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杓娘子 第十六章
蓦地,外头传来了一阵喧腾声。
谢孟芝打住思绪,纳闷的起身下炕,手脚利落地穿戴整齐迎了出去。
一走出屋外,就看见蓉儿与几名丫鬟苦着脸交谈,她不由得走上前,纳闷询问,“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将军又在发脾气?”
“哎,姑娘你还没听说吗?”蓉儿愁苦的瞅着她。
谢孟芝失笑道,“我才刚起来呢,连丁香阁都还没踏出去一步,能听说什么。”
“听李总管说,昨晚夜里,约莫五更天的时候,宫中来了人,即刻召了将军进宫,刚才宫里又来了消息,说将军连夜入军营,带了三十万大兵前往边界。”
谢孟芝为之一震,容颜登时刷白。
“刚才李总管命人上璟王府打探,探子回报,说是先前晋国虽然向我大周投降,不过近来晋国内乱不断,有几个王爷想藉败战一事造反,甚至还向晋人夸口,能把大周击溃,重振晋国威望,晋皇也想利用这些人再战,便任由他们领兵滋事,听说两国边界已经乱成一团……”
后续蓉儿说了什么,谢孟芝已无心再往下听。
她只记得最重要的话,那便是尉迟淳连夜进宫面圣之后,连将军府都没能回一趟,直接领命带兵出征。
“将军一进宫之后,就没了消息,连个吩咐都没让人捎来,可见情势之紧急。”
谢孟芝心中一闷,开始担心起尉迟淳,他这样来去匆忙,不知可有好好用膳?
还有,他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也不知战场上会发生什么事?
“姑娘,你还好吗?”见她脸色不对,蓉儿赶紧扶住她。
谢孟芝逞强的牵起一笑。“我没事……”
“谢姑娘!谢姑娘!”李总管边喊边快步走入丁香阁前院。
“李总管,你可有将军的消息?”她立刻迎上前,焦灼的追问。
“姑娘别急,我这儿有封信。”李总管笑着安抚。
“什么信?”
李总管从袖中的暗袋取出一封信,交给谢孟芝,说:“这是刚才有位留守军营的副将特地送来的信,说是转交给姑娘的。”
谢孟芝闻言大喜,立刻撕开封口,取出折成四折的信条。
雪白的纸上,黑色墨迹苍劲有力,龙飞凤舞,只简单写上两行信息——
事发突然,无暇知会,勿怪。
此去必无恙,勿念。
反复看着这两行字,谢孟芝苍白的小脸终于恢复血色。
是她多心了,依尉迟淳的能耐,他绝对能够毫发无伤的归来,瞧瞧他对这场战役多有信心,甚至已先行在信中发下豪语“此行必无恙”。
他可是以一挡百的修罗将军,她应该对他更有信心才对。
“谢姑娘,大人可有交代什么?”李总管在旁边眼巴巴地等着。
谢孟芝收起字条,面带微笑的道:“将军要我们大伙儿都别为他担心。”
“大人当真这么说?想不到大人临上战场之际,还没忘记我们这些奴仆。”李总管眼中泛起泪光,一脸欣慰。
蓉儿憋着笑,忍不住调侃,“李总管,你多想了吧,我猜,大人是要谢姑娘别为他担心,姑娘心地宽厚,肯定把将军的话当成是给大伙儿的。”
谢孟芝脸儿赧红,赶紧解释,“不是这样的……”
李总管掏了一把辛酸泪,说:“没关系,至少大人现在还会捎信回来,过去啊,将军一接到圣命,一入军营就没消没息,毕竟府里也没个家眷等着,大人一上战场就像是不要命似的,怕是也因为心中毫无牵挂,眼下有了谢姑娘,大人肯定会学着爱惜自己。”
“总管说得是,一切都多亏了有谢姑娘。”蓉儿频频点头。
谢孟芝被这一席话弄得困窘不已,可一看见手中紧握的信条,心中不由得泛起丝丝的甜蜜。
