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妻 第九章
第五章
该来的还是会来。
桉照礼俗,新婚第二日新郎必须陪着新嫁娘回门拜见岳父母,此时靖安公府那边自然已晓得符子燕与董喻芳两人互换了身分,众人再怎么震惊但木已成舟,也只好接受现而当初符子燕与董喻芳早已约定好,由齐石坚与董喻芳说服董符两家,让长辈们帮忙掩护。至于符子燕这边,则自会尽力拖延,甚至想出个好借口,让文承熙打消陪同她回门的念头。
偏偏刚才,就在她陷入文承熙的一片柔情里时,文承熙却突然冒出一句“今天似乎是个重要的日子”,说完还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令她心里一惊,才想起今日要回门。
她心中正忐忑,思索着该用什么借口阻止他陪她回门,没想到他却什么话也没说随即离去。
就在她松了一口气后,没多久,小六子便前来传话。
“董夫人,请您移步花园,督主已在赏花亭等候您。”
符子燕紧张的问:“督主是否有吩咐出宫之事?”
小六子神情古怪的瞅了她一眼道:“督主行事一向桉照他的心情喜好,不过依小的来看,督主今日似乎没有出宫的兴致。”
这席话自然是搪塞之词。文承熙早已知情符子燕是代嫁之身,又不急着戳破这个谎言,自然会避开拆穿她身分的回门之行。
符子燕闻言暗喜,一颗高提的心总算可以摆回原处。幸好这个文承熙喜怒无常,行事又任凭心情,想不到反而助她逃过此劫。
“督主还等着夫人,请夫人随小的走一趟。”小六子恭敬的出声催促。
“有劳带路了。”符子燕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收起窃喜的笑容,朝小六子点头微笑,殊不知她以为逃过一劫的这场巧合,全是出自某人缜密的安排。
园子里的荷花正值盛开,景致美不胜收,翩翩彩蝶受花香吸引,在一朵朵荷花上盘旋飞舞,恍然是一幅人间美景。
虽然比起帝王所居的宫殿,东殿并不算大,但是里头同样雕梁画栋,吃穿用度也都是最上等,完全不逊于帝王。
符子燕坐在亭子里,隔着雕花木栏身后便是这片美丽的景色,她手中执着一朵花苞硕大的淡紫荷花,微扬的嘴角却已经开始泛僵。
她必须小心翼翼地呼吸,目不斜视的直望前方,更得时时提酲自己别在那双勾人黑眸过于专注的凝视下,让面颊泛开娇羞的红晕,尽管这非常困难。
因为这时,文承熙正一手托腮一手执着画笔在绢纸上挥洒,眸子也不时自纸上抬起,眼神如炬地盯着她。
今日一早,她才因他的吻而意乱情迷,现在又见他如此潇洒的模样,一颗心早已不听使唤的深受他吸引,可是不行的,她只是代嫁之身,不能爱上他,何况他的“身分”又如此特殊。
略显乏力地维持脸上微笑的弧度,符子燕小小声地摄嚅,“督主……可以别画我了吗?”
“当然不行。”亭中传来一声慵懒的回应。
“你、你就不能只画荷花吗?”要她一整个上午维持着不变的姿势兀自儍笑呆坐在这里,简直是快憋死她了。“我长得又不是什么花容月貌,哪里比得上这一池子的荷花。”
“在我看来,你比这些荷花都美。”
虽是漫不经心的口吻,但话一出自那张俊颜,还是教人情不自禁地脸儿羞红,心跳紊乱。符子燕才叮咛自己别受到他的影响,无奈就是管不住一颗心,总因着他的一举一动而悸动。
她到底也只是个不识情滋味的年轻姑娘,听见他这句赞美,还是忍不住羞红了秀丽的小脸。
不,不对不对!她怎能因为这句无关痛痒的赞美就这么轻易的把心倒向他?
成亲后这两日以来,他对她虽谈不上有多坏,却老喜欢要她做些莫名其妙、让人害羞的事。就好像当初他夜夜要小符子到他房里帮他捶肩捏背,还老是要她爬上他的床铺帮他揉腰捏腿一样。眼下他这些举止不也是和那时相同?莫非他真的认出她了?
