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难求 第三章
一轮饱满的明月安静地斜挂在天际,草原一片寂寥的色彩,隐在夜色里头。
屋外屋内都是休眠后的悄然,但大统铺里却有道瘦弱的身影起了身,尽可能地不扰到别人的慢踏入外头的夜景中。
大统铺外头是数口水井以及马厩,几株大树枝叶张得像开伞,远远矗立在牧绿之间。
尽管是夏夜,可温度仍寒凉得紧,但两、三天不曾沐过身体的火儿实在是按捺不住了。不论怎样都好,她只想弄点干净的水洗洗手脚。
于是,她跛着脚、拖着身子,好不容易才走到最近的水井边,伸出唯一的一只手,去拉那绑着汲桶的绳索。
“咿……唔……啊!”
绳索本就粗糙,再加上装了水的汲桶颇有分量,火儿单手本就拉得够吃力了,再加上不熟练和一个不小心,绳索在掌中突地松开,等于是狠狠地刷擦过她的掌心,莫怪乎会刺痛得让她轻喊出声了!
“痛……”她急急将手儿举抬到唇边,小口、小口的呼着气,好一会儿后她仍是不死心,又开始动手放下绳索,再度重复着放桶、汲水、拉起的动作……
“涮——”
但这回是她自己脚跟不稳,绳索再度自她的掌心中松开,粗糙的摩擦几乎要磨去了她掌心的一块皮肤!
“好痛……”她咬着下唇,一滴清泪淌下颊侧。
忍着呜咽的冲动,她犹不死心,胡乱将手掌往身上的衣服拍了拍,第三度去握住绳子……
一心一意和汲桶“开打”的火儿,完全没有发现有道视线正在看着她。
不过是打些水,有这么困难吗?视线的主人面色很寒的扯动一下嘴角。
“噢……”
一而再、再而三,这下子可变本加厉的惨了!那绑在滑轮上头的绳结不知怎地松开了,整个汲桶都“扑通”一声落了水。
“糟了!”火儿呆呆地喃喃,不敢相信居然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视线的主人哼了一声,微微瞇起眼角。
怎么办……怎么办……火儿挫败地跌坐在地上,瘦弱的身形看起来疲倦不已,她有一种“寡妇死了儿子”——没救了——的绝望感。
好啦!这下可好了!火儿呀火儿,你真是没啥能耐啊你!
想着、想着,她突然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那决计不是什么愉快的笑声,而是有些苦、有些涩,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嘲弄!
愈笑愈哑的,她一直笑到完全没声音了,才垮下肩头、垂下颈子,看似随时都会被一阵风给吹拂得融化般!
视线的主人大大一震。
呿,没想到自己竟还有这般悲风伤月的情绪?思忖间,他仍牢牢地被火儿的一举一动吸引,没有发现自己看得移不开视线。
唉!只得先回去睡了吧!等明天东窗事发再来请罪啰!火儿如此告诉自己,别无他法的,她踅回来时的方向,慢慢地跛行回去。
她所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由相反方向走出一个人影并且接近水井边……
月亮终于往西踱下了天幕,很快的,太阳荣登天际的宝座。
“什么?失手把汲桶落入井中?”一大早照例早起忙着煮饭,周婶儿边抽空对着追新来帮忙的火儿喳呼起来。“你是怎么着?没做活就在偷懒,没放屁就在放屎?!丁老头,跟着她去看看怎么回事。”
“噢!”被点到名的老头子应了一声,拿起一枝嵌了勾子的木棍,示意火儿带路,准备去捞起那只“蒙难”的汲桶。
可火儿走到那口昨夜里“失事”的水井边时,吓了老大一跳——什么落了井?根本就是好端端地放置在一旁的地上!而且连那粗糙的绳索都好端端地绑在滑轮上。
“是这口井?”丁老头见火儿呆掉的模样,问道。
“是……不不不,不是的。我明明就不小心把桶子……我们再去另一边瞧瞧。”火儿认为自己走错地方了。对,一定是的!
可一一检查其它的水井后,火儿倒是开始严重怀疑起自己的神识了?别说是有一只桶子落入井中!就连只蛾子也没浮在水面上,每口井水水面都干干净净、透透明明的,像在嘲笑火儿当下不解的怔忡。
“我看是你昨晚没睡好,发了梦。”白跑了一趟,丁老头没好气的说。“走了!回去做活吧!”
深深吐纳出第三口长气,红玉拿着托盘的双手总算没颤得那么厉害。
一步又一步,她顶着桐月夫人的拜托及希望,往东面的厢房走去。
“大少爷。”终于来到了厢房门口,红玉轻软软的唤着。“大少爷,请您来开个们吧,送早饭来了。”
房内没有响应。
“大少爷。”清了清喉咙,红玉继续唤道:“您听见了吗?奴……奴婢给您送早饭来了。”
还是没有响应。
“大少爷……”怎么办?里头怎么始终没个应声啊?如果门始终不开,她要一直这么杵在这里?
“大少爷——”不死心,第三回唤声才刚开始,就倏然被一记由身后传来的声音截断。
“你甭白费力气了,我的好姑娘。”
我的好姑娘?红玉皱皱琼鼻,当下就决定要讨厌这个口气如此轻薄的声音的主人。
她半旋过身,看见自己几步远的地方,一个年轻高大、绿眼带笑的男人,以一种慵慵散散的神态注视着自己。
“我来猜猜,你肯定是新来的姑娘,要被派来『服侍』大少爷的吧?”绿眼男人一语中的,趁红玉讶异地眨睫时欺近,将脸探到她的鼻尖前,骇得她不禁往后一退,手中托盘也差点拿不稳。
“你、你是谁?”她没料到自己退,他居然也跟着迈进!
