到大厅,眼泪是在眼窝里滚动打转的,声音都颤抖了。“小波!我就知道你会……”她情感丰沛得挡不住了。
“你老是忘记,我早就不小了!”他把她矮矮圆滚的身子紧抱在怀里。“不要哭,小美人,哭了会长皱纹!”
小美人!线红一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眼泪又决堤了。她忘情又激动地扬声叫唤:
“大哥!大哥!你快来看是谁回来了!是小波啊!”她用袖子擦去怎么也干不了的泪水。“小波回来看你了……”
拄着拐杖的麦石千立在楼梯顶端。他默立的姿态仿佛已在那儿等待了一辈子。
两个男人的目光遥遥相望。好长的时间都没有人打破重压的沉默。
一个世纪过去了。
“来说声生日快乐。”杨波缓缓地。“你还好吗?”
石千没有回答,可是眼光没有须臾离开过。他慢慢步下台阶,线红慌忙上前扶他。只有距他如此之近的她才看清他面上的肌肉不自主的颤动,这说明了他内心的激动与震撼是怎样汹涌翻搅着!
梯顶出现另外两个人。
“欢迎回家。”良杰的声音里可是很难听出所谓的欢迎。他挽着身旁的佳人走下楼。“大哥。”
扬波和女子目光交会时的意外和复杂含意只有两个当事人能解。扬波淡淡一扫她安憩在他臂弯的手。
尹嫣在听见良杰那声“大哥”时,藏不住错愕的神情。
扬波呢?他想,老天总是在预料之外开他个顽皮的玩笑。
“这位是朱尹嫣小姐,我想她会愿意你叫她朱朱,这样亲切点。或许将来大家就是一家人了,这当然得靠我自己多加努力。”良杰的手十分自然地滑向尹嫣肩膀。“朱朱,你没见过大哥……”
“孟扬波,请指教。”
扬波先主动伸出友善的手,尹嫣礼貌地握过他的手。因她肩膀这一动作,良杰霸道的右手安分地回到身侧。
尹嫣看见他眼中轻松有趣的笑意。
“真是太好了!”良杰说道。“我就知道你会及时赶回来,你已经出门太久,这趟旅程可真长啊!每个人都在期待你。”他别有深意地。
“这是律师的专业嗅觉本能吗?时间对你我似乎都不致造成威胁。阿杰,你一点都没有变。”他转向线红,扬着欢快的声音。“红姑!有没有酒?酸梅汤已经满足不了我,大好的日子少了酒怎么行?庆祝重聚,我们都好好干一杯!这是爸的特殊日子!”
麦石千的精神是久不见的矍铄高亢!唤着女管家:“杨嫂,杨嫂!去把我书房那瓶还没开封的酒拿来!杨波少爷回家了!大家都要好好开心庆祝!……”
“还有糖蜜梅子干跟卤桃叶小肠,红姑,我连做梦都常梦见你的拿手小菜,馋得流口水!还有凉拌花瓜、翡翠千层糕……哇!我实在忍不住了!……”扬波腻着她,一如以往,三十岁跟十岁一样的调皮神气,简直就像昨天还留在这个家里,未曾离开。
宾客盈门,扬波穿过三三两两笑语人群,在庭院一角找到独坐静望水塘的朱尹嫣。她的眼睫一动,映着清澈流转的波光。
或静或动,凝思浅笑,总盈盈。
“这个世界真小,是不是?”他说。
尹嫣冷静迎视他的目光,他的“挑战”。
“也许上帝怕人类过得太无趣,制造一点难题让他们有得忙,就没空埋怨他了。”
“我是你的难题吗?”
