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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语师驭夫经 第四章

第二章

秋去冬来,红叶落尽,暖阳穿过枯枝,碎了一地日光。一年当中茂盛向荣的蟠京,唯独冬日显得苍白宁静。

冷白的墙边几株枯枝,人工湖上架起曲桥,桥上一座白石搭的亭,亭中一灰一白两道人影有些眼熟。

眼熟到有些令人咬牙切齿。

几日前,他循例到空谷坊试手气,怎知竟遭受池鱼之殃。有人出老千惹来众怒被人丢出赌坊,就这么巧,竟是扔进了自己怀中……真是祸自天上来。

祸自天上来。

……抑或是命定?

回想他自懂事便为人算命,十二岁出师那日第一次给人排盘命名,转眼那人已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曾经胸怀大志,信誓旦旦要走遍大燕十二州、悬壶济世之人,如今困于一亩田间……不是不曾相信人定胜天,可多年下来,默默看着坐落不同命宫的星曜如何牵动人的一生,他深知命不可违。所谓改运,至多便是知己命而迎福避祸而已。

所以那夜灰衣少年撞进他怀里,不是祸从天降。他处心积虑、他费心躲避仍避不开的,便是命定吧……

那么,他又该不该认命?

……

“阮大人?”

身后一声唤,阮寻里回过神,随即对眼前人恭敬行礼道:“下官见过殿下。”

来人相貌带些傲气,剑眉星目,一身精绣长袍显出贵气,衣袍上头绣的大燕团龙韩氏家纹表示其非凡地位。

大皇子扶起正弯身低头的阮大人,展笑道:“怎么站在这儿吹风,不进亭中?”

“见到亭中有人,一时停步而已。”语气冷淡而有礼,阮寻里据实说着。

“喔,那是奉陵山庄的洪四爷和他的随行人。邀你来府里便是想给你二人引见引见哪。”大皇子闻言一笑,领在前步上桥,入了亭中朝那白衣人说道:“四爷,让你等着了。今儿我想介绍一位朋友给你认识。”他移了移步伐,让身后的阮大人进到亭中,继续道:“这位是河图院思余门的阮正言。阮大人师出肃州濮阳门,听闻掌门与你祖父有过一面之缘,与你们奉陵山庄也算有些渊源。难得四爷来到京中,我才想介绍两位认识认识。”

语落,亭中三人相视无语。

沉默中,阮寻里冷眼扫过眼前人,道:“殿下慷慨好客、交游广阔,下官也沾光,有机会认识远道而来的朋友。”他转向两人,微一拱手,“前两日空谷坊前走得匆促,在下病体缠身,那时只惦着回府喝药,实在失礼了。”

原来他是濮阳门人……刻意站在四爷身后的均富将阮寻里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那夜天黑瞧不清,这会儿只觉此人长得高却清瘦、斯文却病气苍白,神情冷漠难亲近。从前听爷爷提过濮阳门人铁口直断,曾请掌门为族人相命取名,大皇子提的一面之缘应当就是那一回了。不过……那夜阮寻里分明很不高兴被人撞倒在地,还瞪了自己许久,最后不欢而散;如今他面上冷漠依然,言语间倒是透出善意。也许他并不难相处。

“怎么你们见过了?”大皇子语气讶异。

“是的,殿下。”瞥了眼那沉默的主仆,阮寻里回道,“下官平日没有其它消遣,常上空谷坊会朋友,前两日正巧遇上了四爷……当时,两位爷因为手气太好,惹得其他客人眼红,还闹了一场,容老板可头疼了。”

“原来如此。”大皇子瞧着洪四爷,拍了拍手哈哈笑道:“真是太可惜了,我早想看看容老板头疼的模样了。”

顿时大皇子与阮寻里看了过来,身前的四爷依然沉默,均富连忙帮着回道:“让殿下见笑了。”他一边拉了拉四爷袖子,提醒他回话。

“阮大人,在下左手旧疾,恕不能见礼。”既然阮寻里将他们初见的经过全都说了出来,洪四爷也就顺着如实回道:“初入蟠京,听闻空谷坊为京中必游之处,在下不过图个新鲜,去了方知蟠京不愧为天子脚下,连赌坊都不比一般……在下一时兴起,想不到给赌坊添了麻烦。”隐约听见身侧传来气音,他深吸了口气,衣袖又被人扯了扯,只好道:“不过也是多亏殿下,我等才有机会离开奉陵,大开眼界。”

谢意传达,缩在四爷身后的均富满意地点点头,抬眼见到阮寻里盯着自己瞧,眼眉冷凝着,却似想表达又或制止些什么。他看不明白,只是直觉敛了笑意。

“哈哈!四爷真是性情中人!”望着说话的洪四爷,大皇子未察另两人的对视,他仰天大笑,招呼众人坐下,并吩咐下人备酒。待酒上桌,他豪气地斟满举杯。“这几日我天天入宫陪母妃,没能好好招呼四爷……分明召你入京的是我,却到今日才得空一叙,真是多有怠慢。”

“不敢。”洪四爷也举杯,“这几日在殿下城西别庄住得好吃得好,何来怠慢?”

