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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语师驭夫经 第五章

“殿下请息怒!”黑影未现身却是露了行踪,分明大皇子是在暗示他们插翅难飞。见状,均富快一步双手抱拳,单膝跪地,低头道:“坊间多传闻,却也是我家四爷逼不得已才放出。”

“逼不得已?”大皇子双手背在身后,哦了声,语气不以为然,“听闻洪家代代咒语师身边都有个护法,护法皆为有胆识之人,随主人出入阴阳两界,魄力不输其主,今日一见,果真不假。你倒是说说,你家主子有什么逼不得已?”

“回殿下的话,”眼角余光瞄着四周,均富吞了吞口水,回道:“奉陵传闻:出娘胎,便入墓,精通古今文字、使得咒语法术,一身烙印洗不去……这是世人对我家主人唯一的认识;然而谁又真见过长住墓里的洪四爷?谁又明白终生守陵的代价?”

“什么代价?”大皇子问着,下巴轻抬,居高睨视跪在脚边的少年,首次细看了这黑脸护法。这是他韩家天下,奉陵一族从千年前、从大燕尚未立国前便是韩氏的臣仆,是必须服从于主人的忠犬,谈什么代价?

“君臣之道,惟有忠贞,洪氏不惜一切千年守陵。”皇家的傲气,均富不会刻意挑衅,他接着道:“洪氏代代四子,一为家主,一为千里眼,一为顺风耳,一为咒语师。我主子为此代咒语师,一生锁在陵里讼咒。陵寝为极阴之地,过往有过女咒语师一生未出过墓室,待接任者入陵,女咒语师出嫁时已年过五十,莫说年岁过大,那至寒之体是再也怀不上孩子的。不只如此,也有多名男咒语师长年体内阴阳之气相冲,重者暴毙,轻者病症不断,而当中最常见的病症便是……那个……”

均富支吾的语气拖得长长长,长到大皇子快没了耐心,才听闻他怯怯道:

“那个……不举之症……”

最后几个字在院中回荡缭绕。

闻言大皇子表情沉了几分,洪四爷手微地握紧,往前一步,四周枯枝也跟着动了动,护院们蓄势待发。

“我家主子生于大寒……”均富眼观四方,只差没扑上前去抱住四爷大腿,以防四爷冲动触怒大皇子。说着说着他忽地停了停,似想压下情绪,却抑不住哽咽道:“纯阳之体,却是命中带阴;又长年守于极阴之地,日日发功讼咒,阴寒之气流窜全身,身为男子的阳气哪能不耗尽?所以主子的身子……身子早已……”

话未说尽,然而四下众人皆为男子,闻言不禁暗自一颤,再望向洪四爷时莫不露出同情目光。

均富偷偷拭泪,摇头叹造化弄人。“兄弟情深,我家主子无法出陵,庄主遂其所愿,在奉陵散播谣言,道我主子是女儿身,生得有如天仙下凡,容貌巧夺天工……其实……其实不过是一种自卑、一种戏谑。宁可世人以为我主子是女人,也不愿被人笑话是个……是个……”语未竟,他趴低身痛哭出声。

被自家奴才揭露秘密,洪四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大皇子心中仍有疑虑,缓缓看向站在后方的阮寻里。

阮寻里瞬间明白了今日自己被叫来此处的原因。双眼从大皇子脸上移开,停在洪四爷侧脸一会,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均富。

早知是祸。

闭了闭眼,阮寻里冷漠神情依旧,道:“殿下,奉陵传闻下官不清楚,但家师曾提过替洪家四子相命之事,说其四人命格特殊,做为教导我师兄弟之用再好不过,所以下官见过洪四爷的四柱——”

以袖遮面低泣的均富抽了口气,单手缩进袖中,抚上藏于内襟的短剑,准备随时出招。

“与人算命,命盘细节请恕下官不便多言。”阮寻里缓缓说着,从他所站之处看得见洪四爷手里的银针已瞄准自己。“下官敢说的是,洪四爷……的确是男儿身。”

大皇子听着那话,双眼不离语气平静的阮大人,内心衡量一阵,开口时,脸色声音已恢复方才的轻松大方:“真是……母妃真是不知哪儿听来的传言,非要我证实一番……”

转眼间,四周枯树间的黑影已然消失,洪四爷手里的银针也不知何时收起。均富还跪在原地,脸上的泪水已抹干,听着大皇子的话,似乎十分欣慰得到他的理解……

阮寻里不动声色,只是静静立着。

不闻有人接话,大皇子又靠近了几步,带着歉意道:“母妃与我为了父皇的事都很心急,才会多有冒犯得罪,四爷要怪便怪在我身上吧。”

那已经有些低声下气的语气,洪四爷却仍不语。

尚跪在地上的均富抬头看了四爷轻抿着唇,抱拳道:“殿下言重了。洪家世代侍奉韩氏,大皇子是主子,我等为主子所用本是应当,上刀山下油锅眼都不会眨一下的,天下又哪有主人冒犯仆人之说?再者殿下连日来对我等以礼相待,我主子心存感激,自是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是吧,四爷?”

