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娘洒糖日常 第一章 少爷的心上人
一身白衣的祁王宋含摇着扇子晃晃悠悠地走进御书房,身上是满溢的茶香。袅袅氤氲的茶香在偌大的宫殿里飘散,云庆帝蹙眉沉声道:“你整日混迹茶馆像个什么样子?”
宋含是云庆帝最为属意的儿子,可偏偏这儿子整日游手好闲,丝毫不对政事上心,这让为君为父的云庆帝颇为恨铁不成钢。
宋含漫不经心地合上手里的折扇,十分无辜地扯出一抹笑容,摊手道:“儿臣与顾小四正在千澄居煮茶论事,父皇突然下旨召见,儿臣急匆匆而来难免失仪,还望您能多多包涵。”
云庆帝冷哼一声,当着左相陆彦的面没有再拆儿子的台,只问道:“顾小四?青州平阳城顾家庄的顾岩?”见宋含点头,云庆帝瞄了一眼陆彦,面上多了一丝松快的神情。
召祁王进宫,看来是对的。
宋含将云庆帝和陆彦的神态变化尽数纳入眼底,心头疑窦渐生,好端端的父皇怎么对顾小四上了心?他心思一转,很快就猜到了一点儿苗头。
如今东野四国皆有异动,大燕若要维持如今的地位,必须得先发制人,而行军用兵,良将不可少,军饷粮草亦是必备之物。国库有多少,他不得而知,但是这会儿父皇特地召他进宫又提起了顾岩,这是看重顾岩,还是看中了顾岩身后的顾家庄?
顾家庄在青州平阳城财势滔天,有着遍布天下的商铺生意,凡能获利者顾家皆有涉足。除了从商,顾家也涉足仕林,顾家二房和三房的老爷一个是青州的知州,一个是青州下辖苍平县的县令,再加上顾家和平阳城县丞家的姻亲关系,顾家庄的财势在平阳城乃至整个青州可谓是独大。
宋含心里隐约有了一个底,面上却丝毫不露,只静静地听陆彦分析如今的局势,待听到他提及联合青州富商,发起南方诸县城州府商户捐献军饷贡银时,他也不由赞同地点了点头。
只是军饷追根究柢虽说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但寻常人谁会愿意自掏腰包散财呢?
陆彦拈须道:“群起而应是难事,但若是有人领头,想来应该会事半功倍,陛下与臣以为顾家庄当是不二之选。”
宋含敛了神色,抬头看向云庆帝,抿了抿唇,才道:“儿臣曾听顾岩提起过,顾家如今的掌家人乃是他的堂兄顾岑。”
顾岑是顾家庄长房的嫡长子,今年虽不过二十有一,但已在年前越过其父顾延成接管了顾家的家业,成为顾家庄的掌家人。顾岑其人性子内敛,行事却雷厉风行颇具手腕,在青州一带尤其是平阳城可以说是一个只手遮天的人物,更因俊美相貌,龙章凤姿,被人称作是“玉面阎君”。
要想说动这样的人,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这一回陆彦拈须沉默了,顾岑其人他也是略有耳闻的,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也有一句强龙难压地头蛇,这桩事的确是有几分棘手。
陆彦的沉默令云庆帝也犯起难了,强行下旨只会民怨载道,为今之计也只剩下说服那顾岑。云庆帝心里盘算着,该从朝中寻一人南下才是。
蓦然想起如今身处青州的外甥庄凝,云庆帝眼前一亮,正待开口,却见站在下面的宋含整整衣袍开了口。
“莫若让儿臣跑一趟,有顾岩在,儿臣该也能说上些话。”
云庆帝微微瞇了瞇眼,看了一眼满脸认真的宋含,狐疑道:“你主动领差?”整日游手好闲的“闲王”主动招揽差事,云庆帝怎么看都觉得这其中有文章。
宋含的桃花眼里晕染开一层笑意,挑唇道:“听说青州山水好风光,儿臣私心里也想出去走走,顺便探望一下我那表弟,免得姑父整日念叨。”
永宁侯幼子庄凝奉旨秘密出京,如今恰在青州,宋含想起那冷淡的表弟,莫名的有几分挂念。
虽说宋含领差的动机不纯粹,但云庆帝还是应允了,毕竟难得宋含肯离了他的茶馆做正经事。
回到祁王府,宋含将此事告知了顾岩,后者一脸震惊地看向宋含,抖着唇道:“王爷,你这样可不厚道,怎么打起我家银子的主意来了呢。”说着,想起这是云庆帝的主张,又不好多加置喙,只摇了摇头,“我堂兄那人油盐不进难缠得很,王爷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宋含随手斟了一杯茶,桃花眼角微微上挑,揽住顾岩的肩膀,笑了一声,“俗话说,只要有软肋就不怕他油盐不进,你堂兄难道还能半点儿软肋也没有?”
虽然顾岩没有听说过那句俗话,但是对于宋含的话却是赞同的。
堂兄是个不好说话的人,但是这份不近人情也是因人而异的。堂兄的软肋……顾岩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张眉眼弯弯的明媚笑脸,顿时无力地抽了抽嘴角。
宋含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得了,本王已经得令了,你回头收拾一下,随我一起去青州。”
顾岩内心是想拒绝的,却只能笑着应下。总感觉自己一不小心坑了堂兄一把?