“我猜你的确是很多人的难题。”
“律师都非这么聪明不可?”他说。“所以我怕跟律师打交道是有原因的。”
“就算我改行不当律师,恐怕还是这模样,抱歉无能为力改善。”
扬波眉一挑,两人都笑了。聪慧的女孩!他也不掩饰眼中的欣赏之色。
他还要开口,此时红始在门口挥手唤他,他只得说声失陪,暂时结束这和她交谈的愉快时光。
尹嫣凝视着他离去。说不清为什么,她并不想向他证实送花的事。尽管在今天短暂的交会后直觉告诉她送白玫瑰的人就在眼前,然而她想保留。暂时保留这份奇妙感觉。
不管上帝是否选上了他俩开玩笑,她知道这才是刚刚起头而已……
她真的不晓得太过发达的第六感到底是福还是祸!
辉煌陪小貂到医院做产检,在等候的时刻,她拉着他到医院隔邻的爱儿屋看宝宝用品。她的小脸紧贴后玻璃看这看那,东模模西模模,兴奋得很,标准妈妈新鲜人的模样。
“这鞋好可爱!还有那双小猫咪花纹的!你看!”小不点的小人鞋乖乖躺在她掌心她用指头比划着边惊叹。“这么小,有没有五公分?这么小的宝宝需要穿鞋吗?”
“那件兔宝宝装很可爱,好贵!等换季折扣再来买。”
“那边那件!对了,蓝色的,我们可以买母子装!”
在候诊室休息时,辉煌买了新鲜水果给她解渴;旁边一个挺着大肚,脸色蜡黄的孕妇看了他们好久,等辉煌走开了,坐近她,欣羡地说:
“那是你先生啊?对你真好,真体贴!”
“是。你也来做检查吗?”
“第五胎了!希望这回等到个男孩好交差,我婆婆已经好久没给我好脸色看了。”女人叹口气。“你是第一胎吧?有没有压力?”
小貂看着她枯槁憔悴的样子有些不忍。“没有,男生女生一样好,我们都同样期待。”
“你真好命!老公这么体贴又爱你,结婚不久吗?”
辉煌回到她身边。小貂笑着轻勾起他的右手小指。“是啊!不过感觉好像是一起生活好多年的夫妻了!”
江医生在每日的例行检查后惊讶地宣布麦石千的血压指数控制情形意外的好,身体和精神比三个月来的平均都理想。线红又是欣喜又是感激地送大夫到门口。
麦石千马上叫了良杰到他房里,说是有个重要决定需要跟他商谈。没想到五分钟不到,良杰就气冲冲冲下楼,线红被他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吓了一跳!
“门都没有!”他大吼。桌子成了他的出气筒。
线红从没见过他这样发脾气。良杰向来知礼懂分寸,能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良杰,是不是你爸爸出了什么……”
“他疯了!”他冷冷地。“他说决定把公司和房子给杨波,还有每年等比绩优股红利百分之八十无条件转让!凭什么?公司有我十年来的努力和心血,从基层学起到定航线、打通国际业务,是我一滴血一滴汗撑起来,我白天去实习,晚上念法律攻学位考资格,我对公司投入的程度不会亚于他!”麦石千名下最著名的千恰海运现已成为台湾海运的主力,并伸向航空旅游与电子资讯研发;是麦家父子法学专业外另一项事业领域。
“你爸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些事?”线红关切的是这个。她最近总是心惊胆跳。
良杰根本没听进她的话。“我不会让他们再一次联手夺走属于我的一切!他办不到的!”
他激愤地呼啸冲出了大门,响亮的一大声“砰”把不满与愤恨都甩给整栋屋子,久久震荡不去!
一样的街角廊檐,默默守护;不同的是,今晚校花身边飞来了一个小火点,两点红色星火相伴,仿佛也多了一些温度。是扬波。
阿波脚又开开地蹲着点烟,姿势比他还难看百倍。
“乘凉啊?”阿波明知还故问。可恶!
校花装蒜到底。“是,路边凉快!”
“都半夜两点了还‘闷烧’,你还真不是普通的骚!”他一打他脑袋。“还装!我实在佩服你真能憋,要换了我,憋不了三天保证流鼻血!”
“说什么啦!”他死爱面子。
扬波还怕他?“蹲这儿多辛苦?不如上去舒服凉快,谁规定条子不能嫖妓?条子不是人?这条街除了你也没人有抓人权,你上去,我给你把风!”用肘推他。
校花当场跟他翻脸!好像扬波触犯了他心中圣洁无瑕的女神。“你再说!不准你这样侮辱她!”
