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品无盐妃 第十七章
第九章
适逢休沐日,用过了早膳,宛修宇提早打发人去说了声,就直接找上了侯府。
元龙武早在会客的前厅里等候,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都不先说话。
不过比起元龙武的老神在在,最后还是宛修宇先撑不住,开口道:“你对她是怎么一个意思?”
元龙武不疾不徐的用杯盖磨着杯口,淡淡的回道:“这就要看相爷是以什么样的身分来问我这个问题了。”
宛修宇这时候终于明白那些跟这个世子爷交手过的人,为什么总是一脸敢怒不敢言的神色了。
他明明抓住了你的软肋,却又不直接下手,反而是这样不紧不慢的吊着你,让人想直接发火也不能,又忍得一肚子憋屈。
不过他身为宰相多年,养气功夫自然也是不弱的,心中不快不过稍纵即逝,很快就压抑下去。
他同样轻啜了一口茶,锐利的眼定定的望着他,“我今日来自然是以一个父亲的身分。”
“喔?”元龙武故意拉长音,明显表现出讥诮。
宛修宇忍了这口气,没有任何退让的眼神看着他,坚持要他给一个答案才行。
看火候差不多了,元龙武自然也没打算一直卖关子,他平淡的说:“她是我的妻,唯一的妻。”但还是不忘往人家的伤口上撒把盐。
“世子爷,这是你一个人的意思,还是整个侯府的意思?”宛修宇多年未尽到一个当父亲的责任,第一次操心女儿的事情就是婚事,自然是要谨慎再谨慎。
她前半生如此坎坷,他能够做的只能尽量保她下半辈子的幸福。
“相爷会不会操心太过了?”元龙武不想跟他纠缠这些没有用的问题,直接切断了话题。
“那是我女儿,我再怎么操心都不为过!”他额头上虽然蹦出了几条青筋,口气还是平淡正常的说着。
元龙武才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门外一双朴素的布鞋站定,他也不说话,只是得意的笑。
宛萧潇不知道有人故意等她开口,在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时,忍不住就站了出来,一脸的冷淡,眼底还有淡淡的厌恶。
“我可一点都不希罕,也不知道我还有什么事儿可以让你操心的。”
她走了进去,但厅里的两个男人她如今都不想靠近,便远远坐在另外一边,三个人形成了一个三角形。
元龙武倒是清楚她过来做什么,不过他对面还有一个对手在,可不能急着上前献殷勤,免得又让这个老狐狸以为自己占了上风。
他喜欢的是这个叫做宛萧潇的女人,可不是因为她有一个当宰相的爹,虽然这个事实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但是宛相爷似乎太进入角色了,以为他一定是另有所图才会看上宛萧潇。
他真不懂,是不是每一个身为丈人的男人,都是这样疑神疑鬼的?
“萧潇……”宛修宇无奈的低叹。
宛萧潇连理也不理,对她来说,眼前这个男人不只是亲爹,还是仇人,而后者的角色在她心中比前者还要大,她虽然听了元龙武的话暂时先压下报仇的念头,却不代表她愿意原谅他。
事实上,她正努力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
她只对着元龙武说道:“你说了,要带我回铺子里烧纸点香的。”
“马准备好了,走吧!”元龙武爽快回答,起身就要去牵她的手。
宛修宇见状,忍不住干咳了几声。
宛萧潇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正想握着她的手的男人,给两个人各丢了一个白眼,谁也不搭理的就走了。
被丢下的两个男人,对望一眼,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最后各自迈步齐齐跟上,嘴里还不忘喊着前头人的名字——
“萧潇!”
宛萧潇这几日都避着宛修宇,整日不是烧纸,就是坐在灵堂前看着牌位发愣,若不是还有老掌柜帮忙送点吃的,也还会上茅房洗漱,都快让人以为她不过是灵堂前的一个纸人,憔悴孱弱得似乎风吹就跑。
元龙武也默默的守在她身边,这时候不管说什么或者是做什么都无法安慰她,所以他选择的只能是这样静静的守护,除了亲自去准备吃的用的让老掌柜的帮忙送进去,自己就镇守在灵堂外,为她挡住那些她不想见的人。
宛修宇这些日子来,每天下朝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往灵堂这里跑,只是门外那尊可恶的门神却老是拦着他不让他进去,让他想好好跟女儿忏悔认错甚至是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眼看着停灵就快要七日了,他却还是无法突围进去,脸色也忍不住沉了下来。
“元龙武世子,你今儿个再不让路,可别怪老夫不客气了。”
元龙武好笑的看着他,“宛相爷,就不知道是怎么个不客气法?”
“你——”
他捉弄够了,脸色一正,直接挑明了说:“宛相爷,别怪我说话难听,萧潇是我心头上的人,如果可以,我是万万不想让她伤心难过的,就冲着你一句苦衷,让她伤心至此,论情,我是不愿意让你再进去多伤她的心的,只不过萧潇提过宛姨的心愿是希望能够葬回故里,她们是被族人给赶出来的,若没有一个明明白白的身分,就算是想下葬也是不能的。”
“所以你想说什么?”