青州平阳城外十里竹林深处藏着一处妙地,乃是一座野湖,湖水澄澈,夹岸长着一片野生石榴树,初夏时节恰是石榴树开花的时候,走在竹林里,未靠近湖边便能远远瞅见苍翠中掩着大块大块的火红。
这片竹林本就偏僻,藏在深处的秘境更是鲜少有人知晓能窥其盛景。一袭月白色锦衣的男子信步穿过竹林,颀长的身姿映着婆娑竹影,显尽天地殊色。林风飒飒,卷起男子的衣袂翩跹,恍惚间,竟勾勒出一幅绝美画卷,而男子更似从画中走出的谪仙,拥有着令昆山美玉失去莹泽的绝美相貌。
这男子正是教京中人惦记上的顾家庄掌家人—— 顾岑。
踏着地上散落的竹叶,一步一步往竹林深处走,顾岑面上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
穿过竹林和石榴树林来到野湖边,举目四望只见湖面开阔如镜,映着天水一色。
美景如斯,顾岑却无心欣赏,他的目光梭巡,眉目间的浅笑隐去,换上一丝焦急。
忽而不远处岸边草丛里的一点蓝吸引了他的目光,他信步走过去,见到一双蓝色绣花鞋和一抹白色,目光蓦然一缩,脚下更是一阵踉跄。
只是还没等他心生担忧,身后石榴树林里就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顾岑循声看去,却发现花开正盛的石榴树下,那个他寻了一路、方才还让他担心不已的小丫头正没心没肺地卧在茵茵绿草地上睡得香甜。
但见其眉如远山,肤色白皙,睫毛弯弯似是半开的扇儿,青丝如墨铺散在青草上,小嘴儿嫣红,于睡梦间更是平添了几分诱人。小姑娘微微蜷着身子,落满石榴花的宽大裙襬掩住了她一双玉足,双手相合垫在脸侧,半分没有醒来的迹象。
站在五步开外,顾岑的目光落在小姑娘白净的睡脸上,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心里不知该笑还是该怒。
这荒郊野外的深林里,她竟然也敢这样毫无防备的睡这么沉!
薄唇一点一点抿紧,顾岑沉了脸色,一步一步朝着小姑娘走去……
痒!
“哈啾—— ”
好梦正酣的苏绾宁突然觉得鼻头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后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目先是一片翠绿的青草叶子,目光上移看到一只五指修长的白皙大手,再往上是绣着木槿暗纹的月白色锦衣袖子,然后是一张紧绷的冷峻面庞……
言之哥哥?!
神思迅速回笼,苏绾宁腾地一下坐起了身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全然忘了身后是一株石榴树,磕撞上去,这下子才彻底清醒了。
“言之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她小脸微皱,还没来得及呼疼,便看见眼前的男子目光沉沉。苏绾宁小心翼翼地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只见一双白净的玉足露在裙襬外没有半分遮掩,映着那郁郁葱葱的青草更显无瑕。
苏绾宁的脸腾地红了,手忙脚乱地拿裙襬盖住脚,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
平阳城第一世族苏家与顾家庄乃是世交之谊,苏绾宁打小就喜欢跟在比她大七岁的顾岑身后当小尾巴,虽说顾岑是看着她长大的,但到底男女有别,如今这般在他面前果足,到底是失了礼仪。
苏绾宁又羞又臊,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好避开这令人尴尬的境地。
然而顾岑却忽然站起身转了方向,一句话也没说就朝着湖岸边走去。
看着那道颀长的身影走开,苏绾宁蓦然松了一口气。只是下一瞬她便瞪大眼睛,俏脸也红了个彻底。
只见顾岑去而复返,手里竟然拿着之前她戏水时月兑在湖岸边的绣鞋和足衣!
“又不是三两岁的小孩子了,还这么大剌剌的,也不怕苏伯母知道了再罚妳抄《女诫》,嗯?”弯腰将鞋袜放到苏绾宁跟前,顾岑语气淡淡地数落了两句,而后站起身背对着苏绾宁走开。
苏绾宁呆呆地眨了眨眼睛,看了一眼鞋袜,又看了一眼顾岑的背影,一口气轻轻地吐了出来。刚刚顾岑数落她的语气就跟数落他妹妹顾燕笙一样,倒叫她少了几分羞意。
动作利索地穿好了足衣和绣鞋,苏绾宁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落花和尘土后,才慢吞吞地朝着顾岑的方向挪了过去。
方才他一直绷着脸,可见是生了气,仔细想想自己就这样大剌剌地在野外深林睡着,的确不对。苏绾宁心虚地站在顾岑身后,决定主动认错,“言之哥哥,我错了。”
她向来敬重顾岑如亲兄长,顾岑也一直待她极好,心知他这会儿生气也是因为担心自己,因此这错她认得诚心实意。
顾岑侧过头看着苏绾宁哼笑一声,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冰雪一般,薄唇微启,反问道:“哦?错哪儿?”
一个小姑娘胆子这么大,一个人往深林里钻不说,还敢席地而眠没有半分警惕之心。顾岑想起之前看到遗落在岸边的鞋袜,心里还有一阵后怕。天知道当下他心里有多害怕,害怕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有个三长两短……
脚尖轻轻扒拉着地上的青草叶子,苏绾宁揪着手里的绢帕,声音轻细地开了口,“我不该在荒郊野外睡觉,还把鞋袜落在湖边,让你担心,我真的知道错了。”拱着手,苏绾宁乞求道:“言之哥哥你就行行好呗,不要告诉我爹娘还有姊姊好不好,好不好?”要是被家里人知道了,被数落和抄《女诫》都算是轻罚,怕的是日后想要出门都会千难万难。
顾岑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见她一副小可怜的模样,到底绷不住脸了,只无奈地叹息一声,道:“妳说的只是一方面,妳可知这荒郊野外有多危险?”
青州一带治安平宁,这里不过是人烟罕至的竹林深处,等闲能有什么危险?从前她也常在这里打盹,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只是这一次偏偏叫顾岑抓了包,害他担心,她也只能乖乖认错了。
苏绾宁低着头,半晌才偷瞄一眼身旁的人,看着他如刀削般的侧脸,她忽然探手扯了扯他绣着木槿暗纹的衣袖。
“嗯?”顾岑侧首看向眼睛明亮的小姑娘。
苏绾宁收回手,挠了挠头问道:“言之哥哥不是去了外地,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呀?”
