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你,沒得商量 第三章
一樣的銀邊鉤花天藍紙箋,字跡龍飛鳳舞;今天的內容是笑話一則,附上小人頭插圖,十分逗趣。尹嫣捧著紙箋不由得笑了起來。
第十天了!每日準時十點,總有朵美麗的白色長梗玫。瑰向她報到。壓在玫瑰下的是神秘仰慕者的親筆話語,恰是她喜愛的淡淡藍;有時是一首短詩,有時是笑話、小篇剪報、手寫歌譜,甚至是篇漂亮的毛筆字。沒有署名或邀約、要求,這位神秘客似乎就是純粹為了送花而送花。那高貴的白玫瑰日日在她的案頭散發芳香。
尹嫣不是沒好奇過這位仰慕者的真實身分。從十三歲起,收到愛慕者的鮮花禮物成了日常作息之一,然而這個人有著那麼一點與眾不同,從信箋上的字跡和訊息傳達了他的細致與多面才華。她對他一手漂亮的毛筆字印象深刻,她沒想到這個時代還有年輕男子寫得一手好書法。小時候父親老強迫她乖乖坐在書桌前描永字八法,是出了國才解月兌這夢魘。她天生沒那細胞,因此這人的天分更讓她贊嘆。
直到第九天的一張素描畫才讓她的猜測落實。
簡簡單單的一張鉛筆速寫傳神地勾勒出作者那不羈又昂藏的神氣,是了!尹嫣的記憶里還有這麼個匆匆一面。萍水相逢的人。據他的說法,她還欠他一場午茶約會。
應該是他。
只是,還真的沒想到是他。
既然他不出現,尹嫣也沒再把這件事放心上,只是漸漸習慣玫瑰與藍箋的到訪,總有意想不到的驚喜。
杰森舅舅扣門。「這麼美麗的花,是良仔送的?」
「不是。這人不肯透露姓名。」
「這麼神秘!良仔有危險敵手了。」
「只是一朵花而已,沒事。」
「女孩子最禁不起的就是鮮花與情書攻勢。就算你不好奇,這人終究會出現的。」
「或許我真的對這種事冷感些;我得承認自己實在不是個浪漫的人。」尹嫣說道。
「良仔是嗎?有時情侶的性格互補反而能配合得最好。」
尹嫣一笑置之。「我還沒想得那麼遠。」
說實話,目前愛情在她生活中的比重實是微不足道,她也沒有把任何人納進她日常計劃里的意思。媽咪說過她太愛自己,或許吧!反正她很滿意這種愜意自足的生活,根本找不出任何缺點。
她反而欣賞神秘男子那種無所為而為的態度。沒有壓迫感,維持距離,這樣對彼此來說都輕易得多。
「記得三十分準時開會,我已經吩咐密斯林重新把資料調出來。」杰森闔上門。
「我就來。」尹嫣抽出最厚那疊文案,將椅子推回。在出辦公室之前,不忘把玫瑰花葉下的藍箋放進抽屜一角,同樣的一疊紙箋最上頭。關門離去。
瓶中玫瑰兀自昂揚著純淨傲人的芳姿。
凌晨四點整,那扇種著茂盛爬藤的白格窗子終于熄了燈,歸于一片黑寂。
校花收回因仰望太久而發酸的目光,慢吞吞拉起身子,伸個懶腰——
四點。這一班「站崗」是他每日例行的最後任務,他的一天都是在那個窗口的「燈號指示」下才宣告結束——
踩熄煙蒂。掃過大街的夜風把他的臉刮得熱辣發疼。背後突然「吱」的好尖銳一聲,嚇得他頭皮發麻!
「死貓!你××的!」不是死貓,是活貓叼著肚破腸流的死老鼠從他胯下借道。
老街那頭有個沉沉腳步拖了過來,破鑼嗓像砂紙硬生生被刮掉層砂。是白天推車賣炸薯丸子的孫老毛。
已喝得癲醉,把著空酒瓶 啷 啷往腦袋上敲,定楮看出是他。「老弟,你在這干嘛?罰……罰站哪?」
「撒泡尿啊!晚上水喝多了,睡不著。」
「光喝水有個啥意思!走!到我那兒喝兩杯去……」老孫不分東西南北搭了他便走。
「要喝改明兒再約,這麼晚了,我送你回去,不然大嫂又說話……」
「哈!她沒得說!我家那婆娘被我氣得跑回她娘家去了,總算給我耳根有幾天清閑日子好過。女人啊!煩死人!走走走!去喝點!我藏了好幾壇秘方藥酒,不是自己人還沒得喝咧!只要半杯,有你想不到的神效!你猜……一小時?一小時不夠看啦!」
「這邊、是這邊!我帶你回去。」
「一醉解千愁啊!人生都是假的,只有酒好、酒好!呃!」孫老毛顛躓了一個大跟頭,險些連校花也被他帶倒。「酒也比女人好!女人話多!像我家那婆娘,成天嘩啦嘩啦咕嚕咕嚕,跟條金魚似的!不過說實話,她一天不在我眼前嘮叨還真不習慣,昨兒個還夢到她罵我,罵得狗血淋頭!不過一夜可睡得真舒爽……」
陶兒的美容午睡是被兩個男人的爭執聲所破壞。她睡眼惺松、疑惑地爬到門簾後,校花像是早就趴在那兒觀看許久,他作勢要她別出聲。
來客是個她沒見過的陌生男子,和揚波差不多的身量,可渾身光鮮體面多多。然而重點不是這個,揚波背對著他們,但陶兒可感覺到他不尋常的緊繃姿態及兩個男人間劍拔弩張的氣氛。
陶兒沒見過揚波用這種態度對人。現在這個大散仙聲音中無一絲笑意,他連跟人討債都沒這麼嚴肅嚴厲過。
「你知道我要的東西只有一樣,其他用不著多說。」
那個男人竟在笑!像是貓存心作弄逃不出掌心的老鼠。「你有你的要求,我有我來的任務。這是九百萬的支票,你名下今年該得的股利。我的責任是把東西帶到……」
「我不需要。你只要把屬于我的東西還我。」
九百萬哩!陶兒看看校花,懷疑自己是不是听錯。揚波竟把送上門的大筆白花花銀子扔出去,那口氣像丟掉破布爛書似的。九百萬!平常摳得像什麼的揚波這下竟然變得這麼大方?
「東西沒交到你手,我沒法交差。你要知道,我並不樂意來。」淡淡的敵意,相持不下。「爸交代……」
「誰說什麼都跟我沒關聯,爸爸是你的,跟我沒關系,你用不著在這賣弄……」
「是‘他’要我交給‘你’,我可不管……」男人像是蓄意在「欣賞’楊波痛苦的表情,隨著他刻意加重的一字一句,揚波臉上掠過一陣痙攣。
揚波冷冷打斷——「我說過了不要提那個人!我早就跟你們麥家毫無關系!在我十四年前走出麥家大門的那刻起,就跟麥家斷得一干二淨再無牽扯!我孟揚波不需要別人同情或施舍,你們以為用金錢能夠彌補錯誤、弭平良心的不安?我知道你也並不情願來,這一年一度的‘苦刑’根本不必要存在!我再說一次,該我的東西給我,我不需要麥家的臭錢!」
「你盡管否認,你能夠欺瞞自己多久?血緣親情是這輩子都抹煞不掉的事實,你越逃避,心里更清楚,這事實讓你很痛苦吧?」他殘忍地提醒他,眼中是冷酷惡意。「錢髒嗎?一點也不。髒的是人心。承認你恨我們吧!怎麼不把鈔票狠狠扔在你最恨的那個人臉上?怎麼不敢?你怕嗎?你就是怕他對不對?你孟揚波什麼也不是,不過是只沒膽的老鼠……」
陶兒直想沖出去狠揍那個衣冠楚楚的禽獸一頓!校花強拉住她,作個警告她別妄動的凶狠表情。陶兒只能又氣又急的猛瞪那個男人。她心疼自己喜歡的男人這樣受人侮辱,她所不明白的是揚波為何任憑他言語欺辱而毫不還擊?