“别乱动。”
心情忐忑间,她听见文承熙淡淡的命令。
“督主,我的手好酸,嘴角也僵了,我们能不能歇一下?你画这么久,应该也累了……”
“我不累。”他立刻回绝了她的建议,嘴边扬着一抹笑,瞟一眼她敢怒不敢言的恼样。
他就喜欢找尽各种花招闲来无事逗逗她,戳破她努力装出来的贤慧温柔,因为真实的她有趣也可爱多了。
可恶,这个大魔头究竟是不是在整她?瞧见文承熙脸上的笑容,符子燕咬咬唇,只敢在心中抱怨。
“督主,请用雪莲茶。”小六子端上一壶沏好的热茶,特意搁在长案边角,就怕一个不留神会洒到绢纸上。
原本一片雪白的纸张,如今已绘上满纸的荷花,当中一个手持一朵紫莲、浅笑盈盈的美人也勾勒得栩栩如生,比先前锦衣卫奉上的人像画还要来得更逼真。
跟在文承熙身边这么多年,这还是小六子头一次见到主子描画人像。
再说以主子的性子,一向饶恕不了他人的欺骗,一经查获便立即严加惩治,通常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妄想瞒天过海的人,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可这一回主子非但没有派人拿下符子燕,反而睁只眼闭只眼放任她代替董喻芳嫁进来,光凭这一点便足以印证符子燕在主子心中,肯定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可以成为东厂督主笔下所画的第一人,犯了罪该万死的天大过错还能活得好好的,每日在东殿过得舒舒服服并被谪水不漏的保护着,符子燕可以说是备受主子的宠爱了。
不过,以目前的情形看来,这个胆子极大的姑娘好像并不晓得自己有多么受到东厂督主的疼爱呢。
小六子退下之前,不禁多觑了笑容僵掉的符子燕一眼,嘴角扬了扬暗自偷笑。
符子燕的眼角余光察觉了小六子这抹窃笑,以为他是在笑她这副傻样,面颊顿时红若桃花,在心中将文承熙痛快地骂了好几遍。
只是骂归骂,大魔头照样画他的,她还能拿他怎么样呢?
符子燕无奈地接受现状,为了让自己好过些,她决定转移心神,别专注在维持姿势这件苦差事上,也许就不会这么难受。
“督主,我可以说话吗?”
“准。”
嘿,幸好,总算这个魔头还有一点人性在。什么都不怕就怕闷和无聊的符子燕,只要能说话便来劲了,她只想着快点打坏他作画的心情,免得自己继续傻坐在这里活受罪。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作画的?”
“记不得了。”文承熙换了一支画笔,继续悠哉地画着。
“我听小六子说过,督主不只会画画,还精通各种乐器,而且饱读诗书,我就好奇了,督主是怎么学到这些事的?”
对他的事起了好奇心,是否代表着她对他也开始上心了?文承熙抿唇勾笑,手里描画的步调随着心情大好稍微快了些。
“是前任的督主教会我的。”既然已认定她此生是他的人,有些事也没必要再隐瞒,她早晚都该知道。
“前任的督主?”她诧异的睁大眸子。“这么说来,你从小的时候便一直待在东厂?”
“怎么,很惊讶吗?”他口气不咸不淡地反问。
“是有一点。”她老实的话,没有特意隐藏心中想法。
“前任督主是个能文能武的奇才,他很早便入宫当太监,宫外也没有留下子嗣,所以视我如己出,将一身绝学都传授给我。”
“原来是这样啊……”她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不过,他为什么会年纪小小就入了东厂?也是因为家境不好的关系吗?这些话她能问吗?会不会触怒他?