如今顾岑执掌顾家所有商行的生意,定期要去各大商行视察,也因为顾家的生意遍布大燕,所以他经常在外奔波。
苏绾宁清清楚楚地记得顾岑是月初时离开平阳城前往白水镇的,至今还不到半月,似乎这次的事情十分顺利?
苏绾宁侧着头,风拂起她鬓边散落的发丝,顾岑拢在袖中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指尖又忍下了,本来紧紧抿起的唇缓缓扬成一抹浅浅的弧度,“事情办完就提前回来,妳不会忘了过两天就是祖母大寿的日子了吧?”
惦记着给顾老夫人贺寿是真,心里急着想要见到某个小姑娘也是真,不然也不会在看到竹林外的马车后,就抛下随侍俞安自己独身进了竹林。
苏绾宁恍然般点了点头,咧着嘴笑道:“我怎么会忘了老夫人的寿辰呢。”她前两天还在发愁要准备什么样的寿礼呢。
“阿宁准备了什么寿礼?”
“我才不与你说呢。”苏绾宁撇了撇嘴,“老夫人每次都嫌弃你准备的东西,你该不是想偷偷拿了我的礼物去献宝吧?”
这算是无故的冤枉了,顾岑也不恼,反而笑着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这都被妳识破了,看来也只能让祖母再嫌弃一次。”
俊美如斯的他摊手做出无奈的模样让人不由心软,苏绾宁两手各伸出一根手指,在顾岑面前晃了晃,侧着脑袋笑嘻嘻地道:“条件交换,我帮你一次,言之哥哥也帮我一次好不好?”
明亮的杏眼里满是狡黠,顾岑看着她颊边浅浅的梨涡,好笑地问道:“妳想要什么?”
苏绾宁负手往后退了两步,“这个不急,怎么也得证明我说的管不管用不是?”
倒是个不占便宜的好丫头,顾岑挑了挑眉,“都依妳。”
苏绾宁满意地笑了,用手指了指心口的位置,认真地道:“老人家要的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最重要的是那份心意,言之哥哥不会不明白吧?”
顾岑微微一愣,脑海里蓦然忆起平日顾老夫人一人吃斋念佛、形单影只的孤寂情状。明明是儿孙满堂,可真正陪在她身边的也就只有金嬷嬷一人罢了。“我想我大概是明白了。”
苏绾宁点了点头,煞有其事地道:“果然是,孺子可教也。”
顾岑的脸瞬间一黑。
凉凉的晚风拂过湖面,掀起涟漪层层。
苏绾宁与顾岑并肩坐在湖岸边,任清风撩起发丝微扬,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什么。
顾岑的一双凤目幽沉,眸色转深落在湖水里的倒影上,心头蓦然一柔,扯了扯唇角,打破了静谧,“再过几月,妳就及笄了,届时赵诚也该上门提亲了吧?”
苏绾宁与赵诚是打小定下的女圭女圭亲。那赵诚原也是世家子,只是赵老爷子过世后,赵家家道一落千丈,赵诚也沦为穷酸秀才。苏家不是那等嫌贫爱富的人家,苏伯尧命人安置了投奔而来的赵家母子,拨了银钱供赵诚读书,只等着苏绾宁及笄、赵诚取得功名就让两人成亲。
顾岑曾经见过赵诚几次,虽觉那等白面书生配不上苏绾宁,可见苏绾宁喜欢,那人又无甚过错便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会儿提起不过是随口聊聊罢了。
苏绾宁低头拨弄裙襬上的绣花,听见顾岑的话不由脸颊微红,嗔道:“言之哥哥胡说八道些什么呢,阿诚还没取得功名,他才不会上门提亲呢。”
阿诚……
顾岑的眸色深了深,声音微微冷,“阿宁当真如此喜欢那赵诚?”话一出口,顿觉不妥,可是覆水难收,顾岑慌忙地看向苏绾宁,小姑娘的脸色果然变了,他只得解释道:“妳拿我当哥哥,我这话虽然有些逾矩,可也是关心妳……”
“我知道的。”苏绾宁笑得一派坦然,打断了顾岑的话,眨眨眼睛,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阿诚的婚事也没什么不好的,言之哥哥不必担心。天色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我送妳。”
“好啊。”
一路无言出了竹林,看着苏绾宁弯腰钻进了马车,顾岑抿了抿唇,才接过俞安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
“大哥!”
欣悦的声音远远传来,坐在马上的顾岑抬目望去就看见自家妹妹一身红衣张扬,正像一只蝴蝶一样翩跹而来。
用手微微勒住缰绳让马儿停下,顾岑低头看着跑得小脸红扑扑的顾燕笙,扯了扯唇,“燕笙,妳怎么在这?”
他回平阳城的消息并没有让人传回家里,可顾燕笙的样子摆明是在城门口专门等着自己,这让顾岑不由得纳闷。
“五哥说你会提前回来,我们就来接你了。”顾燕笙伸手将身后的女子拉到身旁,仰着头看向兄长,“我和妙枝一早就来了,你有没有很惊喜呀?”
一袭鹅黄色裙衫的女子螓首微垂,身姿窈窕,柔柔地开口唤了一声“顾大哥”。
顾岑恍若未闻,只看着顾燕笙,沉声道:“胡闹,小五嘴上没个把门的,他说的话也信,等不到人妳回去是不是又要折腾了?”
顾燕笙噘了噘嘴巴,不开心了。自己特地来接人还要被数落一顿,大哥果然是不疼爱自己。
目光扫向顾岑身后的马车,顾燕笙一眼认出那是苏家的马车,她心思一转猜到马车里的人是谁,不由冷哼了一声,“原来大哥是有人迎接了,怪不得不稀罕我这个妹妹了。”
说着就要拉着袁妙枝离开,可后者却不肯挪步。
就在顾燕笙要发火的当口,袁妙枝柔柔一笑,对她道:“顾大哥这是关心妳呢,担心妳扑了空白白吃了暑气,妳可别错怪他了。”
“妙枝妳就护着他吧,我大哥眼里根本就只有苏家姊妹,没有我这个亲妹妹,更没有妳!”
