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包皇后 第二章 皇上又看到
天机寺座落在城郊,在距离京城最近的一座山峰上,那山名叫含笑山,出了城门,沿路是舒缓的丘陵,再过去是连绵成片的山脉,快马疾驰约莫半日可到山脚下,但要到达天机寺还要花费一日工夫,尤其是隆冬登山,积雪容易打滑,行之不易。
宇文琰、宇文珑等一行人来到这里已停留了两日,他们对住持隐瞒了身分,兄弟俩也诚心诚意的在菩萨前磕足了一千个响头,留下大笔香油钱这才离去。
但愿他们父皇真能起死回生,但愿……旁人看他们这行径近似傻瓜,他们却是但求没有遗憾,出身在天家又如何?他们所求的与常人无异,不过是承欢父亲膝下。
这几日天候异常转热,雪早已融净,下山之路也不那么难行了,虽然不是滴水成冰,但在孤岭之上,山风依然刺骨,光秃秃的枝干林立,沿路均是萧瑟之气,没什么风景可言。
无景可赏便罢,马车里还不时有个煞风景的干呕声传来。
“呕——”终于,在发出一声绵长有力的干呕之后,宇文珑吊着眉,瞪大了眼,两手交迭着摀着嘴。“皇兄……臣弟不行了……必须马上下去,否、否则臣弟怕会吐出来……那气味恐会惊扰了皇兄的圣鼻……”
宇文琰一个斜眼过去。“身子不适还要贫嘴?”
宇文珑苦笑。“皇兄有所不知,臣弟这是苦中作乐啊!”
宇文琰命令外头停车,马车才一停妥,也不等随从前来放下脚凳,宇文珑就忙不迭地跳下去。
他不雅的蹲下吐个痛快,加之山风盘旋,他也算是吐得很辛苦,怕秽物乱飞,因此身子蹲得极低,全然没有一介亲王的风采,幸好此处幽僻无人瞧见,尚可保住名声。
距离几步之遥的褚云剑有些轻蔑地看着宇文珑,嘴角微微上翘。“翼亲王殿下的身子也太弱了,不过短短车程竟然就吐了?”
他是大内侍卫统领,和宇文琰、宇文珑是表兄弟,自小一起长大,私下说话也较没顾忌。
这回宇文琰出宫带的人不多,自然都挑精英,除了褚云剑之外,禁军大统领奉荣也随行,他是大云朝第一高手,一人可敌百人,要真遇到了事,他一个人就足以摆平。
不说奉荣身手了得,其余人或多或少都会武功,连看似小白脸的宇文珑也不例外。
大云朝以武立国,重视文武双全,因此全国男子皆需自小习武,大云的武馆比学堂多,武状元比文状元受重视,这都是受到前前朝的影响,因为前前朝大宁就是因为只重文人不重武人而遭大萧灭国的。
“在背后说人家坏话算什么英雄好汉?”宇文珑吐完起来了,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又嫌脏的把帕子一丢,随山风飞走了,也不知道哪个倒霉鬼会捡到他的恶心帕子。
丢完帕子,他大步走到褚云剑面前,两手扠腰站成大字型,一副要寻衅的样子。
“我说褚云剑,只动口舌之利,你还是不是男人?回头我告诉姨母去,你说我坏话,你欺负我,看姨母怎么罚你。”
宇文琰的母亲是郭家大小姐,褚云剑的母亲是郭家二小姐,宇文珑的母亲则是郭三小姐,三姊妹一母嫡出,宇文珑占了老么的便宜又一张女圭女圭脸,褚云剑的母亲就是偏疼他多了点。
“去啊!”褚云剑也一个箭步站到宇文珑面前去,他咂着嘴笑道:“别说背后了,我当着你的面也敢说你坏话,尽管跟我母亲告状去,你这没断女乃的娃儿,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大少爷,还晕车哩,我看改天你骑马也能晕马了。”
众人看得明白,褚云剑一张好嘴,这是摆明了要挑弄宇文珑生气,偏生宇文珑还真是气炸了,跟着一系列的做法自然是要告御状的。
“皇兄!有人欺负臣弟!”
