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迷探花郎 第二十五章
婚前十日,霍连逍向孙默白告假回家,心情落寞地一路回到武进。这次重返家乡,竟无半点回乡探亲的欢快,也无即将小登科的喜悦。
进了县城,沿路上有乡亲向他道贺。“霍探花,恭喜啊,要成亲了。”、“成亲好,早点给你娘添孙子,你们家要开枝散叶了。”他只是笑了笑,点头回礼。
回到家中,但见家中悬红挂彩,母亲将家里妆点得一片喜气。霍母见霍连逍回来,开心得合不拢嘴,拉着儿子的手笑道:“逍儿,娘左盼右盼可把你盼回来了,你赶了一天路,累不累?”絮絮叨叨讲了一些备办婚礼的事情。
霍连逍不忍扫母亲的兴,只是微笑听着,心却不知早已飘到哪儿去了。过了一会儿,托辞人有点累,便回房休息。
躺在床上,心仍然不得平静。忽听门上响起一阵敲门声,“姑爷,您歇下了吗?”是个年轻姑娘的声音。
霍连逍缓缓起身开门,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站在门外,福了一福,道:“姑爷,我是翠儿,是范老爷派来帮老夫人的丫头。老夫人要我问您,要不要给您打点热水洗个澡?”
“好,就麻烦你了。”
丈人真是考虑周到,知道他家人丁单薄,家里只有母亲一人,怕她忙不过来,还特地派人来帮忙。霍连逍心下感动,却也觉得肩上情义更重,抬头但见天上星辰几颗明灭不定,不觉幽幽叹了一口气。
翌日,霍母欢天喜地的为他着装试衣,又问他满不满意新房的布置,他都唯唯应是。
闲步在这个熟悉的环境,却不时想起上次纪天遥到家中来作客,处处似还留有她的欢声笑影。午后用完饭,他在房里无意间寻到了父亲生前留下的刻刀和小时候的玩艺儿,手指轻抚摩挲已经陈旧肮脏的小木牛,想起之前曾经答应纪天遥要刻一个小东西给她,不禁心头怅怅,他还能完成这个许诺吗?
在家里找了一块木头,霍连逍把自己关在屋里,雕了起来。他越刻越专心,桌边很快就积了一堆木屑。繁杂的心思也随着形体逐渐明晰而慢慢远去,甚至连母亲来唤他吃饭,他也不觉得肚饿,只是一门心思想要完成这个雕刻。
到了隔天辰牌时分,终于完成了,双眼因为一夜未睡而干涩畏光。像是一件心事已经了结,他月兑了鞋子倒头就睡。这一睡睡到午后翠儿来敲门叫他,说是一位姓颜的公子来找他,这才醒来,连忙整衣着鞋出来,到了前厅一看,霍连逍又惊又喜:“颜大哥,你怎么来了?”
颜雨恩起身笑道:“你要成亲了,我应该来喝一杯喜酒吧?”
霍连逍这时肚中响声大作,颜雨恩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霍连逍笑道:“我都饿了好几顿了。走,我们去吃饭。”
到了饭馆,点了酒菜,两人聊起近况,闲话家常。
“霍兄弟,”迟疑了一会儿,颜雨恩决定还是要问一问他的心意。“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天遥?”
霍连逍夹菜的箸子停在空中一下,才缓缓落下。“我是要成亲的人了,说这个做什么呢?”
“就算我多管闲事吧。你没看见她那个样子,整日愁眉不展,怏怏不乐,都快瘦成一把骨头了。”
霍连逍心中震动。她都没吃饭没睡觉吗?她现下瘦成什么样子了?那日百春楼相会就见她清痩不少,这会儿她是更加形销骨立了吗?
“她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呢?”他还是忍不住流露关心之情。
颜雨恩察言观色,霍连逍虽然善于隐忍克制,但毕竟情事不是想推拒就能推拒得掉的。叹了一口气道:“霍兄弟,我知道你对天遥亦是有情的,既是如此,你何不考虑一双两好,大宋并没有律法规定不能纳妾啊,还是说你未来的妻室不能容人……”
霍连逍摇摇头道:“宁妹妹贤德大方,她也很喜欢天遥,她不是那种善妒的女子。”
“既然范姑娘见过天遥,也喜欢她,你何不去跟她商量商量?”
“颜兄有所不知,先父当年曾受范家的恩情,所以才订下这门亲事,他老人家临终前还殷殷叮嘱小弟终身不得纳妾,不能让宁妹妹受委屈。”
颜雨恩无语了,叹道:“那我也无话可说了。只是天遥这一去,以后大概再也见不到她了吧。”
霍连逍一愣,问道:“天遥不是要跟纪兄去关外吗?”虽然此去路遥,总是会回乡祭祖的。
“纪大哥把家产全变卖了,要带着天遥到海外去流浪,约莫这几日,他们便会出海。这一去,他们是不打算回来了。”
霍连逍闻言一惊,竹箸掉在桌上,脸色一变。
“纪大哥是个性情中人,他会因为妹妹而放弃国中所有资产,带着她远赴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国度重新开始,你就该知道天遥对你用情有多深,伤得有多重。”也是因为如此,他才想来看看事情有没有转圜余地。
霍连逍面色惨淡,嘴唇紧抿不发一语。他执起酒壶倒了一杯,猛然喝下,突然大声咳嗽不已,眼睛都红了。
见此情状,颜雨恩心下暗叹:老天爷啊老天爷,你也太作弄人了。祢看祢,把这一对好好的璧人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大哥。”
霍连逍闻声回头,但见眼前一个俏生生、瘦伶伶的妙龄少女站在面前,正是他日思夜念的纪天遥。他又惊又喜,快步迎了上去,握住了她的双手,欢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纪天遥蛾眉怀忧,星眸含愁,婉声道:“大哥要娶嫂子了,小妹怎么能不来向你祝贺,讨一杯喜酒喝呢?”