揚波平靜地拿過他手上的支票,兩半、四半……轉瞬間撕成碎片飛散在街道上。
「九百萬哩!」陶兒忍不住嚷嚷!校花一把捂住她的嘴,比了個槍斃的手勢。陶兒乖乖閉上嘴,用力瞪他。滿月復疑問憋得她快爆炸了。
「很好,有創意。」男人臉上的陰沉烏雲可不是說的那麼回事。
「好了,你的東西我收到了。我要的東西,拿來。」
男人坐在桌上。「燒掉了。」
楊波整個人在瞬間全變了!他沖上前抓住男人的領子,」那男人也不含糊早有防備。兩個男人扭打成一團,不分軒輕,兩雙泛著紅絲、怒火上冒的眼楮不相讓地對峙,那眼光是那麼強烈、頑蠻,交纏不可解的宿世深仇,任誰見了都會為兩人這樣深濃的懷恨冤仇震懾住!那是怎樣頑強的怒與怨?仿佛要穿透時空阻力,毫不留情地致對方于死地,無一絲可舒月兌的空間……
「那人到底是誰?」陶兒用力拔開校花的手掌,把他拖到一旁小聲詰問;再不問她就要悶死了。
「你不要問我啦!」校花搔頭。「這叫我怎麼好說……」
「拿來!」揚波一聲威力冰冷的怒吼又搶回兩人注意力。陶兒校花速速趴回簾子後頭。
男人掙月兌開他,站起身,拭去唇角血跡,緩緩從上衣內袋掏出張小紙片。揚波像是獲得生平至寶,慌忙接過。
陶兒努力伸長頸子想看清那是什麼,可惜距離遠,物件又緊握在揚波手中,根本無從窺起。然而她看得清清楚楚揚波的表情——他,眼里激動著的……可是淚光?他望著手中物件的神情那麼溫柔虔敬,雖只是一秒間掠過而已,那神情將陶兒感動得說不出話來!這一連串疑問引她加倍好奇。她猜若揚波的生命中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曲折,這兒就是最大的傳奇與私密了。
揚波很快武裝起自己。「你要怎樣才肯把剩下的照片殘片交給我?隨你開價,只要你說得出口……」
「無價。」男人知道自己手中握有永勝王牌,注定箝制凌虐懷恨的仇敵。「你說多少價錢能換取看自己敵人痛苦的無上快樂?我就是要這樣一年一年提醒你的痛苦跟罪惡。你們曾經加諸在別人身上的痛苦,我要你加倍償還回來……」
「夠了!」揚波沉聲道,「你今天來的目的都已達到,大可痛快地離開。我沒有留你的意思。」
「只可惜你這輩子永遠擺月兌不了我,真是遺憾!」麥良杰在門旁停下,並沒有回頭。「還有最後一件事。下個月五號是爸生日……」
「我說過了,再不要在我面前提到那個人……」他和他分據房間兩頭,像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線,一靠近就注定爆發痛苦沖突的威脅。
「這或許是他最後一回辦壽宴了,他的心髒在前年中風後惡化得特別快,最近幾次突發休克,醫生說……」他住了口,深吸口氣。「他沒說什麼,不過我猜他會高興見到你。」
「不關我的事。」揚波的手不自覺地緊抓椅子靠背。
「我的話說到這里,隨你來不來。」男人冷冷拋下最後一句話,徑自離去。
揚波不知在那兒僵著發呆了多久,他抓起外衣轉身下了樓。陶兒趴在窗台上張望已不見他人。
「那個男人到底是誰?阿波哥怎麼會招惹上這樣一個天字大仇家?」她抓著校花的袖子猛晃。「你一定知道對不對?」
校花意興闌珊地,悶著。「仇人嗎?你是太小了,才看不出愛跟恨真正只有一線之隔。沒有源頭,哪來相對這麼強烈的仇恨?」
「你在咕噥什麼?說白話文啦!」
「想知道就自己去問阿波,我不當壞人。今天跟你說,明天又有理由罵我多嘴公。」
「不會啦!說嘛!說!」陶兒痴纏頑纏。「我跟你最好了!告訴我!」
他躲。「不要跟著我啦!你明知我這人最心軟,禁不起女人纏,你再問下去我就沒轍了。」
這下陶兒追得更起勁,差不多黏到他身上去,像無尾熊寶寶那樣。「說!說!說!你守不了多久的啦!
六月六號,大順之日;一早,輝煌便拉了小貂上注冊處公證。小貂還恍恍惚惚地在半睡夢中流連,計程車已經在法院門口停下。
整個過程不到五分鐘便結束。他倆都穿著白襯衫、牛仔褲,輝煌竟事先準備了兩個戒指,小貂有意外的驚喜。一切明快簡潔,她還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結了婚。
他們從側邊小門出法院,躲在屋檐下,發現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小雨。她回頭望望輝煌的側臉,他在張望黑壓壓的天際。小貂心中升起清新的特殊感覺,一時說不出話;清涼的雨絲撲上她的頰。
「請你吃冰淇淋,有沒有意見?」他笑笑問她。
慶祝新婚,冰淇淋相賀。「我喜歡!我可以拉你的手跑過去嗎?」
他反而很驚訝。「我沒說過不準啊!」
他的手寬大溫厚。小貂沒看他。「已經很久沒有一雙溫暖的手供我握著了。」
「還有我在。不要忘記,我們現在是夫妻了。我的意思是說法律上的,你不要誤會。」
小貂被他逗笑了。她真的沒踫過這麼羞澀的大男人,一半穩靠得可撐天闢地,一半像個青春未褪青澀的孩子,且從不隱瞞他的面貌。「我很高興跟你結婚。」
「你哭了?」他注視她眨動的眼睫。
「沒有!」小貂急忙否認,用笑靨回答他。只有她知道那串墜進心底的酸澀;眼淚是滾燙,雨絲是冰冷,然而這實在不是個適合掉淚的日子。她初次結婚的大喜日呢!盡管有糟糕的天氣,她仍希望它會是個晴朗的記憶。「我是高興。雨打進眼楮了。」
「我也很緊張,沒結過婚。」他早就把程序排得好好的。「公證完,先去吃冰淇淋,看早場電影。可以等過兩天再到戶政事務所登記,反正寶寶可以安心了,不用再著急。」
小貂勾起他的肘彎。「直沖到那個轉角!一、二。三!」還沒喊完,他們撒腿齊開跑。不介意那些個高高噴濺積水的窪兒,直奔路的那頭,連串歡呼和笑聲追逐散落的雨絲,連竄進領口的水滴都沒放進眼里了……
當那位豐腴的中年婦人走進診所,揚波剛結束完晚間的打坐。他並不驚訝她的到來;他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溫暖擁抱,是婦人笑著連連驚呼他才放下她。
「你這孩子,長這麼大了還頑皮,把紅姑轉得頭昏眼花。」婦人坐下喘氣,放下肘彎的皮包。「來,紅姑看你這陣子是不是又瘦了!我上次帶來的人參和雞精你是不是又拿去送了人?這麼大了還不會照顧自己,越養越瘦!」她疼惜地模模他的肩腫和腰背,仿佛他少了幾斤幾兩肉她都掂量得出。
「我壯得很哪!」揚波耍寶地展示臂肌。「天天練功打坐,保持體能最佳狀態。」他奉了茶,像小孩樣蹲在她面前,把話直問開了——「紅姑,我最開心見到你,可是你不能犯規,我們有過約定的,不能提不該提的就——」
對這聰明過度的孩子能怎樣呢?一個眼神交換,何線紅的心事毫無遮隱地攤開在陽光下。她無奈地開口︰「不是犯規,只是這回我不能不說,紅姑昨幾個夜里想了個通透……」
揚波站起身,背轉過身去點上了煙。他曉得她最不愛煙味,但現在這事不重要。
「你知道昨天良杰來過了?」
楊波那冷淡的語氣刺得人心好痛!線紅一想到這兩個自小被她揣在懷里疼愛關照、視若己出的兩兄弟如今彼此仇恨淡漠相對更甚于不相識的陌生人,就禁不住眼淚潸潸。是老天爺存心懲罰人的過錯吧?讓一個家支離隔閡如此!一對兄弟徹底反目,是人的盲目與罪孽才遺禍成現今的痛苦與不幸,而這一切公平嗎?又該向誰去追悔?「我問阿杰好久,他才肯告訴我,你們這兩個孩子實在讓我心疼,你們……」她哽咽得說不出話。
揚波躲得更遠,重重煙霧遮掩了他的表情。「紅姑,不要難受。這個結局是理所當然,你不認為這樣對每個人都好?你不能硬要把三個相懷恨的人綁在一起生活,會瘋的!」
「胡說八道!」線紅持手絹拭淚,只是她心中積壓許久的悲哀憂愁怎麼也清理不完。「我真的弄不懂你們父子三個,一個模子出來的臭脾氣,就是誰也不肯先低頭讓步。明明三個人都過得不好,還要咬牙憋著硬撐!人是血肉做的,不是機器,再倔又能撐到幾時?總有撐到極限的時候……」她說到最心酸處,又是老淚如泉涌。是心焦,是憂煩!
「你知道我不想听這些。」他轉身。「你不是最愛看我的畫?我去拿前陣子到山上寫生的幾幅得意作給……」
「我只是難過。」何線紅吸吸鼻子。「你跟良杰兩個小時候那麼好,連便當的菜都搶著讓對方吃,看到漂亮的彈珠一定買雙份。高年級欺負良杰個子小,你以一擋十被揍得修兮兮還緊緊護住他;長大些了,穿同牌子的牛仔褲,一起動腦筋追校花,國中畢業同領市長獎,好風光的!看看你們現在,明明是最重情的孩子……」
「紅姑,如果你來這里就是要搬這些陳年舊事,我沒興趣听,也早就不記得了!」
「我知道你心里不肯原諒你爸爸,可是,至少同情,好嗎?」她說得好艱難。要承認這樣的事實,好像拖在她心口上的一把刀,割得她鮮血淋灕!「你爸他犯過太多錯誤,可是對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你還能計較什麼、還能計較多久?這些年來,他衰老得特別厲害。你也許無法想象,但這是真的,他擁有的日子可能也不多……就算看在紅姑面子上,算紅姑求你!阿波,你長到這麼大,沒見過紅姑低頭求人的是不?」
楊波大大的震撼了!他緊緊盯住她哀懇的、真情流露的目光,一時之間被自己突然體會到的事實震懾得無法言語。
是!要說這世上同他最親愛的人,除了早逝的母親之外,就屬紅姑。在他生命中最值得記憶的、如置身天堂的十年歲月里,她等于扮演了慈母的角色,給了他心靈無微不至的溫暖。他拿她當第二個母親看,全心仰慕的情感。
紅姑是麥老夫人買來的養女,等于是麥石千的義妹妹,終身未婚嫁。在養父母去世後跟隨麥石千一起生活,照顧家人。她的一生都在付出與溫柔對待中逝去而無怨無悔。麥家夫婦待她恩情重,她是真心把自己給了麥家,此生此身都屬麥家人。
只是從沒有人知道她——
「你爸那人就是牛脾氣、愛面子,其實他心里是想你的,你一走就是十幾年,他從沒有快樂過……」
「他快不快樂與我無關!是他自己造的孽,無需別人同情。你認為我得承擔他的情緒快樂與否?那麼對于他給我們母子造成的痛苦、給別人造成的傷害又該誰來負責?犯錯本來就需付出代價!他是不動刀的劊子手……」
「這樣說對他太殘酷!他現在什麼也不是,充其量只是個病弱、不快樂的、期待兒子諒解與溫情的可憐父親。他也把自己折磨得夠苦的,阿波,畢竟他是你父親,你知道他一直最偏愛你,你們以前……」
「不要再提以前!為什麼你們老要活在以前?」揚波暴躁地走來走去,頭發狂亂。「我只承認現在,關于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我寧可忘得一干二淨……」
「血緣牽連,阿波!」線紅憂傷地望著比她高出幾個頭的揚波。「斷不掉也忘不掉的!」
「別詛咒我吧!老天!」他倚在敞開的窗子旁,讓晚風冷卻他激動得根本無法運轉的腦子。
「紅始不要求你原諒他,我知道那很難;只要你去看看他,跟他談談話,這就夠了,就夠了!他就會高興的……阿波,這次算紅姑求你好不?失掉這次,誰知道以後
「你是愛他的是不是?」楊波一句話終于點破了隱瞞了三十年的迷霧!他到底是忍不住。紅姑的表情是最好的回答。
她沒有退縮。只是多年的酸楚秘密一朝被親如孩兒的他點破,線紅不禁激動,吶吶地,她流下眼淚。
「這樣為他用心半生,你,值得嗎?」楊波輕輕問。
「我不重要,只希望這個家好好的,他、阿杰和你都好好的。我一直懷念過去在一起的日子,到現在還常夢見,回想起來更淒涼。難道真的不可能回復以前的日子?阿波,人生真的不長,尤其你爸已經快走完屬于他的這一生;他風光過、 赫一時,而現在只是個孤單寂寞的老人。」
「他有兒子。」
「你跟阿杰同享他的生命。他可以失去整個世界,就是無法忍受失掉你們兩個;偏偏你們倆都離開他了。」
「良杰還在他身邊。」
「你不懂,已經不一樣了。你爸已經受了苦,他為他犯的過錯鞭答了自己十幾年。阿波,想想紅始的話,紅姑知道你是個多有情的孩子,恨又如何?愛的力量不是足以化解一切?除了你爸的不是,也多想想他曾付出的一切。想想他種種的好……」
揚波不語。在知道這樣一樁久被忽略的真相後,他被紅始心中義無反顧的慈愛溫柔所撼動!