一句话落音,袁妙枝面上的笑僵住了,脸色也瞬间刷白,期期艾艾地看向端坐在马上的顾岑。袁妙枝不求从顾岑那儿博得半分怜惜,只希望他能开口反驳一句,然而顾岑什么也没说。
苏家马车的车帘被掀开,探出一张姣好的面庞。苏绾宁的目光从怒气腾腾的顾燕笙身上划过,缓缓落在身着鹅黄色裙衫的女子身上,认出她眉上的那粒小痣,眼底掠过一丝了然。见她娇娇弱弱的、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看向顾岑,苏绾宁十分不厚道地开了口,“这天色也不早了,我先走了。”说着就放下了车帘,扬声吩咐苏家的车夫赶车绕开顾家兄妹和袁妙枝,从侧门进了平阳城。
看着苏家的马车绝尘而去,顾岑眉目一冷,没有去追,也没有回给袁妙枝一眼,只对顾燕笙道:“回不回家?”
闹完小脾气的顾燕笙这会儿正心虚呢,一见兄长给自己递了梯子,立即就顺着爬下来了,还腆着笑脸道:“哥哥带我骑马吗?”
这样的顾燕笙又有了记忆里的模样,顾岑自然不会拂了妹妹的心意,微微弯腰朝她伸出了手,一把将小丫头拉到马背上。“坐好了,不许乱动。”
“哥哥你真好!”
“呵,我不稀罕妳。”
“哥哥我认错了还不行,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兄妹俩同骑的身影远去,独独留下袁妙枝一人站在飞扬的尘土里,满面不甘与怨愤。
俞安打马从袁妙枝身旁经过,施舍她一记怜悯的眼神。
今日少爷和姑娘闹小脾气,哪里需要她一个外人来缓颊?这袁家二姑娘一心迷恋他家少爷,殊不知他家少爷根本看不上她。
少爷的心上人……
俞安看了一眼侧城门,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五月的风拂动杨柳枝,扬起的纷纷柳絮恰如绵绵细雪,翩跹婉转落在白墙黑瓦间。倚着撷芳园的墙角栽着一株杏花树,浅粉色的花朵一簇簇地在枝头绽放,为初夏的风光平添了几分热闹。
黄莺欢快地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啼鸣,阳光早已悄悄地洒上窗台,溜进了香帷。
绣花锦屏后的黄花梨木拔步床上,女子轻轻地嘤咛了一句,玉手轻抬去遮扰人的日光,遮不住便拥着锦被翻了个身,嘟嘟囔囔的不肯起身,直到屋外响起有节奏的敲门声,女子才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一边揉眼,一边扬声问了一句,“鸾儿?”
敲门声停了,传来了苏绾宁熟悉的温和声音,恰是她的婢女鸾儿。
“姑娘,该起身吃药了。”
苏绾宁习惯夜里一个人反插房栓休息,每日清晨鸾儿都只能站在门外静静地等她起身。今日鸾儿早早过来敲门,一是为了唤主子起身吃药,二来也是提醒她今儿是个重要的日子。
苏绾宁扶了扶额,不就是一点点风寒嘛,哪里需要吃这么多的药?
掀开薄被下了床,随手从椸枷上取了一件外衣披上,苏绾宁才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熹微的晨光,撇了撇嘴,拉开门栓。
时辰还这般早,鸾儿今儿莫不是记错了时辰?
鸾儿进了屋,一边伺候苏绾宁梳洗,一边悄悄打量她的气色,见她面色红润没了前两日的病态才安了心,笑着道:“姑娘今天瞧上去精神了许多。”
苏绾宁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鸾儿灵巧地为自己篦发,闻言便弯了眉眼,“那苦巴巴的药汁是不是可以不用吃了?”
将白玉雕成的梨花簪轻轻地插入如云的青丝间,鸾儿转身将前一天夜里就备好的一迭裙衫从苏绣面牡丹立屏后的鼓凳上取了过来,是一套水蓝色的对襟襦裙。
“夫人早起特意派了青蓉过来叮嘱,这药,姑娘一定得按时服用,风寒虽是小疾,也是马虎不得的。”替苏绾宁系上腰带,鸾儿盯着她裙襬上的蝴蝶儿看了一眼,轻笑了一声道:“姑娘穿这一身真好看。”
水蓝色的裙裾上绣着几只淡色蝴蝶,随着女子身体的摆动似是要拍着蝶翼翩然而去,往上是不堪一握的楚楚纤腰,被一条白色织锦腰带束住,青丝如云,人如美玉,淡雅清润美得出尘。
“不要以为嘴甜就能哄我喝药,妳快去吩咐厨房不必熬药了,我如今可好着呢。”是药三分毒,她曾在医书上读过。
鸾儿嘟了嘟嘴,“姑娘这话自己去和夫人说,奴婢可不敢。”
苏绾宁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发现今日的穿著较往日更加精致了几分,有些疑惑地道:“今儿是什么日子,要出门吗?”
鸾儿见她果然忘了,翕了翕唇才要开口,就被一个清脆带着笑意的声音打断了。
“鸾儿我没说错吧,姑娘哪,一定忘了今儿是顾老夫人的寿辰了。”
一身粉色衣裙的鸢儿捧着药碗进门,笑嘻嘻地说了一句,惹来鸾儿一记眼刀。这是被主子宠得没了边,连规矩都忘了,哪有当着主子面高声喧闹的丫头?
苏绾宁并没有在意这些,她拍了拍额头有些懊恼地道:“前两日昏昏沉沉的,我倒忘了这桩紧要的事情,东西呢?”