扬波笑笑,安静地看他。“你不也侮辱她?每天傻呼呼地守在她窗台下,守什么?守着不同的男人在她房里她身上来来去去?你以为你是罗密欧?世纪大情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条子帮忙做仲介咧!”
校花狠狠吸口烟,闷闷垂下头。“少说风凉话!你又知道我的苦处了?”
“是哦!苦、苦、苦!你还是准备在这儿蹲一辈子好了。”一会儿他又搭腔——“喂!你犯这病犯多久了?几天?且?不会是年吧?他××的!真高杆!忍功高强!”
原来花街第一号情痴的荣称得拱手让人了!扬波没想到校花犯了几年苦相思相思苦竟然还没病重身亡。俗话说闷闷吃三碗公,就是专门说他这种人。
会咬人的狗真的从不叫出声。
“你来干嘛?,丽花那儿三十二圈不够你模?”今天初十,“四季红”定期开麻将大餐。
“没心情,玩不下去。”扬波闷哼。“失恋的人做什么都没兴头。”
“失恋?你?”要是说失恋失意是他这种没人才更缺钱财的大老粗专利,校花也认了,而扬波?
“是啊!“天涯何处无芳草,偏偏就爱那朵芳草,可惜别人先给摘走了!”想到在别墅里看到良杰挽着牵着他这阵子来心心念念的那个冰山美女,杨波在那一刻真有五雷轰顶迎面打击之感!都是身经百战的人了,碰到这种事还是闯不过去!想了就闷。
又是良杰!他想上帝真的爱开人玩笑。不惜代价,不计方法。
“走,陪我去喝杯酒,既然英雄有泪不轻弹,用酒一浇总不算罪过!”
夜!真的很深了!两个大男人的影子并排走,两个焚烧又熄灭的小红点飞舞不停,不知怎的,那场景看来还真的有点儿凄凉……
前方天主堂的钟响敲了八下,已经在同个路口徘徊了半小时的良杰被镭射霓虹灯的强光一照射,猛地清醒过来!张目四望灯彩繁华的街头,他好奇为何每个人都匆匆忙忙来往穿梭都有目的可去,唯独他像是被世界遗弃的孤魂,飘荡无所依归。
他走进电话亭,拨了那个唯一记得起来的电话号码。铃响十声接通。感谢老天,她在家。
“朱朱,是我,下班了?”
听得出她的声音载满疲惫。“福宏的案子今天判定胜诉,大家都累垮了。”
“我下午就听说了,真恭喜你。”
“高兴是一定的,不过预定的大假泡汤了,工作狂杰森舅舅宣布明天九点准时报到。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好好洗个按摩热水澡,舒舒服服睡它一大觉。”
“那……”
“你现在还在忙?”
“不,我人在街上。想跟你谈一谈。”
“你碰巧找了个差劲的时机。”她笑笑。“是工作还是碰到什么不如意?或是车又被吊了?”
不知怎么的,良杰原本想倾诉的话又收了回去,怎么也难以出口。“没什么,突然想到你。朱朱,你有没有想过我俩之间似乎少了些什么?比方说在一起的时间……”
她失笑。“你打这电话就是要抱怨我们太少碰面?我们的工作都忙,又有工作狂倾向,这是没办法的事。”
“我是指……朱朱,我发现你对我似乎一点也不感到好奇,我们也未曾分享过彼此的过去和将来的计划。”
“杰森,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杰森是他的英文名字。尹嫣只有在某些特殊时候才会这样叫他,例如需要严肃、或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事实上,我是真的对你的过去一点好奇心都没有,更不可能为了曾经发生或已逝去的人事跟你起冲突、翻旧帐。要论历史,你我都有,你并没有义务向我表白陈年旧事。”
良杰默然。
“时刻也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家,多陪陪麦伯伯。上了年纪的人总希望孩子能多留在身旁。”
“我爸需要的人不是我,我不会自讨没趣。”
碰到家务事,尹嫣不好插口,只能感觉。认识良杰几个月,很多微妙的情况和气氛却似是在前天开始突然转变与浮现。孟扬波的出现改变了麦家的磁场。
“事实上,我正是想找你谈谈这些事,我认为、也希望你知道。我和我爸之间……”
“你为什么要恨他?”她敏锐地抓住了他没有透露的话。
良杰讶然!“为什么……”
“你自己也知道不是吗?”尹嫣感到一股疲惫厌倦,她突然很想结束这谈话。
“朱朱,我知道时间不对,可是,我现在过去你那儿,可以吗?”