他呼喳着要找靠山,却见宇文琰眸色凛凛的盯着邻近山林的密林深处,那里有一道溪谷,而他们所立之处有一处缓坡,约百来层石阶可通往山下溪谷。
宇文珑凑过去。“在看什么啊皇兄?”
宇文琰自然是不会回答他,宇文珑也习惯了,他靠在宇文琰身边探头往下俯瞰,就见到一对少年少女在捉鱼戏水,少男面孔稚气了些,约莫小了少女两、三岁,两人都撸着衣袖裤管,不时捉住了鱼又放生,相视哈哈大笑,十分快活。
宇文珑的视线定在少女雪白的小腿肚上,扬了扬眉毛。“啧啧……原来皇兄有这等变态的嗜好啊!臣弟都不知道。”
褚云剑也一派慵懒的走了过来,顺着他们的视线瞧去,不禁奇也怪哉起来。“这时节竟然有鱼可捉?那溪水应是极寒,两人身子骨倒是不错,不像有些京城来的贵公子娇生惯养,坐会儿马车就受不住还要吐,耽搁大伙儿的时间。”
“废话连篇!谁爱听你磕牙?”宇文珑不甘示弱的大声说道:“你尿床到八岁!”还伸出双手极尽夸张之能事的比了个八。
褚云剑最讨厌人家提这个,他气极反笑。“我听你在放屁,一派胡言。”
宇文珑洋洋得意,“姨母告诉我的!”
“行!回头找母亲对质。”
“对质就对质!谁怕谁?”
“要不要我说出来,你到几岁才断女乃?”
“你敢说试试!那就不要怪我说出你九岁那年还尿床了一次……”
两人斗嘴不停时,小方子就随侍在宇文琰身侧,他也好奇主子在看什么,因此也跟着看了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小方子差点没失声叫出来。
尚德海皱眉。“皇上在此,做什么一惊一乍?”
“我、我……就是……那、那个……”小方子吓得连讲话都结结巴巴起来。
他都看清楚了,想必视力极佳的主子一定也看清楚是谁了……
“奉卿,可曾听闻隋侯离开京城?”宇文琰目光平静,无半丝波澜。
奉荣管着京畿九门,底下耳目众多,掌握着京城所有情报,没什么可以瞒过他。
虽然不知道主子此时问起隋岳山的理由,奉荣还是恭敬道:“隋侯确实携眷离开了京城,亦有座名叫雪月山庄的温泉别庄在含笑山脚下,隋老夫人喜泡温泉,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此。”
宇文琰遂挑了挑眉。“小方子,你下去看看。”
那少年是何人?是隋府的小厮吗?
旁人不明白,小方子自然知道主子要他下去看什么。“奴才遵旨!”
就在众人都还一头雾水模不着头绪时,小方子已经伶俐的往山下去,很快跑到了溪谷畔。
“皇兄为何命小方子下去?去看啥啊?”宇文珑实在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更奇怪怎么皇兄才讲一句,小方子便明白了?
宇文琰看了一眼宇文珑。“难道你不明白?”
宇文珑虚心受教道:“臣弟不明白,请皇兄示下。”
宇文琰淡淡地道:“不明白最好,你不需要明白。”
宇文珑瞬间炸了。“皇兄!”这不是糊弄他吗?
褚云剑一笑。“殿下也下去看看不就明白了?”
宇文珑不服气了,挑衅道:“怎么?难道你就明白了?”
两个人自小凑在一起就爱斗嘴,至今仍是,一斗起嘴来就尊卑上下不分、长幼无序了,都是你啊我的。
“我绝顶聪明,自然明白了。”褚云剑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
宇文琰看了褚云剑一眼。
云剑不可能明白,他只是在逗小珑罢了。
可宇文珑却当真了。“那你告诉我,皇兄让小方子下去看什么啊?你说啊!”
吼,为何只有他一人笨?难道真像母妃说的,他三岁时脑子不小心被门夹过,所以比较笨?
