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管事 第三章 嫁人变冲喜
赶在入秋时,江丽瑶出阁了。
似锦伴在花轿边,是江丽瑶唯一的陪嫁丫鬟,至于如意,早在江丽瑶出阁前的前几日,就让牙贩子给带走了。
似锦同情如意的处境,曾向江丽瑶求过情,但可惜这事是由林氏插手处置的,就连江丽瑶也没得求情。
而此刻,似锦也只能将如意的事给抛诸脑后,回头看着送亲队伍,虽说谈不上十里红妆,但这阵仗也真够咋舌的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迎亲的并不是武平侯,而是宋府的族人,一位去年刚及第的进士。
待进了武平侯府后,更呛的还在后头,似锦几乎确定,高门大院都是一样的——不斗就不能活!
问她为何如此认为?实在是因为这场婚嫁就像是烧滚的热水,本该热腾腾张扬的,却在进了武平侯府后硬生生被人浇了一大桶的冰水,瞬间降入冰点。
“卓嬷嬷,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喜房外,似锦压低声嗓问着林氏拨给小姐的陪房嬷嬷。
“……看着办吧。”卓嬷嬷沉吟了会才道。
似锦闻言,脸都快绿了。
这状况到底是要怎么看着办?
小姐出阁前,早就让身边的丫鬟偷偷打探出武平侯宋綦的底子。宋綦守在边境多年,年初因为七王爷领命前往支持,原有交情的两人合作无间,一鼓作气地将来犯的西戎击溃,还给边境百姓真正太平,班师回朝时,皇上还率了百官开城门迎接,听说城里百姓夹道洒花,说有多风光就有多风光。
那时听完她倒没什么感觉,反倒是小姐面有不解,直说宋家是勋贵之家,论及婚嫁该是挑选官家千金,怎么反倒是挑了寻常商户千金?
如今,她总算明白了。
上门迎亲的不是宋綦,甚至拜堂的也不是宋綦,外头虽有宾客,却没有喜庆的氛围,待小姐被送回喜房后,才知晓原来宋綦在这场战事里受了重伤,哪怕真救回一条命,恐也注定残废。
至于皇上领百官迎接……人家迎接的是七王爷,是皇上的儿子!据说七王爷伤得比侯爷还重,至今都还未清醒,今儿个进了武平侯府就听见下人嚼舌根,说着侯爷今日大婚,宫中却没有赐礼,恐是与七王爷未醒有关,说不准届时七王爷那口气要是咽下,赏就成罚了。
这话听得她心惊肉跳,后来又听说侯爷都静养了大半年,伤势反倒是每况愈下,有时昏迷的时间比清醒还长。
换言之,小姐根本是来冲喜的,要不这婚事怎会赶得这般急?
偏偏小姐才刚进门,侯爷就病得更重了,喜房这头像是炸了锅,下人忙进忙出,端出的是一盆盆的血,看得她胆战心惊。
吊诡的是,侯爷都已经病得这么重,怎么府里没有留下半个大夫?
问过了府里的下人,只是神色惶惶地应了声,说这事得要太夫人和老夫人作主。
换句话说,两人不发话,喜房里的侯爷就只能等死了?这天底下有没有这么夸张的事?侯爷不是老夫人亲生的吗?侯爷可是嫡房长孙长子,身分更是尊贵,身上挂的是征战勋功,可是两位长辈却一点动作都没有。
她完全在状况外,搞不清这门这派斗的到底是哪桩,教她毫无头绪可言。
“似锦!”喜房大门突地推开,就见江丽瑶早已拉掉了红盖头,放声喊道:“我随身的养命丸呢?”
“在第二个妆奁里,我马上去拿。”她忙道。
“快去!”