尹嫣犹豫了一下,还是淡淡地拒绝了。“改天吧!我真的想休息了。不然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再谈。”
良杰接捺住失望,仍温柔有礼地问候晚安挂上电话。发现自己还是一个人孤独游荡。
家?他在很久以前就失掉它了。
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凑巧”的事,尹嫣走下律师大楼,就迎上那张潇洒的笑容。
今天白玫瑰缺席,让她心中一阵莫名失落感!现在这人却出现在她面前,这两件事之间有关系吗?还是只是她自己自作多情的臆测?
“下班了?见到你真是件好事!”今天她的穿着是标准的都会职业妇女打扮,利落、明快、净爽,不过他还是比较欣赏她作女性化柔性的装扮,那令她看来刚柔交织,分外神秘。
“真巧?别跟我说你是碰巧经过这儿。”
扬波笑了。“事实上呢!是今天上帝写的玩笑大全编纂完成,我决定还是听从它的指示来找你,管它是不是会演成一出大烂剧。”
一点点温馨和柔软的感受,尹嫣竞发现自己和他同样——紧张?
“你知道我目前正跟你弟弟在约劳”她挑眉。
扬波跟她一模一样的表情。“你们私订终身了?你先上车后补票、怀孩子了?”
“别疯狂了!你——”她翻白眼。
“你们上过床了吗?”
尹嫣被这个太过私密而冒昧的问题一下子给卡住了!她可以对他的粗鲁生气,可以拒答,但她竟然老实地招供了——
“没有。”怎么有这种蛮横霸道的人!“我是说还没有。”干嘛这么老实?她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扬波的反应很简单,他很开心,笑得眼都眯不见了。
“我这样问没有冒犯你隐私的意……”尹嫣身后的电视墙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是随时插播的最新新闻快报。扬波专注的表情连带使得尹嫣也转过头去。电视播报员的语气十分亢奋:
“各位观众,连续犯下七十八起妇女奸杀强盗案的杀人集团首领外号灰狼的黄任华下午在警方强力火力围捕下落网!由于嫌犯与同伙曾和警方爆发激烈枪战,疯狂攻击抵抗,造成两位警员受轻伤。目前黄任华下肢身受三枪但无大碍,唯有月复部的一枪恐造成嫌犯严重伤害,这颗致命的子弹刚好卡在小肠与肾神经血管深处。更令医方人员感到棘手的是,急救开刀后才发现嫌犯的内脏完全和正常人的器官位置相反,这样的病例在三千万人之间才有一次发生的机率,十分罕见!也就是说,在原本就非常危急困难的情况下又要面临病患体内器官位置完全倒错,这在医方来说是个十分大的挑战!”
“由于灰狼另外可能涉及多项军火走私案,是警方非常重视的线索;因此灰狼的生死格外令人关切!”
“现在我们来听听负责主治灰狼的国内最著名外科权威、仁大医院院长朱凯医师的意见……”
镜头上出现了父亲专注凝重的神情。尹嫣心里意外而又歉然!她和双亲相聚的时间本来就少得可怜,最近为了连串重要的诉讼案根本连家都没时间回,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还要靠看报纸看电视才知道。父亲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目前院方齐聚了各方专家共同会诊研究,这是极为稀有的病例,我们会尽全力……”朱凯不愿再多说。
尹嫣喃喃地——“这真是棘手!”
