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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的人 第二章

在十月底这季节交替时,纪恒生了场病。

整个下半夜,他躺在床上体温退不下来,一度考虑要是再不退,她要打电话送医院了。熬至清晨,总算降了些温度;以为是一般感冒,体温降了就没事,哪想得到九点多又突然高烧。

叫车陪他上诊所,在诊所服过药才返家,烧是退了下来,但不过一个多小时体温又窜高,早上就在高烧、退烧、高烧、退烧间反复折腾。

她有驾照,但数年未碰车,不敢贸然开他的休旅车,打了电话拜托陈文艺帮忙,将他送至医院挂急诊。医生问了状况,挂上点滴,为他做流感快筛和抽血检验。

“点滴也没那么快打完,妳趁机好好休息一下,坐着瞇一会也好,纪宽那里我等等去看看,顺便跟他说情况让他安心。”陈文艺交代几句,随后离开。

病床被安排在角落,梁熏拣了把椅子,靠墙而坐。

凌晨近两点时,门铃响了数声后换大门被拍响,纪宽在外头喊她,她进到他们屋里,纪恒躺在床上,脸色看着苍白,他听见声响也只是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她一眼又合上。

纪宽说他下班返家后就不大对劲,身体模着烫,量过体温才知他发烧。家里有退烧药,服下后不见烧退,纪宽去开冷气,逼他喝水,还拿了冰枕给他,但体温迟迟不降,才心急地找她过来。

从未见过他如此虚弱,她也担心,下半夜就坐在他床边等他烧退。她几乎一夜未眠,这刻见他睡得熟,她才感到疲倦。

打了个呵欠,她靠向一旁墙柱,眼才刚合上,包里手机响起来。“喂?”她担心打扰到其他患者,急忙接起,声音压得低。

“……我不能回去了。”话声方落,果然听见母亲在彼端扬声质问的声音。

“为什么?不是说好晚上一起吃饭的吗?”

“我有一点事情,今天不能回去,明天晚上没工作,明晚好吗?”这段日子都是这样,不是打电话来让她回家吃饭,就是突然出现在她租处门口。她知道母亲用意,也知道现在的“回家吃饭”意谓着餐桌上一定会多出另一个她未曾见过的男子。上次是一位在科技园区上班的李先生,再上次是一位车商通路开发经理叶先生……

她不知母亲何时认识这么多人,她想拒绝,但明白那无益于她与纪恒的感情发展,只能暂时妥协,在母亲面前做个听话的孩子,至少这么做能安抚母亲,让她不至于将她的坚持怪罪于纪恒。她不知道这样一面瞒着纪恒回家吃相亲饭,一面又向母亲妥协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她对他们同时感到抱歉和心虚,却无力改变。

“明晚?我跟人家约好今天,妳也答应了,妳现在要改明晚?”梁母不大高兴。

梁熏呵口气,问:“妳这次又约了谁?隔壁王阿姨介绍的,还是爸哪个朋友的儿子?”

梁母为了让她乖乖返家,从不曾明白表示是让她回来相亲,这会自己说漏,一时之间答不出话。

“妈,我知道妳是让我回去相亲,妳应该也猜到我知道,为什么每次都不肯老实告诉我?”

“说了妳会回来?”

她声音略哑,慢吞吞地说:“回不回去真的有分别?妳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纪恒,让我相几次亲我还是──”

梁母打断她,在彼端嚷了起来,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着她都能背诵的道理,她耐性告罄,淡声开口:“妈,我今天真的不方便回去。”

“是要跟他在一起吧?”

她垂着眼帘,默思一会,才开口:“他生病了,我不放心。”

梁母以一种“妳看吧,我早说他没办法照顾好妳”的口气又说了几句,她蹙着眉应了句:“爸生病时,妳会不管他?”

这通电话最后结束在彼端一句“白费我们用心良苦”的斥责声中。

她握着手机,低语:“妈妈,我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啊。”

所以爱情,为什么这么难?只是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这么难?

她垂眼呆坐好一会,才抬起脸蛋,床上那人睁着眼,拿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安静看她。她心跳了下,拉近椅子。“醒了?有没有好一点?”