“我不说。”褚云剑越发神秘地笑了一下。
宇文珑越看那笑容越碍眼,他很低阶的使出了激将法,“你不说就是不明白!”
褚云剑太明白宇文珑的脑力极限了,他拉开两边嘴角嘿嘿笑。“我明白,但不说。”
“骗鬼!”他真想戳死褚云剑!要这家伙狗嘴吐出象牙是不可能的!
褚云剑哈哈大笑。“原来你是鬼,我现在才知道,真是失敬失敬。”
“褚云剑!”
两人斗得热火朝天,突然之间,就见溪谷边那少女弯身抱起一块不小的石头往小方子的后颈砸过去。
宇文珑顿时惊得大叫,“老天爷!她在做什么?她为何要杀害小方子?”
宇文琰没说话,他都看到了,她不是要杀小方子。
“殿下莫惊。”奉荣淡定地道:“因为有条毒蛇正在方公公足边,那姑娘肯定是怕方公公乱动惊扰了蛇,才索性把方公公砸昏。”
宇文琰眨了眨眼。
她倒是有急智。
褚云剑眉一挑。“这倒怪了,隆冬时节竟然有蛇出没?”
宇文珑两只眼睛瞪得老大,抢着说道:“说你孤陋寡闻还不承认,那叫千叶蛇,专门在严冬出没,我在书上看过,我亲眼在书上看过!”
褚云剑对宇文珑挑眉,脸上写着“听你放屁”,他转身对宇文琰拱手,“皇上,需不需要属下……”
还没问完,就见那少女取下发簪快狠准的射过去,正中蛇首。
褚云剑干笑两声。“用不到属下了,那姑娘身手不错嘛。”
“真有胆识,”宇文珑看呆了。“那……小方子怎么办?”那小子还昏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少女蹲下去疯狂的摇晃小方子,少年也立即加入,一个摇上身一个摇,小方子很快给他们摇醒了,不过身子恐怕也快给他们摇断了。
宇文珑又是看得一阵呆。“这样也行?”
小方子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少年把他扶坐起来,三个人交谈了几句,少女从一旁的竹篮里拿了颗颇大的果子和一个大馒头塞到小方子怀里,跟着,两人放下裤管套上搁在大石块上的鞋子,对小方子挥挥手,朝溪的另一边跑走了,留下愣住的小方子,他有些回不过神的看看自己怀里的果子和馒头,又有些茫然的看着少年少女离去的方向。
宇文琰眼眸闪了闪。“奉卿——”
“微臣明白。”奉荣纵身几个起落到了溪边,把饱受惊吓、惊魂未定的小方子给提了上来。
小方子呆呆的,怀里还搁着果子和馒头。
宇文珑可好奇了。“小方子,他们跟你说了什么?为何给你这个?”
宇文琰正看着他,显然也在等他的答案。
小方子这才从天外回过神来,神色有些尴尬。“那个……那姑娘叫小的不要在溪边乞讨,说、说那里寻常不会有人去,讨、讨不到食物。”
“啊?”宇文珑一愣。
褚云剑顿时爆出了一串笑声。“所以,方公公,敢情他们以为你是乞儿?”
小方子点了点头。“好、好像是。”
褚云剑好笑地问:“所以给你吃的,让你填肚子?”
小方子又点了点头。“嗯……”
尚德海很不明白的看着徒弟。“你这小子哪里长得穷酸了?怎么会被误认为乞丐?”
宇文琰不置可否。“头呢?可有伤到?”
小方子犹豫了下,斟酌说道:“姑娘……呃,手劲颇大。”他可不敢随意冒犯那一位,因此说得极为含蓄。
回程,马车上不时呕声连连的,除了宇文珑之外又多了一个人。
小方子扶着额,苦着脸。“皇上,奴才头好痛啊……”
宇文琰听烦了。“行了,回宫重重有赏。”
宇文珑不呕了,眼睛一亮。“皇兄,那臣弟有没有赏?”
既然小方子头痛有赏,那他头晕应该也有赏才对。
果不其然,宇文琰不咸不淡地道:“有。”
真的有?宇文珑喜容立现。“皇兄打算赏臣弟什么?”
