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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千千岁 第十三章 冲着豆芽菜求亲

爆竹、爆竹,干燥的竹节中间有空气,被火烧爆的时候自然会劈哩啪啦的声响,迸出金色红亮的的小火花,在夜色里分外喜庆。

子时到了,街上钟鼓齐鸣,这是辞旧迎新的一刻,在家中守岁的人,晚辈要给长辈行礼,奴仆给主人家磕头,平辈互相作揖道贺说些拜年的吉祥话。

一到夜里只见星光月色照路的阮霄城,因为除夕沸腾的人烟和家家户户都点着的庭燎,把街上照得光亮了些。

皇宫暗处里走出一人,守在外面冷得直跺脚的大雁连忙迎了过去。“殿下,您要回府吗?不多留在宫里多陪陪太后和陛下?”

“该吃的吃了,该聊的也聊了,不就那一套。”

听这话音,殿下不怎么高兴呐,不过也是,皇宫里的年夜饭团圆酒也太折腾人了,繁重的祭祀礼仪过去,再从御膳房端过来的饭菜早就冷了。

当然这种话他没胆量当着殿下的面前说,只这大过年的,殿下形只影单的,即便回到玺王府也是一个人。

他怎么突然感伤了?大过年的,呿!

天十三翻身上马,一夹马月复,纵马而去,而黑漆漆的天际蓦地飘下白色雪花,渐渐铺了一地。

“殿下,您要去哪,等等大雁……”

追着主子跑过半个城的大雁上气不接下气,看着这眼熟的大门,还有绑在拴马石上正在喷鼻息、刨蹄子的大马,不禁掩脸。

哎哟喂啊,殿下,您跑着跑着,哪里不好去,怎么就往这里来了?

相较于家家户户守岁玩乐、熬到天明的那股劲儿,在上房里,姜凌波轻轻替玩累了,睡得摊手摊脚的小包子掖了掖被角,见他小脸又粉又女敕,小肚皮呼呼的起伏,不禁莞尔,转过身让阿紫打了盆热水来,然后让她歇息去了。

热巾子还贴在脸上呢,忽地听到窗户传来剥啄声。

“谁?”

“姜娘子。”

姜凌波放下巾子,查看自己的衣着没有不得体的地方,头发也还没拆,把窗推开一条缝,露出半张脸。“王爷深夜到此,怎么不是在宫里面守岁呢?”

她的脸与平常无异,也不知是不是夜色渲染,眼前的女子眉眼柔顺,带着几分从未见过的飞扬神采,他不由得怔楞了下。

夜里光线不明,他昳丽的容颜上沾黏着雪粒子,或许被室内的热气扑面化成细小的水珠悬在眉睫上,乌黑的发丝有些乱,衬得一张脸有如无瑕美玉,君子之雅流露无遗,却也带着几分不寻常的……脆弱。

当她仔细再看时,那丝浮现的神情已经消弭殆尽,就好像从来没有过,只是她眼花了那般。

“忙完才过来的,你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忙完了也才能过来。其实这对话来去之间都是些很傻的问答,但是有时候只有亲近的人才会问一些看起来没有必要的问题。

她把年前的事捡了重要的说了一遍,对她来说只是很芝麻绿豆的小事,但是他听得很专心。

他脸上的笑意散开,“本王在宫里没吃什么东西,你做的佛跳墙可还有?”

“很饿?”她实在是不想动,都脚不沾地的忙了好些天,明天还要早起,方才草草洗漱就是想抱着包子赶紧睡下。

他捂着腰带下咕噜作响的肚子。“其实宫里头的年夜饭是不会有人动的,皇上皇后太后都有自己的小厨房,就连一干妃嫔爱吃什么、口味清淡咸重,内侍们都清楚的很。”

许多仪式就只是仪式,无论君臣都只是去走个过场罢了。以前是皇子的时候不习惯,开府多年,他还是不习惯。

姜凌波看他眼底那说不出的疲惫,热血忽地一冲脑。“你知道厨房在哪吧?自己进来,因为小包子……善儿爱吃,我多炖了一盅。”

“知道知道,就过去。”

她没恼!没恼!还笑了!天十三只觉眼前好似炸开烟花!

“真是太好了。”他的嘴角慢慢浮现笑容。“本王还想喝你沏的茶。”

“晚上就别喝茶了,伤胃,我给你弄点别的。”是因为他在她想念他的当头出现吗?姜凌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那么好说话了。

“也好。”闻言他更是乐开怀。

他在转身的同时姜凌波也滞了滞脚步,侧过半身。“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私相授受?”

“你怕吗?”