他没说话,只瞅着她。

她担心,模上他的脸。“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还不舒服?”脸不烫,她再模他脖子、模他手臂,体温均正常,她收手时,却被他握住。她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指节穿过她的,紧紧扣住,以为他撒娇,她笑得甜蜜,轻声安抚:“应该是流感,等等快筛就会有结果,医生说你长这么高大,还是壮年,所以恢复快,点滴打完,吃个药就没事了。”

纪恒还是没说话,沉静的样子令她心有些慌。她敛去笑容,心里有数。

“能不能……”沉默对视数十秒,他才开口:“能不能抱一下?”他喉痛,声音干哑。

她瞪着他瞧,瞪得眼圈发红。

“让我抱一下?”他又开口,抬高被打上针的手,她瞧见点滴软管晃了下,心随着酸了下。她靠近,倾前身子抱住他,脸贴在他左胸上。

他模上她的发,掌心来回滑着,然后在她脸颊停留,他拇指在上头轻轻摩挲好一会,沙哑着嗓音问:“分手好不好?”

声音从他胸膛钻入耳膜,有些闷,有些沉,她像没听清,许久没反应。

“我们……”纪恒模模她的头,再问:“我们分手好不好?”

她目光落在她方才坐过的那张椅上,眼泪流了下来。他问第一次时,她听见了,好像不意外他会提出,听见时她甚至有松口气的感觉。当他再问,那沉哑的声音催她落泪,她怎么能有松口气的感觉?

“我知道妳很累,努力维持和平,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妳让水面看着无波无痕,其实我们都知道,水面下早生成漩涡。”他抚着她的发,声音又低又沉:“常听人说婆媳问题很难解决,我没体会过,这辈子也不可能有这种体验,但看妳这样,我好像也能明白成为夹心饼干的无力感……”

她没回应,维持同样姿势。

他看着垂挂床侧,那有些脏的绿色布帘,沉静了数十秒,才再次启口:“养大一个孩子不容易,爸爸妈妈把妳养这么大,为了我让他们担心、生气,他们心里一定很难过。不要让他们难过,也不要去埋怨、去怪他们反对,他们只是想把自己的女儿,交给一个能让他们安心、放心的男人。”

她知道,所以才为难。

当一个人经历愈多,长得愈大,考虑与衡量也随年纪增加。这时的我们若喜爱一样事物时,不再是向大人撒撒娇就能得到,也不是拿着一百分考卷就能换来心之所想;犯了错不再是“对不起”或是“我忘了”就能解决,更不是吐个舌、耸耸肩就能赖皮不理会。

因为肩上担子重了、因为考虑多了,他们谁都不再能随心所欲。

“我不够好,不能让妳的家人对我放心;我也自私,不想背一个不顾兄长的罪名,所以不敢不管二哥。”

梁熏摇头,手拧着他腰侧衣料,满脸湿泪,猛吸鼻子。

他胸口潮湿,他模上她湿淋淋的脸,彷佛知道她为何摇头,笑了一声,音色粗哑:“不要哭,不要难过。如果我够好,不会在地震时把妳一个人丢在面摊,不会让妳一个人在黑暗中模索、洗澡;如果我够好,我应该事事将妳摆第一,好让妳有充分的安全感、好让妳家人对妳我放心,但我不会这么做……妳看,为了我妳忙整夜,我连让妳『睡好觉』这么简单的需求都做不到,像我这样的人,哪里值得托付?”

她伏在他胸前,哭得瑟瑟发颤,他喟叹出声:“我知道妳说过要一直在一起,我当那是妳的承诺,一个做了承诺的人,要提分手或许有些困难,因为那就像背叛,是多么沉重的罪,所以分手由我来说。”

她喘了口气,哭出声来,每一个抽噎,都是不甘愿又不得不,她哭到几乎换不过气。

他眨了下酸胀的眼,轻轻拍她的背。不是不可惜,不是不难过,但或许上天让他们遇见彼此,不是要给他们一个幸福的结果,是要他们明白,人生就是这么回事。相遇、相爱、分开,都只是人生一小部分,幸运一点的,可以相守;运气差的,可能到最后还要仇恨彼此,所以他们都该庆幸他们这么平心静气;所以他们都该感谢,感谢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让自己这么喜欢、这么心疼,这么舍不得。