彷佛猜透她的心思,文承熙接着主动说:“我一生下来就被扔在东厂,据前任督主所说,我的生母是个与人私通的宫女,在一些人的帮助下,她偷偷生下我,不过却仍被人发现,惨遭极刑处死。一个跟她素有交情的太监没有听从指示将尚在襁褓中的我杀死,而是将我偷偷抱入东厂,交由前任督主养肓。”
符子燕怔怔地听着,没想过性子残酷无情的他竟然有着这样令人鼻酸的过去。
更教人心疼的是,他说出这些话时口气淡然,神情波谰不兴,犹如置身事外,但这样的平静想必是吃尽辛苦换来的。
“所以,你懂的一切,都是前任东厂督主教会你的?”胸口泛着丝丝的疼痛,她不自觉得捏紧了手中的荷花,眼底稃上一层水气。
“不只这样,他还将督主的位置传给了我。”黑眸一抬便对上她盈满怜悯的目光,文承熙笑了笑,想不到他的夫人这么好拉拢。
“啊?”符子燕疑惑的眨着眼。“我以为督主的位置是由皇上决定的。”
“按理说是如此。”文承熙俊颜浮现一丝冷笑,令人浑身发凉。“不过当今皇上身子衰弱,连上早朝都很吃力,哪里还有多余心思管这些?东厂督主的位置主理内政、外治逆贼,比起无能的皇帝更要来得有用。”
她闻言骇然,“你疯了不成?!怎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他骂的可是堂堂九五之尊,话要是传到皇上耳里,那可不是好玩的!
他停下笔,含笑抬眸。“怎么,你怕了?”
“当然怕!”
“是怕我被砍头,还是怕被牵连?”
“是你被砍头又不是我,我为什么会被牵连?”
“这么说来,你是担心我被皇上砍头?”
听出他话中隐含的嗳味,符子燕不禁红了脸。唉,这个魔头还真懂得占她便宜!
“我才不是担心你,你少自作多情。”她羞赧的娇嗔,嘴里虽是这么说,却没发现自己心里早已越来越在意他。
“既然你不担心,那我就可以尽情地数落皇帝的不是了。”他挑起眉说。
“欸,这里是皇宫,你怎么可以说皇上的不是?你当真不想活了?”她因他的话着急地蹙起眉心,就怕他又对皇上出言不敬。宫里人多嘴杂,难保他说了什么有人到皇上面前告状,到那时,即便皇上再怎么重用赏识他,也绝不会轻易饶恕他的。
“你不是不担心我的死活吗?”她神情越着急,他心情便越好。“既然这样,又何必在乎这些,我说了再多皇帝的坏话又如何?”
符子燕闻言气结。这人怎么这样!命是他自己的,他自个儿不爱惜,竟然还拿来要挟她,真是莫名其妙!
“总之,不准你再说那些大不敬的话。”反正横竖都说不过他,到最后她只能又羞又恼的命令道。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他一脸好笑的斜睨她。
“就凭……我是你的妻子,你当然要听我的。”她深吸口气挺起胸膛,一派正经地说。
“你似乎忘了我是什么身分。”看着她大胆与自己顶嘴的模样,文承熙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
他的心情已经很久没这样好过了,跟她在一起总可以勾起他满月复的兴味,不再觉得周遭一切令人烦腻。只要有她在,再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别有乐趣,甚至只是静静地与她相对而坐,他的心也能感到平静安宁。
“我可没忘。”她脑筋一转,机灵的笑了。“有外人在时,你是不可冒犯的东厂督主,可是这会这里没有外人,只有你我两人,这时的你,可就不是东厂督主了。”
“喔?”俊颜稃现一丝玩味的笑容,他幽深的眸光凝定在她神釆飞扬的俏脸上。“这时的我不是东厂督主,那会是什么?”
“你只是我的夫君。”她笑盈盈的说,为这反过来占他便宜的感觉窃喜。
“只是你的夫君?”瞧着她沾沾自喜的神情,他不免莞尔。
“是呀,当我们两人私下相处时,你只是我的夫君,而我是你的夫人,彼此之间不分尊卑,你不能以督主的身分吓唬我。”嘿,她真聪明,想出这个法子来制他,否则老是被他这个魔头吃得死死的那还得了!
“这可有趣,想不到我娶进门的夫人是这么胆大包天,还敢反过来要求我?!”
他挑眉看向她。
“夫君说错了,这不是要求,这是夫妇之道。”她笑眯眼的说。
“夫妇之道是吗?”他也笑了,眸光转回手边的绢画。
在那一头,她笑容灿烂的望着他,画中的她,同样笑意盈满娇容,只是眉眼间多了抹爱慕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