沒有人會知曉這樣一個平凡女子生命中蘊藏貫穿如此深沉的情愛。
已不能問值得與否;只是,什麼樣的力量支持她這樣將一生夢想、半生的情感全牽系交托在一個負盡天下女人心的風流多情男子身上?他瀏覽花叢數十載,獨未曾正視過她一眼,而她只是默默陪伴追隨、默默犧牲奉獻、永遠在他身後,站成安靜的影子,直到最後的時刻,還是為他設想,說的是他、念的全是他——
是痴心還是傻氣?
比起她來,他們又如何?
輝煌洗完澡出來,見小貂窩在他的地鋪上自己跟自己玩撲克牌。見他僅穿著短褲也不避,笑著把椅背上的干毛巾扔給他。「不愛用吹風機的人,還是得把頭發擦干,否則當心老了會留後遺癥。這是老師教的。」
輝煌趕快背過去套上T恤。他不確定她是否在他背後偷笑,抑或是他的錯覺。
「你怎麼不睡?」
「睡不著,來找你聊天,」小貂抱著涼被。「否則一個人玩牌也無聊,算半天還是算不出戀愛星座現身。而且今天是我們的結婚日,就算是確保安全的新婚夜,給你個晚安吻不犯法吧?」她做的比說的快,輝煌還沒領悟過來,她已噘著紅唇在他面頰上響亮一吻。
輝煌感覺全身血液直竄腦門,熱度逼升沸點!心里慶幸日光燈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臉色——輝煌咳了咳,加穿了件又寬又大的長汗衫;小貂還無知無覺地自顧自洗牌發牌作排列。
「你知道我剛才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想什麼?想你!我在想,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有他們這樣的婚姻,說好沒有任何權利義務,不上床、不虧欠,他不要她有一絲一毫心理負擔。對于男女情緣,小貂當然是明白,月復里寶寶都懷上了,她要裝傻也裝不來;只是在輝煌面前無需掩蓋佯裝什麼,正因為他的正直與思無邪,她更可放心大膽,拋卻世俗顧忌。他願意這樣接納照料她,于她便是親人情分,旁人再無可比擬。「我有個結論,你不是怪胎就是聖人,不過我都同樣感激。大熱天的,你為什麼穿得這麼厚?」
「我傷風……我——試穿看看。」
「怎麼辦?看來我今晚失眠定了。我們開瓶酒小酌一番以資慶祝,怎樣?」
啊?還喝酒?還沒沾到酒精,他的腦子就開始醺熱暈陶陶!狼人一見滿月亮光恐怕就要開始做瘋狂的事,連止都無方嘍!「喝茶吧!酒會亂性。而且我的皮膚對酒精過敏。」
小貂失笑。「亂性?那個‘性’?反正一定跟我沒關系。不逗你了。」她看到他恤衫上公牛隊排行拱著至尊無上的紅籃球,又興起了動手去戳。「漂亮的球!還做成立體浮凸效果。」
輝煌受不了了!一把把她拉到大街上。「我們去散步!散到你想睡覺再回來。」他再不冷卻冷卻自己,恐怕就會被那股燥熱燒焦了!今夜涼風颯爽,月華如練,正是適合——的好風景。
洞房花燭夜,他們就這樣勾著手一路走,聊到天亮。
若是有個女人的美連女人都會看得發呆、都喜愛、都神往,那便是絕對的美女了。當那個陌生女子走進「清涼薄荷海」,小貂正搖甩的薄荷綠香也定住不動了。女子帶股風動的香氣,款款而來,薄唇畔的微笑像是塘畔荷彩,明亮晃蕩。
什麼都淡淡的,美得讓人覺得舒服。同性不至嫉妒,單單欣慕。她說她叫畢慧,來找孟醫生。小貂一時轉不過腦筋,一想才知道她說的是揚波。
「他不在診所嗎?」
「他昨天告訴我下午可能會到這兒來。」畢慧解釋道,似略有些焦急。「或許我晚一點再過來看看。」
「也好。如果揚波醫生過來,我會轉告他。」
「就請說我想把做診查的時間提前,這樣他就曉得了。謝謝你,小貂姊。」
小貂訝異她竟知道她。畢慧笑說她早就從孟醫生那對他們熟悉了。小貂納悶竟從沒見過她,更不知花街藏著個這麼出色的人。畢慧住在與花街只一小巷之隔的長排公寓區,那兒屬于巡警跟龜公都不涉足的三不管地帶,算是花街的遺月復子;套句行話——就是個體戶,缺乏管理。但正由于黑白兩道都睜只眼閉只眼,生意倒也蓬勃,只是秩序亂些、流動率特別大。
這樣的女孩實在是可惜了!小貂想起以前總有川流不息想擠上熒屏、一躍星河的年輕女孩;甚至比起那些出名的女主角,畢慧的條件都不見得差。只是人的際遇,怎麼說呢?
她娟秀淡然得不像會跟這龍蛇混雜的地方扯上干系。小貂對她有著難以言喻的欣賞與好感,單單一眼,她相信自己識人的眼光。
「你也喜歡看畫?」畢慧驚喜地發現吧台上攤開著的一疊西洋藝術分輯介紹。眼光馬上被吸引住了!她看小貂的眼楮是發亮著的。「可以讓我看看嗎?」
「當然。」這套罕見的博物館精品是小貂閑來進修做的功課,她手上還打算再寫個本子,關于一個中國女孩到歐洲學藝的傳奇故事。
畢慧白皙的手指不住點畫比落。「我那兒也有好些書,如果你不嫌棄,有空時歡迎你來坐坐。我很少有來往的朋友,不過我會很盼望同你一起喝茶聊天。」
畢慧高興地抱了兩大冊書回去;她前腳才走,校花急匆匆進來,臉色都不對了。
「她——她——剛才來干什麼?」他的臉漲成豬肝色,連話都說不清了。「她來買飲料嗎?我看見她抱著書……」
「大哥,你怎麼了?你哪里不舒服?你說的她是誰?畢慧?她犯了什麼案子嗎?」小貂被他嚇著了。
「不用管我!畢慧她剛來的嗎?她跟你講話嗎?她說什麼?」校花一疊聲地問,嗓子都破了。
「她才剛走,就在你來前一步回去的。」
校花那懊喪表情真正是「摧心肝」,好像剛犯下一生彌補不回的大錯。「都是那臭小鬼絆住我,該早點來的!」
小貂看出了幾分「玄機」。可是校花對畢慧?可能嗎?她不禁困惑。主動提供情報——「她來找揚波大哥,說要通知他……」
校花變了臉,緊張兮兮,草木皆兵!馬上反彈——「她跟阿波有什麼關系?我怎麼都不知道?她平常根本不跟人來往的,怎麼會扯上阿波?她還說什……」
「畢慧說要提前診查安排的時間。」
這下校花意外得連下巴就快掉下!「看病?她也得病?我怎麼從來不知道阿波幫她看病?這麼秘密!阿波也太不夠意思了!」
匆匆進來的陶兒抓住校花打量,像市犯人。「你有沒有看見阿波醫生?他是不是又偷跑出去泡妞?留下我孤零零做老媽子,他連病都不看,診所丟下不管……」發現校花失魂落魄如喪考批的模樣,她納悶地轉向小貂——「他失常啦?升等又被打回票嗎?」
貂聳聳肩,表示不知情。陶兒逮住機會就要告校花的狀,讓他的「不遜言行」昭告披露天下。「小貂姊,我告訴你!你一定沒听過有這麼色的警察!他最愛欺負我,笑我發育不良,還勸我去‘來春閣’打膨膨針!」她氣呼呼地比劃。「就是那個、那個!還說別人是一夜之間神跡出現,我得耐心等上半年!小貂姊,你非幫我主持公道不可!……」
校花早就一溜煙月兌逃無影無蹤!