鸾儿轻笑了一声,“姑娘别着急,礼品我和鸢儿昨儿个夜里已经收拾妥当了。”
“好丫头。”苏绾宁弯了弯眉眼,也不再耽搁,抬脚就要出门。
然而她的步子才迈出去一步就叫鸢儿给拦住了,“好姑娘,这药还没喝呢。”
“不喝行不行?”苏绾宁垮了脸,真心不想喝苦巴巴的药汁。
鸢儿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
“……”
苏绾平看着自从上了马车就一直绷着小脸的妹妹,失笑道:“还在记仇鸢儿逼妳喝药的事情?”
“……”
“好了,莫气了,那丫头不是已经被罚留在家里不许出门了吗?”苏绾平觉得这个妹妹一旦耍起小孩脾气来也是让人有些头疼的。
苏绾宁懒懒地抬了抬眼皮,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姊姊,终于忍不住控诉道:“姊姊妳真是越来越坏了,今早的药方是不是妳改的?”
陈大夫知道她最怕苦,所以每次药方里都会加一味甘草,可今儿早上鸢儿端来的那一碗真是名副其实的苦药汁,简直苦到心里。陈大夫不会刻意捉弄她,她只能怀疑是自家正在研学医书的亲姊姊了。
眼见苏绾平心虚地移开了视线,苏绾宁嗷了一声扑了过去,“姊姊呀,我可是妳亲妹妹啊!”那么苦的药是想要她的小命啊。
苏绾平扶住妹妹的肩膀,咳了咳两声,讪笑道:“下次我一定记得放甘草!”
“……”我的意思是不要再拿妳可爱的妹妹练手了,明明有个皮糙肉厚的弟弟,为什么每次都要折腾妹妹呢?
苏绾宁有些欲哭无泪,“姊姊下次拿莫清试药好不好?”
“好。”弟弟不怕苦,忘了放甘草也没关系。
骑马走在前面的苏莫清突然打了一个哆嗦,他拢了拢衣衫,心道:莫非是教二姊传染了风寒?
虽然顾老夫人一再强调寿辰不必大肆操办,但是整个寿宴的排场还是颇为壮观。
顾家三房的人除了还远在京城的顾岩外都尽数到齐了,便是早些年出嫁的几位姑女乃女乃也都赶了回来。
顾老夫人看着满堂的儿孙,喜得眉开眼笑,嘴上却只道:“没得折腾来折腾去做什么呢,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
趴在顾老夫人膝头的顾燕笙闻言仰起头,道:“祖母是老寿星,要长命百岁呢。”
“好好好,祖母努力活,活成老妖怪。”
一句话逗得一屋子的人开怀大笑。
正说话间,外面有人来传苏家拜寿的人来了。
顾岑立即起身迎了出去,趴在顾老夫人膝头的顾燕笙见状轻轻哼了一声,“一遇上苏家人,哥哥总是什么架子都没了,这殷勤样教人看了像什么呢。”
顾老夫人眸光微敛,拍了拍孙女儿的头,沉声叮嘱道:“今儿可不许妳胡闹。”
小孙女素来和苏家姊妹不和,顾老夫人也是头疼不已。
顾燕笙撇了撇嘴,“祖母也偏心。”说着就跑到母亲钱氏的身边去了。
钱氏拍了拍女儿的手,没有多说什么。
儿子待苏家人殷勤,她这个当娘的隐约有些猜测,只是她知道自己插手不了儿子的事情,也就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苏伯尧携苏夫人走进大厅,身后跟着苏家的三个孩子。
顾老夫人笑吟吟地接受了苏家人的拜寿,才朝着那身着蓝色衣裙的小姑娘招了招手,“阿宁,过来。”
“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苏绾宁眉眼弯弯地朝着顾老夫人一福,而后才顺着顾老夫人的意思坐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争取返老还童呀。”
顾老夫人被她那狡黠的模样逗得阖不拢嘴,指着她笑道:“光说可不行,没有寿礼老婆子可不高兴了。”
“唔,我拿了礼出来,老夫人不能嫌弃我。”苏绾宁认真地道。见顾老夫人点头,苏绾宁展颜一笑,冲着鸾儿招了招手,后者登时会意,捧着锦盒走上前。
苏绾宁站起身,打开锦盒取出一幅绣图,一打开,赫然是一幅刺绣的百寿图。
坐在钱氏身边的顾燕笙原本还探长了脖子想要看苏绾宁准备了什么好东西,结果只看到一幅平淡无奇的绣图,顿时不屑地笑了,“我还当是什么好东西,也值当……”
“双面柳针,一百零八个寿字,阿宁这份礼别出心裁、独具匠心,陶家针法果然名不虚传。”顾老夫人的一连串称赞教顾燕笙才说了一半的话卡在嘴边,吐不是咽也不是,脸色难看极了。
钱氏坐在一旁也忍不住笑着道:“阿宁小小年纪能有如此针法功力,真是不容易。”
顾老夫人摩挲着绣面,半晌才恋恋不舍地让金嬷嬷小心地收好,拉着苏绾宁的手,毫不掩饰自己的满意,道:“莫说阿宁最得我的心意妳们还吃醋,这样的巧心谁能有呢。”
坐在一旁喝茶的顾岑闻言放下茶盏,道:“祖母说这话可是让我们的东西都拿不出手了。”
在顾老夫人跟前,顾岑也如一般的儿孙一样,褪去在外面的架式,只余下满身孺慕。
顾老夫人斜了长孙一眼,淡淡地道:“旁人的不敢说,你定是拿不出好东西的。”
如今的顾家也只有顾老夫人敢这样数落顾岑了。
顾岑不恼,伸手模了模鼻子,无辜地道:“祖母瞧不上眼,孙子也不敢献丑,只可惜了军师献策无用武之地。”
“哦,还特地寻了军师?”这下不仅顾老夫人来了兴致,坐在屋子里的众人也都好奇了起来。顾大少爷每年贺寿送礼都被嫌弃,今年竟然寻了军师出谋划策,那呈上来的贺礼肯定十分精巧。
顾燕笙也忍不住小声催促道:“哥哥别卖关子了,拿出来让我们也开一开眼嘛。”
顾岑取出放在一旁的画轴,哗地一下打开,一幅南极仙翁拜寿图呈现在众人眼前。
笔锋勾勒回旋有力,用墨浓淡有度,泼墨间自成一派气势。
那右下角的一方私印让众人明白这幅拜寿图是出自顾大少爷的手笔。
顾岑擅丹青并不是秘密,但他鲜少动笔,这一幅拜寿图不说精妙绝伦,但也绝对下了不少功夫。
顾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军师请得好。”
顾岑勾了勾唇角,目光似有若无地从满眼惊叹的苏绾宁身上掠过,声音淡淡地道:“送礼不在轻重贵贱,而是在心意,祖母欢喜就好。”
顾老夫人没有错过孙儿那一掠而过的目光,眼底缓缓漫开一层笑意,连说了三个“好”字后,才看着顾岑道:“你可得好好谢谢你那位军师才是。”
“自然。”
坐在顾老夫人身边的苏绾宁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唇角微微弯了弯。
“姊姊,妳在找什么呢?”