“是。”她赶忙往喜房主屋右侧的长廊而去。
小姐搬进府的嫁妆此刻都暂放在客房里,花点时间就能找到养命丸。江家人有食药丸养身的习惯,这养命丸听说是能袪毒又能稳住心脉的药丸,府里每年都会拨下一些给小姐们,以备不时之需,谁知道小姐才刚进门就派上用场了。
拉着裙襬小跑步,正要转进客房前,却瞧见长廊转角处有人正急步走来,她顿了下,惊讶不已。
李若凡领着人大步朝她走近,朝她微勾唇示意,随即从她身边走过。
似锦傻愣地回头,压根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他,而他身后跟了几个人,其中一人还背了个大木箱,应是大夫。
无暇多想,她赶紧从妆奁里找出养命丸回到喜房外候着。
“卓嬷嬷,是大夫来了吗?”她问。
“是大夫来了。”
似锦心里稳当了些,至少她家小姐不用一出阁就守寡,只是为何李若凡会在这儿?虽说这门亲事是他牵的线,可后来提亲纳采的大小事全都是宋府请托的一位御史夫人当保山的。
她想,也许是因为他和侯爷有交情或怎地,所以说往后要见到他的机率该是不低才是。一思及此,笑意忍不住跳上了唇角。
“还傻笑什么?太夫人来了。”卓嬷嬷用手肘顶了她一下。
似锦抬眼望去,就见太夫人罗氏在两个丫鬟的撑扶下走进主屋,而后头跟着的是侯爷的亲娘柳氏,身旁也不乏一堆丫鬟婆子,簇拥而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喜房后,似锦手里握着养命丸,逮不到好时机进房,只能等大夫诊治后再作打算。
“似锦,瞧见了没?”卓嬷嬷突道。
“瞧见什么?”
卓嬷嬷一副嫌她烂泥涂不上墙的嫌弃表情。“妳没瞧见夫人们身边的婆子?妳得要先模清太夫人和老夫人跟前的红人是谁,否则往后要怎么帮小姐在府里过好日子?”
“……喔。”她小媳妇似的应着。
她不想承认自己是混吃等死超没慧根的丫鬟,但对于这些事,她真的毫无敏锐度可言,光是今晚的阵仗就够她心惊胆跳了。
“欸欸,二房的二爷和二夫人也来了。”卓嬷嬷又用肘顶了顶她。
似锦这回学聪明了,跳开了些,省得自己个小老是被顶到胸口。
嘴里无声咕哝着,却突觉得有目光烧在自个儿脸上,她更是想也不想地把脸垂到最低,恨不得自己可以更矮一点。
“宋絜,你这是在作什么?”一把娇软的嗓音就在她面前落下,低斥着宋家二爷,接着话锋一转,“妳这丫头瞧见人也不会问安,大嫂怎会带来妳这种没规没矩的陪嫁?”
卓嬷嬷扯了扯她,两人一致对二夫人施蜜福了福身。“二夫人,咱俩是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规矩,还请二夫人多提点。”
卓嬷嬷端着笑脸,姿态低得不能再低,一整个哈腰乞怜,教似锦眼角抽动了下,佩服起卓嬷嬷这风向转得真快。
“提点什么呢?”施蜜红菱般的唇勾动了下,笑得轻蔑。“瞧她这模样,肯定是刚进门的大嫂有心让陪嫁开脸,要不怎会挑了个狐媚德性的?”
似锦沉默不语,不想承认她听不太懂她到底在说什么。
开脸……太深奥了,她听不懂。反正听不懂沉默就是,横竖她只是个小小配角,毫无举足轻重的路人甲,所以沉默就是了。
施蜜见她吭也不吭声,感觉无趣便哼了声朝屋里走去,走了两步还回头骂道:“宋絜,你堂哥都快要死了,你不赶紧去见他最后一面,还杵在这儿做什么?”
“来了,就来了,妳好端端地干么咒我堂哥死,教人听见了,妳这弟媳还要不要作人?”宋絜依依不舍地进二退一,不住地回头,就盼能仔细端详似锦那张清雅妩媚的诱人面容。
待二房领着丫鬟进屋后,卓嬷嬷才摇了摇头道:“这门亲事怎会是如此?”