“倒是没什么怕不怕的,反正我是个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多一桩少一桩也不算什么,反倒是王爷您的身分在那儿……”

寡妇?天十三的眼睛闪了闪,她不会以为那陆敬已经死了吧?

他不知道为什么又忍不住笑了,“本王吃你的饭菜还少吗?没道理本王吃什么那润空和尚也要吃上。”

这几句话又有些负气了。

“从前有个文人形容这菜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所以这道菜润空大师是吃不得的。”

“下回本王碰见他就这么跟他说,那个好吃鬼不跟我急才怪!”

她煮的菜,做的包子、弄的香气四溢的暖锅,没有一样不好吃的,还有他没说的是——他来的早,见到她和家人围炉守岁谈笑的,还有孩子在一旁嬉笑,这就是家的感觉吧。

一开始,他是从她的生进二十四气馄饨吃起的,那样繁杂多变,一颗颗都是巧夺天工的馄饨,也只有心思玲珑,手巧灵敏的人才想得出来,做得出来。

至于这佛跳墙,连佛都要跳过墙来吃,滋味肯定比那馄饨更多彩多姿,他真的来对了!

轻车熟路的绕着后院往厨房走,隐约能听见阿奴的声音——

“娘子,您想要什么吗?吩咐阿奴一声就是了。”

“没事,别跟着,我自己来就好。”

她的嗓音不像一般女子的软糯或刻意装做的轻柔,当她认真还是一旦决定某件事情的时候,声音会变得低沉,听着听着,有种迷人的韵致。

今夜是除夕,厨房里的灶火并没有熄得很干净,火膛里还留有余烬,因此姜凌波很快的热出几道菜来,天十三饿狼似的把它席卷一空。

这是饿了久啊?姜凌波有些瞠目。

一盅佛跳墙虽然分量不多,却也不少了,还有一盘清炒绿豆芽和凉拌鸡丝醋芹,这胃口还真是好。

她系着围裙在灶台上忙着的时候,天十三因为站在她旁边,所以可以很清晰的看见她鼻尖处微微的汗意,还有发丝掩映处的小小耳垂。

他忙着给她递碗盘,帮着把菜从铁锅里铲起来。

都说君子远庖厨,他更是一辈子没进过厨房,没经手过一个碟子还是碗,但是看着她不方便的给他张罗吃食,这屋里也没其它的人,他就靠了过去,很自然的接过她递来的抹布,从蒸笼里捧起香到不似人间味的佛跳墙。

油灯明明灭灭,斑驳的暗夜里,她乌黑的长发泛着柔亮的光泽,他还近到能嗅到专属于她的清香。

他只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呼吸也急促起来。

“隆冬天气,你哪里找来的蔬菜?”那豆芽清脆爽口,配着油醇香浓、放入山珍海味的佛跳墙,简直是好吃到让人找不出形容词来。

“变出来的。”

“怎么变的?”他两眼放光。

他对饮食从来没有特别的喜好要求,但是经过她手里变出来的任何食物都觉得适口舒服,想每天都能吃到。

“这是甜汤,我们平民的燕窝,喝好了再带你去看绿豆芽是怎么来的。”

她笑着的表情本来就好看,这会儿还带了点小调皮,更让天十三看得目不转睛。

他几个大口把冰糖银耳汤喝个精光。

当姜凌波掀开橱柜一处阴暗的草席,示意他往下看时,只见一个个看似废弃的茶壶,再掀开黑布,一蓬蓬朝气蓬勃、弯弯曲曲的芽菜茂盛的挤成一团。

“你说只要浇上水,放个几夜,它就会长成这个样子?”

今儿个他真的来对了,样样新鲜,样样有趣。

“是啊,黄豆绿豆红豆黑豆,只要是豆类都可以。”

“姜凌波,本王心悦于你,想娶你为妻。”

其实他本来想说的不是这个,是想问她……问她什么呢?但月兑口而出的却是这么全然不在预料中的求婚。

他只觉得脸上热烘烘的,耳根是赤红的,嗓子有些发涩,心里有些乱跳,情绪复杂了起来。

冲着几盆豆芽菜向她求亲?

姜凌波没有急着拒绝,没有害羞脸红,也没有天十三以为会有的满口答应,她没有说话,只是很安静的看着他的眼睛深处。

天十三心里一悸,睁眼看了回去。

“你确定是经过深思熟虑?”