寿宴开席酒过三巡后,苏绾宁跟着苏绾平一起出来散步,见她一路张望,心里不由有些奇怪。
苏绾平的目光梭巡,听见妹妹的话,只道:“没什么。”
今日是顾老夫人大寿的日子,顾家子孙除了顾岩都到齐了,为什么那人却不见身影?
苏绾平没来由一阵心慌,迎面看到顾家小五顾峯便提步走了过去,“阿峯,今日怎么没有看到顾二哥?”
顾峯模了模鼻子,支支吾吾了半晌才道:“京城下了调令,二、二哥他被调去潼城,今日就出发了。”
见苏绾平一副震惊的模样,顾峯有些模不着头绪,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苏绾宁,待后者对自己摊了摊手,他才道:“这时候他人怕还没出城呢。”
“他人在哪儿?”
“青州大营,好像是未时三刻才动身……欸!”
看着那慌慌张张向外跑去的身影,顾峯模了模头,才准备问问苏绾宁就发现她也追着苏绾平出去了,“这是做什么呢?”
“发生了什么事?”
清清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顾峯虎躯一震,僵硬着身子转过身,看到一脸沉冷的堂兄才拍着心口笑道:“大哥,你吓死我了。”
“发生了什么事?”顾岑眉眼不抬,又重复了一遍。
顾峯有点怕这样的堂兄,连忙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顾岑若有所思了会儿,沉声道:“此事莫再对任何人提起,不然你那一屋子宝贝我不介意帮你处理了。”
顾峯爱刀成痴,瞒着亲爹亲娘收藏了一屋子的刀具,平常谁也动不得,可宝贝呢。
“我记住了。”
“姊姊,妳要去哪儿啊?”苏绾宁拦住姊姊,“有什么事非要现在去做吗?”
苏绾平眼眶微红,看着苏绾宁,道:“阿宁,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和小竹先回去,妳替我解释一下。”说完,她扯回自己的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顾家庄。
起初她以为他只是避着自己而已,没料到他竟然一声不吭的跑去边关!
有些话她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明白!
未时三刻,窦靖将自己的行囊挂在马背上,翻身跨骑上马,跟着此番被征调奔赴边关的士兵们一起离开青州大营。出了城门,窦靖回头看了一眼顾家庄的方向,神色哀哀。
今日是顾老夫人大寿的日子,她一定会去,可惜他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她了。
是的,此番离去,他不会再回这里,毕竟这里并不是他的归属。
大军浩浩荡荡地行进,在快要抵达十八里亭的时候,窦靖突然勒住缰绳停了下来,目光死死地盯着不远处长亭里的白色倩影。
她怎么会在这儿?
“窦校尉?”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小兵见状,疑惑地唤了他一声。
窦靖堪堪回神,顿了顿才道:“你们先走一步,我一会儿就跟上。”
那小兵也是个人精,瞧出窦靖的神情有些不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长亭的方向,心下了然,咧嘴笑道:“好,窦校尉您不用着急,咱们不着急行军呢。”
那亭子里分明是位女子,只怕是窦校尉的心上人,这次远赴边关,窦校尉平时就算再冷漠,也得跟心上人好好话别一番,那他们可得有点眼力劲,慢慢走,等着窦校尉。
窦靖瞪了一眼小兵,调转了马儿前进的方向,哒哒往长亭的方向去,到了近前,翻身下马,他一步一步拾级进了长亭。
他日思夜想的姑娘这会儿俏生生的站在眼前,身上穿着白色绣着梅花的精致襦裙,梳着流云髻,发髻上的梅花簪晶莹剔透,她双眸如水,盈盈顾盼,令他的心蓦然一动。
窦靖的手微微动了动,上前一步,看着姑娘面上的浅淡笑容,他的脚步突然顿住。
那一抹笑容一如记忆里那般温柔和煦,彷佛是三春的暖阳般洒入他干冷孤寂的心田。
眼前的女子是他思慕十数年的心上人,可是她眼里的痴情却不是给他的。
一张笑容灿烂的俊脸在脑海里划过,最后定格成一张鲜血淋漓、伤口狼藉的面庞,窦靖心口一缩,苦涩的滋味蔓延开,连着脚下的步子都难以迈开。
踏出这个凉亭,他便要远赴边关,自此山长水远与她两地分隔。短短的交集,余生便是平行互不干扰的两条线,她是苏大小姐,而他却不再是她心上的顾二少,他的一腔情谊早就注定是要付诸东流了。
“顾二少爷请留步!”见自家姑娘在男子掉头转身时瞬间黯淡了眸光,小竹连忙出声唤住来而复去的男子,对着他的背影道:“我家姑娘不管不顾地赶过来只为了您,您若是……有半分心就不该这样一走了之啊。”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彼此有意,顾二少爷偏要这样绝情而去,将她家姑娘的心伤透。
见窦靖停了下来,小竹扭头向姑娘做了个鼓励的手势,而后朝着亭子外走,把这里留给两个人。
路过窦靖身边时,小竹顿了顿,低声道:“顾二少爷,您是什么心思总该与我家姑娘说清楚,就这样一走了之,您让我家姑娘怎么办?”言罢便飞快地跑出长亭,待在一棵槐树下候着。
窦靖看了一眼自己的马儿,半晌才缓缓地转过身看向眼眶微红的苏绾平,声音有些发涩,“妳这是何苦来这一遭?”知不知道他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能潇洒地抽身而去,如今这般,要他怎么办?