当初还以为是油水肥缺,谁知道小姐才刚进门就风云变色,别说要当家作主了,只怕要在这宅子里活得顺风顺水都难。
似锦眉头深皱着,直觉得这二夫人异常粗俗娇蛮。听说二夫人是豫国公府的千金,怎么一点千金规范都没有?江府的庶女虽说性情一个比一个可怕,老是在家宅里斗得快要翻天,但开口是十足文雅,是无可挑剔的毒舌交战,从头到尾不带脏字更没有诅咒,却可以伤人于无形,虽然有点可怕,但至少还颇顾及形象。
哪像二夫人一开口就这样咒人,也不想想太夫人和老夫人都在屋里,分明是没将两位长辈看在眼里了。
这府里是谁当家作主,可见一斑。
“这屋里到底还要忙乱多久,好多事都还没交代下来,咱们就这般傻站着,实在是……”卓嬷嬷拉长脖子看着屋里动静,嘴里不断地碎念着。
似锦垂着脸,小姐一早出阁已经折腾了许久,如今还不得歇息。偏又遇上侯爷病重一事,府里也没打算安置小姐带来的丫鬟和陪房,也不知道能不能先去整理妆奁什么的,更重要的是她好饿,而小姐肯定比她还饿还累。
“似锦。”
突地听见江丽瑶的唤声,似锦随即踏上廊道。“小姐,养命丸……”
“不用了,侯爷的状况暂时稳定下来了,养命丸目前派不上用场,倒是妳,先让卓嬷嬷和陆嬷嬷等人到仆房住下,妳再过来帮我换下这身喜服。”江丽瑶笑脸依旧,只是添了分倦意。
“小姐,要不要我让厨子弄点吃的?”
“不了,我累了,想歇一会,一会还得照顾侯爷。”
“……是。”
似锦赶忙让陪房先安置下来,随即回主屋这头,和江丽瑶来到隔壁的暖房先待下,摘掉那顶快要压断脖子的凤冠,扒掉那不知道穿了几层的喜服,才刚洗了脸,江丽瑶便已经撑不住地倒下床。
“似锦,半个时辰后叫醒我。”
“是。”
半个时辰啊……似锦垮下肩头,收拾着衣裳头面。小姐辛苦了,可她这丫鬟也不怎么轻松啊。
如果可以,她也想睡一会的。
大半夜的,似锦就把江丽瑶给唤醒,换上了一袭桃花色的交领襦衫和月牙白绣莲的百片裙,来到了侯爷寝房,就见里头只剩小厮在旁照料,江丽瑶随即接手。
到了天亮时,似锦瞧侯爷的脸色好了许多,至少不再是可怕的绀黑色。
仔细一瞧,不知道怎地竟觉得侯爷和李若凡有些许相似……一思及此,她随即吐了吐舌头干笑,真不知道自己怎会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给想在一块。人家姓李,光是姓氏就不同了,还长得像咧。
“小姐,歇会吧。”回头,她从桌上倒了杯早已凉透的茶,忖着待会跟厨房要热茶,也该顺便问问府里的嬷嬷拨了几个小厮丫鬟在主屋这头。
“昨儿个听李三爷提起七王爷由皇上作主赐婚,婚礼后七王爷也跟着转醒了,说不准我进门后,对侯爷的病情也有所帮助。”江丽瑶不甚在意茶水的温热,笑了笑道。
“小姐也认为大爷根本是知道侯爷伤势严重,才故意答允了这门亲事的?”分明是蓄意让小姐当个冲喜嫁娘。
“怎样都好,横竖我已经出阁了,从此以后侯爷才是我的天,只有他好,我才有好日子过。”虽说守寡可以过一个人的悠闲日子,但那份悠闲只是想象的,侯爷要真有事,说不准她还得准备白绫三尺,随时殉夫,让江家得个贞节烈女的牌楼呢。
“那倒是。”似锦想了想,不想将昨儿个听来的事道出,便转了话题。“小姐应该饿了,我去厨房让人备膳。”
江丽瑶点了点头,似锦也顾不得累,准备到外头找个宋家的下人问问厨房在哪,岂料人还没找到,倒是卓嬷嬷迎面走来。
“卓嬷嬷,厨房往哪走?”想起昨儿个让卓嬷嬷和陆嬷嬷两家陪房的人先歇息,顺便跟厨房要吃的,现在要找厨房,问她准没错。
“妳去了也没用。”卓嬷嬷皮笑肉不笑地道。
“什么意思?”
“昨儿个到厨房要吃的,人家说昨晚的宾客吃的是外烩,厨房没开伙,饿了咱们一晚上不打紧,我天一亮就上厨房,了不起了,人家说他们的主子用膳时间是固定的,时间一过停伙,妳说这大门大院真有这规矩?”
