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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迟 第八章 爱屋及乌

女友能接纳,那她的家人呢?

邵云开寻了个机会,用家常的方式,婉转透露前妻为他生了个女儿的事。

余善谋听完,淡淡地说:“别看我妹平时三三八八的,重点时刻,她会比你想象的还要懂事识大体,不用太担心她。”

换言之,当事人自己都有那个智慧去应对了,我也没啥好啰嗦的。

兄妹俩竟不约而同,都要他宽心,做他认为该做的事,不必挂意。

他后来去看若嫱,两人取得共识,让孩子姓吕,取名蓁蓁。

人家拼着九死一生把孩子生下来,从母姓也是刚好而已。至于名字,据说是取于“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是那个男人的意思,她基于尊重,来征询他的同意。

“很好啊。”自认没有太多的立场发表意见,倒是听出另一层深意。“他这是在向你求婚吗?”

“还早。”男方看起来心意坚定,倒是她,有些未置可否。

别人的感情事——尤其还是前妻——最好不要过问太深,对方没主动提,他便也就此打住。

孩子的主要照护者是母亲,偶尔假日,会抱过来让他带两天,余善舞也会一起顾。

初为人父,没带过小孩,他显得有些生疏笨拙,倒是余善舞帮小孩泡女乃、换尿布比他还称手,她大哥有一个儿子,二哥有一个女儿,出生时她都带过,经验值比他丰富。

她还找出侄女小时候穿过的衣服送蓁蓁,说是民间习俗,新生儿会比较好养,她侄女小时候超级乖巧,谁抱过手都笑呵呵,晚上一觉到天亮,好吃好睡、活泼好动的健康宝宝一个。站在科学的角度来看,穿过洗过的衣服,纤维较柔软,质料成分会否过敏等未知数都已过滤掉,造成孩子不适的机率相对降低,这点他也是认同的。

假日出去逛街,她也常会主动建议该买什么给蓁蓁,现阶段的小孩适合什么、需要什么,她比他有经验。

小舞有心释出善意,若嫱自然也感受得到。一开始,双方关系难免微妙尴尬,无论是他与那个男人,抑或是若嫱与小舞,两方都在小心翼翼,模索着适切的相处之道与关系平衡,渐渐地,模索出心得来,倒也相安无事。

那一年除夕,他在余家和女友的家人一同围炉守岁。

他没什么亲人,如今对他而言,最亲的除了女儿,就只有她,她的家、她的亲人,就是他的,他是真心这么认为。

过完一个年,开春之后,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太小的插曲。

那天下了班,吕若嫱来找他,询问可否借他的房子暂住几天。

她知道他现在搬到女友家附近,原本的居处空置着。

看也知道有事,哪能真丢了钥匙自己走人?

他开车载她过去,想到跟女友有约,路上传了讯息告知有点事,不用等他。

安顿好前妻,赶紧到阳台跟女友报备,压低声音讲电话。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这里需要一点时间处理,回去不确定会多晚,你不用等我。”

“喔。”另一头,不轻不重地应了声。

又一次爽了她的约,他满心抱歉。“小舞——”

“那臣妾今儿个就不侍寝了,皇上早歇。”

听她用俏皮的声嗓打趣他,他这才安心,笑出声来:“皇后贤德。”这次,是真心诚意,绝无半分口不对心。

挂了电话,转身要进屋,目光对上后方倚在门旁,专注审视他的吕若嫱。

他敛了敛笑。“怎么这样看我?”

“因为没看过。”认识这么多年,几乎不曾见过他用那种轻快俏皮的口气与谁调笑。

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懂了,真正释怀了他们的分开,曾经,心里多少存有一点,“若你心里没有别人,或许结果会不一样”的想法,但现在她知道,就算他心里没住着亲善舞,他们当了一辈子夫妻,也依然会是一滩死水。

他们本质里,有太相近的稳重与自律,激不出太多的火花,如果不是遇上了那个人——也许是那男人的热烈激狂、也许是那女人的热情娇俏,让他们看见,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所以他会心动,所以她会被挑动。

他性子活泼许多,脸上的笑意变多了;她也学会任性自我,偶尔撒娇、蛮不讲理,看那个人带着笑,爱宠纵容的神情。

邵云开缓步入内,关上纱窗。“如果你需要听众,我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他回来的时候,余善舞侧卧在床上,睡着了。

明明说了不用等他,她还是在他的家、他的床上,等候他归来。

他月兑了外套上床,轻巧地将她搂进怀里。

亲善舞被扰醒,睡眼惺松回望身后贴来的温热身躯,皱了皱鼻。“去洗澡。”身上都是医院的消毒水味。

“再一会儿。”他将脸埋在她发间蹭了蹭,想再抱抱她。

她转了个方向,与他眼对眼,鼻对鼻。“要聊聊吗?”