輝煌輕輕推開房門,一室陽光靜靜揮灑。
小貂不在,說要上超市買日用品。房里卻留著她的氣息——女性化的清香;還有一些迷糊與隨性,比方說床頭披掛滿滿的衣衫。小貂習慣把東西留在隨手可取最方便不花力氣的地方;她說過若是可能,她會住在一個空無一物的房間里,擁有最隨意的空間配置應用。上個公寓便是她的實驗場。
他逐項瀏覽她攤放在桌上的書,小熊書簽一角釘著兩個成交叉狀的釘書針,散放的稿紙上字跡潦草難辨,被咖啡漬黃了一大片。她新買了兩張版畫,還有莫迪里亞尼跟克利的海報,面床的牆上掛著滿滿的精裝海報畫片,她說要培養寶寶的藝術氣質,從小就參與和偉大藝術家的對談。
他從床鋪下找出噴霧充水器,注滿水,顯眼地擺在窗台邊。她老是忘了澆水。不過那盆卷拍自從跟著遷居來一此,原本枯黃的縴葉又重新恢復生機,隨和風姻娜飄搖。顯然這兒的風水絕佳,適合生命生長。
他撿起一頁被風吹落地上的白紙,發現那是她隨手涂抹的幾個不甚連貫的句子。
結婚——屋檐,便有了一個家
男人,女人,將來到這世界/地球的女圭女圭
有時我想一個真正的家是什麼樣子
或許是真心的等待
一盞燈,一雙絨毛拖鞋
一缸冒泡泡的魚兒
溫暖的毛線球——
字寫到這兒就被打斷,之後是團團亂七八糟的叉叉和圈,皺得發泡起紋的痕跡表示她也許曾打算揉掉它,不知怎的又決定把它給撿回來。被風吹落,像顆起皺紙球;等待被舍棄或重新保留的命運。被動的夢。
輝煌將紙壓回稿紙下端。再看一眼,輕輕闔上房門,離開。
若是未曾听過一個血性男兒椎心傷慟,你不會了解什麼是真正的痛苦與悲哀!
也只有在深沉無人的暗夜、荒涼曠野,揚波才能放肆地讓情緒奔瀉,再也無從隱匿。
一聲聲暗啞硬咽,一聲聲長夜悲嚎,仿佛是挖掘了生命中最大的淒楚悲痛撒向夜空,卻苦無出路,淒清無主地徘徊流連。
人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然而清淚也有埋不盡的時候。向夜空間人間還有真理可尋?問世間的債可還有所謂公平?無解。蒼天總是默默。
事不干己。
揚波緊握手中那半幀破碎照片,那是他努力拼拼湊湊了十年還找不全的影像。他這一輩子遙望追尋的舊夢。
他只能憑借遙遠的記憶喚回那清晰又模糊的娟秀人影。
母親;一個人一生中最初的孺慕情愛。
「為什麼?為什麼這樣折磨我?為什麼?」堅硬的石塊凌虐他的皮肉空拳,那尖銳的稜角割出了條條血痕,可是心靈早已悲痛粉碎的他根本再也無覺于的疼痛!
問夜空,遙遠的母親你如今在何方?
褥暑夏夜,他卻凍顫得發抖,渾身寒徹冰涼。
揚波走出花店,就發現在他身後鬼鬼祟祟閃躲的陶兒。
「你跟蹤我干嘛?在調查局找工啊?」
陶兒不避嫌地親熱攙住他的膀子。「關心你嘛!你到花店做什麼?一定是送女孩子花對不對?」她一副料定他「對不起」她的口氣。
揚波一概否認。「收會錢!」
兩個胸前掛著「饑餓三十-愛心募捐」箱子的中年婦人從兩人中間穿過,積極招募。揚波以為陶兒一定義不容辭熱烈響應,沒想到她對那兩個對她出現拉扯動作的婦人很粗魯地推開了!她們口中還出現「這個年經人真沒愛心」之類的話。陶兒沒理她們,忿忿地趕上他。
「怎麼回事?我以為你這種‘路見不平義勇憤慨型’一定是愛心楷模。」
陶兒顯然很不舒服,繃著臉。「我不喜歡她們做事的方式!」
「愛心募款也會招惹你?」他不解。
「愛心無罪。我只是不欣賞很多人‘行善’的嘴臉,好像頭上頂個愛心的光圈就比別人善良優越,可以強迫人迎合他們的意願,不捐錢就代表罪惡、可恨、冷血動物!換個時間地點對象,我也許會樂意捐錢,但是不掏荷包並不能跟缺乏愛心劃上等號。或許我失業在家里蹲反而急需人救濟,他們真有愛心怎能不來同情我?」陶兒一抒發心中不平就沒完沒了。「何況金錢不見得能解決一切問題,現今我們的社會就因為發展畸型又貧乏才習于以金錢多寡來作為唯一的衡量標準。事實上就算捐了幾百萬幾千萬又怎樣?我打賭那些受救濟者的生活改善絕對有限,制度和外在條件不改,困境不會消失;就像有再多的流浪狗之家,卻不如一套完整的動物管理法規。要援救非洲貧苦國,不如先做好節育宣導和性病愛滋的防範教育,這就是你們醫生的神聖任務了。再說,若真有心,還是先救救我們自己的家園,它不見得病得比別人輕。」
揚波笑了!一拍她,哥兒們似的。「有抱負!等你在新聞界磨個十年八年,可以去競選民意代表,我一定支持你。」
沒想到陶兒的反應是很不屑地撤撇嘴。「錯!其實我對政治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平常根本懶得想這些事!」
他好奇——「那你都想些什麼?想嫁人?」
「胡說八道!」她不搭理他。
「那就是吧!」他也無所謂。
陶兒一會兒就自動招了。「其實就算想嫁也沒人要。我跟很多男人都沒話說,同齡的男生太幼稚,年紀大的又總愛倚老賣老,會吐血!」
「我保證有一個你一定滿意又適合,你跟他有得是話講,絕無冷場!」他神秘兮兮。
陶兒以為他要毛遂自薦,又期待又害羞。「不用說,我知道……」
「校花是個大好人,又是清清白白的單身漢,雖然年紀大一點,倒是……」
陶兒賭氣不理他了!揚波還不知自己是哪句話說得不稱她的心意,只好自言自語。
「趁年輕找個好對象,省得淪落到我這樣一把年紀了還在嘗暗戀苦果……」
陶兒抓這種事耳朵最尖了。「你有新情人?」揚波前前後後閃閃爍爍的話把她的心吊得七上八下,忽喜忽憂,沒個踏實處。
「沒有啦!」他笑嘻嘻。「都是人家自動暗戀我。」
陶兒暗罵聲臭美,氣焰可是收斂多了。「波波哥,你到底欣賞什麼樣的女人?」
「什麼樣啊?長發、豐胸、蜂腰、大圓臀、美腿,再加上一張天使臉孔……」揚波陶醉得閉上了眼楮,好似那個只應天上有的絕世美女宛然就在眼前。「天底下男人的夢想是一致的!」
他「庸俗」又實際的答案讓她好不失望!「為什麼男人都不能對大哺乳動物免疫?女人的智慧應該大部分是藏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吧!」他說的那一整串,她連一項都備不全。她小小聲發問︰「喂!你也認為我該听那個老不修校花的話——去打‘膨膨針’?」校花天天對著她「洗腦」,她還可以一巴掌應付過去,但心所愛慕的男子在面前……陶兒的自信終于動搖了!
沒想到楊波競捧著肚子哈哈大笑!「小陶!怎麼人家說什麼你都認真?」
「你騙我的?」
他親親愛愛地搭著她的肩。「也不能完全這樣說啦!」
「明明就是你說的!」她咬住他不放。
他開始對她「曉以大義」。「小陶啊,你看,我是個醫生,更是花街十年來唯一的醫生,美的丑的身體不知看過多少具,你想我還可能會被這種膚淺的皮相之美所蠱惑嗎?」
「當然啊!」陶兒誠實地。
是把自己說得太神聖了!揚波模模鼻梁,修正過來「會是會,不過我更懂得欣賞女人的內在美、高貴氣質。」
不過陶兒現在最關心的可不是什麼內在氣質了。她盤算好久才決定問出口——「波哥哥,你做‘那種’手術嗎?」
揚波不敢笑得太厲害。「我不干!」非不能也,乃不為也,否則他早八百年前就發了!「你還是把這些事統統忘掉的好。」
陶兒嘆氣。「其實我這個人生平胸無大志,只要能讓自己過得快樂,作些改善也不無……」
「胸大無志。」他笑道。「別改的好。」
「什麼?」她沒听清。
「沒有什麼比現在的你更完美,何必要改變?這樣才更表示將來娶你的男人是為了你臉皮以下胸脯以上的東西,反正其他的都沒有。」
陶兒本來還要感謝他的鼓勵與肯定,一想,才知道上了他當,粉拳毫不留情。
「是校花說的,你別打我啊!」一時不慎說溜了嘴,他只好對不起這個患難兄弟。他可以想象校花被陶兒五馬分尸的慘狀!到時候若需要他他會出面的,該縫的縫,該補的補,不收錢!
「你才胸無大志!有本事出去開業呀!為什麼甘心窩在花街當個沒出息的地下醫生?」其實她是好惋惜的。在她眼里,楊波是個杰出又特別的好男人,萬中無一(她是這樣想的),他該有更好的前途。
「你怎麼知道?」
「你以為我當記者當假的?隨便一查就知道了。」她傷心。「你就甘心一輩子這樣過?」
「我覺得很好啊!沒事繳那麼多稅干嘛?吃飽了撐著?」他看看她,很開明的。「你要是嫌丟臉,或是兩萬塊薪水太少又太累,你可以離開我沒關系……」
陶兒趕緊澄清,怕他誤解她,更怕他自尊受損。「我又沒有這樣說!你不準冤枉我!我很喜歡跟你一起做事,真的!沒有執照又怎樣?我認為你是盡責的好醫生,我對你有信心。」
「或許這些日子來我交給你的工作負擔太重了,我也有自責過……」
「我覺得很好呀!看到你認真工作的樣子,我就覺得累一點也是值得的,這份滿足喜悅就是給我最好的回報,只是我從沒告訴過你……」
一支粉紅棉花糖止住了她的口,揚波簡直像會變魔術!可是那甜蜜蜜的滋味流入心窩,是這樣令人難忘!