宇文琰看着宇文珑期待的闪亮眼眸,唇角扬起诡异的笑容。“赏你天天下午到御书房翻折子。”
宇文珑,“……”
过了一会儿。
“皇兄……臣弟可以不领赏吗?”
宇文琰看着眼巴巴苦哈哈的手足,眸中笑意点点。“不行。”
天方破晓,寂静的一品军侯府,府门外两头腾云吐球的石狮,气势一如往常,但府里的气氛却不寻常。
一个丫鬟行色匆匆的往上房而去,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信,面色凝重。
隋夫人已被贴身丫鬟唤醒,听闻有大事,事关宝贝女儿,她旋即把睡在身边的隋岳山也叫醒,两人随便披了外衣。
得了令,绿意掀帘而入。“老爷,夫人,出大事了,小姐留了一封信,小姐她……投湖自尽了。”
“什么?!”两人忙接过信来看。
看完,隋夫人面孔霎时一片惨白。“侯爷!快派人找去蒙儿!快!”
隋岳山沉吟了下,吩咐道:“让大爷过来。”
隋雨莫很快来到,看完了信,他眉头皱得死紧。“蒙儿真是太不懂事了,婚期在即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你都不担心你妹妹的安危吗?”隋夫人哭着斥责。
隋雨莫很是无奈。“母亲,并非儿子不担心妹妹安危,眼下重要的是,如此一来咱们整个家族会如何?”
隋夫人不说话了,眼泪掉个不停。
她知道女儿抗旨不遵是大罪,也会连累整个隋氏家族,但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又岂能理智?
“老爷,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赶快派人去找蒙儿,把你的人都派出去找,一定可以找到……”
隋雨莫登时摇了摇头。“父亲,此事万万不得大张旗鼓,需得暗中进行。”
隋岳山点头。“雨莫说的对,此事不得声张,若是让皇上知道了,肯定龙颜震怒。”
隋夫人气急败坏,声音都颤抖了,“都什么时候了,女儿生死未卜,你还只想着那些……”
隋岳山也有些动气了。“谁让妳平时不好好管教女儿?让她做出这等事!”
隋夫人抹着泪分辩道:“我都跟你说了,女儿另有意中人,你偏要答应太上皇……”
“难道我能说不要吗?”隋岳山拂袖道:“真真是妇人之见,愚不可及,我懒得跟妳说。”
接下来的三日,隋家父子派出心月复暗中四处找人,终于在邻镇的仰天湖畔找到隋雨蒙的爱马和她平日里最爱穿的一双靴子,但打捞了数日仍是遍寻不着尸首。
“奴婢……奴婢听说仰天湖里近日有大鱼怪,会……吃人……”隋夫人的贴身大丫鬟香儿嗫嚅说道。
想到爱女可能成了鱼怪的食物,隋夫人当即昏了过去。
隋家父子没时间悲伤,眼下有更大的难题等着他们。
“要是蒙儿宁可一死也不愿嫁给皇上的事传了出去,皇上颜面无光,咱们没好果子吃不说,若是立其他虎视眈眈的大臣的女儿为后,那影响就大了。”隋岳山沉吟着。
隋雨莫自然明白妹妹留下的这个烂摊子绝不好收拾,他们不能实诚地上报蒙儿的死讯,不能让皇上去追查死因,也不能让皇上另行立后。
“父亲,前阵子在雪月山庄附近,儿子曾看到个姑娘与蒙儿十分相似,不过当时儿子在马上只是匆匆一瞥,看得并不真切,也不十分肯定她与蒙儿究竟有几分相似。”
隋岳山的瞳孔颜色变了变。“你是说——”
隋雨莫点了点头。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一个决定已然成形。“你亲自去,无论如何都要把那姑娘找出来!”
慕容家在含笑山下的含笑村已经生活了快二十年,一家之主慕容敬是小有名气的大夫,常替穷人看病不收诊金,慕容夫人则开办了免费学堂教穷人家的孩子读书,在乡里间人人称颂。
可是这天,官差却凶神恶煞的上门了。
“有人告官,慕容敬医死了人!”
