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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迷探花郎 第二十四章

第九章

十数日后,纪天遥派人送了一封请柬给霍连逍,邀他到百春楼相聚。霍连逍心想婚期将至,不愿再予纪天遥希冀,婉言拒绝。

纪府家丁道:“我家小姐说她会在那儿专候霍爷,不见不散。”将请柬留下,躬身行礼后离去。

霍连逍拿着请柬怔怔出神。他到底该去不该去?

约定时刻已到,他还坐在自己房中,一颗心分成了两半:一半叫自己千万不要再去牵扯情丝,另一半却幻想着她独对孤灯,苦等他不来,伤心垂泪的情景。理与情挣扎拉扯,教他难受得冲到房外。

他奔到庭中,来回踱步,心中天人交战。忽然心中发狠,对自己道:霍连逍啊霍连逍,大丈夫想见就见,婆婆妈妈的做什么?!你难道怕管不住自己的心吗?当下心意已决,直奔百春楼。

匆匆赶到百春楼,想到很快就要见到伊人,却不禁怯了脚步。抬头一看,只见二楼窗棂启处,有个清瘦的人儿倚窗而坐,正是纪天遥。但见她神情落寞,双眉间尽是愁色,霍连逍不由得止住脚步,站在楼下凝望,看着她神思凄楚的模样,心头如被人猛击一拳,闷痛难言。倘若他一直不来,她是否就一直这样苦等到天明呢?

纪天遥这时低头往楼下探望,想看看霍连逍是否来应约了,忽见霍连逍就站在楼下,她又惊又喜,猛地站起来,两人四目相接,恍如隔世,都忘了要招呼对方,只是怔怔凝望着对方。

纪天遥先回过神,含笑朝他招手道:“大哥,你上来吧。”

霍连逍举步上楼,每一步都极沉重。来到雅室前,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推开房门。

“大哥。”纪天遥站在桌前,微笑相迎。只见她双颊微凹,清减不少,衬得那双杏眼更大了。“坐啊。”

霍连逍依言坐下。上次在街上偶遇,纪天遥知他即将成婚,心伤肠断,挥泪而去,今日相约,不知何事?纪天遥坐在他对面给他斟了酒。“大哥喜事将近,小妹今天设筵相邀,是要祝贺大哥新婚快乐,百年好合的。”一仰而尽。

“我先干为敬。”

霍连逍闻言心一窒,看着她言笑晏晏,善颂善祷,心中更是难受。这么八面玲珑的纪天遥不是他所认识专门惹是生非的小灾星。

“谢谢你。”他亦一干而尽,但觉苦酒满杯。

“大哥大婚,小妹不知该送些什么才好,想来想去,只好给嫂嫂添妆,希望大哥会喜欢。”她从一旁的桌上取过一个黑檀木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颗光彩夺目的夜明珠。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接受。”霍连逍虽外行,却也看得出此物绝非凡品,摇手婉谢。

“大哥,这是我一点小小心意,你要是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两人推来推去,最后霍连逍情却不过,只得收下。

接着一阵沉默,尽皆无语,两人自相识相知以来,从未如此生分。忽然想起市井巷谈,霍连逍问道:“令兄为何要变卖家产,是发生了何事吗?”

纪天遥轻描淡写道:“也没什么。哥哥说,他在中原待腻了,想到海外去走走。”

那又何至于全盘尽收,像是打定主意不回来了?一句话滚到嘴边,忍了又忍,还是禁不住问了:“那你也去吗?”

纪天遥淡淡一笑,垂下眼帘道:“那是当然,我自然跟了我哥去。”

霍连逍吃了一惊,那两人以后岂不是再不相见?心头堵得慌,两道剑眉不禁锁紧,猛地灌了一口酒。

纪天遥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伯母可好?最近开封府如何了?孙大人可又多了几根白发?”把所有闲杂人等都点名了个遍。

连颜雨恩、纪天宝、她家小狗小猫的鸡零狗碎之事全拿来闲聊。她知道今日一会是最后一面,格外珍惜两人相处的时光,只想把他的音容笑貌全刻印在脑海里。

霍连逍边听边随口回应个几句,不知不觉,将一整坛酒都喝进了肚子里。

纪天遥抬头忽看他俊颜酡红、星目迷蒙,她只顾着贪看心上人,却没注意他不住倒酒,这会儿才惊觉他已喝得太多,忙抢过酒杯道:“大哥,你别再喝了,再喝就醉了。”