元龙武冷冷的看着他,“也没什么,今日放了你进去,可不是我心软了,只是不得不为之,萧潇是个什么出身我都不管,只不过宛姨……曾托我好好照顾她,我是为了达成萧潇的愿望,才不得不如此罢了!至于以后该如何,就得看相爷今日该怎么对萧潇说话了。”说完,他退到一边,让了道。
宛修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沉沉的看了他一眼,才走了进去。
灵堂布置得很简单,凄凄冷冷的,看起来带着一点萧瑟,宛萧潇正跪在地上烧纸,听到有人进来也没回头看,就是手上不断的动作着,看着盆子里的火苗上下窜动。
宛修宇一步步走近,站定在她身边,看着放在桌上的牌位,他沉默不语许久,这才跪了下来,拿起地上的纸钱一起烧了起来。
宛萧潇虽然仍不看他,但他感觉得出来,她对自己的排斥已不那么深了,不禁稍稍松了口气,缓缓说道:“这些年我不是故意要忘了你们娘儿俩的。”他苦笑,看着她没有任何表情反应的侧脸,又迳自续道:“那一年上京赶考,却不幸遇到了山贼劫道,我想跑却没有山贼的刀快,背上被砍了一刀,滚落山坡撞了头,本来以为活不了了,是前任宰相,也是我的岳父救了我。”
宛萧潇停下了烧纸的动作,没转头看他,只是静静的看着牌位,像是等着听他还能说出什么借口。
他深吸了口气,无奈的又道:“后来,我人醒了,却忘了过去事,就由我岳父替我取名,又因在我的衣裳上有绣了一个宛字,才取名为方意宛。我知道你和你娘都怨我十八年来从来没想过你们,但前些年我是真的有让人去找,只是一不知道名姓、二不知道来历,天下之大,要找到一个人的出身又是何等艰难,后来,我也几乎断了寻根之路,直到世子找上门来……”
宛萧潇听到这里终于肯回头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认真的看着父亲。
他看起来不过四十几许,或许是这些年保养得当,看起来又更年轻一些,即使有些憔悴,仍不掩他高高在上的气势,挺直的背脊没有卑微,只有着淡淡的无奈。
她想了很多,就如同元龙武所说的,就是真恨他一辈子,毁了他的名声,她也不会高兴,他毕竟是她盼望了十八年的父亲。
可她仍没有办法这么快就释怀,她对他仍有着怨怼。
她冷淡的看着他,语气平静的反问:“我已经听完了你的苦衷,所以呢?你想说些什么?你觉得我又该说些什么?”
宛修宇被她瞧得有些无所适从,总觉得自己的解释都是这么苍白无力,眼神透出一种祈求,“我知道我说什么都不能抹杀你们这十八年来受的苦,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俩,我也愿意尽力去弥补。”
顿了下,他又慢慢启口,“这次我已向圣上告假,回家乡祭祖,也把我们这一支重入祖谱,你娘……永远是我的正室元配,我现在的妻子只能算是继室,她所出的孩子永远要低你一头。”
宛萧潇先是错愕,然后觉得这并不可能。毕竟他现在的妻子她也知道的,是大家出身,能够愿意低个村妇一头,就算只是一个牌面上的也愿意?要知道,在祖谱上的位置甚至可以决定他们孩子以后的地位,若说他现在的妻子成了继室,那他后来所出的孩子也不是正宗的嫡子,就是分家产也要低正室所出的孩子一头。
“你现在的妻子愿意?”
“我已跟她说过了。”她愿不愿意都是一个结果,只不过陆氏颇识大体,没让他多言就答应了。
宛萧潇没回话,沉默的看着娘的牌位许久,才幽幽说着,“我不是娘,我也不明白她想争的到底是什么,只是,我想她不愿自己只是秦氏女,却不是宛家妇的身分下葬,那牌位……今儿个就换了吧,刻上她早该让人明白的身分。”
宛修宇一听,心中一松,还以为她是原谅了他,忍不住有些激动的道:“所以你这是原谅我了?愿意让我祭拜你娘,愿意承认我是你的爹了?”
她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却没有半分孺慕之情。
“我的理智让我原谅,只是我的情感不能。”宛萧潇望着他,眼眶有些红,却没有泪,声音也平淡如昔。“我和我娘等了十八年,只等来这样一个结果……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这些年我们这样熬着是为了什么,也不明白我娘都等了十八年,为什么却连个解释都不想等……”
她深吸了口气,像是要把所有过于激动的情绪都一起咽了下去。
“我得到了一个父亲,但是却失去了一个母亲,我的期盼杀死了我的依靠,这些……都让我无法原谅,即使我明白她的死不能怪任何人,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但是我的心无法原谅,你明白吗?即使我愿意相信你的那些苦衷,我的理智甚至告诉我这已经圆了我十八年来的梦,只不过……我却不知道,等到你的出现,对我来说到底是好是坏了。”
她的挣扎痛苦宛修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也不禁红了眼,哽咽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只有沉默成了两人之间最好的回答,不是原谅与否,只是理智与情感的挣扎。
宛萧潇踉跄的站起身,再也没看他一眼,往外头慢慢走去,停在门前,轻道:“就这样吧,你给了我娘一个完整的名分,我也把你当名义上的父亲尊敬,只不过除此之外,我们也什么都没了,就跟普通人一般吧……”
“萧潇……”宛修宇还想说些什么,却因看见她毫不迟疑投入元龙武的怀抱时而顿住。
淡淡的阳光洒了进来,宛修宇跪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女儿在伤心的瞬间投向另外一个没有血缘的男人怀中,他忍不住回头望着沉默的牌位,心酸涩涩的。
原来,有些失去,是消失了就再也无法找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