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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夫人有福 第八章 忘忧香的原料

顾秋心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韩墨楼还没回来。

外面静悄悄地,小节跟马嬷嬷也早让她遣回屋子里去歇着了,偌大的晓阳院,除了院外例行值夜的府卫,没人是醒着的。

她起身下床,披了件长衫,脚步轻轻地步出房外。

站在廊下,她环顾四周,却见书房里亮着灯火。

韩墨楼回来了?都什么时辰了,他还待在书房里?真是个工作狂,他还真仗着自己年轻和身强体壮就不爱惜身体,他一定不知道爆肝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吧?

思忖着,她往书房走去,打算好好唠叨他几句。

唠叨可是妻子的义务、责任跟特权呢!

她边前进,边想着待会儿训话的台词,突然,有个黑黑的高大身影自书房中走出,她见状一愣,一时忘了反应。

那不是韩墨楼,也不是韩府任何一个她熟悉的人。

“谁?”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声音颤抖,“是谁?”

那人听见她的声音,看都没看她一眼,纵身一跃,就像武侠电影里那些轻功了得的高手般跳上了屋顶,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秋心回过神,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在发抖,她脑海中闪过可怕的画面——如今韩墨楼正在查案,难道……喔不!

“墨楼!”她大叫出声,迈开步子就往书房跑去。

推开门,她慌张地寻找他的身影未果,视线往低处一扫,只见案后露出了一条腿。

“不!”她心一凉,甚至怕到无法立刻冲向他。

她不断地急速喘息,在心里告诉自己“冷静啊冷静”,可是那些血腥可怕的画面还是无法从她脑海里移除。

原来失去他是这么可怕的事情,她几乎快瘫软在地,然而理智告诉她,她得鼓起勇气向前查看。

深吸了一大口气,她迈出第一步,慢慢走到案后,就见韩墨楼躺在地上。

没有她害怕的血淋淋画面,可是他动也不动,她又想到武侠片里那些杀人于无形的杀手,杀人时是可以不见血的。

经历过背叛的她,原以为自己很难,甚至不会再爱上一个人,可如今她不只深深的感受到他对她的情意,还对他动了心。

她已经对他张开双臂了,为什么老天爷要在这个时候大手一挥,打散他们?

不行!不要!她还没对他表明心意,她还没成为他名实相符的妻,她还没给他生孩子,还没让婆婆含饴弄孙!

她不准天老爷夺走他,不准!

“墨楼!”她叫了一声,不知哪来的勇气冲向他。

她摇着他,喊着他,可他依然不动。

她慌了、怕了,使出全身气力将他抱起,然后捧着他的脸。

“你醒醒!墨楼!你不能、不能离开我……”悲伤又恐惧的眼泪自她眼眶中涌出,“醒来!你醒过来!”

她的音量因害怕而极小,声音也因颤抖而断断续续,她意识到自己应该大叫,应该立刻唤来任何一个可以帮忙的人。

“来……来人!”她才撇开脸朝书房处大叫,手臂便被一股劲道攫住。

“啊!”她突地一惊,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紧紧抱在怀里的韩墨楼,此时他双眼直勾勾地望住她,唇角有着一抹不明显的笑意。

“大家都睡了,别喊。”韩墨楼低声地说。

顾秋心呆住了,但眼泪还是不停地往下掉。

他没事?他好好的?他能说话?所以……他还好端端的活着?

“你、你……”她说不出话,泪如雨下。

看见她眼泪非但没止住,反而像洪水溃堤似的,韩墨楼心头一惊,意识到自己的玩笑开过头了。

“对不住!”他把将她搂进怀里,心不停揪疼着:“我闹着你玩的,没想到……对不住。”他连声道歉哄着。

刚才翟烈前脚刚出书房的门,他便听见她质问翟烈的声音,他一时心血来潮想寻她开心,于是便躺在地上,假装遭到暗算。

其实在她冲过来抱起他的时候,他就想睁开眼睛让她知道他无碍,可在听见她哭喊着“不能离开我”之时,他却打消念头。

她的哭喊让他感觉到自己在她心里有着分量,让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的重要及宝贵,在她的哭喊声中,他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她对他的情意。

