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御 第十一章
第八章
镰鲜国战败后,兵马逃窜,不愿降伏的士兵便转而与山卢国及恭族合作,回头在赤马山反将徽国人马一军。
快马回传的紧急文书上,傅衡的字迹依旧刚劲有力,只是字里行间却多了几分凌乱。
赤马山山道狭长,镰鲜国显然是安排士兵埋伏在山道两侧,待大军过去后,由后方伏击粮草,与山卢国、恭族前后夹杀徽国兵马。
这一仗,杀得徽国士大乱,若非傅衡当机立断,带兵寻出生路,否则损失的恐怕不只是过于的徽国,士兵以及大半军粮。
因此,这趟派兵传书回京,一来是请罪、二来是求援,希望樊应槐能够派军护粮至边关。
白纸黑字写明着军情,让樊应槐看得错愕,更不敢相信。
虽然以派出的五万大军来算,千人不是太大的损伤,但……人命却不是能够以数量来计算的啊!
人命,少了一条都算沉重,更遑论是少了上千!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出征前他还询问过上天的旨意,为的自是确保此行的伤亡减至最低,怎么却在这时候出了乱子?
“凤儿!”丢下了军情文书,樊应槐忍不住回头望向躲在一旁的凤御。
“应……槐……”凤御被樊应槐这一吼,吓得软了腿,滑坐在地上。
过去樊应槐总对她好声好气,从没这么大声地喊过她,可今天……她知道,他一定是生气了!
死了好多人哪……对樊应槐来说是多么难受的事,可她……同样也难过啊!他能不能别用这么大声音喊她呢?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孤分明就听过上天的旨意,所以应该不会遇上这种状况才对!这场付应该会让徽国顺利将三小国纳入版图才是,为什么……”
樊应槐狠狠往一旁的桌上敲去,震得桌上杯盘发出碰撞声。
从来没见过徽王发这么大火的侍从连忙跪下,原本正要端茶进来的宫女亦跟着缩在门外,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人敢出声,视线却不约而同的望向跌坐在地上的凤御。
“上天是在愚弄徽国吗?还是打算以断送人命来取乐?竟让千余名数国子民送死!”樊应槐踏步走近凤御,半跪在地,与她平视,沉声问道。
“成……臣妾……”凤御瑟缩起身子,颤抖的双唇紧张得吐不出半点音调来。
“上天在干什么?为何让孤的子民白白送死?”为这沉重的千余条性命,樊应槐难得地失了冷静。
“应、应槐……”凤御咬得下唇几乎要泛出血丝来。
她让樊应槐疼爱入骨,早成了习惯,如今面对他的怒火,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叫上天出来回话!孤王要好好问个清楚!否则教孤如何对死去的子民交代?”沉默的回应,让樊应槐的火气无处可去,他跟着爆出怒吼声,几乎吓得凤御泛出泪水来。
她该怎么办?
她老早就与樊应槐说过,她无法与上天说话,只能听到上天的声音而已啊……
可现在上天一句话也不说,教她怎么回答樊应槐呢?
眨了眨眼,泪水跟着滑落,凤御抱住自己的臂膀,无声无息地哭了起来。
“凤儿……”泪水浇熄了樊应槐的怒火,让他稍稍恢复了点理智。
见到那张他亲口允诺要呵护的纤柔面庞流了泪,樊应槐觉得心口像给千根针扎了,疼得他心头一顿。
“应槐……我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我没办法啊……”凤御掩着脸,泪水却还是落个不停,自她纤白的五指之间滑下一道道的泪痕。
话语之间,失了王后仪度,有的仅是一个小姑娘的委屈心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樊应槐压下了脾气,极力保持着好不容易恢复的冷静。“什么叫没办法?”
在盛怒后显得过热的脑子里,一丝沁凉的冷意不自觉地窜了出来,樊应槐瞧着哭成泪人儿的凤御,忍不住忆起她打从傅衡出兵后便一直闷闷不乐的诡异反应。
真要追根究柢,这出兵的事,是从她传来上天旨意、定下光攻镰鲜国的意思之后开始的。
照理说,凤御并不需要为此事忧心,可这回她却一反常态,莫非……
“凤儿,你老实告诉孤,是不是为了让孤不再烦恼出兵的事,所以假传了上天旨意,告诉孤上天选择先攻镰鲜,可事实上……上天却什么也没说,一切都是你自己杜撰的?”虽然不希望答案是肯定的,但樊应槐却忍不住这么联想了。
他这个没心机的王后,正因为她太过单纯,一个劲儿地只为他着想,顾不得她对国政半点不通晓,还是盼着替他帮上点忙,所以一下子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的。
“凤儿,你快跟孤说清楚。”樊应槐拉着凤御的双臂,她纤细的双肩几乎可以让他一捏就碎,柔弱无助的模样是如此地不堪一击,可她吐出来的言语,却能教千余人在瞬间丧命啊!