苏绾平看着眼前神色淡漠疏离的男子,杏眸盯着他俊朗的面庞,缓缓开口道:“如果我不追来,你是打算不辞而别,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妳不该追来。”窦靖淡淡地道,目光没有半分波澜地看了一眼苏绾平,而后又落到她身后的槐树上,“妳追来也不会改变什么。”
苏绾平冷笑了一声,上前一步,语气里多了些讥讽,道:“顾崖,你还有没有心?这些年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她不信他这些年半分不知道她的心意,如今这般绝情,难道她真的是自作多情了吗?
她的神色哀伤几乎灼伤窦靖的心,他捂住心口,忽而自嘲地笑了,有泪水从眼角滑落,他一拳打在凉亭的柱子上,几近疯狂地道:“顾崖?顾崖?妳口口声声唤的人是顾崖,而我……”他眼睛通红地看着几乎怔住的她,“而我姓窦名靖,字长庚,根本不是什么顾崖。”
他笑,笑到最后只剩下落寞的一句话,“苏姑娘,妳爱的是意气风发的顾家二少爷,而站在妳面前的不过是个无家的孤儿,一个五年前从沙场死里逃生的行尸走肉罢了。”
“不,不会的,怎么会呢……”苏绾平难以接受,眼前这人怎么会不是顾崖,五年前……
五年前从军的顾家二少爷负伤归家,伤好后性情大变,她以为是战争改变了他,可从未想过他不是顾崖!
“呵,你要用这样拙劣的谎言来骗我吗?你怎么可能不是顾崖,怎么可能……”熟悉的眉眼和记忆里的相比只多了几分冷峻,怎么可能不是同一个人?
深埋的伤口被划开,血流了出来,也无所谓再多扒开几分。
窦靖的声音悠远,“顾崖是我的表兄,我们相差半月出生,母亲都出自镇江宋家,是双生姊妹。”双生姊妹生的孩子相像并不算奇事,“我母亲生我时难产,父亲认为我不祥,将我扔出顾家,是姨母收养了我。我和顾崖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一起从了军,五年前那一仗,顾崖没能活着回来,而我负伤而归,一度失忆,所有人都说我是顾崖,可我后来好了,知道他们不过想要一个替身罢了。偏偏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是冷的,姨母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可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怨恨让我知道,她其实恨我,或许顾家人都在恨我,也许死在沙场上的人该是我才对……”
窦靖看向苏绾平,就见她捂着嘴往后退了一步,他扯了扯嘴角,笑得凄凉,“现在,妳也会这样想吧,我这样的人就该死在沙场才是。”
漠然转身,他头也不回地快步下了台阶,翻身上马,一挥鞭便扬长而去。
马儿嘶鸣的声音唤回了苏绾平的神思,她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眼睁睁看着疾风骏马载着无情而落寞的身影绝尘而去,泪水不由自主地顺着脸颊落下。
“不是这样的,不是……我没有这样想过……我早该猜到的,我不想你死啊。长、庚……”
从头到尾,她爱的是这个人,而不是一个名字。
苏绾宁拨弄着碗里的鱼食,心不在焉的喂着鱼,听着隐隐传来的觥筹交错之声,她的心七上八下的。
姊姊方才跑出去时神情不太对,到底是什么事让一贯冷静自持的姊姊那样呢?
……顾崖?
苏绾宁霍然起身,将手里的鱼碗搁在栏杆上,提着裙子准备往宴席的方向跑去。
她得跟娘说一声,万一姊姊出了事可怎么是好?
转过湖面上的游廊,苏绾宁脚下步子微微一顿,杏眼半瞇看向那消失在花园门口的纤细身影,不由微微蹙了蹙眉。
若是她没有看花眼,那女子好像是那天在城门口遇见的袁二姑娘?嗯,好像叫袁妙枝来着?
心里疑窦渐生,苏绾宁直觉有一场好戏可看,脚步轻抬就跟了上去。
借着一人高的花墙掩住身子,苏绾宁抬目看向花园中央的凉亭,身着紫衣的袁妙枝正站在那儿。
袁妙枝身姿纤细,身段却是极好,一身合身的紫色裙衫完美地勾勒出妖娆动人的身段,只是站在那儿便是万种风情。
苏绾宁侧头打量袁妙枝的装扮,总觉得有些眼熟,尚未思索出个头绪,就看见一个颀长身影一步步走进凉亭,那背影和衣裳太过眼熟,苏绾宁不由一惊。
袁妙枝摆明在这儿设局,言之哥哥进去了岂不是要被算计?
苏绾宁提着裙子正准备绕出花墙却被人擒住了手腕,她一回头就对上一张俊美的面庞,整个人顿时傻了。“言之哥哥?”
“嘘。”顾岑将手指抵在唇上,压低了声音,道:“别说话,乖乖看戏。”
苏绾宁心里好奇极了,也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乖乖站回原处,与顾岑比肩而立观赏凉亭里的好戏。
凉亭里,袁妙枝一颗心高高地提起,纵使眼前景色秀美如画,也无法教她平静下来。
所有的成败皆在今日这一举,她一定不能出错!