“停伙了?”似锦看了看阴霾的天色,这时候明明还早得很呀。“要不……我去问问他们有没有弄点点心还是包子什么好了。”
就拿江家作比喻,家里人口众多,除了一个大厨房外,还有几个主子自个儿的小厨房。至于大厨房,哪怕用膳时间已过,通常还是会蒸笼包子点心,以防主子们突然嘴馋还是怎地,这是常规惯例,一般商户都如此了,遑论勋贵之家。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全都问过了。”
“……那怎么办?小姐只有出阁前被我喂了一碗粥,到现在是半粒米都没下肚。”她还能撑,可问题是小姐好歹是侯爷夫人,这厨房的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吧。
“妳要有本事,就跟他们说去。”卓嬷嬷一脸悻悻然地道。
似锦这下头疼了。要是卓嬷嬷这般长袖善舞的人都成不了事,她去了又能怎样?可是不去也不行呀。
她硬着头皮上了厨房,结果还真跟卓嬷嬷说的一样。
“可是现在才卯时三刻。”似锦低声道。
寻常人家这当头才要取早膳,哪可能已经过了时候?而且里头有两口灶分明都还有火,上头的蒸笼正喷发着烟,里头的厨娘站了那么多个……说什么停伙,分明就是睁眼说瞎话。
“真是对不住,但咱们侯府的规矩就是如此,这规矩是老侯爷在时订下的,太夫人也是这般决议,几十年来都没更改过,总不能因为大夫人才刚过府就坏了规矩,就怕大夫人也担不起这恶名。”厨房管事吴嬷嬷道。
吴嬷嬷是大管事的母亲,说起话来有条有理,一脸为难,实则绵里藏针,拐了弯地损江丽瑶,似锦再气也不能顶嘴,坏了自家小姐声誉。
“那可请问府里用膳的时间?”至少把这事先问清楚,省得连午膳都没着落。
“是这样的,咱们中馈是由老夫人掌理的,这事还得过问老夫人。”吴嬷嬷面容和善,态度却十分强硬。
似锦这下总算明白了,横竖就是人家不肯给一口饭吃就对了!“既然这样的话,那么还请吴嬷嬷给点食材,我带回主屋的小厨房开伙。”她瞧过了,主屋那头是有小厨房的,虽说她厨艺不精,但还有卓嬷嬷在。
“咱们府里的规矩是这样的,要是不从大厨房拿膳,那食材得要自个儿采买,要是妳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采买,倒是可以让府里的买办顺便采买。”吴嬷嬷还是端着和善无比的笑脸提点着。
似锦听到这里脸都绿了,简直是欺人太甚!正想要开口再理论,却突地听见一道不带温度的嗓音在她背后响起,她不需要回头便认得出声音的主人。
“这是在做什么?”
“……二管事。”吴嬷嬷心不甘情不愿地喊了声。
要她如何吞得下这口气?侯府二管事这差事,她是早就盘算给自个儿孙子的,可谁知道一个月前竟蹦出他,好好的李家三爷不当,跑来这儿当二管事,简直是莫名其妙!要知道二管事管的可是府上的几处庄子,那可是个肥缺啊。
似锦闻言,微诧回头,不解李三爷怎会是侯府的二管事。当初林二爷对他的态度十分恭谨,甚至可以说是讨好的,这样的人物怎会只是个管事?
“侯爷的药呢,为何没有准时送去?”
“本是要送去了,可偏巧大夫人的丫鬟到这儿问了些府里的规矩,一担搁就误了时候。”吴嬷嬷四两拨千斤,把错全都推到似锦身上。
似锦抿紧嘴,再次应证她的想象——高门大院全都一个样!
“怎么,厨房里人这么多,妳讲规矩的时候,这些人无法自行思考动作?真这样的话,该转的就转,该卖的就卖,补点公中,省得让外头的人笑话咱们侯府已经穷得连大房的膳食都供应不上。”李若凡笑瞇深邃黑眸,刻意停顿了下才道:“侯爷丢不起这脸,太夫人更丢不起这个脸。”
吴嬷嬷闻言,一张老脸又青又白的,咬了咬牙,回头就骂,“全都是吃白食的,一个个都不知道要干活了?!”