扬波从刚才就陷入了沉思,他突然叫了起来:“有个办法!镜子!”
尹嫣马上跳了起来!怎么就没有人想到这一招?
对了!利用镜子,在镜子的反映下,病人倒错的器官位置反而“恢复正常”了,这样等于解决了最困难的部分……
她得快去打电话告诉老爸这个救命妙法!
“喂!你要去哪里?你还欠我一个约会!”他喊住她。
“今天不行,我要去救人命!算加欠你一次好了!”
“你的卡片掉了!”
尹嫣上当了!以为她放在皮包里的一叠花卡不慎掉出让他看见了,那多丑!不管花朵是不是他送的,都泄露了她对这事的在意。她猛低下头要捡,哪里有什么卡片?一张熟悉的浅蓝笺纸递到她面前。
“小小玩笑,轻松一下,不要介意。”他温柔的声音。“很高兴你喜欢。”
尹嫣好气又好笑,飞快抽走卡片紧捏手中,嫣然一笑,轻快跑过转角,不见了影迹。
小貂本来以为是自己头昏眼花,等她发现这真的是强烈地震,恐惧得连脚都较了!
背后橱柜上挂满的玻璃杯叮叮当当晃得厉害,撞得破碎了!辉煌张惶地从房里冲出来!
“小貂!快走开,小心背后!”
来不及了!小貂根本连他说什么都没听清。辉煌一个箭步冲上前,用力把她甩开,完全不顾自己可能有多危险!
一切不过是三四秒间发生的事!当小貂从桌子后头按着剧痛的额角起身,眼看吧台的木挂柜就要整个压倒在因推开她而扑倒在地的辉煌身上!
“大哥!小心——”
小貂尖锐的叫声被沉重巨响全掩盖住了!
朱家三口齐坐在客厅沙发上看夜间新闻报导。头条连篇都是赞颂救治重嫌犯灰狼的手术圆满成功;尤其是负责主治的朱凯院长使用的医疗妙法,开创了有始以来所无的行例。说来虽是简单的原理,在这危急的时刻能够运用机智救治病患,对于警方往下查案有莫大助益贡献,警政署长特别前往医院向朱凯院长与协助医师们致谢,并预请择日由行政院长颁发特殊贡献奖……
不只在电视和整晚不停的道贺电话中,连在家里,朱凯都成了妻子与女儿的英雄偶像。
“爸你好棒!托你的福,杰森舅舅愿放我一天假,说要在家好好孝顺伟大的老爸。”
尽管疲倦,朱凯仍有着难隐的喜悦。他不是会陶醉在赞誉中的那种人,对于他来说,完成使命和身为一个医疗者的良心任务——无对象身分阶级之分一一就是最大的安慰和快乐。对他的淡泊性情,结缡三十载的妻子阳惠君总戏谑他是哲学家医生;夫妻俩感情深浓,数十年如一日。
“最该感谢的还是你那位朋友。”朱凯说道。“二十几位专科大夫聚集开会研商苦无对策,你的电话一到,难题迎刃而解。还是我的女儿了得!哪天请你的朋友到家里便饭,爸爸要当面谢谢人家。那位先生,还是小姐,是从事医务工作?”
尹嫣这才发现自己对来去神秘的扬波根本所知无几。“我不知道,大概不是吧!不像。”她想,没有一个医生会像扬波那种调调;就像不会有人把楚留香和神医华陀的形象联想在一起。
楚留香去当医生可能会给医院带来不少困扰;单单苏蓉蓉红袖和甜儿的家务事就会让他无暇开刀看诊。
“我也想不出什么职业适合他,等他自己来揭晓答案好了。”
讲台上的曹师父正拿着指导棒对小黑板上的帝王功图解讲述得口沫横飞,诊所门外忽然一阵胡乱骚动,涌上大堆人马,将大间小厅塞得水泄不通。负责作录音的陶儿按掉录音机,扬波叼着牙签出场。
又是花街鼎立的三国英雄人马。乖乖!三派首领都到齐了,看来季大会的气氛不善,弄得不好连刀子枪炮都亮出来!不过他可对医治一堆破肠烂肚半点兴趣都没有。
“有胆大家来拼!”萧勇横眉竖目,一脚跷到藤几上,几上茶水为之晃动颤抖。“死一个了一个!”