这话顿时堵得霍连逍心头如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大石压住,方才见到她时的欢喜,霎时被现实给浇熄了。
“大哥,待会儿参加完你的喜宴,我就要走了。”
霍连逍又是一惊。“走?你要去哪儿?”
纪天遥摇摇头,微笑道,“我不知道。总之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大哥,你多保重,后会有期。”忽然她的身影急速倒退,飘入一片弥天盖地的白色云雾之中。
“天遥!天遥!”任凭他如何呼喊,却再也寻不到她的身影。
霍连逍翻身而起,冷汗涔涔,发现天已大亮。原来他睡在自己床上,刚才只是作了一场梦。
梦中纪天遥幽怨的眼神在他脑中回荡不去,犹如万锥千凿钻刺着他的心。
他一跃而起,仅着中衣,在房内来回疾走,一股血气澎然涌上,他毅然下了重大决心,霎时觉得什么忧愁悲苦都没有了,就像雨后天空般一碧如洗。霍连逍脸上露出欢快笑容,立刻就想把这个决定和颜雨恩说,忽然想起他已经不在霍家了。前日他们一起喝完酒后,隔日颜雨恩就说他临时有事要先去办理,但是一定赶回来喝喜酒。
“姑爷,您醒了吗?老夫人吩咐我和喜儿来帮您梳发打理。”门外翠儿喊着。
霍连逍快手快脚穿上外袍繋好腰带,伊呀一声打开房门。翠儿手上拿着喜服红头巾,和喜儿屈膝福了一福,含笑贺道:“恭喜姑爷今日大喜,奴婢来伺候您。”
霍连逍摇摇头道:“这喜服我用不着了。”
翠儿一呆。“老夫人叫我们来服侍姑爷穿戴……”
“这儿没你们的事,你们先退下。”撒开大步,往母亲房间走去。
翠儿喜儿面面相觑,捧着喜服快步跟在后头。
霍连逍到母亲房中寻人不得,便来到厅前。霍母正在指挥下人巡检有哪里布置得不妥贴的地方,转头看见儿子,微笑道:“逍儿,怎么还在这儿?快去梳洗打扮,早点出门去迎娶宁儿,别误了吉时。”
霍连逍面色凝重,跪倒向母亲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霍母大惊,道:“逍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待会儿就要去迎亲了,快把喜服穿上去!”转头道:“翠儿、喜儿,快帮姑爷把喜服穿上。”两婢应声,才走了一步,霍连逍手一挥,严正的神情令两婢不由得止步。
“娘,儿子不娶宁妹妹。”
霍母呆了一呆,笑道:“大伙儿正忙得不可开交,你却来说这笑话。去去去,翠儿喜儿,把你家姑爷带下去。”要把他拉起来。
霍连逍直挺挺地长跪不起,霍母这时也觉察出他的异样,问道:“逍儿,你这是怎么了?都要娶亲的人了,怎生这般孩子气?还是要做新郎官,欢喜得胡言乱语了?”
“娘,儿子心里喜欢的是别人,我不能娶宁妹妹。”
霍母这才感觉事态严重,怎么今日要成亲了,才变生意外?但她仍然温言软语:“你喜欢上哪家姑娘吗?”是在开封相识的吗?
霍连逍脸上微微一红,赧然道:“您也见过的,是姚天。”
霍母一怔。“小天是个男孩子啊。”
“不是。她的本名叫纪天遥,她在外头总是男儿打扮,我也一直以为她是男的。”
原来如此。难怪那日她来家中作客,她便觉得这孩子不像个男孩儿。霍母好生为难,“逍儿,不管小天是不是女儿家,你要知道我们是和范家订了亲的,这是你父亲亲口许下的婚事,不能悔改。”
她也喜欢小天这孩子,但是三生石上缘早定,他们霍家可不能做个无信之人。
“娘!孩儿一生都听您和爹的话,但是孩儿现下自己也作不了自己的主了。范家妹子美丽贤淑、能干大方,这是爹娘自小为我订下的婚事,我俩自小相识,熟知对方性情,宁妹妹实是我的良配。可自孩儿遇上了天遥,不知什么时候起,孩儿心里已渐渐有个她,再也不能把她抹去了。遥妹对我情深似海,我心里对她亦是又爱又恨,又怜又无可奈何。我爱她刁蛮任性,爱她口无遮拦,爱她莽撞调皮,爱她侠肝义胆,爱她对我义无反顾。”
说到这里,长跪在地的霍连逍竟哽咽了,“但是这样的姑娘却让我逼走了。我本也想遵从母命迎娶范家妹子,但当我听到遥妹即将远赴海外,这一生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她时,孩儿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他潸然流下泪来,“孩儿只知道我绝不能让她走,否则……否则,孩儿今后大概就只能是个活死人了。”
听着霍连逍这一番剖心挖肺的表白,霍母被深深镇慑住了。儿子一向克己自制,少露喜怒,何曾见他当众落泪不能自已?可见纪天遥固然对他情深一往,他亦是对她情根深种了。
霍母上前两步,轻轻抚模儿子的头顶,柔声劝道:“逍儿,都到这当口了,你还能毁婚吗?你一句我不娶了,你叫宁儿脸往哪儿搁去?以后还有人敢要她吗?你听娘说,宁儿是个识大体的姑娘,我想她会谅解你,让你娶小天进门的。你今天绝不能一走了之。”
“娘!”霍连逍悲苦难言,道义和感情如一把利锯来回拉锯着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