「請你!我最可愛的小員工。」
陶兒忙著舌忝手指,才沒時間說話哩!
陶兒從沒看過校花這種反常的舉動;從那個清秀美女走進診所到她微笑(當然是對她了)著離去,向來是標準大老粗一個的校花像中了邪,眼楮都直了,朝牆壁傻笑——文靜地端坐。美女走了,他才如大夢初醒,一臉酡紅。
「你干嘛?思妻癥發作,沒看過美女嗎?」陶兒心酸酸地。同是女性,他就沒正眼看過她超過十秒鐘。她還是有點虛榮的。
「在這里是沒看過。」他掩飾地。「我不是專門看她,只要是美女我都看,我小時候的偶像是白嘉莉,世界超級大美女!」
「白嘉莉是誰?中國人嗎?」
這小鬼跟他的年紀落差實在太大,不說也罷。校花逮住走出里間私人診療室的揚波,如臨大敵。「阿波,她看的是什麼病?」
揚波被他搖晃得骨頭快散掉。「誰?陶兒?」
「她呀!畢……畢慧。」兩個字說得坑坑巴巴的。
揚波可稀罕著。看著他黑烏烏泛紅的臉。「沒病。」
「梅病?」他緊張得不得了!
「沒有病!醫生怎麼可以隨便透露病人的資料?你以為我是那種沒有醫德……」他背著偷笑。
「警察問話,可以說吧?」他祭出金牌。
「誰甩你?」揚波咕嚕咕嚕大口喝水。
陶兒拊掌大樂。「想利用職權泡妞哦?好差!」她跟揚波說,「可是她真的很有氣質,瘦歸瘦,可是該有的她一樣都不含糊。我就最羨慕人家這種成熟的氣質。」
「畢慧是個很有上進心的女孩子,人家也不過大你幾歲、她很愛看各種各樣的書,賺夠了錢就出國旅行,到目前為止已經走了二十幾個國氛」楊波對她的欣賞之情表露無遺。「畢慧跟一般做這行的女孩子不太一樣。」
陶兒拿起畢慧剛帶來說是留給揚波醫生听的錄音帶。「貝多芬先生、莫扎特先生,哇!听這麼有水準的東西!你听了不會睡著嗎?」
「開玩笑!本人以前在高中樂隊是指揮,很有素養的。貝先生和莫先生跟我特別熟!」
「你?」陶兒懷疑。「那畢慧跟你也‘很熟’嘍?你下次幫我問問她是怎麼保養身材的,如果我這輩子有她十分之一的好身材就心滿意足了!」她不禁下意識朝下郁悶地望望。「有些事,人力不一定會勝天,我已經很努力做運動了……」
「還是打針比較快啦!」校花不知死活地接話。「幫你介紹一種大商的加強針……」
陶兒抓起球棒K了過去。「打?打你的頭啦!」
輝煌把那雙獅子頭花樣的漂亮絨毛拖鞋送給她的時候,小貂快樂得抱著它,說不出話來。
「登山會聚餐模彩抽中的。」單看她喜愛的眼神,輝煌就擁有加位的快樂。
「很好看。」
「我想你會喜歡。本來還有另外一雙是青蛙圖案。」事實上他在大老遠的家用飾品店選了好久。
「獅子很好!我喜歡!謝謝你。」
小貂把鞋先收進房里,又回到店面查帳。實際上她有些心不在焉,老是想笑。幸福的、暖暖的感覺。
怎麼說呢?最近這段時間來她像生活在幸福的雲端,凡事都特別順利順心,前所未有的充實偷快。忙歸忙,但她忙得起勁,每個人都疼她,尤其輝煌;生活平淡但總有些小小的驚喜,點點滴滴都讓她好珍惜的。某一天,有個客人突然送他們一缸美麗的小金魚,小貂將它放在吧台邊,這樣每個走進店里的客人都可一眼看到這個新「店東」之一;然後是柴柴來到「清涼薄荷海」;柴柴是只被丟棄的柴犬,小貂在散步途中踫到這只瞎了一只眼的瘦弱小狗,心生憐惜,從此連一天也離不開它。就這樣,魚。小狗、店務和輝煌就成了她生活中主要的部分,她忙得不亦樂乎。
夏季走到末端時,輝煌買給她幾種顏色的毛線,小貂又是驚奇!
「你怎麼永遠比我快一步做了我想做的事?我心里正盤算著找一天到藝品店去找些特別的毛線,寶寶出生的時候正是最寒冷的農歷新年。」
「踫巧。我正經過藝品店時看見這些新進貨的粉彩顏色很好看,想你可以用得上。」
一點點依戀、一點點付出與歡喜,一步一腳印,小貂漸漸愛上了留在花街的生活。她從未曾擁有過自己的家,可是她開始悄悄想︰這個溫馨和快樂——也許就是家的感覺了吧?
星期日早晨,麥府純白色西班牙式二層樓別墅上上下下顯得異常忙碌,為著主人麥石千的七十大壽壽宴做準備。擔任女主人的何線紅里外奔忙進行監督籌劃。預定在草地上舉定的音樂野宴雖然從下午三時才正式開始,但麥府上下已經為這個重要盛大的日子忙碌了好幾天。每個佣人都分發了滿滿的工作進度表,所有的人沉浸在興奮期待的心情中;因為這一天許多工商政界的重量級人物都應邀赴宴。麥府之主麥石千在法政界累積了豐富人脈,線紅早在一個月前就擬出了賓客名單,包括三位政壇的頂尖人物在內。
所有的人都在熱烈談論,只除了壽宴主角——麥石千。相對于線紅的費心張羅安排一切,他默不聞問宴會的事;仿佛這一切與他無關。從去年底出院,他每天在書房窗前出神默想的時間比過去七十年獨處加起來的還多。
逞論生日,他根本不在乎它的意義了!
十點整,線紅在廚房吩咐臨時添加的事項,良杰和尹嫣在二樓小書房討論一個案子。石千甫起,此時,一個男性的、洪亮的嗓音堂堂入室,直驚動了麥府里里外外。
「紅姑!紅姑!有沒有冰鎮酸梅湯?」那個劍眉挺拔的男人笑著走進自己久違的「家」。「好熱!我快渴死了!打賭我可以喝下整個水庫的水!」
多熟悉的聲音!不敢夢想會出現的聲音!線紅都呆了!她跌跌撞撞地跑到大廳,眼淚是在眼窩里滾動打轉的,聲音都顫抖了。「小波!我就知道你會……」她情感豐沛得擋不住了。
「你老是忘記,我早就不小了!」他把她矮矮圓滾的身子緊抱在懷里。「不要哭,小美人,哭了會長皺紋!」
小美人!線紅一听到這個久違的稱呼,眼淚又決堤了。她忘情又激動地揚聲叫喚︰
「大哥!大哥!你快來看是誰回來了!是小波啊!」她用袖子擦去怎麼也干不了的淚水。「小波回來看你了……」
拄著拐杖的麥石千立在樓梯頂端。他默立的姿態仿佛已在那兒等待了一輩子。
兩個男人的目光遙遙相望。好長的時間都沒有人打破重壓的沉默。
一個世紀過去了。
「來說聲生日快樂。」楊波緩緩地。「你還好嗎?」
石千沒有回答,可是眼光沒有須臾離開過。他慢慢步下台階,線紅慌忙上前扶他。只有距他如此之近的她才看清他面上的肌肉不自主的顫動,這說明了他內心的激動與震撼是怎樣洶涌翻攪著!
梯頂出現另外兩個人。
「歡迎回家。」良杰的聲音里可是很難听出所謂的歡迎。他挽著身旁的佳人走下樓。「大哥。」
揚波和女子目光交會時的意外和復雜含意只有兩個當事人能解。揚波淡淡一掃她安憩在他臂彎的手。
尹嫣在听見良杰那聲「大哥」時,藏不住錯愕的神情。
揚波呢?他想,老天總是在預料之外開他個頑皮的玩笑。
「這位是朱尹嫣小姐,我想她會願意你叫她朱朱,這樣親切點。或許將來大家就是一家人了,這當然得靠我自己多加努力。」良杰的手十分自然地滑向尹嫣肩膀。「朱朱,你沒見過大哥……」
「孟揚波,請指教。」
揚波先主動伸出友善的手,尹嫣禮貌地握過他的手。因她肩膀這一動作,良杰霸道的右手安分地回到身側。
尹嫣看見他眼中輕松有趣的笑意。
「真是太好了!」良杰說道。「我就知道你會及時趕回來,你已經出門太久,這趟旅程可真長啊!每個人都在期待你。」他別有深意地。
「這是律師的專業嗅覺本能嗎?時間對你我似乎都不致造成威脅。阿杰,你一點都沒有變。」他轉向線紅,揚著歡快的聲音。「紅姑!有沒有酒?酸梅湯已經滿足不了我,大好的日子少了酒怎麼行?慶祝重聚,我們都好好干一杯!這是爸的特殊日子!」
麥石千的精神是久不見的矍鑠高亢!喚著女管家︰「楊嫂,楊嫂!去把我書房那瓶還沒開封的酒拿來!楊波少爺回家了!大家都要好好開心慶祝!……」
「還有糖蜜梅子干跟鹵桃葉小腸,紅姑,我連做夢都常夢見你的拿手小菜,饞得流口水!還有涼拌花瓜、翡翠千層糕……哇!我實在忍不住了!……」揚波膩著她,一如以往,三十歲跟十歲一樣的調皮神氣,簡直就像昨天還留在這個家里,未曾離開。
賓客盈門,揚波穿過三三兩兩笑語人群,在庭院一角找到獨坐靜望水塘的朱尹嫣。她的眼睫一動,映著清澈流轉的波光。
或靜或動,凝思淺笑,總盈盈。
「這個世界真小,是不是?」他說。
尹嫣冷靜迎視他的目光,他的「挑戰」。
「也許上帝怕人類過得太無趣,制造一點難題讓他們有得忙,就沒空埋怨他了。」
「我是你的難題嗎?」
「我猜你的確是很多人的難題。」
「律師都非這麼聰明不可?」他說。「所以我怕跟律師打交道是有原因的。」
「就算我改行不當律師,恐怕還是這模樣,抱歉無能為力改善。」
揚波眉一挑,兩人都笑了。聰慧的女孩!他也不掩飾眼中的欣賞之色。
他還要開口,此時紅始在門口揮手喚他,他只得說聲失陪,暫時結束這和她交談的愉快時光。
尹嫣凝視著他離去。說不清為什麼,她並不想向他證實送花的事。盡管在今天短暫的交會後直覺告訴她送白玫瑰的人就在眼前,然而她想保留。暫時保留這份奇妙感覺。
不管上帝是否選上了他倆開玩笑,她知道這才是剛剛起頭而已……
她真的不曉得太過發達的第六感到底是福還是禍!