他沉溺在那样的喜悦中,直想多听一些,却忘了她是如何的恐惧。

“我不是存心吓你的,对不住……”他更加用力地将她抱在怀中,感受到她因害怕失去他而产生的颤抖。

这时,原本全身的每个细胞、每条神经都紧绷着的顾秋心,“哇”地放声大哭。

韩墨楼倒抽一口气,胸口抽紧,她的哭声让他欢喜,也让他心疼。

“秋心,对不住,别哭、别哭,是我的错,是我不好……”他捧着她的脸,恨不得自己有十双手可以抹去她停不住的泪水。

她望着他哭个不停,两只眼睛红通通地,眼里满装着各种复杂的情绪,而最深最浓最强烈的情绪是——爱。

“我、我以为你……为什么要吓我?”顾秋心气得在他胸口槌了几下。

那几下不痛不痒,可却敲疼了他的心。

“是我不好,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紧张、这么害怕、这么担心,别哭,我、我求你了……”哄不了她,他慌了,不自觉得语带央求,“秋心,我求求你,别哭了,我错了,你想怎么样都行,只要你别哭……”

听见他近乎求饶的话语,顾秋心慢慢地平静下来,她抽噎着,两只眼睛哀怨地望着他。

听她哭声稍歇,韩墨楼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不哭了?”

望着他紧张的脸庞,她明白他有多紧张她,就像她紧张他那般,她应该原谅他的,但她实在太生气了。

她想赏他两拳,但舍不得;舍不得,却又不甘心。

一气之下,她拳起双手,左右手同时开弓往他两边脸颊一掐,捏起他的嘴边肉。

“你可恶!”她娇斥着。

韩墨楼先是瞪大了眼,一脸惊讶,旋即眉毛一垂,做出“我错了”的讨饶表情。

看着他那无辜又好笑的表情,顾秋心破涕为笑,这样的韩墨楼,谁都看不到,只有她。

见她终于绽开笑颜,韩墨楼这才真的放下那压在胸口的大石,他扒下她捏着自己脸颊的双手,再次将她紧拥入怀,露出温柔的表情。

“秋心,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欢喜……”他低下头,在她耳畔说着。

她微怔,“欢喜什么?”

“一开始,我只是想闹闹你……”他嗓音里满溢着欢愉及欣慰,“听见你害怕的喊着不能离开我后,我却想知道我在你心里有多少分量,所以我……”

她应该臭骂他一顿的,可是听见他这番话,她却生不了气。

他如此在乎她对他的看法吗?他这么担心自己在她心里没有位置吗?他……他还感觉不到她对他早已情生意动吧?

“就因为这样,你就吓我?”她鼓着脸颊,娇娇瞪着他。

“只是想试探,没料到你有如此反应……”他一脸“我错了”的表情,眼底却又闪耀着欢喜。

“撞见有人从你书房里出来,咻地一下飞上屋檐,进到书房又见你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谁不害怕?”想起刚才的事,她的心又揪了下,可回过神来,她意识到最重要的事,“对了,刚才那是何人?为什么……”

“翟烈。”未等她说完,他回答了她的问题。

她愣住,“翟……烈?”

他点头,转身取了案上的幻蕈交给了她,“他带了这个给我。”

还没接过幻蕈,顾秋已经到熟悉的味道,她将幻蕈凑到鼻子前一闻,惊讶地道:“这味道……是忘忧香的味道。”

韩墨楼神情一凝,“果然,幻蕈一定是忘忧香的原料。”

“幻蕈?翟爷从何处得到这东西?”她提问的同时,看见韩墨楼脸上那难以启齿的表情,不觉一顿,“这该不会是翟爷自顾家商队打劫来的?”

他轻轻点头,“正是。”

“翟爷也在追查忘忧香?他如何得知这是可疑之物?”她困惑地问。

“他的大人季墨秋,曾经差点被忘忧香夺去性命。”他说。

她闻言一震,无法置信,“墨秋姊姊怎么可能碰毒?”