听着那殷勤讨好的话,大皇子停在距离洪四爷数步之遥。他低了低头,觑向代主子发话的奴才;而均富循着礼数,并未直视于自己……奴才他见得多了,真正有胆识的没几个。

那……是错觉吗?

大皇子眯了眯眼。这奴才一番话听在耳里,表面上是维护洪四爷,但那侃侃而谈的稳当反而显出他并非一般奴才——

“殿下多虑也是出于孝心一片。殿下急欲为皇上分忧解劳,四爷不会不明白的。”打断大皇子注视与思绪的是阮寻里,不经意缓慢步伐走入两人间,好言为两人做和事老。

大皇子短暂移开视线,再看回时,洪四爷向前一步挡去了身侧之人,低头说道:“在下管教不力,才让均富在殿下面前越分妄语,自当领罚。在下长居墓中,少与人交往,不善言辞,但是,”他看着大皇子时定定说道:“对主子的忠心天地可监。”

☆☆☆

阮寻里沉默。

洪四爷沉默,均富也沉默。

方才曲桥上情势紧张,大皇子衡量过后无事一般笑着说道改日再与两人把酒言欢,便让管事领三人出府。他三人一路不发一语,直到出了府邸,彼此仍未交谈,也未曾对看一眼。

身后那扇高耸的朱门被关上许久,洪四爷才瞥向均富。

均富明白他想问的,伸了伸懒腰,搓了搓久跪发疼的膝盖,活动活动紧绷许久的筋骨,道:“四爷,咱们上京聚香好好吃一顿吧。”

“你还吃得下?”

在京中十年,从多处不难看出大皇子个性里有极为乖戾的一面,刚才的情况,他们三人是生是死都在大皇子一念之间,说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也不算夸张的,如今他竟还有胃口吃饭?阮寻里没将那疑问真问出口,问话的是洪四爷。

“压惊啊,四爷。”均富理所当然地说着,“现下不去好好吃一顿,不是显得我等心虚吗?”

“歪理。”洪四爷哼了声。

均富撇撇嘴,转头找人评理,“阮大人,你说呢?”

阮寻里看着眼前人,那双灵黠黑眸中有着期盼,有着信任,没有一点防心……眉轻拧,油然而生一股厌恶,他冷声道:“正常人死里逃生,余惊未定,又哪里吃得下?”

阮寻里冷漠却有礼的神情已不复见,只余真真正正的冷峻。他眉紧皱,唇紧抿,板着一张脸。均富想起初见那夜自己将他撞倒在地,他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那表情有些复杂,唯一能确定的是当中并未参杂一丝好感。

均富并非不会看人脸色,只是半日里阮寻里以礼相待,在大皇子的质问下又帮了他与四爷一把,才会以为他气已消,不为空谷坊前的唐突而生气。原来,那夜的事他尚放在心上……

大街上,寒风从侧边拂来,令得三人间流转的气氛更加凝重。

不知过了多久,后方传来一声叫唤,三人循声望去。

“大人!”来人是在街角等候的随从琥趾,离开片刻去解手,怎知大人正巧在这时出来。他快步跑来,停在大人身后,两眼转呀转,转到了一旁的白衣公子身上。他不擅长认人,但觉此人眼熟。

“琥趾,这是奉陵山庄的洪四爷,”琥趾盯人盯得两眼发直,阮寻里提醒道。“那日空谷坊前见过,天色暗,你或许没能记得。往后见了四爷须得行礼,明白吗?”

“是。琥趾给四爷请安。”两手相叠,恭敬行完礼,琥趾抬头继续打量着,注意到他左肩微垂,似有残疾。他眨眨眼,又眨眨眼,一会不禁月兑口啊了声,转眼间又似忘了些什么,便没再开口。

洪四爷不明就里,只道免礼。

阮寻里见惯了琥趾有些钝的举动,既然想不起,也不需追究,只是放柔声音问道:“你跑出府来,是为等我?还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他的冷漠遇到琥趾总会收敛几分,毕竟琥趾伺候他多年,是唯一贴近身边又可以信赖之人。

“啊!”琥趾搥搥手掌,“是了,大人,容老板差人到府里说要找您,我道大人上大皇子这儿了,那人便留话说请大人至在庭轩一聚。容老板说那日大人托买的骰子已寻得,请您去取。”

“知道了。”阮寻里点点头,正要与琥趾离去,才意识到眼前均富盯着自己不放。那一瞬,他又皱起眉,思忖片刻,从腰间将腰牌解下,递出道:“京聚香的大掌柜与我相识,就说我迟些到,他不会怠慢二位。”

将阮寻里对随从的耐心看在眼里,均富眨眨眼接过那腰牌,纤指抚过上头的河图院三字,翻面,正是他的官衔与名字。

“告辞。”阮寻里交代完,便朝洪四爷点了点头,转身。

均富望着那清瘦的背影步出,片刻,忍不住唤道:“阮大人,你是迟些到,还是不会到?”

那背影停了停,头也不回地:“自是不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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