在慕容家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时,慕容敬已被不由分说的押走了。
官差还对慕容夫人郑静娘撂下一句奇怪的话,“要见妳丈夫的话,把妳女儿捎带上!”
于是,郑静娘留了儿子看家,自己则跟女儿匆匆赶到了县衙门。
她们被带到一间房间,衙役让她们候着,还奉了茶,算客气了。
慕容悠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后道:“娘,若是爹爹真医死了人,怎么还会给咱们奉茶?这件事分明有古怪。”
“当然有古怪。”郑静娘一股脑把茶给喝干了,一路赶来,她快渴死了。
“究竟是什么事?”慕容悠圆溜溜的大眼睛又四处看了起来,确定她爹没有医死人,她笃定了许多,只是她怎么也想不透她爹为何被押来这里?
也不必她们想太久,片刻,一名英挺的男子推门而入,慕容家娘儿俩同时抬眸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们,他自然就是负责策划这件事的隋雨莫了。
慕容悠他早在暗处见过,长得与蒙儿一模模一样样,这不容置喙,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神韵吧!
慕容悠顾盼生辉,流转的眼眸中有种朝气勃勃的神采,这是向来任性妄为的蒙儿所缺少的,蒙儿的神情较为冷漠,有着娇养的跋扈。
倒是那个郑氏,她的相貌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粗眉大眼,眼窝深邃,虽然青布衣衫、脂粉未施,但姿容爽利,实在与年过半百的慕容敬不搭调,这对老夫少妻怎么看怎么不般配。
不过,现在可不是议论人家家里事的时候,她们两人四只眼睛瞪得铜铃般大,正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他在她们对面坐了下来,开口便道:“慕容敬医死了人,他已经画押认罪了,杀人偿命,择日处斩。”
就像有道雷在头上闪过,慕容家娘俩顿时都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她们这是听到什么了?
“处斩?好端端的一个人要把他处斩?!”郑静娘激动了,她站了起来,不管不顾的指着隋雨莫大声质问:“你是什么人?是县太爷吗?你们是不是自己亲戚朋友医死了人,嫁祸给我家爷,然后再屈打成招?从头到尾什么状况都还不知道就要把人给斩了,天下有这道理吗?”
慕容悠也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沿,同样的愤慨,同样的忿忿不平!“我娘说的不错!既然你们说我爹医死了人,那给我们见见那死人的家人,我们要知道我爹是怎么医死人的!仵作又是如何说法?”
隋雨莫看着与自己妹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慕容悠,压抑着内心的波澜,他装作冷漠,油盐不进地道:“总之,慕容敬犯了死罪,现在能救他的只有我,妳们最好坐下来,否则任凭妳们再激愤也是没有用,要知道,民是斗不过官的。”
要他说出这些话真是比吞鸡蛋还难受,要知道,他是铁骑军将军,平时不是这么流氓的。
郑静娘听出了端倪,她拉着慕容悠缓缓坐下,坐定后,她瞇起了眼打量着隋雨莫。“你想要什么?”
隋雨莫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拿起茶杯掩饰什么般的喝了几口。
在这件事上他们的作法是有些理亏了,不过他也是不得已的,若不出此下策,又如何能让她们乖乖就范?
可是,为何他会有种在欺负孤儿寡母的感觉?
那个慕容敬已经五十开外了,两鬓皆白,女儿慕容悠十五岁,恰与蒙儿同年,儿子慕容云十三岁,一家和乐,行有余力还时常帮助别人,而他呢?他却为了自己的利益把热心助人的慕容大夫押在牢里,把老人家吓得半死,实在罪过。
隋雨莫心思惭愧之时,慕容悠也是心念电转。
她年纪较小,虽不若她娘闻一知十,但也很快听出弦外之音——她爹并没有医死人。
“娘,爹没有医死人!”慕容悠双拳倏握,急切地将发现的情报告诉自己人。
郑静娘爽利的点了点头。“娘知道。”
慕容悠黛眉骤然蹙拢。“那他们为何捉了爹?还说要处斩什么的?”