“她没有碰毒,是被人用毒香控制,”他道:“忘忧香不只是那些富家公子哥或青楼姑娘们的助兴之物,更是人牙用以控制孤儿的毒药。”

闻言,顾秋心头震撼,不须韩墨楼详加解释说明,她已知道这是桩什么样的犯行了。

“人牙用幻蕈控制那些无父无母、就算消失在这世界上也不会有人追问关心的孩子,是吗?”她微微颤抖。

“是的,”韩墨楼沉重地回答,“那些孩子被按等级分类,上等的便放到青楼接客,下等的则是带至暗娼馆供人狎戏,男女皆有,若有不从便喂重药控制,待他们不堪使用、毫无利用价值时,就将他们杀害或是丢到深山野岭自生自灭。”

“老天……”顾秋心忍不住又掉下眼泪,捂着自己几乎要哭出声的嘴巴,“墨秋姊姊她……”

“翟夫人跟其胞姊是西北孤雏,被人牙诱骗送进青楼,她的胞姊为了保护她,牺牲自己的身体及生命,才保全了她……”韩墨楼伸出手,温柔地揩着她脸上悲伤的泪水,“她在荒地里被翟爷所救,因毒物已侵入脏腑,险些没了性命,幸得流水娘娘护佑,这才保住了性命……”

她微顿,“流水娘娘?”

“她在命危之时,翟爷梦见流水娘娘要他去求取符汤,服下符汤之后,她才捡回一条命。”他温柔笑睇着她,“你跟她,都是流水娘娘所救。”

“那些人牙实在太残忍恶毒了,居然对无辜的孩子下毒……”她咬牙切齿,“墨楼,你一定要把这些恶人揪出来!”

“放心,我一定会的。”韩墨楼目光沉静,有着誓不罢休的决心。

“我爹爱财,殊不知此举却害了自己的亲儿,要是他知道顾家运送的是毒物,一定悔不当初。”说起这事,她脸上有着愠色。

“你爹绝过不知道顾家运送的是什么,否则你兄长也不会沾染此物。”韩墨楼神色黑沉,“翟爷也正在追查此事,已经查到位于巴山城的黑水牙行。”

“那刘姓客商不就从巴山来的?”

“没错,但牙行掌柜至今仍身分不明,也未有证据证明你爹跟他们有直接的接触或往来。”

听着,顾秋心若有所思,喃喃自语,“若我爹跟黑水牙行并无直接往来,那在他们之中必定有座桥梁。”

韩墨楼顿时露出笑容,用一种宠溺、崇拜、欣赏的眼神看着她,“你果然很聪明。”

“这不是很简单的推理吗?”她不以为意。

他眉心一皱,苦笑道:“你这么一说,倒显得我愚钝了。”

“你哪里愚钝了?”她促狭一笑,“你慧眼识英雄地娶了我,真是绝顶聪明。”

听她明着夸他,又暗着捧自己,他忍俊不禁地又笑了。

“聪明绝顶的你,可知道这座桥梁是何方神圣?”她回。

他眼中闪一过抹怅然及无奈,“未有实证,我不愿妄言,眼下我得先证实此物确实是忘忧香的原料。”

她微怔,“你跟翟爷都没取到忘忧香?”

他摇头,“那些流通的管道都非常隐密,看来没有熟客牵线,是很难取得的。”

顾秋心沉吟须臾,眼中精光一闪,“我有管道!”

韩墨楼睇着她,“你是说?”

“这事包在我身上。”她拍拍胸脯,“我会弄到忘忧香的。”

韩墨楼相信她可以,但欣喜之余,还是不忘提醒,“小心,别打草惊蛇。”

“我办事,你放心。”她自信爆棚地说。

看着她那可人讨喜的月兑庞,韩墨楼眸底爱意满溢。

“时候不早了,你赶紧洗漱沐浴吧,没几个时辰可睡了,我先回房去歇了。”

“嗯。”他点头,两只眼睛还舍不得自她身上离开,默默的目送转身离去的她。

走到书房门口,顾秋心突然停下脚步,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他正要开口询问,她已转过身来看着他,然后走回到他面前。

韩墨楼疑惑地看着她,而她正巧抬头以娇羞的眼神注视着他。

“你……不必担心你在我心中没有位置……”她羞涩地说。

闻言,韩墨楼心头一紧,霎时屏住了呼吸。

突然,顾秋心伸出双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他往下一拉的同时,也踮起脚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快地在他唇上吻了一记,然后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一个转身,像彩蝶般翩翩飞走。

好一会儿,韩墨楼才回过神来,苦笑出声,“好你个猫崽子,你叫我今晚如何能睡?”