霍连逍已喝到七八分醉,发现杯子被夺,不禁一愣。他喝得兴起,干脆拿起酒壶往嘴里倒。纪天遥又来抢,霍连逍运力夺回,纪天遥身子一个不稳,跌进他怀中,两人齐齐摔在地上。

“你摔着哪儿了?”刚刚跌下时,霍连逍做了她的肉垫,纪天遥担心他撞到了头,忙挣扎着要起来。

一双健臂将她紧紧搂住。“别走。”

贴着他坚实的胸膛,耳听他如雷的心跳声,又听见他情切地叫唤自己别走,纪天遥强忍了一晚上的伤感溃堤了,脸上笑容终于消失不见,伏在他胸前,两眼盈满泪水。

“天遥,你不要走,不要走……”霍连逍醉后喃喃自语,锁紧双臂,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大哥,你喜欢我吗?”她伸手轻抚他的脸颊。

“喜欢的……喜欢的……你别走好吗?不,我不能喜欢你……我已经订亲了,我得娶宁妹妹……”霍连逍时而微笑时而皱眉,神智已经不清了。

纪天遥开心地笑了,她终于听见霍连逍真正的心意,虽然她知道明天酒醒后他又是那个坚守信诺、心中只有大义、木讷耿直的霍连逍,不会袒露半丝真情。但只要知道他心中是有她的,她此生就不悔了。

“天遥,天遥……”霍连逍酒量不佳,渐渐松开双臂,进入梦乡。

纪天遥坐起身来,小手无限爱怜地抚过他的浓眉、眼睛、鼻子,柔声道:“大哥,我要走了,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以后再也不回来了。你知道当你叫我不要走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吗?你也是喜欢我的是吧?我知道你心里也有我,这样就够了。大哥,能够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我走了之后,你要好好跟宁姐姐过日子,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祝福你们的。等到以后你们生了一大堆儿子女儿,子孙满堂,你给你孙子讲故事的时候,还会提到我这个结拜兄弟吗?”

想到伤心处,不禁滴下泪来。“我想你即使头发白了,还是会让开封城的姑娘们围着你团团转吧,可惜我是再也见不到了,因为我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哥哥说,他会带着我去那些我听都没听过的国家;他说只要见不到你,我就不会再伤心了。我很希望他说的是真的,可我早把你的样子刻在我心上,我真的能忘得掉你吗?大哥,我是多么希望能够和你一起相守,一起变老,只可惜我没那个福份。宁姐姐貌美温柔有才干,而且是父母早为你们订下的亲事,你和宁姐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我祝你们白头偕老。大哥,我走了以后,这一去不管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都会永远永远把你放在心中。你呢,你会不会偶尔想起我呢?”

她这番痴话飘荡在空中,如泣如诉,但所要倾诉的对象已经沉入梦中,一句也听不到了。

纪天遥缓缓低,捧住霍连逍的脸颊,冰冷的嘴唇贴上他的双唇,泪水簌簌滑落,顺着她紧闭的眼角,滴在他沉睡的脸上。

她又亲了亲他的眼睛鼻子,然后伏在他胸前呜呜哭泣,眼泪濡湿了他胸前衣襟。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推开,有个声音轻轻唤道:“天遥,咱们回家吧。”

纪天遥睁开哭肿的双眼,见哥哥站在身前,撑坐起身,唤了一声:“哥。”

纪天宝知道妹妹约了霍连逍相见,怕她情深难拔,这霍连逍又是个不知进退的呆木头,怕他不知好歹,又说了什么不知轻重的话让她伤上加伤,于是订了隔壁房间在内静候变化。幸而纪天遥已经决心斩断情缘,没有再做出什么冲动之举。他在隔壁听见妹妹情话痴痴,想到了范宁的音容笑貌,不禁触动了他的伤心事,也跟着滴下男儿泪。

“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你说了那么多,他听得见吗?听见了又如何?他还是要去娶范姑娘的。好妹妹,跟哥哥回家吧,时间会让你慢慢把他淡忘,哥哥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将她扶了起来,吩咐家丁送小姐回去。

纪天遥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待她走后,纪天宝把酒醉不醒的霍连逍扶上卧榻,走到桌边打开那个黑檀木盒,浑圆晶莹的夜明珠绽放出熠熠光辉。

“宁儿,愿你们夫妻和美,永如此珠。”静夜中,他虔心祝祷。

翌日,霍连逍酒醉醒来,头痛难言,发觉自己竟睡在家中。

他怀疑昨晚只是一场梦,却瞥见床头搁着一只黑檀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夜明珠。

一想到昨夜纪天遥那含带爱慕、痴心、悲伤、留恋的眼光,心头又揪痛起来。但见天色大亮,他匆匆梳洗,换上官服,前去开封府。

当日并无事需要升堂,孙默白见他脸色苍白,身上还有淡淡酒气,于是道:“霍总捕头请留下,本府有话跟你说。”众人退下,只余霍连逍站定静候。

待众人离去,霍连逍肃立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孙默白笑道:“也没什么,就是聊聊。本府看你脸色不太好,昨天喝酒了?”

