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王挽心 第十四章
第八章
偌大的琰凤宫内渺无人烟……
皇后的寝室内竟是一室狼藉,数幅字画被扯得破烂,精激华美的瓷器也碎裂了一地,几要辨识不出原有的对象形态。
窜入室内的风吹得灯影摇曳、绫帐翻飞,墙面所绘饰的栖凤雕饰也因灯影明暗不定而显幽诡。
隐约断续的细碎嘤咛及压抑而沉重的喘息声,则为这一室残拢上了放荡旖色。
……
恨吗?不甘心吗?
男人饱含情|欲,已近失控边缘的瞳仁深处也赤|果|果的反映着与女人相同的怨慰。
只是,男人的恨及不甘心皆无关此凤榻以外的第三者,全然,只针对着他正火热占有的女人……尊贵的大盛皇后,齐氏,朝阳。
皇帝随口一句“侍药有功”,便将浥玉指为予祥宫协理管事尚侍。
因为皇帝对淳王太过宠爱开的先例太多,最为重大的赐宫之举都无人得以劝退,是以此言一出,虽然引起一阵议论,但予祥宫中总管尚侍日前因急病卸职出宫确有其事,在新任尚侍熟悉掌管宫务前,令他宫尚侍暂时协理宫务,似乎也还说得过去。
再来便是淳王许久未幸春衣宫侍之事并不是秘密,众人猜想皇帝或许真是因为前些日子差了许多人呈药未果,却只有浥玉呈送汤药有成,而有心让浥玉多接近淳王,若淳王当真对她有心,或可将其指为淳王侍妾,成就一椿好事,毕竟堂堂首亲王身边无一亲近妃妾也不合常理。
此事在后宫中可是闹得沸沸扬扬,自然也不可能再瞒得住琅夜,毕竟自己的尚侍不时被唤走,而且通常还是入夜后,琅夜就算年纪再小,多少也还懂事,也才恍然皇帝不是自己看上了浥玉,而是替淳王物色对象呀……
现在浥玉就算夜宿予祥宫也是正大光明,无须遮掩,尽管无人能证实浥玉到底有没有上过淳王寝搨,但她如此际遇可是让许多宫人暗自欣羡不已,尤其是那些曾领皇命为淳王呈药却未能完成使命的宫人,更是暗恨自己错失了得以亲近淳王的机会……
夜已深,宇文日正却是心绪难静。
虽然半卧在他胸膛上的浥玉没有移动分毫,娇躯仍然柔软放松的贴着他,气息也未有太大的变化,但当她意识乍然清醒的瞬间,他就知道她醒来了,自偶尔共眠,他就发现她夜难安眠,睡得非常不安稳。
他与她就僵在了一种他尊她卑的关系之中,她总是顺从而平静的任凭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只为了保护她的公主不敢反抗,一径的逆来顺受;此外,绝口不提过去。
看样子要等她开代一切,恐怕是终其此生也不可能了吧。折磨她,无异于折磨自己,既已接受了皇帝的劝解,就该放开心结才是,跟她比耐性,他算是彻底的输了。“你……”
“是……王爷有何吩咐?”他突如其来的出声让浥玉心头一颤,身子一缩,因为没能察觉他的清醒而被他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随之又因为害怕他是否又要说出伤人的话语而感到心慌,但表面上还要强装着镇定,沉稳应声。
“……”啧!话已到了嘴边却无法轻易问出口,他真是窝囊到了极致。
“王爷?”浥玉等不到后话不觉更为忐忑,于是坐起身望向他,只见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上方,然后,缓缓转头与她对视。
他的眼中像是藏了无数心事似的,盈满了无奈及挫败,也有了温度,再不见邪戾之气。
突然间,她理解到此时看着她的并不是陌生的大盛首亲王,而是在她短暂的美好岁月中、那总是纵容她爱怜着她的文立影。
这些日子以来承受的压力和委屈,几乎是立即化为泪雾迷蒙了她的双眼,原来,她仍是在乎他待她的无情,为此而感到伤心,只是自欺、假装不在意而已。
她眼眶里盈转着还不足以汇积成泪珠滚落的泪光,噙泪欲泣的模样非常招人怜爱,让宇文日正瞧着竟是心疼。
日夜剖析自我后,他不得不承认其实最想弄清楚的,是她的离去会否与其它男人有关;当见到她好端端的出现在面前的那一刻,虽然除去了她可能遭遇不测的担忧,但旋即笼罩于心的,便仅剩她是否背叛了他的这个疑问而已。
既然无论如何就是要她,就该放下,不追究过去,可他就是无法说服自己装作他们没有分开十一年。“当年,你为何不告而别?”就算她说谎骗他,他也还是想要一个说法。
她没有躲避他的眼睛,因为她没打算欺骗他,只是隐瞒部分真相而已……浥玉早已在皇帝的指示下预先想好了说词,只待宇文日正开口问,但若他此生都不欲问她,她也打定主意此生都不会主动提起往事一个字。
现在他既然开了口,那她便说能说的部分:“还记得初相识那时,曾与你说过我的家族已然没落,不值一提,对吧?”