是啊,至少他在匆忙之际,没忘了她,还懂得捎来这封信安她的心。
“十桌的红烧咕噜肉、翠玉炒蛋,八桌的干烧三鲜、八珍扣翅、剁椒鱼头……”
娇脆的嗓音一响起,一品天香楼的大伙儿无不露出欣慰的神情,齐刷刷的望着那道娇小却无比利落的身影。
是的,就在几天前,谢孟芝回到了一品天香楼。
由于尉迟淳不在将军府,她这个掌杓也就闲了下来,而她的个性,是越闲越慌,冈此她一点也不想让自己闲着,是以她决定在尉迟淳出外打仗的时间,暂时回到酒楼工作。
她不在的日子,一品天香楼的生意仍是一样好,小武等人可都是她一手磨起来,虽然只是二厨,不过酒楼的菜式他们均已学得熟烂,怕是闭着眼睛都能烧出来,气味也是经过她不下数百次的试验,才被认可。
“一听到头儿回酒楼,这几天生意又好翻了,可见头儿对我们酒楼的声誉有多么重要。”小武边切菜边叨念。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谢孟芝好笑的瞋他一眼。
“要不是那个尉迟淳去打仗,你也不会舍得回来。”小武酸溜溜地说。
闻言,谢孟芝两颊悄悄涨红,手中的铁杓还滑了一下,不过幸好没人发现。
小武又说:“你一心只惦记着尉迟淳娘亲的那些食谱,连酒楼生意都顾不上了,我最了解头儿的个性,为了那些食谱,就算要在将军府耗上十年,你也肯定愿意。”
呼,幸好小武说的是食谱,而不是尉迟淳,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些情同家人的弟兄交代。
谢孟芝心虚的打哈哈,“是啊是啊,我就是为了那些食谱,才会待下来。”
“不过,头儿你在将军府待了这么久,尉迟淳都没找过你麻烦吗?”
“没有没有,尉迟淳对我可好了。”她忍不住想帮尉迟淳说好话。
殊不知,她这番话一出,旋即引来所有人齐目怒瞪。
他们一看谢孟芝面泛薄红,一提起尉迟淳,神情有异,眼神亦透出几分小女人的羞涩,当下就知事情坏了。
他们千防万防,想不到最终事情仍是走到这一步,傻子都瞧得出来,他们的头儿跟尉迟淳有内情,霎时,众人的面色沮丧。
只可惜,谢孟芝一径的心虚,没发觉其它人的异状,待心绪稍微平稳后,她正经的问道:“对了,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酒楼可有发生什么事?”
一见她转头问,小武藏起了涩然的表情,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回答,“自从上回尉迟淳赶跑了汪承帆后,京城里就四处流传尉迟淳是咱们酒楼的靠山,谁还敢来此滋事。”
想起那一段,谢孟芝嘴角翘起,笑容可甜了,这反应看在所有人眼中,无疑又是一记无情的重击。
心痛啊!他们守得好好的头儿,居然就这么被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捷足先登!
众人有志一同的露出捶心肝的痛苦表情。
“不过倒是有件事挺妙的。”刚送完菜的小段站在出菜口外说道。
他负责跑堂,较有机会与客人接触,自然也比较清楚前头的状况。
“什么事?”谢孟芝不解地问。
“前一阵子有一行人来用膳,他们虽然穿着大周国的衣式,可交谈时我听见那声调,一听就知道是来自雁沙国。”
“来经商的呗。”谢孟芝不以为意。“自从璟王召集京城的皇商,大开官民合作的方便之道,并且广泛与大周交好的周边邻国互通有无,这些商人不就经常出出入入,有什么好奇怪的?”