輝煌陪小貂到醫院做產檢,在等候的時刻,她拉著他到醫院隔鄰的愛兒屋看寶寶用品。她的小臉緊貼後玻璃看這看那,東模模西模模,興奮得很,標準媽媽新鮮人的模樣。
「這鞋好可愛!還有那雙小貓咪花紋的!你看!」小不點的小人鞋乖乖躺在她掌心她用指頭比劃著邊驚嘆。「這麼小,有沒有五公分?這麼小的寶寶需要穿鞋嗎?」
「那件兔寶寶裝很可愛,好貴!等換季折扣再來買。」
「那邊那件!對了,藍色的,我們可以買母子裝!」
在候診室休息時,輝煌買了新鮮水果給她解渴;旁邊一個挺著大肚,臉色蠟黃的孕婦看了他們好久,等輝煌走開了,坐近她,欣羨地說︰
「那是你先生啊?對你真好,真體貼!」
「是。你也來做檢查嗎?」
「第五胎了!希望這回等到個男孩好交差,我婆婆已經好久沒給我好臉色看了。」女人嘆口氣。「你是第一胎吧?有沒有壓力?」
小貂看著她枯槁憔悴的樣子有些不忍。「沒有,男生女生一樣好,我們都同樣期待。」
「你真好命!老公這麼體貼又愛你,結婚不久嗎?」
輝煌回到她身邊。小貂笑著輕勾起他的右手小指。「是啊!不過感覺好像是一起生活好多年的夫妻了!」
江醫生在每日的例行檢查後驚訝地宣布麥石千的血壓指數控制情形意外的好,身體和精神比三個月來的平均都理想。線紅又是欣喜又是感激地送大夫到門口。
麥石千馬上叫了良杰到他房里,說是有個重要決定需要跟他商談。沒想到五分鐘不到,良杰就氣沖沖沖下樓,線紅被他臉紅脖子粗的樣子嚇了一跳!
「門都沒有!」他大吼。桌子成了他的出氣筒。
線紅從沒見過他這樣發脾氣。良杰向來知禮懂分寸,能把自己的情緒控制得很好。「良杰,是不是你爸爸出了什麼……」
「他瘋了!」他冷冷地。「他說決定把公司和房子給楊波,還有每年等比績優股紅利百分之八十無條件轉讓!憑什麼?公司有我十年來的努力和心血,從基層學起到定航線、打通國際業務,是我一滴血一滴汗撐起來,我白天去實習,晚上念法律攻學位考資格,我對公司投入的程度不會亞于他!」麥石千名下最著名的千恰海運現已成為台灣海運的主力,並伸向航空旅游與電子資訊研發;是麥家父子法學專業外另一項事業領域。
「你爸為什麼突然提起這些事?」線紅關切的是這個。她最近總是心驚膽跳。
良杰根本沒听進她的話。「我不會讓他們再一次聯手奪走屬于我的一切!他辦不到的!」
他激憤地呼嘯沖出了大門,響亮的一大聲「砰」把不滿與憤恨都甩給整棟屋子,久久震蕩不去!
一樣的街角廊檐,默默守護;不同的是,今晚校花身邊飛來了一個小火點,兩點紅色星火相伴,仿佛也多了一些溫度。是揚波。
阿波腳又開開地蹲著點煙,姿勢比他還難看百倍。
「乘涼啊?」阿波明知還故問。可惡!
校花裝蒜到底。「是,路邊涼快!」
「都半夜兩點了還‘悶燒’,你還真不是普通的騷!」他一打他腦袋。「還裝!我實在佩服你真能憋,要換了我,憋不了三天保證流鼻血!」
「說什麼啦!」他死愛面子。
揚波還怕他?「蹲這兒多辛苦?不如上去舒服涼快,誰規定條子不能嫖妓?條子不是人?這條街除了你也沒人有抓人權,你上去,我給你把風!」用肘推他。
校花當場跟他翻臉!好像揚波觸犯了他心中聖潔無瑕的女神。「你再說!不準你這樣侮辱她!」
揚波笑笑,安靜地看他。「你不也侮辱她?每天傻呼呼地守在她窗台下,守什麼?守著不同的男人在她房里她身上來來去去?你以為你是羅密歐?世紀大情聖?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條子幫忙做仲介咧!」
校花狠狠吸口煙,悶悶垂下頭。「少說風涼話!你又知道我的苦處了?」
「是哦!苦、苦、苦!你還是準備在這兒蹲一輩子好了。」一會兒他又搭腔——「喂!你犯這病犯多久了?幾天?且?不會是年吧?他××的!真高桿!忍功高強!」
原來花街第一號情痴的榮稱得拱手讓人了!揚波沒想到校花犯了幾年苦相思相思苦竟然還沒病重身亡。俗話說悶悶吃三碗公,就是專門說他這種人。
會咬人的狗真的從不叫出聲。
「你來干嘛?,麗花那兒三十二圈不夠你模?」今天初十,「四季紅」定期開麻將大餐。
「沒心情,玩不下去。」揚波悶哼。「失戀的人做什麼都沒興頭。」
「失戀?你?」要是說失戀失意是他這種沒人才更缺錢財的大老粗專利,校花也認了,而揚波?
「是啊!「天涯何處無芳草,偏偏就愛那朵芳草,可惜別人先給摘走了!」想到在別墅里看到良杰挽著牽著他這陣子來心心念念的那個冰山美女,楊波在那一刻真有五雷轟頂迎面打擊之感!都是身經百戰的人了,踫到這種事還是闖不過去!想了就悶。
又是良杰!他想上帝真的愛開人玩笑。不惜代價,不計方法。
「走,陪我去喝杯酒,既然英雄有淚不輕彈,用酒一澆總不算罪過!」
夜!真的很深了!兩個大男人的影子並排走,兩個焚燒又熄滅的小紅點飛舞不停,不知怎的,那場景看來還真的有點兒淒涼……
前方天主堂的鐘響敲了八下,已經在同個路口徘徊了半小時的良杰被鐳射霓虹燈的強光一照射,猛地清醒過來!張目四望燈彩繁華的街頭,他好奇為何每個人都匆匆忙忙來往穿梭都有目的可去,唯獨他像是被世界遺棄的孤魂,飄蕩無所依歸。
他走進電話亭,撥了那個唯一記得起來的電話號碼。鈴響十聲接通。感謝老天,她在家。
「朱朱,是我,下班了?」
听得出她的聲音載滿疲憊。「福宏的案子今天判定勝訴,大家都累垮了。」
「我下午就听說了,真恭喜你。」
「高興是一定的,不過預定的大假泡湯了,工作狂杰森舅舅宣布明天九點準時報到。我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好好洗個按摩熱水澡,舒舒服服睡它一大覺。」
「那……」
「你現在還在忙?」
「不,我人在街上。想跟你談一談。」
「你踫巧找了個差勁的時機。」她笑笑。「是工作還是踫到什麼不如意?或是車又被吊了?」
不知怎麼的,良杰原本想傾訴的話又收了回去,怎麼也難以出口。「沒什麼,突然想到你。朱朱,你有沒有想過我倆之間似乎少了些什麼?比方說在一起的時間……」
她失笑。「你打這電話就是要抱怨我們太少踫面?我們的工作都忙,又有工作狂傾向,這是沒辦法的事。」
「我是指……朱朱,我發現你對我似乎一點也不感到好奇,我們也未曾分享過彼此的過去和將來的計劃。」
「杰森,你今天是不是吃錯藥?」杰森是他的英文名字。尹嫣只有在某些特殊時候才會這樣叫他,例如需要嚴肅、或有些不耐煩的時候。「事實上,我是真的對你的過去一點好奇心都沒有,更不可能為了曾經發生或已逝去的人事跟你起沖突、翻舊帳。要論歷史,你我都有,你並沒有義務向我表白陳年舊事。」
良杰默然。
「時刻也不早了,你也早點回家,多陪陪麥伯伯。上了年紀的人總希望孩子能多留在身旁。」
「我爸需要的人不是我,我不會自討沒趣。」
踫到家務事,尹嫣不好插口,只能感覺。認識良杰幾個月,很多微妙的情況和氣氛卻似是在前天開始突然轉變與浮現。孟揚波的出現改變了麥家的磁場。
「事實上,我正是想找你談談這些事,我認為、也希望你知道。我和我爸之間……」
「你為什麼要恨他?」她敏銳地抓住了他沒有透露的話。
良杰訝然!「為什麼……」
「你自己也知道不是嗎?」尹嫣感到一股疲憊厭倦,她突然很想結束這談話。
「朱朱,我知道時間不對,可是,我現在過去你那兒,可以嗎?」
尹嫣猶豫了一下,還是淡淡地拒絕了。「改天吧!我真的想休息了。不然明天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再談。」
良杰接捺住失望,仍溫柔有禮地問候晚安掛上電話。發現自己還是一個人孤獨游蕩。
家?他在很久以前就失掉它了。
世上不可能有這麼「湊巧」的事,尹嫣走下律師大樓,就迎上那張瀟灑的笑容。
今天白玫瑰缺席,讓她心中一陣莫名失落感!現在這人卻出現在她面前,這兩件事之間有關系嗎?還是只是她自己自作多情的臆測?