“你说这什么话!”大白呸地痰吐飞地。“便宜让你占尽还不知足,欺负到我们线上来,X你XXXXX!要拼?好啊!我早有这意思!”
“你们也太不像话!”财哥召来小弟点烟,撂狠话——“你们俩肚子里搞啥污把戏还想骗谁?今天我不把你们两个专拆烂污的烂货干掉,我阿财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小小一条花街就有三股力量分管,可见这条街有多肥!谁叫杨波倒楣,他这小诊所是唯一没有粉味的地方,不会触犯到道上不成文的谈判禁忌,就沦为每回三国大战的杀戮场。
“喂喂!三位大大哥,尊重一下这里是私人地盘,你们能有三方满意收场绝对是我最高兴见到的,可惜今天时机不对,大家得先消消火气,回去想好是该刀拼还是枪战,时间决定就通知我,我会派人去等,跟以前一样。”
三人齐不耐地问道:“为什么今天不行?我们今天非弄出个……”
陶儿倚在帘旁。“你们好吵!课根本上不下去!是谁带人上来的?也不看好时间,我贴在门上的海报都写得清清楚楚!”
这三个不是纹身就是满脸疤的凶神恶煞一见到这个娇俏辣气的小女孩,原来的怒火煞气顿消了大半。有女人,怎么谈下去?阿孟这儿什么时候藏了个“小辣椒”?
萧勇把脚收了下去。“可是我们不能就这么回去……”
“不会进来一起上课啊?”陶儿实在很想教化这群动不动就要比拳头要刀棍的野人。“你们要是多花点时间练功,对人生还有点用处,这样成天不学好,会让你们家里的人多伤心?谁没有妈,将来又不需要伴侣的?别再害女人了!来!进来,一个接一个排好,照顺风去坐在后排……”
辉煌幸运逃过一劫,却换来右肩与右手臂骨折的代价。除了顿失大半正常活动能力的不便之外,许多事得落到小貂身上代劳。更是他最感过意不去的地方。刚开始他还坚持努力用左手自己用餐,但他的左手在多处擦伤割伤的影响下笨拙得叫人叹息!小貂会红着眼睛接过饭碗跟匙子。
“我来。”
“真的不用了,你已经有很多事要忙,这样实在太麻烦你……”
“你是为了我才受伤。”她想起他奋不顾身救她出危境,根本忘了自己安危,他干嘛总是对她那么客气、见外、那么好,深怕麻烦她?他为她和宝宝做的已经够多了,这些小事相较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你再跟我客气下去我就要生气了!我们是夫妻!管它是哪种夫妻。”她垂下眼。“做这些也是应该的。”
辉煌不再固执,他听话地张嘴。笨拙的左手缓缓擦掉她掉个不停的眼泪,越擦越糟,糊了半张脸。
这一受伤,完全反映了辉煌平日的人缘有多好!三天里探病客盈门,花街的莺莺燕燕把店头内外装点得热闹非凡。校花更发挥他“驻街官”的威严把守门口,规定进出的人都得消费,否则就是没有诚意。这一着果然奏效,几天里“清凉薄荷海”营业额屡创高峰,整修改装的钱筹足了不说,定存进帐荷包满满,辉煌高兴得连受伤的痛苦不便都忘却许多。
扬波一天跑个三趟来帮他察看伤势兼添新药,老匆匆来去,辉煌反而没什么时间跟他聊,却发现他安静消瘦很多,常显得失魂落魄心不在焉。辉煌只好拖了校花问。
“有吗?阿波不就一向那个死样子?”校花抠着耳孔。“对了,大概是失恋影响他的心情,他好像这样说过。谁晓得这次不是来真的!他那花心家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是恋爱天!”