“我……不是……没有……”凤御连声摇头,泣不成声的她根本说不出完整的回应来。
“凤儿,徽国子民视你为天人、敬你为神,如此地信任你,若你因……己之私而说了不真实的言语,你知不知道会影响多少人?”看着她哭泣,樊应槐知道自己的心正在消血。
那不是刀割、不是火烧,而是直疼入胸、穿透五脏六腑的痛楚。
为他这体贴得过了头而不知轻重的凤御王后,为他那群在赤马山上被伏击而亡的千余兵士……
“上天……说……”凄凄楚楚的音调,断断续续地自凤御的口中迸露。
“上天说什么?”樊应槐绷紧了眉心。
“上天告诉我……先攻山卢与恭,将死六千人;先攻镰鲜,将死一千人……”凤御哽咽着续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两害相权取其轻,她何尝想教那千金士兵去送死?但争战原就免不了有所伤亡,因此她只能选择伤亡最少的那一方,作为给樊应槐的答复啊!
她知道上天的旨意从来就没错过,所以这回傅衡出兵,她才会镇日难安,为的就是这千余人的性命……
她错了吗?如果当时她无法回答,樊应槐又该怎么办?上天只告诉她这两个答案,她没办法自己想出更好的方法啊!
“凤儿……”樊应槐一僵,原先的火气倏地消去,取而代之的是彻头彻尾的寒颤。
他做了什么?他是不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在他曾出声安抚凤御,说他绝不会像先王一样,镇日逼求凤御替他问上天能否延寿增福的时候,他是不是曾听凤御提起一件相当重要的事情?
凤御能听上天旨意,却无法向上天问话。
上天不会事事回应,而是在需要出面时,叫凤御代传旨意。
他是心疼受到这般压迫的凤御,更为她自然展露的单纯无心机以及善良心软的性子感动,才想好好呵护、疼爱她,因此娶她为妻的。
所以凤御根本就不可能扯谎骗他,一切就如同她所说的,她只是没有办法……
因为,他问的是先攻哪边好,而不是要不要开战。
所以直性子的凤御,自然也在给足他面子、回应他问题的上天旨意当中,选择了死伤最小的回答。
这事谁都没错,唯一有问题的,不是上天、不是凤御,而是……
他自己!
决定开战的是他,犹豫不知该先发兵何处的,也是他。
战争原就注定有所伤亡,连傅衡这个身经百战的将军,都不一定能够不费兵卒而攻下城池,心思单纯的凤御,又如何想得出方法来?
她不是脑筋灵活的殷续、不是熟读兵法的傅衡,更不是治国如他的君王,她只是听、只是说,其余的便是以体贴和纤柔笑容永伴他身旁。
可对上天与天启改观而全盘接纳的他,却在天启的引导下渐渐惯了依赖,他忘了自己治国有方的那三年,靠的不全然是天启,而是白手起家、是良将功臣。
他怎能给忘了?
凤御仅是辅国臣子,而上天旨意为的是辅助君王,这可是自古流传下来的不变道理。辅佐,说的是良臣伴君,可不是代君决策!
可他却在不知不觉中,本末倒置了而浑然不觉,才会招致兵士伤亡。
罪魁祸首,是他这自以为聪明的徽王啊……
“应槐……我真的不想那么多人死掉的……”抽抽答答的哭声还在持续,凤御揪着樊应槐的衣袖,哭得小脸惨白。
“孤明白、孤都懂了……乖凤儿,别哭了……是孤王犯错,罪不在你。”
迅速的诀断力向来是樊应槐的自傲,在理清楚问题的来龙去脉后,他扶起了凤御,将她抱进怀里,用力地搂紧。
“应槐……”感受到不同于以往的紧拥,凤御怯怯地自他的臂弯里抬起头。
会安慰她、不再吼她,就表示樊应槐不再生她的气,可为什么……她被他这么一抱,没有安心,却有着莫名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