顾府花厅里,赵氏正款待着回娘家探望她的顾秋心。

顾秋心如今在那些商会的贵夫人圈里占有一席之地,已非昔日可比,赵氏从前瞧不起她,如今可得把她奉为座上宾。

那张黄花梨木的大圆桌,摆满了各色小点糕饼,应有尽有。

顾秋心、赵氏、李君及顾秋桐围坐在桌旁,顾府的仆婢殷勤小心的侍侯着,不敢怠慢。

这一切看在马嬷嬷跟小节眼里,真是感触良多。

往昔,顾秋心在顾府里没有半点地位,那些在赵氏身边打转的仆婢也没人把她当回事,可如今……

她们得说,主子真是不简单,自黑风寨历劫归来后,她就如获新生,见了谁都不惧不畏、机智果敢。

也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能走到如今这个位置,让众人刮目相看。

四人聊了一个时辰有余,突然赵氏露出不适的神情,偷偷的按着肚子。

“母亲怎么了?”坐在旁边的顾秋心一脸关心地问道。

“肚子突然有点……”赵氏皱起眉头,羞于启齿。

顾秋心了然地看了赵氏跟前的李嬷嬷一眼。

李嬷嬷颔首,立刻拉着旁边的丫鬟添香一起扶起赵氏。

赵氏表情尴尬,没多说什么便在李嬷嬷跟添香的搀扶下步出花厅。

她们前脚一走,顾秋心立刻起身拉着李香君跟顾秋桐,“嫂嫂、妹妹,咱们去花园走走吧!”

顾秋心拉着李香君跟顾秋桐离开花厅,便是为了避开那些在赵氏身边打转的仆婢随从。有赵氏身边的那些人在,她是绝对无法跟李香君单独说上话的,因此她无论如何都要先把赵氏弄走。

其实早在她们开始品茗吃茶点之初,她便趁着紧贴赵氏身侧、主动为赵氏斟茶之际,偷偷在赵氏的茶盏里下了泻药。

赵氏还因着她如此体贴孝顺,笑得阖不拢嘴。

“嫂嫂。”她一手一个拉着李香君跟顾秋桐,“咱们过去那边瞧瞧。”不等她们反应,她便将两人往墙边的花丛处带。

这会儿,李香君也察觉有异了。

“秋心,”她低声地问:“怎么了?”

顾秋心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嫂嫂,我要你帮我拿大哥的忘忧香,不用多,一点就好。”

闻言,李香君愣住了,“什……为什么突然……”

“嫂嫂,”她目光严肃地直视着李香君,“你也知道那忘忧香不是寻常之物吧?”

李香君秀丽的脸庞顿时蒙上一层忧郁,眼睑一垂,不说话了。

“嫂嫂,我没有太多的时间,我只是想告诉你……忘忧香是毒药,不只正在毁灭大哥,也已经毁灭了许多无辜的孩子。”

此话一出,李香君跟顾秋桐都是一震,瞪大了眼睛。

“秋桐,”顾秋心慎重提醒顾秋桐,“你现在听到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去,知道吗?”

顾秋桐用力地点点头,“姊姊放心。”

顾秋心眸光一凝,再次注视着李香君,“嫂嫂,你是最亲近大哥的人,他的变化你比谁都清楚。”

李香君听着,不由自主的红了眼眶。

“墨楼査到一种名为幻蕈的境外蕈类,怀疑有人将它制为毒香毒粉,不只卖给那些不知情的富豪仕绅助兴寻欢,还用来控制西北孤雏,并他们卖至青楼娼馆。”

李香君跟顾秋桐听到这里都露出惊愕表情,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对幻蕈上瘾的人皆生不如死,当他们再无利用价值之时,人牙便将他们杀害或丢到荒山里等死。”顾秋心深吸了一口气,神情沉重,“现在救大哥还来得及,但墨楼需要先取得忘忧香以证明它正是幻蕈所制。”说着,她用力地握住李香君的手,殷切求着,“嫂嫂,我求你帮帮我。”

李香君内心挣扎纠结,难过得流下眼泪。

是的,身为枕边人的她,最清楚顾秋丰这段时间的变化,他对忘忧香的依赖越来越深,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渐渐地失常……

别人都以为他这样的变化只是因为纵情于花街柳巷玩过了火,可她知道那不知来历的忘忧香正一点一滴的侵蚀着他。她在顾府里的地位无足轻重,她想说,却又不敢说,也忧心顾秋丰因此惹上麻烦,最后只能消极的面对这一切……

“嫂嫂!”一旁的顾秋桐也抓着李香君,帮忙劝说:“你就拿给姊姊吧!”