“对方是谁?怎么没听他提过?”以前扬波都说的,当茶余笑料谈,病势不重。
“好像是个已经死会的。他还叹息什么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近在身旁却咫尺天涯的,作诗一样!”
辉煌眼皮一跳!敏感地联想——“那女孩已经结婚了?这么说阿波很痛苦,没有解决的办法吗?”
“‘对最亲的人怎么抢得下手?伤哩!’,他是这样说的。”校花摇头。“看来阿波这回陷得满深。你不说话我还没注意,看我真粗心大意!”
辉煌默然不语,他的心沉到谷底。种种往事与回忆片断迅速掠过脑海,他尝试理解出个逻辑,理不清,情更乱。
恐惧在他心中成形——会是真的?可能吗?只怕他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
一般孕妇是怀孕初期害喜最严重,小貂却是第四个月开始犯得厉害。每天一早就见她脸一僵,捧着胸口趴在马桶边干呕,惊天动地呕完一阵才开始梳妆打理,做早餐。喂辉煌吃食、开店门。
辉煌虽关切,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呆呆看她吐完,然后神清气爽地开始一天工作。看她哎得连胃都像要翻了,之后又神采焕发体力充沛得不得了,不禁佩服起女人的潜力。她们拥有奇妙的神奇力量,和男人是迥然两套系统。
可是今天他心中藏着许多话,说了怕出错,不说又憋在心中难受。他终究找了午休时间将话问出口。
“小貂,你有没有发现阿波最近心事重重不太对劲?”
“没有啊!他昨晚还拿了朵玫瑰花来,说象征高贵纯洁的白玫瑰用来送可爱孕妇和可怜的病人夫妻百年好合。”
辉煌心头笼罩悲哀的色彩。原来他的猜测竟然印证了!原来长久以来他都忽略掉了阿波真实的感受。人们的笑容之下可能藏着多少痛苦?他直到现在才明白。
“小貂,你觉得阿波人怎样?”
“我很喜欢他啊!虽然他平常给人的印象老是吊儿郎当不正经,不过私底下的他实在是个好人,真性流露,十分率真。只是不知道哪个女孩有这样的魅力和幸运网住他。阿波是个值得信赖、可以仰靠终身的好男人。”她想到就说,毫不保留欣赏之情。“你们都是。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没什么,问问而已。”辉煌将话题移向别处。
他得到小貂的答案了!而这,对现在的情况可有帮助?
辉煌渐渐感觉一股难言的痛苦涨满心中。他望着忙碌的小貂,却怎么也没有勇气抖出真相和他的犹豫——
小貂,你可知道那个具有魅力和幸运的女人早已出现?就是你啊!什么也不知情的你快乐地周旋忙碌,却不晓得有另外两个人因着一项情感的秘密为你受苦……
老天!我到底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下一个!”扬波头也不抬。今天小陶说她爷爷做寿要请假,他只得身兼数职,从早开始就忙个不停,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直到桌下那飘飘衣裙声与熟悉香气提醒他,他猛眨眼——“是……”
可不!尹嫣负着双手打量这间小小、有点乱又不至于太乱的诊所。老天!他感激陶儿、崇拜陶儿、她昨晚离去前还大肆清扫整顿了一番。扬波心中响起赞美诗,发现自己手心在——冒汗!
“原来你真的是医生?”她点点头。“经验丰富。”
扬波摘下眼镜。这最后一个“病号”果然不是来看病的;他倒了茶给她,建议说到咖啡厅坐坐好了,尹嫣笑说这里满好啊。一时两人没说话,倒也不是尴尬。
本来躺在里间打点滴休息的阿美这时旁若无人一路哀哭着下楼去了。她是久年忧郁病的患者,平常症状还轻微,一碰到下雨天就开始发癫发狂。连老鸨桑都不太睬她,有一餐没一餐的养着她。尹嫣听着那悲凄哭叫毛骨悚然。“她病了吗?”