「下班了?見到你真是件好事!」今天她的穿著是標準的都會職業婦女打扮,利落、明快、淨爽,不過他還是比較欣賞她作女性化柔性的裝扮,那令她看來剛柔交織,分外神秘。
「真巧?別跟我說你是踫巧經過這兒。」
揚波笑了。「事實上呢!是今天上帝寫的玩笑大全編纂完成,我決定還是听從它的指示來找你,管它是不是會演成一出大爛劇。」
一點點溫馨和柔軟的感受,尹嫣競發現自己和他同樣——緊張?
「你知道我目前正跟你弟弟在約勞」她挑眉。
揚波跟她一模一樣的表情。「你們私訂終身了?你先上車後補票、懷孩子了?」
「別瘋狂了!你——」她翻白眼。
「你們上過床了嗎?」
尹嫣被這個太過私密而冒昧的問題一下子給卡住了!她可以對他的粗魯生氣,可以拒答,但她竟然老實地招供了——
「沒有。」怎麼有這種蠻橫霸道的人!「我是說還沒有。」干嘛這麼老實?她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揚波的反應很簡單,他很開心,笑得眼都眯不見了。
「我這樣問沒有冒犯你隱私的意……」尹嫣身後的電視牆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是隨時插播的最新新聞快報。揚波專注的表情連帶使得尹嫣也轉過頭去。電視播報員的語氣十分亢奮︰
「各位觀眾,連續犯下七十八起婦女奸殺強盜案的殺人集團首領外號灰狼的黃任華下午在警方強力火力圍捕下落網!由于嫌犯與同伙曾和警方爆發激烈槍戰,瘋狂攻擊抵抗,造成兩位警員受輕傷。目前黃任華下肢身受三槍但無大礙,唯有月復部的一槍恐造成嫌犯嚴重傷害,這顆致命的子彈剛好卡在小腸與腎神經血管深處。更令醫方人員感到棘手的是,急救開刀後才發現嫌犯的內髒完全和正常人的器官位置相反,這樣的病例在三千萬人之間才有一次發生的機率,十分罕見!也就是說,在原本就非常危急困難的情況下又要面臨病患體內器官位置完全倒錯,這在醫方來說是個十分大的挑戰!」
「由于灰狼另外可能涉及多項軍火走私案,是警方非常重視的線索;因此灰狼的生死格外令人關切!」
「現在我們來听听負責主治灰狼的國內最著名外科權威、仁大醫院院長朱凱醫師的意見……」
鏡頭上出現了父親專注凝重的神情。尹嫣心里意外而又歉然!她和雙親相聚的時間本來就少得可憐,最近為了連串重要的訴訟案根本連家都沒時間回,出了這麼大的事她還要靠看報紙看電視才知道。父親壓力之大可想而知。
「目前院方齊聚了各方專家共同會診研究,這是極為稀有的病例,我們會盡全力……」朱凱不願再多說。
尹嫣喃喃地——「這真是棘手!」
揚波從剛才就陷入了沉思,他突然叫了起來︰「有個辦法!鏡子!」
尹嫣馬上跳了起來!怎麼就沒有人想到這一招?
對了!利用鏡子,在鏡子的反映下,病人倒錯的器官位置反而「恢復正常」了,這樣等于解決了最困難的部分……
她得快去打電話告訴老爸這個救命妙法!
「喂!你要去哪里?你還欠我一個約會!」他喊住她。
「今天不行,我要去救人命!算加欠你一次好了!」
「你的卡片掉了!」
尹嫣上當了!以為她放在皮包里的一疊花卡不慎掉出讓他看見了,那多丑!不管花朵是不是他送的,都泄露了她對這事的在意。她猛低下頭要撿,哪里有什麼卡片?一張熟悉的淺藍箋紙遞到她面前。
「小小玩笑,輕松一下,不要介意。」他溫柔的聲音。「很高興你喜歡。」
尹嫣好氣又好笑,飛快抽走卡片緊捏手中,嫣然一笑,輕快跑過轉角,不見了影跡。
小貂本來以為是自己頭昏眼花,等她發現這真的是強烈地震,恐懼得連腳都較了!
背後櫥櫃上掛滿的玻璃杯叮叮當當晃得厲害,撞得破碎了!輝煌張惶地從房里沖出來!
「小貂!快走開,小心背後!」
來不及了!小貂根本連他說什麼都沒听清。輝煌一個箭步沖上前,用力把她甩開,完全不顧自己可能有多危險!
一切不過是三四秒間發生的事!當小貂從桌子後頭按著劇痛的額角起身,眼看吧台的木掛櫃就要整個壓倒在因推開她而撲倒在地的輝煌身上!
「大哥!小心——」
小貂尖銳的叫聲被沉重巨響全掩蓋住了!
朱家三口齊坐在客廳沙發上看夜間新聞報導。頭條連篇都是贊頌救治重嫌犯灰狼的手術圓滿成功;尤其是負責主治的朱凱院長使用的醫療妙法,開創了有始以來所無的行例。說來雖是簡單的原理,在這危急的時刻能夠運用機智救治病患,對于警方往下查案有莫大助益貢獻,警政署長特別前往醫院向朱凱院長與協助醫師們致謝,並預請擇日由行政院長頒發特殊貢獻獎……
不只在電視和整晚不停的道賀電話中,連在家里,朱凱都成了妻子與女兒的英雄偶像。
「爸你好棒!托你的福,杰森舅舅願放我一天假,說要在家好好孝順偉大的老爸。」
盡管疲倦,朱凱仍有著難隱的喜悅。他不是會陶醉在贊譽中的那種人,對于他來說,完成使命和身為一個醫療者的良心任務——無對象身分階級之分一一就是最大的安慰和快樂。對他的淡泊性情,結縭三十載的妻子陽惠君總戲謔他是哲學家醫生;夫妻倆感情深濃,數十年如一日。
「最該感謝的還是你那位朋友。」朱凱說道。「二十幾位專科大夫聚集開會研商苦無對策,你的電話一到,難題迎刃而解。還是我的女兒了得!哪天請你的朋友到家里便飯,爸爸要當面謝謝人家。那位先生,還是小姐,是從事醫務工作?」
尹嫣這才發現自己對來去神秘的揚波根本所知無幾。「我不知道,大概不是吧!不像。」她想,沒有一個醫生會像揚波那種調調;就像不會有人把楚留香和神醫華陀的形象聯想在一起。
楚留香去當醫生可能會給醫院帶來不少困擾;單單蘇蓉蓉紅袖和甜兒的家務事就會讓他無暇開刀看診。
「我也想不出什麼職業適合他,等他自己來揭曉答案好了。」
講台上的曹師父正拿著指導棒對小黑板上的帝王功圖解講述得口沫橫飛,診所門外忽然一陣胡亂騷動,涌上大堆人馬,將大間小廳塞得水泄不通。負責作錄音的陶兒按掉錄音機,揚波叼著牙簽出場。
又是花街鼎立的三國英雄人馬。乖乖!三派首領都到齊了,看來季大會的氣氛不善,弄得不好連刀子槍炮都亮出來!不過他可對醫治一堆破腸爛肚半點興趣都沒有。
「有膽大家來拼!」蕭勇橫眉豎目,一腳蹺到藤幾上,幾上茶水為之晃動顫抖。「死一個了一個!」
「你說這什麼話!」大白呸地痰吐飛地。「便宜讓你佔盡還不知足,欺負到我們線上來,X你XXXXX!要拼?好啊!我早有這意思!」
「你們也太不像話!」財哥召來小弟點煙,撂狠話——「你們倆肚子里搞啥污把戲還想騙誰?今天我不把你們兩個專拆爛污的爛貨干掉,我阿財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小小一條花街就有三股力量分管,可見這條街有多肥!誰叫楊波倒楣,他這小診所是唯一沒有粉味的地方,不會觸犯到道上不成文的談判禁忌,就淪為每回三國大戰的殺戮場。
「喂喂!三位大大哥,尊重一下這里是私人地盤,你們能有三方滿意收場絕對是我最高興見到的,可惜今天時機不對,大家得先消消火氣,回去想好是該刀拼還是槍戰,時間決定就通知我,我會派人去等,跟以前一樣。」
三人齊不耐地問道︰「為什麼今天不行?我們今天非弄出個……」
陶兒倚在簾旁。「你們好吵!課根本上不下去!是誰帶人上來的?也不看好時間,我貼在門上的海報都寫得清清楚楚!」
這三個不是紋身就是滿臉疤的凶神惡煞一見到這個嬌俏辣氣的小女孩,原來的怒火煞氣頓消了大半。有女人,怎麼談下去?阿孟這兒什麼時候藏了個「小辣椒」?