李香君抹去泪水,微微颤抖,“秋丰他、他不会因此惹上麻烦吧?”

“绝对不会,我发誓。”顾秋心想也不想地指天起誓。

李香君微微抽噎了两声,紧闭双眼,像是下定决定,“好,你等我。”语罢,她旋身快步离开。

这是做为妻子的她救丈夫的唯一机会,她不能也绝不可错过。

顾秋心成功自李香君手中取得一小块的忘忧香后,就交给韩墨楼。

韩墨楼让蓝玉夫秘密将忘忧香送上了黑风寨,让寨中的大夫何超及季墨秋确认此物。

何超本是游医,四海飘泊,行踪不定,因为游历八方,见识广博,经验丰富,他不只能医治五脏六腑之内科痼症,外伤也难不倒他,而熟悉药理及医理的他,亦能分析药物成分及各种优劣影响。

季墨秋是见过忘忧香及幻蕈所制成的毒粉的人,只要她见到忘忧香,便能确定忘忧香的确是害人不浅又毁人于无形的毒物,而有了忘忧香,何超也能分析出忘忧香跟幻蕈的关联。

这日,顾秋心亲自带着小梅到城东大街的蓝彩坊布庄面试,蓝彩坊布庄的蓝夫人是在罗老夫人号召下,第一个站出来响应并配合官府政策的人,同时,她也非常热心的资助了暖暖窝一个月的伙食费。

这阵子,她跟前有一个嬷嬷与婢女契约期满求去,因此后院里人手不足,她跟顾秋心要个手脚勤快、办事牢靠的女孩,顾秋心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梅。

为了将优质又优秀的小梅成功推荐出去,她决定亲自带着小梅去拜访蓝夫人。

顾秋心一早到了暖暖窝,跟孩子们聊完天后,她便让人备车,领着小节跟小梅出发了。

这辆拉车是她画了图请立山打造的,以往出门她都是乘坐轿子,看前后两名轿夫辛苦的抬着轿子,她实在于心不忍。

不乘轿子改搭马车又不利于在城里活动,机动性极差,这时她想起民初的黄包车,便画了图让立山帮她造了一辆。

这么一来,她出门时只需要一名轿夫,而且轿夫所付出的劳力减少大半,此外拉车大获好评,她也替婆婆打造了一辆,好让婆婆可以轻松的来往府邸及暖暖窝之间。

她坐在拉车里,小节跟小梅随侍步行,一行四人朝着城东大街的蓝彩坊而去。

拉车缓缓前进着,突然,不远处传来骚动。

“怎么了?”顾秋心从拉车里探出头来,朝着声源望去。

“前面不晓得发生什么事……”拉车的车夫万寿一脸疑惑,“好像有人在吵架。”