脑海里浮现那人俊美无双的面庞,袁妙枝微微红了脸,为了那样的人物,把女儿家的矜持抛下又算得了什么?
脚步声由远而近,落入袁妙枝的耳中,教她掌心都渗出了汗。
等到脚步声到了近前,袁妙枝咬咬牙转身猛地扑进来人的怀里。
顾岸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那甜腻刺鼻的脂粉味扑鼻而来,几乎教人作呕。顾岸二话不说直接将怀里的人一把推了出去。
“放肆!”
顾岸是长房庶出的少爷,在顾家小辈里行三,平素行事颇有几分其长兄的影子。
袁妙枝本来就有些害怕,这会儿被人推出去,心里又羞又怕,一时也没注意到面前的人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顾岑,只顾着低头拿手帕揩眼角,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期期艾艾地道:“妙枝一心爱慕顾大哥,虽自知身分卑微配不上,但还望你怜惜妙枝一片痴心,允我跟在你身边,哪怕是为奴为婢,我也心甘情愿,顾大哥……”
“妳是没有资格。”大哥是天之骄子,又岂是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可以肖想的!
“啊……”袁妙枝愣了一愣,脸色瞬间煞白,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男子,“顾大……”
声音戛然而止,目瞪口呆看着面前一脸阴沉的顾岸,袁妙枝知道她今天是栽了。
她似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跌坐在地,瞪大眼睛看向顾岸,声音尖锐,“怎么会是你?”
顾岸掀袍坐到一旁的石凳上,与顾岑有六分相似的俊脸上挂着一抹邪肆的笑容,他把玩着石桌上的茶杯,好笑地开口道:“这里是顾家花园,而我是顾家人,怎么不能在这里?”
“不该是你,明明应该是……”
“我大哥?”顾岸笑着打断袁妙枝的话,语气嘲讽地道:“区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出之女,貌似无盐也就罢了,还整天痴人作梦,啧啧啧。”
袁妙枝目光怨毒地看向顾岸,冷笑道:“你也不过是个庶出的东西罢了,还真把自己当成顾家少爷了?呸!”
顾岸捏紧了杯子,可并不发火,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看向一身狼狈的袁妙枝,“同样是庶出,袁二姑娘过得实在寒碜。就妳现在这副德行,袁夫人估计很有兴趣见上一见。”
听见袁夫人的名号,袁妙枝下意识地抖了抖身子,她伸手扯住顾岸的衣襬,几近哀求般的开口道:“是我错了,今日的事咱们就当没发生过不行吗?”
“私了?”顾岸笑着摇了摇头,“这事儿我说了可不算。”
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袁妙枝顿时模不着头绪了,等听到脚步声传来,她一回头,顿时心如死灰。
“大哥。”顾岸站起身,扬起笑脸,一副求表扬的模样与之前的阴狠简直判若两人。
顾岑抽了抽嘴角,淡淡地道:“这出戏很精彩,你做得很好。”
顾岸抱着胳膊,扬了扬下巴,开心极了。“这个女人怎么处理?”
顾岑看向苏绾宁,后者连忙退开一步,“我路过的,不插手、不插手。”
“呿,骨气。”顾岸凉凉地讽了一句,换来兄长一记眼刀,顿时模着鼻子不说话了。
顾岑扫了一眼袁妙枝,认出这是经常跟在妹妹身边的女人,思及妹妹虽自小被养得骄纵了,但本性却不坏,近来性情异变就是打这个女人出现才开始的,顾岑心底的厌恶更甚。
“让人把她轰出顾家庄,再不许她上门。”
言罢,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对还愣在那儿的苏绾宁道:“戏都散场了,还舍不得走?”
看着那对并肩远去的背影,袁妙枝的心痛到极致,为什么他从来不肯多看她一眼?难道真的是因为她只是一个庶女?
袁妙枝双手攥紧,指甲几乎掐进手心的血肉里,还不等她咬牙切齿,就听到耳边传来凉凉的嘲讽。
“人贵有自知之明啊,袁二姑娘。”
“人贵有自知之明,那袁妙枝今日算是栽了,哼哼。”
苏绾宁不自觉流露出的幸灾乐祸让顾岑勾了勾唇,他不动声色地开口道:“阿宁,妳很生气,嗯?”
苏绾宁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你天香国色,太过招蜂引蝶了。”
顾岑的俊脸一黑。
苏绾宁乐不可支地捂着嘴巴,眨眨眼睛,问道:“你这样不顾情面地把袁妙枝赶出顾家庄,不怕顾燕笙跟你闹呀。”
袁妙枝虽是袁家庶出的姑娘,却极合顾燕笙的眼缘,两个人玩得极好。顾岑这样做,顾燕笙怕是会不依吧?
顾岑看向不远处枝头的鸟儿,叹了一口气,道:“或许远离了那女人,从前的燕笙就会回来了也不一定。”
他还记得妹妹小时候乖巧可人的模样,和现在的张扬跋扈完全不一样,他相信只要正确引导,他的妹妹一定会变回从前的模样。
苏绾宁沉默了会,没有说话。
顾燕笙转性,除非这大晴天出现彩虹,她才相信呢。
顾岑笑了笑,扯开话题道:“祖母让我好好谢谢我的军师,那么请问军师妳想好要什么了吗?”
当初苏绾宁只是信口一提,这会儿顾岑特地提起,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狡黠一笑,道:“我要夜里一睁眼就能看见漫天星辰,言之哥哥你能做到吗?”
“阿宁这是刻意为难我呢。”顾岑笑着摇了摇头,敛目思量半晌,勾了勾唇角,“不过为了阿宁,我应下了。”
苏绾宁掩唇轻笑,“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