“不大不小的病。经常是这样,好也好不了。”
“有没有原因?”她关切地。
“这年头日子难过原因多得很哪!”他将手枕在脑后,欣赏着今天风韵沉静的她。恐怕他已经也染上爱看她的“病”了。“没想到你会出现。”
“我从花店的人那儿问来的。你在这里很有名,他们说……”
“拜托!别说!”他捂住耳朵,不敢听。他可以想象她听了传言后,对他的印象全是怎样七折又八扣!他是否还没真正开战就被封杀出局?“你还是把那些难听又不实的谣言忘光吧!”
尹嫣惊奇。“你一定做了不少亏心事!是好话,不用紧张。我今天是代家父来谢谢你的,改天到我家吃饭?”
“好意心领!饭局就免了,不敢麻烦!”
扬波忙不迭的婉拒令她有些意外。“我还没说……”
“我们杂牌密医是见光死,还是少跟大人物打交道为妙。我很敬佩朱教授、朱院长的为人与成就,可是吃饭——还是谢了。”看了那日尹嫣看报导后的急切反应,他一联想就大致猜出了她的家庭背景。坦白向来是他的特点,宁可把糟糕的缺点全抖出来,那么再糟也不会糟到哪里去。密医就是密医,他并不怕她轻视或拿他跟谁比较。他会什么都让她最先知道。
尹嫣没有对这点发表任何评论。“你不问问被你救回一命那人的情形?”
“说实话,我还真不关心。我已经完成医生救人的责任,其他就不关我的事。反正那个作恶多端的家伙早晚难逃一死,他一条命还抵不过几十个人的命,死了是活该。”
尹嫣听了噗哧一笑,“没错,每个人心里都是这样想的。其实这一点你跟我很像。站在职业角度来说,不管医生或律师都不该把个人意见带到工作领域,特别是加以道德判断。不过我想这一点是我永远做不到的。以前是一厢情愿为了追求真理与公平才誓愿成为律师,但是站到职场上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真理和公平退得很远,以当事人为第一优先才是准则,但是我还是勉强不来睁眼说瞎话。”她幽幽叹口气“舅舅老说我要学的事还多着,他不知道这些我根本就学不来,也不想去学。我这辈子或许永远无法成为一个成功的律师,不过绝对是个有良心、忠于自己的‘人’。”
“为了这句话,值得我再多请你喝一次咖啡。”
“那么你总共欠我三次了?”她一颔首。
“要三十次也行。我们可以一边吃饭一边讨论这个。”他拎起椅背上的薄外套。“走吧!”
“这样就可以了。”扬波丢掉脏污的纱布药带,将伤处敷药固定。“你好得顶快,有美女全天候照顾果然成效不同。看样子再忍个几天就可以拆石膏,吃无禁忌,就是行房还是暂时避免,吃一时‘素’是为将来长久幸福着想!”
辉煌笑不出来。他心中有苦恼有疑问,却只能观察探测阿波的一举一动、言行谈笑。阿波把痛苦隐藏得太好,是不想让他担心吧?“阿波,你最近都忙些什么?”
“赚钱啊!当抢钱一族!美金狂跌、期货大赚、股票虽持平但是后劲无穷,买基金倒维持有百分之二十的收益,反正诊所固定看半天,其他时间自由,单单这些就够我忙,其他的事都顾不得了。”
阿波是借着忙碌来掩饰忘却失意,辉煌不忍。“陶儿说你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
“我?她才不好!前两天晚上有两个男孩子抢着来送她回家,想不到小陶陶行情那么好吧?她为了选A还选B懊恼好久,成天在我面前比较两人的优缺点。”
“阿波,再怎么样,我们都是好兄弟对不?”
“这还用问吗?”扬波收拾东西。“快把伤养好,我看小貂快担心死了,恨不得分担你的痛苦。快快起来,我们三个再打保龄球去。我还有事,先走了。”
留下辉煌沉思默想。谁也不知道此时他已下了个重大决定!虽然痛苦、虽然困难,却是必须。能让他所爱的人都快乐,那么就算他受再大的煎熬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