蕭勇把腳收了下去。「可是我們不能就這麼回去……」
「不會進來一起上課啊?」陶兒實在很想教化這群動不動就要比拳頭要刀棍的野人。「你們要是多花點時間練功,對人生還有點用處,這樣成天不學好,會讓你們家里的人多傷心?誰沒有媽,將來又不需要伴侶的?別再害女人了!來!進來,一個接一個排好,照順風去坐在後排……」
輝煌幸運逃過一劫,卻換來右肩與右手臂骨折的代價。除了頓失大半正常活動能力的不便之外,許多事得落到小貂身上代勞。更是他最感過意不去的地方。剛開始他還堅持努力用左手自己用餐,但他的左手在多處擦傷割傷的影響下笨拙得叫人嘆息!小貂會紅著眼楮接過飯碗跟匙子。
「我來。」
「真的不用了,你已經有很多事要忙,這樣實在太麻煩你……」
「你是為了我才受傷。」她想起他奮不顧身救她出危境,根本忘了自己安危,他干嘛總是對她那麼客氣、見外、那麼好,深怕麻煩她?他為她和寶寶做的已經夠多了,這些小事相較起來又算得了什麼?「你再跟我客氣下去我就要生氣了!我們是夫妻!管它是哪種夫妻。」她垂下眼。「做這些也是應該的。」
輝煌不再固執,他听話地張嘴。笨拙的左手緩緩擦掉她掉個不停的眼淚,越擦越糟,糊了半張臉。
這一受傷,完全反映了輝煌平日的人緣有多好!三天里探病客盈門,花街的鶯鶯燕燕把店頭內外裝點得熱鬧非凡。校花更發揮他「駐街官」的威嚴把守門口,規定進出的人都得消費,否則就是沒有誠意。這一著果然奏效,幾天里「清涼薄荷海」營業額屢創高峰,整修改裝的錢籌足了不說,定存進帳荷包滿滿,輝煌高興得連受傷的痛苦不便都忘卻許多。
揚波一天跑個三趟來幫他察看傷勢兼添新藥,老匆匆來去,輝煌反而沒什麼時間跟他聊,卻發現他安靜消瘦很多,常顯得失魂落魄心不在焉。輝煌只好拖了校花問。
「有嗎?阿波不就一向那個死樣子?」校花摳著耳孔。「對了,大概是失戀影響他的心情,他好像這樣說過。誰曉得這次不是來真的!他那花心家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是戀愛天!」
「對方是誰?怎麼沒听他提過?」以前揚波都說的,當茶余笑料談,病勢不重。
「好像是個已經死會的。他還嘆息什麼只可遠觀不可褻玩、近在身旁卻咫尺天涯的,作詩一樣!」
輝煌眼皮一跳!敏感地聯想——「那女孩已經結婚了?這麼說阿波很痛苦,沒有解決的辦法嗎?」
「‘對最親的人怎麼搶得下手?傷哩!’,他是這樣說的。」校花搖頭。「看來阿波這回陷得滿深。你不說話我還沒注意,看我真粗心大意!」
輝煌默然不語,他的心沉到谷底。種種往事與回憶片斷迅速掠過腦海,他嘗試理解出個邏輯,理不清,情更亂。
恐懼在他心中成形——會是真的?可能嗎?只怕他擔心的事真的發生了!
一般孕婦是懷孕初期害喜最嚴重,小貂卻是第四個月開始犯得厲害。每天一早就見她臉一僵,捧著胸口趴在馬桶邊干嘔,驚天動地嘔完一陣才開始梳妝打理,做早餐。喂輝煌吃食、開店門。
輝煌雖關切,卻也無能為力,只能呆呆看她吐完,然後神清氣爽地開始一天工作。看她哎得連胃都像要翻了,之後又神采煥發體力充沛得不得了,不禁佩服起女人的潛力。她們擁有奇妙的神奇力量,和男人是迥然兩套系統。
可是今天他心中藏著許多話,說了怕出錯,不說又憋在心中難受。他終究找了午休時間將話問出口。
「小貂,你有沒有發現阿波最近心事重重不太對勁?」
「沒有啊!他昨晚還拿了朵玫瑰花來,說象征高貴純潔的白玫瑰用來送可愛孕婦和可憐的病人夫妻百年好合。」
輝煌心頭籠罩悲哀的色彩。原來他的猜測竟然印證了!原來長久以來他都忽略掉了阿波真實的感受。人們的笑容之下可能藏著多少痛苦?他直到現在才明白。
「小貂,你覺得阿波人怎樣?」
「我很喜歡他啊!雖然他平常給人的印象老是吊兒郎當不正經,不過私底下的他實在是個好人,真性流露,十分率真。只是不知道哪個女孩有這樣的魅力和幸運網住他。阿波是個值得信賴、可以仰靠終身的好男人。」她想到就說,毫不保留欣賞之情。「你們都是。怎麼突然問我這個問題?」
「沒什麼,問問而已。」輝煌將話題移向別處。
他得到小貂的答案了!而這,對現在的情況可有幫助?
輝煌漸漸感覺一股難言的痛苦漲滿心中。他望著忙碌的小貂,卻怎麼也沒有勇氣抖出真相和他的猶豫——
小貂,你可知道那個具有魅力和幸運的女人早已出現?就是你啊!什麼也不知情的你快樂地周旋忙碌,卻不曉得有另外兩個人因著一項情感的秘密為你受苦……
老天!我到底該怎麼辦?能怎麼辦?
「下一個!」揚波頭也不抬。今天小陶說她爺爺做壽要請假,他只得身兼數職,從早開始就忙個不停,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直到桌下那飄飄衣裙聲與熟悉香氣提醒他,他猛眨眼——「是……」
可不!尹嫣負著雙手打量這間小小、有點亂又不至于太亂的診所。老天!他感激陶兒、崇拜陶兒、她昨晚離去前還大肆清掃整頓了一番。揚波心中響起贊美詩,發現自己手心在——冒汗!
「原來你真的是醫生?」她點點頭。「經驗豐富。」
揚波摘下眼鏡。這最後一個「病號」果然不是來看病的;他倒了茶給她,建議說到咖啡廳坐坐好了,尹嫣笑說這里滿好啊。一時兩人沒說話,倒也不是尷尬。
本來躺在里間打點滴休息的阿美這時旁若無人一路哀哭著下樓去了。她是久年憂郁病的患者,平常癥狀還輕微,一踫到下雨天就開始發癲發狂。連老鴇桑都不太睬她,有一餐沒一餐的養著她。尹嫣听著那悲淒哭叫毛骨悚然。「她病了嗎?」
「不大不小的病。經常是這樣,好也好不了。」
「有沒有原因?」她關切地。
「這年頭日子難過原因多得很哪!」他將手枕在腦後,欣賞著今天風韻沉靜的她。恐怕他已經也染上愛看她的「病」了。「沒想到你會出現。」
「我從花店的人那兒問來的。你在這里很有名,他們說……」
「拜托!別說!」他捂住耳朵,不敢听。他可以想象她听了傳言後,對他的印象全是怎樣七折又八扣!他是否還沒真正開戰就被封殺出局?「你還是把那些難听又不實的謠言忘光吧!」
尹嫣驚奇。「你一定做了不少虧心事!是好話,不用緊張。我今天是代家父來謝謝你的,改天到我家吃飯?」
「好意心領!飯局就免了,不敢麻煩!」
揚波忙不迭的婉拒令她有些意外。「我還沒說……」
「我們雜牌密醫是見光死,還是少跟大人物打交道為妙。我很敬佩朱教授、朱院長的為人與成就,可是吃飯——還是謝了。」看了那日尹嫣看報導後的急切反應,他一聯想就大致猜出了她的家庭背景。坦白向來是他的特點,寧可把糟糕的缺點全抖出來,那麼再糟也不會糟到哪里去。密醫就是密醫,他並不怕她輕視或拿他跟誰比較。他會什麼都讓她最先知道。
尹嫣沒有對這點發表任何評論。「你不問問被你救回一命那人的情形?」
「說實話,我還真不關心。我已經完成醫生救人的責任,其他就不關我的事。反正那個作惡多端的家伙早晚難逃一死,他一條命還抵不過幾十個人的命,死了是活該。」
尹嫣听了噗哧一笑,「沒錯,每個人心里都是這樣想的。其實這一點你跟我很像。站在職業角度來說,不管醫生或律師都不該把個人意見帶到工作領域,特別是加以道德判斷。不過我想這一點是我永遠做不到的。以前是一廂情願為了追求真理與公平才誓願成為律師,但是站到職場上發現完全不是那麼回事!真理和公平退得很遠,以當事人為第一優先才是準則,但是我還是勉強不來睜眼說瞎話。」她幽幽嘆口氣「舅舅老說我要學的事還多著,他不知道這些我根本就學不來,也不想去學。我這輩子或許永遠無法成為一個成功的律師,不過絕對是個有良心、忠于自己的‘人’。」
「為了這句話,值得我再多請你喝一次咖啡。」
「那麼你總共欠我三次了?」她一頷首。
「要三十次也行。我們可以一邊吃飯一邊討論這個。」他拎起椅背上的薄外套。「走吧!」
「這樣就可以了。」揚波丟掉髒污的紗布藥帶,將傷處敷藥固定。「你好得頂快,有美女全天候照顧果然成效不同。看樣子再忍個幾天就可以拆石膏,吃無禁忌,就是行房還是暫時避免,吃一時‘素’是為將來長久幸福著想!」
輝煌笑不出來。他心中有苦惱有疑問,卻只能觀察探測阿波的一舉一動、言行談笑。阿波把痛苦隱藏得太好,是不想讓他擔心吧?「阿波,你最近都忙些什麼?」
「賺錢啊!當搶錢一族!美金狂跌、期貨大賺、股票雖持平但是後勁無窮,買基金倒維持有百分之二十的收益,反正診所固定看半天,其他時間自由,單單這些就夠我忙,其他的事都顧不得了。」
阿波是借著忙碌來掩飾忘卻失意,輝煌不忍。「陶兒說你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
「我?她才不好!前兩天晚上有兩個男孩子搶著來送她回家,想不到小陶陶行情那麼好吧?她為了選A還選B懊惱好久,成天在我面前比較兩人的優缺點。」
「阿波,再怎麼樣,我們都是好兄弟對不?」
「這還用問嗎?」揚波收拾東西。「快把傷養好,我看小貂快擔心死了,恨不得分擔你的痛苦。快快起來,我們三個再打保齡球去。我還有事,先走了。」
留下輝煌沉思默想。誰也不知道此時他已下了個重大決定!雖然痛苦、雖然困難,卻是必須。能讓他所愛的人都快樂,那麼就算他受再大的煎熬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