郑静娘不屑地撇了撇唇。“还不就是想吓唬咱们。”
“吓唬咱们?”慕容悠不善地望着隋雨莫。“咱们跟他们有什么恩怨吗?娘妳认得这个人渣吗?”
郑静娘叹了口气。“小悠,要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是不讲道理的,不可理喻的,胡来蛮干的,就像妳弟弟一样,娘每回都叫他月兑下的臭袜子要搁在篓里,他却总是扔向屋梁,回头没袜子穿了还怪娘不替他收拾,不可理喻。”
隋雨莫蹙眉看着她们,脸上布满黑线。
她们两个当他是死的吗?
他严重怀疑她们根本是一搭一唱来损他的,什么人渣,他生平第一次被骂人渣,简直快吐血了他。
他微愠地一拍桌子。“妳们说够了没有?”
两人也知道适可而止,都把嘴闭上了。
郑静娘端起女儿的茶来喝了一口,喝完便道:“说吧,你要的是什么?”
帝后的大婚之日迫在眉睫,隋雨莫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截了当地道:“妳的女儿。”
母女俩又吓得不轻,两人均发指的瞪着隋雨莫,居然用这下三滥的招数来强抢民女?大云朝当真没有王法了吗?
她们的眼光令隋雨莫扶额。“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要妳女儿为我做一件事。”
郑静娘很快明白了。“你要我女儿为你做事,所以栽赃了子虚乌有的罪名给我家爷,想必你一定是财大势大吧,才能把手伸进衙门里来为所欲为,还真是卑鄙无耻下流龌龊肮脏到了极点。”
隋雨莫看怪物似的看着她,奇怪她怎么能这么快明白整件事,更奇怪她怎么能把隐讳之事讲得这么白?还骂得——这么顺口……
“说吧,要我女儿为你做什么事?”郑静娘极度不善的瞪视着他,若是他胆敢说出过分的要求,她爬也要爬到大理寺去击鼓鸣冤!
她的眼光让隋雨莫心里很不舒坦,他不是那么卑鄙的人,这次是因为情况急迫才会出此下策。
他叙述了自己的身分和来龙去脉,结论是:需要慕容悠顶替隋雨蒙进宫当皇后!
“皇后?你说皇后?你现在是在说要我女儿当冒牌皇后?”郑静娘眼珠子都快滚出来了,她到底听到了什么?象话吗这是?!
慕容悠听到眼睛都忘了眨。“这世上当真有人跟我生得一模一样?”她倒是没把假扮隋雨蒙顶包做皇后当回事,只专注在有人长得跟她一样。
隋雨莫苦笑。“连我这个亲哥哥都分不清楚,像到了极点,我想,就算是我娘看到了妳也分辨不出来。”
慕容悠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妳确定妳当初不是生了双胞胎出来?”
隋雨莫双眉一挑,不高兴地说:“不必问妳娘,我确定我妹妹是我娘亲生的,我娘只生了一个女儿出来。”
“你在凶我女儿吗?你适才说你是一品军侯府隋家的大爷是吧?”郑静娘嘲讽地勾了下嘴角。“原来军侯府的人品是这般低下啊,隋便给善良老百姓安个罪名就威胁人,真是长见识了。”
慕容悠双眉一扬。“娘,这就是妳常说的,官兵跟强盗没两样,对吗?”
郑静娘眸底浮现满意的神韵,点了点头。“对。”
隋雨莫极其容忍的看着她们,他真的快吐血了。
慕容悠看着隋雨莫,觉得他怎么看都不像坏人。“如果我答应你,那么我爹就会没事对吧?”