闻言,几个厨娘动作加快,一会便将汤药和几样清淡菜色给备上,直接往主屋送去。
走出厨房,似锦朝李若凡福了福身。“谢三爷。”她忍不住佩服起他,拐弯损人便罢,还将太夫人端出来压人……她得要好好学学,总不能连说话都输得那么惨,日子也混得这么糟。
李若凡浓眉微扬。“这事能治一时挡不了一世,妳把这事跟妳主子说说,心里有个底总是好的。”
“谢三爷提点。”她也觉得她该将第一手消息都告诉小姐才成,“不过,我该唤你二管事还是三爷?”
这点还是得要问清楚才好,要不在这府里混淆了称呼,天晓得会不会成为整治她和小姐的把柄。
要知道,这个世界真的很难混,话一说错,届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若凡瞅她一眼。“亲近点的都唤我三爷,随妳喊吧。”
“三爷。三爷怎会是侯府的二管事?”总觉得他的身分该是高人一等的,管事虽不算奴籍,但只能算是帮差的,与林二爷待他的态度极为不符。
李若凡笑得漫不经心。“不过是受人所托罢了,与其打探我的身分,妳还是赶紧回去吧,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是。”目送他离去的身影,她不禁想是不是她问得太多,惹得他不开心了。
想着,肚子咕噜了几声,她赶忙往肚子一按,忖着赶紧回主屋才要紧。
似锦回到主屋,帮着侯爷随侍双全给侯爷喂了药,才又进了隔壁的暖房服侍江丽瑶用膳,说起第一手的消息。
“厨房说过了时候就不开伙,要是想用小厨房,就得自个儿掏钱采买食材。”当然,就连李若凡出手相助的过程也一五一十说得仔细。
江丽瑶停下了筷子,托着腮瞇眼细思,像只慵懒的猫儿。“这侯府的规矩果真是不同凡响,明明就没分家,却搞得跟分家没两样,比咱们府上还有趣。”
“小姐,妳还笑得出来。”这是件很有趣的事吗?说真的,她一点都笑不出来,“小姐有法子吗?”
“没有。”江丽瑶很干脆地说着,见她脸色一垮,很残忍地再给她一刀。“昨儿个大夫的诊金是太夫人的体己,婆母也拿了些,我正掂算着是几天的药帖分量,婆母便说要我往后多担待些,好生照料侯爷。”
“……这有什么问题?”这种吩咐很正常吧。
江丽瑶往她额头一弹。“人家的话意是说,往后的药钱我得要自个儿想办法,妳连这点话都听不出深意,我真的很担心妳怎么在这侯府里熬。”
似锦都忍不住觉得羞赧了。说真的,依丫鬟来说,她很失职,连躲壁角偷听或是通风报信什么的都不会,更别说要替主子分忧解劳了。
“可是有公中啊。”她好歹也在江家混了一年,知道府里的开销都是由公中支出,里头还包含了小姐们的月银,至于爷儿们曾因领得长短不一,怀疑大女乃女乃把手给伸进公中,这事还闹得满城皆知,“该不会这公中有问题吧?”
想到最后,她开始怀疑起这大门大户都有的弊病。
“这个嘛,待会我去给太夫人敬茶时,顺便探探吧。”
“小姐,侯爷建了战功,听说是有赏赐的。”
“那是听说的,而事实上我听李若凡说,皇上先前因为七王爷重伤一事而震怒,什么赏的我可不敢想,就盼别降罪就好。”
似锦身形摇摇欲坠,想着这也不成、那也不能,不然——“大女乃女乃给小姐添妆压箱的呢?我记得现银虽不多,但里头古董古玩不少,听大女乃女乃说样样都是宝贝,要是转个手,哪怕没赚至少也不会赔。”
这当头能换现钱是最安心的作法了,至少不用一嫁进来就求助无门。
然而,她才刚说完,就听江丽瑶呵呵笑着,教她的心真是凉到了极点。
“小姐,那些宝贝不会都是换不了钱的赝品假货吧。”如果是这样,往后的日子恐怕只能吃饭配眼泪了。
“不,全都是真的,一样样在黑市里随便叫价都有百两的,妳想想我嫂子是什么样的人,她是要脸的,为了不让我在侯府寒伧难看丢了江家的脸,她当然得要给我添点行当,就连庄子也硬凑出给我,只是听说那庄子的收成不怎么好,改日教陆嬷嬷和他那口子走一趟看看秋收。”
“小姐,妳就爱吓我。”真是的,她开始怀疑小姐是戴着和善的笑脸行月复黑之实了。想想也是,小姐能在斗得凶的各姊妹里吃得开,手腕也算是一流了,有时装傻有时精明,开关切换得挺确实的,真希望她能学得一半精髓。
“也没吓妳,妳要知道,我才刚进门就典当嫁妆,这事传出去侯爷还要不要作人,我江家还要不要脸?”