洪四爷为人爽快,大皇子大喜,又唤下人为两人斟酒。

均富做为随行人自不会同桌而坐,见过礼后立在一旁听着三人对话。他注意到阮寻里几次与两人一同举杯,却只轻轻沾唇便放下,多半不识饮酒;听闻京中人待客以酒为主,阮寻里又是出身肃州,不该惯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吗?

“德妃娘娘病下后,父皇日渐委靡,行事喜怒无常,”话题转了,大皇子说着收了笑,脸色有些沉重起来,“本来我召四爷入京也是经过父皇同意,怎知他又反悔不见。这几日我入宫便是与母妃商量对策,让四爷早日入宫为德妃祈福延命……其实德妃性命与我母子无关,可事关父皇、事关天下,实在刻不容缓。”

洪四爷不知该如何答话,只是睁眼与之相看,就听阮寻里道:

“殿下孝感动天,皇上定会明白殿下一番心意。”

闻言洪四爷也顺着应了几句,后来三人聊起旁的事,言语投机便聊开了。一壶酒饮尽,大皇子命下人撤酒换茶。

在一旁听着三人说话的均富不禁拧了拧眉。看大皇子如此着急他父皇龙体安泰,莫非他不知为德妃延命需为折人阳寿来添?谁最盼她活下来便是折谁的寿命,那人极可能为最担忧德妃的皇帝。

若大皇子不知此事,他们又该不该告知一声?大皇子待他主仆二人极好,言语间透出对他父皇的担忧……思及此,均富掀唇,唤了声四爷。

“均富?是叫均富吧?”

坐在对面的阮寻里似是不经意打断了他的寻思与轻唤,提醒着:

“水烧开了。”

愣了愣,均富看向他手指着之处。亭外,铁壶在炭炉上冒着白烟,想起方才在旁伺候的下人正好退去端点心,他连忙端来热水,为三位爷冲茶。

均富的话被打断便没再提及,冬日天冷,三人亭中说话倒是热络。

洪四爷首次离开奉陵,为赶路而走水路,经过不少山水名胜却无暇实际走游,只听均富碎碎叨叨了许多故事,便与时常四处走动的大皇子聊些典故;阮寻里则在旁适时应话。

直至黄昏,管事前来请示,大皇子忽叫了声糟;三人一见如故,让他忘了与母妃约好了要带几样她爱的菜入宫一聚,于是连忙遣管事张罗。

“殿下还要更衣进宫,下官不好再打扰。”见状,阮寻里起身准备告辞。

“阮大人,”大皇子挽留着,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你带四爷上京聚香用晚膳?”

正要退出亭中的阮寻里停步。

“我明白阮大人少应酬,能否为我、为四爷破例一回呢?”大皇子为难地道:“四爷都已来到京中几日了,还没上过京聚香尝尝道地的京菜,怎么说得过去呢?偏偏我又老分不开身……”

袖中紧握的手微微泛白,阮寻里低垂的脸上眉轻轻拢了拢;当他抬起头时,语气有礼而寻常:“那便由下官代为招待四爷,好尽尽地主之谊,也为上回空谷坊前的失礼赔罪。”

一听到京聚香三字,均富两眼冒星光;再听阮寻里这在地人要带他们去吃,简直把他当恩人了。

“言重了。”身后人不断踢着他脚,非得要言谢,洪四爷只有勉为其难道:“有阮大人一同,我等求之不得。早有听闻京聚香的京酱煲拌刀削面是天下一绝,有阮大人在甚好,人多好叫菜。”

“那就这么说定了,有劳阮大人。”大皇子见状乐道,彷佛恨不得自己也能推了跟母妃的约定,一同吃喝玩乐。“届时跟掌柜说帐记在我头上就成了。”

阮寻里与洪四爷向大皇子道谢,转身退出亭中。均富跟在他二人身后,心中雀跃,折着手指数起几样大哥信中提过,到了京聚香必尝的菜色;才下台阶踏上曲桥,身后传来大皇子的声音,道:

“喔,对了。”

三人同时停下步伐,回过身来。

“差点忘了正事了。”大皇子缓步出小亭,一改方才的温和,单刀直入问:“听闻洪家老四是女儿身,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均富浑身一震。

眼前大皇子谈笑风生的语气依然,只是眼神忽而锐利,落在了洪四爷身上。

洪四爷紧抿着唇,迎上大皇子的瞅视,良久,还是沉默。

“为何不说话?莫非传闻是真?”大皇子一步步下了台阶,向前走来,直到停在了洪四爷面前,他毫不遮掩地仔细端详那白皙俊俏的脸孔,轻吐道:“生得俊,却是男子长相。所以,究竟是传闻是假,抑或……你是假?”语落,院中几处枯枝动了动,闪过几抹黑影,分明四处布满护院,眼下是静静隐着,然而只要他一声令下,便能动手擒人,治这主仆二人大胆的欺瞒之罪。

洪四爷还是与大皇子对视,并未慑于他的气势与问话,置于身侧的右手轻轻一动,藏于袖中的银针已悄然落入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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