“是。瞒不过大人法眼,昨天喝了一点酒。”

“心情不好?”

“昨夜……纪姑娘邀我见面,不知不觉多喝了一点。”迟疑了一下,霍连逍决定不隐瞒。

“喔。”孙默白是略知霍、纪两人之事的,他久历世情,沉吟了片刻,捻了捻短须,试探道:“你跟纪姑娘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朋友,她对你要成亲之事,可有何表示?”

霍连逍脸色一黯,抿了抿嘴不语。

孙默白见状,心里便有数了,看来并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于是续道:“你这几天也应该请假回乡去备办婚礼了,开封府近来无事,不如你明天就回武进去吧。”他这是有意试探,拿眼瞧他脸上变化。

“多谢大人,不过卑职想等日子快到了再回去。”躬身一揖,却不举步出去,似是有话要说。

“怎地?有事吗?”孙默白含笑鼓励。

霍连逍迟疑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道:“大人,卑职内心有一事难解,想请大人开示。”这是他生平从未遇过的烦忧,偏却不知自己愁为何来,孙默白在他心里如师如父,于是想对他倾吐。

“你说。”

“卑职昨夜去赴纪姑娘的约,她赠我一颗夜明珠为贺礼,祝福我婚姻美满。可是卑职一听到她要和纪爷远赴关外,心中却感到难受无比。”

“你难受什么?”

霍连逍想了一想,诚实以对:“我……我生怕以后再也见不着她了。”说完,脸上露出一丝怅惘。

“见得着如何?见不着又如何?你是使君有妇,她迟早也要嫁作人妇,你难道对她还有什么痴心妄想吗?”

孙默白一语惊醒梦中人,霍连逍胸口如中大锤,脸色一白。“我……”是啊!他为何想见她?孙默白那一句痴心妄想打得他无言以对、羞愧难当。

见他还不醒悟,孙默白长声一叹。“傻孩子,你喜欢人家很久了,你还要自欺欺人吗?”霍连逍闻言,脸色益发地白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连逍,自你来到开封府,本府就将你视如亲儿看待。”缓步走到他身边,孙默白换了个称呼,语气亲切。“纪姑娘对你的情意昭如日月,几度为你出生入死,那就不必说了。本来我也是耳闻纪家兄妹仗势欺人,令人不齿。但是和他们兄妹二人几面之缘后,倒觉得他们性情洒落,只是似乎遇过什么不幸,行事有点愤世偏激罢了。”

霍连逍对孙默白识人之明甚是钦服。“大人英明。”当下简略将纪家当年的冤狱说了。

“原来如此。”孙默白捻须道:“我也曾耳闻过这桩案子,纪大人确实是受冤枉了,不过当时案情盘根错节,牵涉到许多人的利害关系,想要为他洗刷冤情,只怕很难。纪天宝兄妹是性情中人,家中遭此不幸,也莫怪他们行事和别人不一般。”调回话题问道:“纪姑娘的事,你有何打算?”

霍连逍一愕,露出苦笑。“连逍不能打算,也不敢打算。这是先父为我订下的亲事,他临终前一再叮嘱我绝不能另纳妾室。况且我和宁妹妹青梅竹马,她是个贤慧能干的女子,连逍能得此贤妻,已是享福太过,又怎敢再有非分之想?”

他虽经孙默白点醒,如今方才了解自己心之所属。但是他侍亲至孝,又善于自制,这层层礼制和遗命在前,他也知道他和纪天遥今生是情深缘浅,有缘无分,只有断情。但是情之一字若能轻易割舍,又怎会有无数人生死与之?

孙默白叹了口气。这既是霍连逍的决定,他就不再说什么了。“既是如此,你就早早将纪姑娘放下。你是快做新郎官的人,过几日你就请假回乡吧,也好帮着你娘备办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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