“吵架?”顾秋心不觉得那像是在吵架,因为不断有女人凄厉尖锐的声音传来。

“万寿,先停车。”她说。

“是的,夫人。”万寿答应一声,便要将拉车拉往街边。

这时,只见一名瘦骨嶙峋、披头散发且衣着暴露的女子在路上狂奔尖叫,甚至手里还抓着根木棍随意攻击路人。

路人见状,纷纷走避。

女子找不到可攻击的对象,四处张望,忽地,她像发现猎物般的锁定了顾秋心的拉车。

“哇啊!”她尖叫一声,拔腿朝他们的方向跑来。

万寿第一时间便是上前拦阻,可他只是个车夫,不是会武的近卫,教那女子一棍子打倒,疼得摔在地上。

女子抡起棍子冲到拉车前,小节跟小梅见状,犹如忠犬般的挺身扫主,可那女子已陷入疯狂,杀红了眼似的持棍攻击起小节跟小梅。

小节跟小梅虽奋力抵抗,但也捱不了几棍子,很快就被打得东倒西歪。

顾秋心毕竟是练家子,见小节小梅捱棍子,立刻从拉车里跳了出去,上前制伏女子。

当顾秋心与她正面相对,她才发现这瘦骨嶙峋、犹如丧尸般的女子其实年纪应该很轻,可她面色蜡黄,两颊凹陷,眼神空洞却又饱含惊恐。

“啊!哇啊!”女子忽然又嘶叫起来,然后奋力挣扎。

顾秋心一时没有防备,被她狠狠的在脸上抓了一下,瞬间留下五道血痕。

“夫人!”见状,万寿、小节跟小梅同时惊叫。

为免她伤人也伤己,顾秋心用她的跆拳技术压制了女子,女子继续张牙舞瓜地挣扎着,过瘦而深陷的眼窝里,那两颗突出的眼珠子正惊恐地望着她,彷佛在向她求救般。

这时,一名中年男子匆匆赶至,自顾秋心手下一把扯走女子,然后非常粗暴的掐着她的胳膊。

“喂,你……”顾秋心还没说话,男人已打断了她。

“惊扰姑娘了,真是抱歉。”中年男子身形精壮,声音粗哑,“我这女儿得了疯病,我这就把她带回家关好。”说着中年男子像抓兔子般的扯起女子,半拖半拉地将她带走。

顾秋心看着他们“父女”俩离去的身影,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在心里发酵。

“夫人!”小节跟万寿冲了过来,神情焦急忧心,尤其是看见她左颊上的五道血痕,更是惊万分。

“夫人,您的脸……您没事吧?”小节看着她白晳滑女敕的脸颊被抓出了五道血痕,立刻眼眶含泪。

“没事,小伤。”她一派轻松地模了模脸,但还真有些刺痛。

“咱们出发吧!”转过身,正准备回拉车上,却见小梅蹲在拉车旁,神情惊恐,浑身发抖。

她一怔,立刻上前搭着小梅的肩膀,忧心地道:“小梅,你怎么了?”

小梅抬起脸来,竟是满脸的泪,“夫、夫人……”

“你怎么了?”小梅这不寻常的反应吓到顾秋心了,“你吓着了?没事的,已经没事了。”

“玉、玉柳……”小梅指着那对“父女”离开的方向,颤抖个不停,“那是玉柳,是玉柳……”

“什么?”顾秋心对玉柳这个名字一点都不陌生,因为小梅总是不经意地就提起她。可她口中的玉柳长相可人,声音甜美,刚才那女子却骨瘦如柴,声音嘶哑。小梅曾说玉柳是被带去富裕人家侍候小主子了,又怎么会在街头疯狂攻击路人?还有……玉柳明明是仝孤女,哪来的爹?

这事,太蹊跷、太诡异。

“小梅,你确定是她?是不是认错了?”她问。

“没有!”小梅哭喊着,“我没认错,是玉柳,她这儿……”她指着自己右臂,声泪俱下,“这儿有一块烫疤,是我烧柴火煮田鼠汤的时候,不小心翻倒烫伤她的。”说完,她“哇”地放声大哭。

看小梅如此肯定,顾秋心更觉得此事可疑,然而此时那男人与玉柳早已失去踪迹。玉柳发生了什么事?一个甜美可人的少女为何会……

突然,一个可怕的想法钻进她脑海里。

她想起季墨秋姊妹俩的遭遇,想起那些无良人牙用幻蕈制作的毒品控制孤雏之事,莫非玉柳也成了受害者?

不成,这事她得立刻告知韩墨楼。

“万寿,咱们不去蓝彩坊了,改道,先去官府找大人!”

韩墨楼刚跟得胜及司徒敬返回官府,早已在门口候着的心砚立刻快步走了过来,神情紧张:“大人,您可回来了。”

“怎么了?”见他神情焦急,韩墨楼疑惑问道。

“夫人来了。”心砚急道:“还受了伤。”

闻言,韩墨楼心头一震,把抓住心砚的手,“受伤?她在哪?”

“在书房候着大人。”

韩墨楼松手,立刻转过身子,迈开大步,飞也似的往书房的方向而去。

听到心砚说顾秋心受了伤,他整颗心都揪住了。

她为什么受伤?在哪里受伤?又是怎么受的伤?伤重吗?

边思忖着,他越走越急,几乎快要跑起来了。

大概没见过他如此惊惶失措的样子,那些在官府中走动的衙差或文员,全都一脸疑惑好奇的看着他。

来到书房前,韩墨楼只听见里面传来左平的声音。

“夫人,这样就没事了,应该不会留下疤痕的。”

“谢谢左师爷。”

韩墨楼推开微微敞开的门扉,书房里头的四个人同时望向他。

“大人,您回来了?”左平笑看着他,神情平静。

依理,见左平一派轻松便可确认顾秋心就算受伤也是无虞,可韩墨楼对顾秋心太上心了,一颗心只记挂着她,早已没有余心去思考。

“秋心!”他笔直地往坐在那儿的顾秋心走去,眼里除了她,没有别人。

顾秋心见他一脸惊惶,不禁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冲到她面前,伸出手想抓她,却又意识到书房里还有别人而收回手,露出了焦虑不安的表情。