隋雨莫点了点头,保证道:“妳爹他会一点事都没有,事成之后,我还会帮他开一间很大的医馆,也会给你们一大笔银子,足够你们一家一辈子不愁吃穿,不会有任何人再找你们的麻烦。”
慕容悠心念电转,她爹的毕生心愿就是开间大医馆,可以替很多穷人看病,可以收很多徒弟,开枝散叶出去替更多穷苦人家看病,让全天下没有因为穷而请不起大夫的人,她爹就是这样一个慈悲为怀、乐善好施的大好人,她一直以她爹为荣,敬重她爹,孺慕她爹,如今那个她引以为荣的、敬重的、孺慕的爹给关在了牢里,正在受着苦,真真是让她心疼死了。
如果她答应了,不只她爹不必受牢狱之灾,还可以替她爹实现愿望开个大医馆,医无数的穷人……
一直咬着指甲沉默的郑静娘突然拍了下桌子。“不成!我家小悠自小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她不能进宫去冒险,她要进了宫,肯定一个时辰就会露出马脚,这点我可以保证!”
慕容悠翻了个白眼,她娘这保证还真是中听。
“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吗?”隋雨莫扬起一抹满意的微笑。“那正好,我们正需要这样的人。”
“你当我傻的吗?”郑静娘冷哼。“若被发现了,这可是欺君之罪,要砍头的,还会株连九族。”
隋雨莫眨了眨眼眸。“既然妳是明白人,那我也不说暗话了,因为是隋家的女儿,只要不出什么大错,皇上会睁只眼闭只眼,我保证不会让令嫒被砍头,若是隋某做不到,愿赔上自己的头颅。”
这话说得重了,不过倒让郑静娘有些动摇了,如果很安全,那没理由不救丈夫,女儿重要,丈夫同样重要,何况,丈夫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慕容悠毅然决然道:“娘,我不怕,让我去吧!”
郑静娘有些无奈的看着她。“娘知道妳不会怕,但不知道妳会不怕到这程度,是进宫去假扮皇后,知道宫里有多凶险吗?太后、嫔妃……记得娘闲来无事跟妳说过的宫廷故事什么什么传吧?那可不是儿戏,妳莫要等闲待之了。”
慕容悠义正词严地道:“娘,他们权大势大,随便就能草菅人命,若是女儿不从,爹爹一定性命不保,不是吗?那女儿宁可自己进宫去冒险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爹爹丢掉性命。”
重点是,事成之后,可以帮爹开间大医馆!
郑静娘咬牙切齿,“小悠!既然他们能草菅人命,也能说话不算话,咱们怎么知道妳进了宫,妳爹就会无事?这帮狼心狗肺的家伙是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他们有什么做不出来?”
慕容悠认真地道:“娘,妳常教我们要尊重生命,妳说每个生命都是可贵的,所以,女儿实在不明白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人在想什么,肯定是脑子被驴踢过才会失了人性,那种人就算下了地狱也不会好过,阎罗王大爷肯定会好好折腾他。”
隋雨莫实在无言,她们一定要当他的面说得如此不堪入耳吗?打从他懂事以来,今日被骂得最狠。
“娘,就让女儿进宫吧!女儿不能看着爹无辜送命。”慕容悠求着。“再说了,妳不是常说桥到船头自然直吗?那人都保证皇上不会砍隋家女儿的头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郑静娘喃喃地道:“自小不管妳怎么野怎么晒,身子仍是雪玉般的白皙,就算磕着碰着,瘀青伤口也不会留下疤痕,难道真是注定了妳要进宫做皇后?”
慕容悠咧嘴一笑。“肯定是!”
郑静娘抚着女儿的面颊,深深一叹。“妳这孩子,自小就古灵精怪、机巧百出又有急智,娘有种预感,妳在宫里会混得很好。”
隋雨莫的视线马上往郑静娘那里飞过去。
这是答应的意思?
不过,用“混”字又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教书的女先生吗?怎地说话如此不雅?
“那当然喽。”慕容悠兴高采烈地说道:“娘还记得吧?女儿自小就常梦到在宫里玩,梦里的太后娘娘对女儿可好了,还让皇上抱着女儿在膝上坐着呢,女儿半点也不觉得皇宫有何恐怖的,妳常说的,圆梦,对!女儿进宫就是去圆梦的!”
隋雨莫实在听不下去了,他真是佩服慕容敬,有这样的老婆跟这样的女儿,日子是怎么过的?
不过,看来是事成了,总算也让他暂时松了口气,虽然,更大的挑战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