小段搔了搔脸。“话是这样说没错,不过……”
“孟芝!出事了!”蓦地,薛明明火烧火燎的冲进了厨房,气喘吁吁地拉住她。
谢孟芝愣了一下才道:“出了什么事?瞧你急成这样。”
“听说……”薛明明缓了一口气,才赶紧往下说:“刚才我听见有一桌人在闲聊,才发现他们是兵部的文书官员,他们在聊前线战事,也不知他们是打哪儿弄来的小道消息,居然说尉迟淳不慎受了伤。”
谢孟芝的水眸倏地瞪大,手中的铁杓松月兑,重重落到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那些人还幸灾乐祸的有说有笑,说什么上回尉迟淳赢了胜仗,不过是侥幸好运,这一次没这么走运,肯定会输得很惨。”薛明明义愤填膺地嚷着,放眼酒楼上上下下,只有她最清楚谢孟芝与尉迟淳之间的事,她当谢孟芝是亲姊妹,亲姊妹的事便是她的事。
“不可能。”谢孟芝脸色瞬间刷白,但还是强装镇定的回道。
“什么不可能啊?你人又不在战场上,怎么会知道事情究竟是什么样儿!”
“尉迟淳的身手那么好,不可能受伤的。”她猛摇头,脚下却一阵虚浮。
老天爷,千万别这样对待尉迟淳,像他这样的人,绝对不能战死沙场,那对他或对她来说,都太不公平了。
“那是战场啊,可不是练武场,什么事都有可能。”薛明明激动地说。
谢孟芝脸上已找不着一丝血色,她身子发软的踉跄了下。
“头儿!”小武等人赶紧上前扶住她。
“我没事……”她抬起手轻挥,眼神却茫然无绪。
只要一想起那夜在丁香阁,两人在月色满盈下,互相坦白对彼此的心意,一切才刚豁然开朗,一转眼他人却已经在远方战场上,生死未卜。
不行!她不能在这种时候软弱,她可不是一般人,怎么说她都经历过几次生死关头。
想当初一穿越来此,她浑身是血的躺在破庙里,一睁眼就得强迫自己适应这个奇异的时空,还得努力救活这具不属于自己的新身体,那时的她都没空哭哭啼啼了,更何况是现在。
她要去找他!
蓦地,这个强烈的念头闪过脑海,宛如当头棒喝,镇住了谢孟芝乱成一团的心神,将她从一片茫然中拉回来,她双目猛地睁亮,脸色虽然仍是惨白,可神情已不再恍惚失神。
“孟芝,你可有想到什么好法子?”薛明明心疼地问。
“明明你够了!尉迟淳人在战场上,又关我们头儿什么事?他受伤又如何?怎么说他也是个一品将军,平时坐拥朝廷俸禄,过着奢侈的生活,这种时候总该为大周国付出血汗。”
小武那伙人气得跟薛明明吵了起来,他们什么都能忍,可一见到谢孟芝这样魂不守舍,彷佛遭受重大打击似的模样,他们可是心疼得不得了。
“小武,你们不懂,尉迟淳对孟芝来说,已经不像从前那样……”
“我管他是什么样,总之,他的事关我们这些升斗小民什么事?你少拿这些事来烦头儿!”
就当众人吵得不可开交之时,谢孟芝忽然捡起地上的铁杓,重重的往木桌一敲,登时,所有人闭紧了嘴巴,忐忑不安的瞅着她。
“你们都别吵了。”谢孟芝已恢复平日的冷静,水眸炯炯有神地环视众人一圈。
“孟芝……”
“头儿……”
谢孟芝不理会他们,难得板起脸,口气强硬的交代道:“明明,这段时间酒楼就交给你和小段全权发落,至于厨房这边,则是由小武掌管,外头还有将军府的便衣守卫看着,相信不会出什么乱子。”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明白她何出此言。
薛明明心直口快,立刻问道:“孟芝,你为什么要这样交代我们?难道你、你不会是……”
谢孟芝定定的看着众人,极为坚定的道:“我决定了,我要去找尉迟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