“嗯。”尽管当时尚未求得父皇允准,他却已打定主意先斩后奏,意欲上门提亲,她却说家中已无亲长旁戚,只剩她孤身_人,终身大事便由她自己得以作主。
经当时已是他随从的徐青书四下打探,证实她身边确实除了一名自小便跟在她身边的贴身侍女外,父母俱亡,也不见有别的亲戚友人走访,于是不疑有他,轻易信了她的孤女之言。
“谎称家族没落,是因为我与母亲从不被父族承认,且又不欲你知晓我体内流有异族血统,所以未提我母亲是岐阴贵族之后……我的长相传自父族较多,不若母亲生得雪肤褐眼,才让我得以瞒过你。”
浥玉确实长得与大盛人无异,肤虽白,却非纯种岐阴人那样莹白似雪,瞳仁乌黑深幽、青丝浓墨般光滑黑亮,不若岐阴人常见的琉璃瞳、褐赭发,是以才能隐瞒异族血统而不至让人生疑。
“我不会在乎你有异族血统……”宇文日正一启口,便被浥玉打断了。
她道:“你或许不在乎,但你的家族会在乎,即便是我父族那样的小小将门也极为在乎血统,何况虽然自称市集商人之子,却兴梁那处你口中的别庄却是超乎寻常的宏伟华丽,且仆佣无数、出入所乘皆是良驹华车、府里吃穿虽不算奢靡,可也甚是讲究;那时我就猜想你轻描淡写的一句商人之子,该是不及实际富贵之一二吧。
我或许长得不像岐阴人,但我体内的岐阴血统可能会让我生下的孩子拥有异族容貌,到那时,我跟我的孩子会面临何种处境我根本无法想象……
现如今,更证实了我当时的想法一点儿都没错,商贾子弟我尚且不够资格成为正室,又如何能匹配如天地般尊贵的皇家子嗣?若我当年没离开你,就算你对我情深不变,不会嫌弃我和我的孩子,我也定会不堪你皇家繁规欺凌,抑郁度日……走上如我母亲相同的命运。”
宇文日正听了浥玉徐徐细语,才知当年她竟是自己藏了这许多心事,沉思片刻,反复思索她所言后,轻叹道:“我竟是让你这般不可信任?”
“这无关信任与否,而是世情如此。初识时,我一径沉浸于甜蜜欢情中,并没有多余的心去思考现实,但当你开始因为收到所谓的家书,一去便是十天半个月之久,且频率渐繁后,我开始多思忧郁,害怕总有一天你会对我感到厌倦,或许你不会抛弃我,但你可能无力反抗亲族施予的压力而迎妻纳妾。
你不知道,那段日子我过的是有多么的惶惶不安,就在那时,收到母亲死前托孤请求的太女派来的岐阴护军寻到了我,向我转达了太女欲将我接引回岐阴照护之心,我想,回到岐阴我会是受人尊敬的贵族之女,不需担心我体内所拥有的一半异族血统会遭人歧视,于是为了躲避与母亲同样的命运,我决心离你而去。”
这些,没有一字虚假,她只是把被以性命胁迫的部分小心的隐藏了起来。
“这就是我离开你的原因,并非谎言。因为承袭了已故王后家族封邑而改从母姓,又为了忘却大盛的一切,便索性连名字也改用母亲小名。这些年来我生活于岐阴后庭之中,初期为太女打理书房事务,后则一心照抚琅夜,如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打听,便可知我所言一字不假。”
皇帝将烟秋阁上自琅夜、下至洒扫庭阶的下侍,加上编入皇宫禁卫营的凛松,总共十一人的性命交在了她的手上,只要她这一生绝口不提那段旧事,皇帝便承诺保障这些人的平安顺遂,反之,则立时要了他们的命。
当年毓秀惨死在她怀中,身躯从温热柔软渐趋冰冷僵硬的过程,浥玉死都不会忘记,一个毓秀就让她心碎至今,她如何能再承担得起十一条宝贵的性命。
“我之所以去往兴梁是受命暗查战马于训养大营大量折损的原由,自当不时返回盛京向父皇禀报,后来之所以时常收到家书,是因为弟弟们通知我父皇身子不适,为了亲奉汤药还需说服父皇允我娶你,所以才多留宫中几日,绝不是对你的感情淡了;怎知我为你费尽心思,不惜在父皇病中让他忧烦,你却放下我一走了之,走得洒月兑又无情,可知我为了寻你伤透了心。”
……也伤了身……她的离去无关移情别恋,虽然安抚了他深藏而不时蠢动的妒嫉疑心,但听完浥玉所叙后,却又不由觉得心寒,他们之间的感情竟是如此轻易被她所弃,顿时对自己的执着感到不值,也起了埋怨之心。
“男人三妻四妾向来就是寻常之事,我想,就算未忘情于我,你也必定不会寂寞,何况你实际上贵为首亲王,有春衣侍寝也是理所应当,不是吗?”