“心砚说你受伤了。”他说着,注意到她左颊上微微红肿的血痕,“你这是……”

她忍不住蹙眉苦笑。心砚到底是怎么跟他说的,瞧他紧张成这样,好像她被大卡车撞了似的。

“只是点小伤,左师爷已经拿药给我抹了。”她一脸轻松地解释。

“大人,”左平见他如此焦急,上前慎重地向他说明了一番,“卑职已经拿伤药给夫人涂抹,也已经将伤药交给这位小节姑娘,只要按时涂抹,数日便可消肿愈合,大人不必担心。”

韩墨楼眉心的结并未因他的解说而松开,“有劳左师爷。”

左平十分识相,他微笑道:“那卑职先告退了。”说罢,他跟小节及小梅使了个眼色,便领着她们两人退出书房。

当小节带上门的同时,韩墨楼便再也压抑不了满腔急涌的情绪,一把将她抱进怀中。

顾秋心先是一愣,但只一瞬间,温暖便在她身体里漫了开来。

“我没事。”她声音软软地说。

他松开她,然后捧起她的脸,细细端详着,浓眉紧皱,不舍全写在脸上。“谁抓的?”

“我急忙赶来,便是要跟你说这件事。”她神情严肃,“这是玉柳抓的。”

“玉柳?”他微顿,他对这个名字一点都不陌生,因为她曾跟他提过,“你是说,跟小梅一起的……”

“是的。”她续道:“今天我要带小梅去蓝彩坊时,途中忽见一衣衫不整、骨瘦如柴的女子沿街攻击路人,不巧我们撞上了,万寿、小节跟小梅也都挂了彩,我怕她继续伤害别人,于是出手制止。”

听到这儿,他眉间迭起三道皱褶,“你?你这身子怎么可能……你真是太……”

“我制伏她了。”她打断了他。

他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不奇怪,他并不知道她这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身子里,宿着一个跆拳道黑带一的灵魂。

“后来,一名男子突然窜出来,声称自己的女儿疯了,之后便立刻将她带走。”她面色凝重地继续诉说,“这时,我回头去看小梅,小梅却全身发抖,痛哭失声,说那疯女就是与她失去联系的玉柳。”

“什么?”

“小梅说玉柳手臂上有处烫疤,是她不小心造成的,所以她不会认错。”顾秋心说着,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臂膀,两只眼睛灼热地望着他。

“墨楼,玉柳本是个容貌清丽的少女,却变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她本是去侍候富裕人家的小主人,现在却变成了某人的疯女儿,我怀疑她跟墨秋姊姊她们姊妹俩遭遇到相同的事情。”

他猛然瞪大眼睛,“你是说……”

“我是说,墨秋姊姊与她胞姊所遭遇的不幸,正在这座城里重演。”说着,顾秋心眼泛泪光,声音有点哽咽,“墨楼,赶紧地,你得把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耗子逮住!”

韩墨楼再次将她拥入怀中,柔声安慰着:“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放过这些人。”

在他怀里,她安心地点点头。

韩墨楼轻轻抚着她的背,嗓音沉窒,却也温煦,“我也求求你,不要再做危险的事情……”

她抬起脸来望着他,只见他低垂的眼里藏着深深的怜惜及忧心。

“上次是跳进池里,这次又……”他语带指责,但又深情款款,“别让我担心受怕,行吗?”

“你怕?”她眼底溢着甜蜜,唇角微微扬起,有一点狡黠。

“当然怕。”他毫不隐藏自己对她的关怀及情意,“你不会不知道我对你……”

“我知道。”她打断了他,咧嘴一笑,“你已经很爱很爱我了,是吗?”

他微微一笑,又将她的头摁进自己胸口,“是,已经很爱很爱你了,无法失去你。”听见这么直接又露骨的话语自他口中说出,顾秋心还真有点吓到。

他是个含蓄的人,表达爱意也都是很间接、很保守的,可现在却对她说出“已经很爱很爱你了”这种肉麻兮兮的话。

她将脸贴着他的胸膛,脸上是如沐春风的甜笑,“你上次不也吓我吗?现在你可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了吧?”

韩墨楼先是一顿,然后笑叹出声。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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