似锦无言地看着她。换句话说,她必须开始习惯吃饭配眼泪的生活了。
“待会差卓嬷嬷回府说声侯爷有恙不回门,时候差不多了,我得赶紧去敬茶,先讨老人家欢心,顺便搞清楚这府里真正当家作主的是谁,又是哪几个丫鬟婆子是能收买的。”就她看来,这府里的下人倒也是分门别派,各拥其主了。
“……是。”似锦万分沉重地应着。
对于未来,她真的非常非常忧虑啊。
太夫人罗氏的院落位在侯府北边的扶桑院,江丽瑶带着似锦到时,老夫人柳氏已经在里头了。
罗氏展现出长者的慈祥风范,询问着宋綦的状况。
“似乎已经稳了些,气色也还不错,孙媳给他再喂了帖药才来给祖母请安,来得迟了,还请祖母见谅。”江丽瑶带着笑意福了福身。
“说那什么话,都是一家人,妳才进门就遇上这事,心里肯定不好受,也多亏有妳可以帮着照顾侯爷。”罗氏拍了拍她的手,将她拉到身旁坐下。“妳刚进门,许多规矩都不懂,个个都面生得紧,一会我让身边的洪嬷嬷和妳婆母最得力的楚嬷嬷带妳熟悉熟悉。”
“多谢祖母。”
似锦不着痕迹地偷觑着站在罗氏后头的婆子,看起来年纪不小,和管厨房的吴嬷嬷差不多,隐隐透出的笑意是同样的虚伪,教她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直觉前途不明。
“英娘,一会陪妳媳妇回行正轩时,顺便去瞧瞧綦哥儿那孩子。”罗氏又道。
“是,娘。”柳氏应了声。
似锦偷偷打量着柳氏,就见她看似四十开外,保养相当得当,交领绣银丝长襦衫外头还罩了件对领绣月季缠枝的褙子,发上只戴着碧绿色的玉簪,整体上相当端庄素雅,但清淡神色也显得不好亲近。
罗氏还要交代什么时,门外的丫鬟说着,“太夫人,二爷和二夫人给您请安了。”
就在门开的瞬间,似锦瞧见柳氏的神色有了波动,凤眼噙着敛而不露的笑意,直睇着门外走来的人。
“祖母,大伯娘,蜜儿给您请安了。”施蜜一进门笑得千娇百媚,就连满头金钗步摇都跟着张扬晃动。“来得迟了,可不许生我的气。”
“妳这丫头。”罗氏呵呵笑着,伸手拉着她。“过来给妳大嫂请安。”
“大嫂。”施蜜水灵灵的眸藏着鄙夷,居高临下地睇着江丽瑶。“大嫂辛苦了,要是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尽管说。”
“我在此先代侯爷谢过弟妹了。”江丽瑶欠了欠身,随即又抬眼喊道:“小叔。”
喊了一声没人应,施蜜猛地回头,就见宋絜一进门后,那双贼眼就定在昨日那丫鬟身上,俏脸一拧,低斥道:“相公,还不跟祖母和大伯娘问安!”
罗氏和柳氏觑着宋絜,彷似对他那风流行径见怪不怪。
“祖母。”宋絜回神,向罗氏展开俊尔笑容,转向柳氏时却显得神情冰冷。“大伯娘。”
“好了好了,都坐下吧,喝你大嫂一杯喜茶。”罗氏打着圆场,让外头的丫鬟赶紧捧着甜茶入内。
似锦赶忙接过木盘,走在江丽瑶身旁,一个个敬茶,直到来到了宋絜面前。宋絜像是着了魔,捧了茶杯,双眼却眨也不眨地瞅着似锦。
似锦垂敛长睫,却挡不住那火热的视线,教她不禁感叹,这乌鸦真是到哪都有,也不想想正妻就坐在旁边,眼睛还那么不安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人了。
拿了茶的施蜜冷着脸瞪着宋絜,一时光火冲断了理智,手上的茶竟不偏不倚地朝似锦脸上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