她在两个人之中或许确实是较为凉薄的那一个,但若认真计较,他也并非真能称得起“专情”二字,她就不信自她离去后,他当真不曾有过女人。
“……”该死,他还真无法违背良心,说不出口“没有”二字!
“……”更无法向她表白他虽然有过不少女人,但他无法在她们身上享受到快感这种绝对讨不了好、又极伤男性自尊的话来。
无声片刻,他不解,为何她只消三言两语,他便从原本位居的上风顿时落居下风?现在怎么变成了是他愧对于她的氛围?虽然知道她并没有在感情上背叛他,但他也成为了不分青红皂白就胁迫她、对她施以暴行的恶棍了呀!
“王爷?”她不明白宇文日正何以沉默不语。
“我……”他认分的放下王爷的架子,“其实并不喜狎幼女。”
“……”正为他不再自称“本王”而不知该感讶异或惊喜的浥玉,被他突如其来的告白给弄傻了,一时之间理解不了他的意思,只怔怔的呆看着他。
“……你不信?”她的反应,让他感到挫败及受伤。
“嗄?”信什么?他刚刚说了什么?
他说他其实并不喜狎幼女,意思是他对琅夜其实并没有“性”趣?“哦。”
那他为何要吓唬她呢?浥玉不解。
哦?哦?她这是什么反应?他就如此不得她信任?
宇文日正不知该懊恼他的形象于她之恶劣,还是该对自己型塑的表象之精湛而得意才好,不欲面对如此尴尬,于是猛然伸手拉下浥玉,将她卷入怀里,“我累了,睡吧。”
被紧里在他温暖怀抱里的浥玉虽然心中满是疑问,但因为他的转变,和终于对她的离开做了个交代而觉得松了口气,缓缓的放下了为琅夜担着的心,虽然不明白总是残忍待她的他为何会在今夜放下王爷身段,但仅仅是这些许微小的改变,也足以让她能在他怀里享受从他身上传来的温暖。
看他的反应,该是相信了她所交代的过去,并未起疑,如此她对皇帝应该算有所交代了才是……那么,她是不是可以不再害怕、不再担忧琅夜他们的性命安危了?
放松让睡意袭来,她放弃抵抗任自己陷入沉睡,这是她自大殿上认出宇文日正及皇帝以来,首次不再抵抗睡意……
浥玉刚服下避娠药丸,还未及将储放药丸的银匣藏起,就听见有人敲门,尚不及应声,就见琅夜冲了进来,脸色一整,她正欲出声严属责备琅夜失了礼仪时,琅夜却已扑进她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呜呜哇……”琅夜哭得像个孩子。
从不曾见过琅夜如此的浥玉心升不祥预感,她立刻张臂环抱住琅夜的身子,不住亲吻她的头顶,听着她如此大哭,心都拧了。
此时靘水、朱雅及兼美也进了房来,看到她们都红着眼 掉泪,更是确定了她那不祥之感。
“王上走了?”她还是需要确认所想是否无误,于是问了靘水。
“是,方才收到岐阴传来的讯息,朱卫使返回岐阴后,向王上禀报了公主在大盛的生活无须挂心忧烦后,不日王上便进入了弥留,第二日便安详去了,如今太女已成女王。”靘水边掉泪边道。
听其所言琅夜哭得更属害了,浥玉拍抚着她的背,轻声说道:“瞧,王上是知道公主无须他挂心了才安心离去的,公主该为此感到高兴才对。”
她并没要琅夜止住哭泣,反倒希望她就这么痛快的为至亲好好大哭一场。“王上此去再无病痛……还能见到思念多年的王后与之团聚,王上不知该有多欢喜呢。”
就像她母亲去世时一样,她伤心却不至悲恸,是因为她知道死对于被病痛及相思折磨的母亲来说,其实是解月兑……
浥玉就这么抱着琅夜任她哭尽伤心,然后才扶抱着已不再嚎哭、稍微平静转为抽泣的琅夜,将她送回房休息。浥玉的一颗心全系在琅夜身上,以至于完全忘了桌上方才来不及收好的银药匣……
待浥玉等人走远后,方从花苑领回新鲜百合的璐子拎着篮子来到浥玉房外,见房门未掩有些奇怪,但还是以指叩门,扬声唤道:“浥尚侍?我是璐子。今日花苑分的是百合,所以我直接送到你这里来了……浥尚侍?”
公主虽也爱花,但素来嫌弃百合香味太过浓郁,因此只要领的是百合,通常是先送至浥玉房中的。
等不到有人响应,璐子犹豫了一会儿,原想直接进房将新花替浥玉换上,但想了想,浥玉虽然待人和善,但仍对她们这些大盛宫侍有些防备戒心,转念便决定还是等找着浥玉跟她打声招呼后,再将花送来会比较好。
于是璐子将门合起,怜着花篮离开。
璐子只不过在浥玉房门前停留了一会儿,那百合的残香却是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