好不要脸!红玉嘟着唇,一双水瞳再怎么用力地瞪都没用,一双长睫再怎么眨都没用——这家伙没因此就消失或识趣地模模鼻子走人!
“别管我是谁。”男人嘻笑着整张脸,甚至冷不防伸手模向她。“你就别去『服侍』那个里头的大少爷了,来『服侍』我吧!”
“啊!”红玉在惊吓之余,倏然松开了双手,托盘险些应声摔地——如果不是一只大掌,像是预料地实时伸出,轻轻松松捧个正着,肯定就是摔成一地的稀巴烂。
不过红玉已经管不了这许多,她被这突然出现、又大胆轻薄她的男人给吓得只想窜越过他的身边,逃命去也!
“唉唉唉!好姑娘,你想往哪走?”年轻男人就是存心的,一手托盘,一手更轻轻松松就圈住她。
男人的手劲不知比女人大了几倍!红玉瞬间成了在老鹰爪下挣扎的小鸡。
“放、放开我!”红玉发现不管双手怎么用力,都扳不动那一只似乎是黏在腰际上的大掌,不禁又羞又恼。“你这个、你这个登徒子!我、我要喊人了!”
“喏,”男人不仅没被恐吓到,反而还咧嘴开心地鼓吹着!“喊吧、喊吧!把桐月夫人喊来告状吧!到时她发现你连给大少爷送个饭都做不到——你说,会不会给你赶回关内去?”
会!
红玉想都不必想这可能性——不不,那不是可能性,而是必然性了,咬咬下唇,她忽然发现这男人真是绝顶的,绝顶的——唔!好人家闺女不能说那个字眼的……不过他真是绝顶的、绝顶的……
“混蛋!”
“哦?”年轻男人右眉一挑,“混蛋?我吗?”
啊啊!红玉倏地抿紧双唇,又懊又恼自己居然真的月兑口而出……好……好不雅啊!她整张脸蛋都红了。
红玉再气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挺有骨气地把身一转——
“早饭?”两个字,一句问号,将红玉的脚步硬生生钉住,犹豫没多久,不得不……注意喔!是“不得不”停下来。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红玉踩着重重的步伐踅回他面前,仰首看着这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人,伸出双手。“还我。”
“还你?”男人听见她的话,反倒把托盘举得更高了些。“这是你的吗?让我瞧瞧……咦?你名字是写在哪儿,我怎么没瞧见?你叫什么名字?”
“红玉。”嘴溜话出口,她立即恨不得咬断自己长舌。
“红玉?好名字。”男人细细咀嚼这两个字,然后敛下一张正经八百的神态。“好了,你可以走了。早饭我会给你送进去的。”
“不行,”红玉柔虽柔、娇虽娇,但纤细的身子骨天生偏傲。“把托盘还给我。送早饭给大少爷,是我的职责。我……我被买来,就是要『服侍』他的。”
倔强的底下,是种认了命的涩酸。她……本来也是小康人家的闺女啊!!若不是……若不是……
“唉!”男人的绿眸中,有某种神情在软化了。他把托盘还她,淡声吩咐:“记得一件事。”
“什么?”正高兴地拿好托盘,红玉不能理解地仰头。
“进去,千万别晕倒。”
“什么……”这第二声疑惑尚未问了,男人已然扬声喊了起来。
“大哥,我是青漠,可以进去吗?”
“进来。”
青漠?二少爷?红玉怎样也没想到这男人竟会是这等身分!
“大哥。”一入门,光线略嫌阴沉的空间,背着门口,高大的背影正伏案桌首。
“大……大少爷。”青漠的唤声让红玉也急忙开了口。“奴……奴婢是红玉,给您送早饭来了。夫人差我,从今后专门服侍您……”
“服侍?”男音沉沉冷冷哼过来。“滚!现在你还可以用自己的双脚走出去,待会儿你就等着被人扛出去。”
“这……奴……奴婢不懂……”红玉陡然怕了起来。为什么这大少爷的话同二少爷这般相似?
“还不懂?”手中的提笔“啪嚓”一声放下,红玉就瞧着大少爷的背影立了起来,椅子发出被拉开的吱嘎声响,然后——
红玉蓦地瞠大眼,看着大少爷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她走来,一步、两步、三步……
在旁的青漠暗自准备好,摆出随时可扶抱住她的姿态。
“现在……懂了没?”红玉瞪着前头站得极近的男人,看到他刻意俯下脸孔,口水吞了又吞,双手开始打颤,托盘上的碗碟跟着乒乒乓乓响。
“我……请大少爷用早饭。”好、好可怕……不……不能怕!不……真的好可怕……“我先将……放这里……”颤颤颤颤颤,双手努力保持平衡,在一旁几面上放下托盘。
两个男人全程注视她害怕却又鼓足勇气的举止。
“请……慢用。”颤颤颤颤颤,怕怕怕怕怕……逃逃逃逃逃!
红玉僵硬地牵扯一下嘴角,也不管是否有勾出笑容就草草了事。她绷绷直直地转过身,想迈出脚步却眼前一片黑黑花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