梁熏哭很久、想很久,心里许多话想说,到了嘴边,只化为一句:“你真的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他沉默很久,缓缓启口:“……更想看见妳快乐。”

现在的妳,口不对心,有时连笑都虚伪。

即使我还想和妳在一起,一直在一起,但我们都过了无忧张狂的年纪,早忘了还有一种叫“奋不顾身”的勇气。

爱情的发生是两个人的事,圆满的那条线却不握在他们手里。

梁熏同意分手。

人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也许各退一步,会有更好的未来;也许分开,彼此都能从为难中解月兑。她是这么以为,可还没真的分开,她已开始想念。她想她工作后,谁来接她与她并肩返家;她想她吃面时,谁会撩起她的发,为她扎上一个发夹;她想她吃冰淇淋时,送的那一支有谁能帮她消化;她想她想念他时,他是否一样也在想着她;她想……她想若他不是他,她也不是她,他们是否还会相爱一场?

“这个不用搬?”看着已剥去床单的五尺双人床组,张佳彦问。

“这房东的,搬这组沙发床就好。”纪恒手拍了拍沙发床。

陈文艺挽着袖走来,他轻轻推了推纪恒,道:“这个我跟佳彦搬。”说话时,使了使眼色。

纪恒顺他目光望去,小女生就坐在椅上,怔怔看着他们工作。

“我……可以……搬枕头。”纪宽看看他们,出声补了句。

“喔喔,那枕头给你,沙发床我跟文艺来就好。”张佳彦把装进袋子的枕头递给纪宽,与陈文艺一前一后将沙发床挪至屋外。

“纪宽,你先去按电梯。”陈文艺喊了声。

听见电梯门开的声音,纪恒才走至她身前。他矮子,双手覆上她搁在腿上的手,轻声道:“我们要走了。”

她眨了眨眼,看着空荡荡的屋内,嚅动唇瓣数回,才挤出声音:“真的不让我知道你们住哪?”

她同意分手后,他开始找房子,问他为什么,他说现在二哥手工饼干订单增加不少,有时订单数量庞大,需要大一点的空间做烘焙,他不好常常跟陈文艺借空间,另找房子才实际。

他话说得婉转好听,她心里明白他们搬离是因为她,否则当她问他新住处地址时,他为何不愿说?

“让妳知道了,妳会走不开。”纪恒看着她,“不要被这段感情束缚,好好去过妳的生活。妳不是还有梦想,想考进交响乐团?趁年轻,还有逐梦的机会就要用力去追。”

“不让我知道地方,有事打电话总可以吧?”她想着他上回在医院打点滴的模样,牵挂不下。

“好。”

“不换号码?”

他眉目柔软,笑了一下。“为了妳,不换。”

“会不会让我找不到人?”

他又笑,眸底温柔。“不会。怎么舍得让妳找不到。”

她眼眶潮湿,手心抚上他脸庞。他从来不浪漫,今天嘴像裹了蜜,却是因为要离开她。

看他们整理,行李一箱箱挪出去,她想了很久。是她不够成熟,她思虑未周全,软性的姿态迫他对她表白,只想着想和这个人在一起,却没考虑过现实要面对的问题;又或者该说,她偷偷想过爸妈的反应,只是她太自私,抱着爱了再说的侥幸心态。

如果当时她不介入他的生活,今日他不需搬离此地,是她搅乱了他们兄弟平静的生活。但没关系,她会让自己更好,她会让爸妈相信她的选择,那时,她会坐在舞台中央,让他看见她已准备好,准备好与他继续,如果他还愿意。

“走吧,我得锁门,把钥匙拿去给房东了。”他拉下她的手,起身与之走出屋外,掩上大门。

再见了,梁熏。

也许有一天,我会买张门票,坐在舞台下面,听妳的琴声,看妳张扬妳的自信与美丽;如果那时妳看见我,愿意的话,请妳为我奏一首安可曲,我会知道那是妳思念我的声音。

◎爱情没有理由,没有对错,有的只是想要被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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