他没有,只是在宫里那些个妇人又拿他的婚事做文章时,就冒出了这个念头。

选妃、选妃,看不完的画像,从他十五岁外出开府,他的婚事一年里总会被拿出来提个几回,皇宫里派系林立,各自纷争,太后想把娘家人往他身边塞,皇后也没少提这事,就连皇上都试探过好几次。

他觉得好笑,好像唯有他的婚事尘埃落定,国祚才会绵长似的。

身为宗室,他的婚姻没有自主权,这早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也不操心,不过就是身边多个人,晚上的床要分出去一半,多了个人一起睡,努力适应这个人。

如果适应不来呢,府里多的是空屋子,随她高兴挑一间住。

只是那些矫揉造作的女子都不合他的意,看都不顺眼了,遑论绑在一起。

眼前这个,只要见到她,只要在她身边,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也会生出此心安处是吾乡的感觉。

有她在的地方,就算是这么寒酸的处所,就是他的归依之处。

慢着!他和她,其实不只有这样吧?!

那大树下的一眼,那个女子,后来那些转折,这个朱皮姜骨的女子……人活一辈子,原来是为了和谁这一眼的相见。

他和她的缘分居然是早早就注定了的。

姜凌波看天十三那瞧着自己的眼神像能生出火来,她撇了开脸,掩去波动和不知从何而来的失意。“大过年的,又是这么冷飕飕的天气,人难免会生出一些傻念头。”

她这是在责怪自己莽撞,说话不经过头脑,还是觉得自己的求婚只是因为一时情绪,作不得真?

姜凌波看了眼外面渐渐发白的天色。“王爷请回吧,善儿前几日就吵着说正月初一要去外面逛逛,现在也不知道醒了没。”

逐客令的意思这么明显,三岁小孩也听得出来。

“你误会我了。”他拦住她的去路。“本王想娶你为妻是真心实意,非常慎重,不开玩笑的。”

“我看得出来你的诚意,只是夫妇匹配,总要般配才是良配,王爷非常人,亲王龙子,当配温柔敦厚、福德双全之人才是大善,小女子福薄,难当大任。”

皇家,是她高攀不起的门庭。

天十三嗤声。“去他的温柔敦厚,这些东西你没有吗?”

她居然拒绝他!居然拒绝他!拒绝他难道就不能找一点比较合理的理由,这般拙劣的话,谁信?

“真抱歉,还真的没有,我有的就只有市侩。”

市侩!这是哄谁,她要真是粗鄙的只看到钱,他没有吗?就亲王的头衔就够她吃喝不尽了,这个驱子!

看起来她是不在意他,心里压根没有他,无论他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她并不在意他。

天十三垂下视线,举步抬脚。

“十三郎。”姜凌波唤道。

天十三停下脚步,却没有说话。

十三郎,初初认出她时,他要她唤他十三郎,她却坚持唤他王爷,拉开彼此的距离,被逼急了,顶多唤他一声十三郎君,这会儿都拒绝他了,还叫得这么亲密做什么?

姜凌波喊了他之后也沉默了,东方乍白的时分,灶房里站着两个不说话的人。

天十三看着垂下头露出一截藕白粉颈的女子,眼底黯然了。

“算了,”他拉了拉袖子。“爷许是被太后给逼急了,懵了脑袋。”

姜凌波抬眼看他,微微光尘里,男人身姿笔挺高大,那有些扭曲的表情与龇着的牙稍稍破坏了整体的美感,这么好的男人,除了脾气有些乖张,但也胜在好哄,这会儿撇着脸的样子看起来很像孩子在闹别扭。

“好了,走吧走吧,你不是要干什么去了?”他说完,迈步越过她便向外走去。

才走了两步,姜凌波的声音追了过来。

那身后的声音说:“你不嫌弃我是个残废?”

“你不嫌弃本王这种令人不便的身分?”天十三只觉得心口被人打了一拳,一瞬间呼吸都要停了。

她摇头,奇怪的滋味在心底蔓延。

“那你是允了?”

她颔首。

“你等着,本王回去禀明皇兄,派人来提亲!”他被巨大的喜悦砸昏头,巴不得用飞的回宫去。

“我有个条件……”

巴在外墙角,手扳着窗棂的阿奴和阿紫努力听着里头不大不小的声音。

“还提什么条件啊,娘子也不赶紧答应……”阿紫忍不住说道。

真的是皇帝不急,急死她们这些奴婢!

屋里姜凌波的声音不轻不重的再传进两个丫头的耳里。

“……即便我嫁给你也不会每天乖乖的待在家里,我想做的事仍会去做,你同意不?趁早说清楚,不同意就拉倒!”

也就听上这几耳朵,两个丫头被娘子的条件给骇得心儿怦怦跳,心头不定,忙乱的想要离开,只是混乱中不是你踩了她的脚,就是她碰了你的头。

阿紫差点叫出声音来,阿奴死死捂住她的嘴,撩起裙子又不慎踩到,险险两人摔在一块,最后两人捂着嘴,红着脸,连滚带爬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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