她知道,他会想要她在身边,与她说说心事,所以在这里等他。“我有没有说过,你真的很灵巧聪慧。”

她骄傲地哼了哼。“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他低低轻笑,好一会收了笑,才正色道:“他们吵架了,起因好像是男方的母亲用一些什么民间配方喂蓁蓁,你知道,任何一个当妈的,都不能忍受这个。我跟她身在医界,看多了那种听信民俗疗方,癌症都拖到末期快没命了才来就医的案例,深深有感疾病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无知,因此她对这种事的容忍度完全是零,当下就炸翻天。

“男方当然知道不对,但自己的母亲也是好意,不忍过分苛责。而若嫱认为,他立场若不够坚定,这种事还会再有下一次。男方家人多少觉得她得理不饶人,这一炸锅,就爆出男方打算偷偷去结扎这件事。”

若嫱生产时的情况,他们都是亲眼目睹的,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又怎么舍得让她再去九死一生地生孩子?

同样是当母亲的,看儿子为了一个女人无怨无悔付出到这种地步,还得不到认同,心里也会不爽快。

吵嘴没好话,若嫱情急下,应该也说了点不得体的言论,例如“这是我女儿,不是你的,你当然不在乎”这一类,紧接着,钓出男方母亲的爆料,就完全符合剧情节奏了。

看她愈讲愈气虚,他大概也能推融出几分,可预见,未来婆媳问题是跑不掉的。

“我现在觉得,你好像不是猪队友。”比起什么都不知道,就已经在男友妈妈心中黑到发亮的若嫱,他深深有感,没扯你后腿的队友就是好队友!

余善舞不爽地捏他一记。“我本来就不是猪队友。而且男方疼惜女友的心意也没有什么不对,只是对内还没沟通好就一头热去做,害女方当了箭靶。”

“我没说他不对,只是爱得太绝对,在他眼里,只要若嫱愿意接受他,其他什么都不是问题,可是问题终究还是存在的,他看不见那叫未爆弹,是早是晚都会爆。”现在爆了倒也算不幸中的大幸,是好是歹大家乔清楚,总比结了婚之后,再来连环爆来得好。

余善舞模模他脸颊。“我怎么觉得你话中有话?”

“是吗?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说什么。”只是那男人看若嫱的眼神,太过熟悉,他在自己身上也见过——那种一心一意看着一个女人,奋不顾身、如痴如狂的眼神。

他不知道,他们之间会不会也藏了他看不到的未爆弹,只是现在的他,眼里装满她、装满幸福,容不下其他。

应该不会吧。他悄悄回答自己。

他们现在很好?就算真有什么,他们相互体谅、彼此包容,又有什么过不去的昵?

吕若嫱不回家,借他的住处,潜在语言很好解读,就是暂时不想面对那个男人的意思。

但她不是不讲道理的女人,让她冷静一下,思考清楚,自己若有几分理,之后态度软化就会快很多。

窝了一个礼拜,他估算着应该差不多了,便悄悄传了讯息给那男人,冷静完,也该好好沟通了,冷得太久,会伤了情分。

他们怎么谈的,他不知道,也没过问,那是她要面对的人生课题,吕若嫱也没多谈,只淡淡地说:“没事了。”

再过后,就接到他们要结婚的消息。

再更之后,余家也开了一次家庭会议,这次的会议主题是搬家。

赵之寒送了妹妹一间房子,就在他的楼下。

那是兄长的宠爱与庇护,她看得出二嫂想接受,想要去亲近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哥哥,是他们在“要不要搬?”、“怎么搬?”的议题中讨论了一下。

最后的会议结果是,二哥一家搬过去,她留下来?

“回亿很美好,但是人不能永远只活在记忆里,人生是要不断地往前走,去创造更多属于自己、全新的未来。二哥已经结婚了,他有他的家、他的未来,所以他必须往前走。”

这些,她看得比谁都透,但是当她这样告诉他时,他还是听出她话中淡淡的落寞,带点被遗落下来的孤单。

二哥有走的理由,可是她没有。

她的男人在这里,而且是为她而来的,她不必走,也不能走。

只是从小到大,一家人从未分开,她不曾一个人生活过。

这两件事,一前一后地接踵而来,邵云开当下也是有些冲动,月兑口便道:“不然我们也结婚吧?我跟你一起过。”

她错愕了一下,呆呆看他,一时没有回话。

气氛僵默了大概有十秒,他便接着道:“我随口说说的,别当真。”

她没有想过。

那十秒的静默中,看她的反应,他就知道,她压根儿就没有思考过嫁他这件事。

所以他很快地接了话,避免气氛转为尴尬。

她反应过来之后,笑骂他:“要不要收回得这么快!”

她是松了一口气的,他看得出来,她根本不晓得怎么回应。

她还不够确定,没有关系,那是他做得还不够。

余善谋会搬走,留下妹妹,应该也是有一点做球给他的意思,那是男人之间不必言说的默契。既然女方家长都认同他、信任他,天时、地利、人和一应俱全,若是最终仍无法抱得佳人归,那真怨不得谁了。

亲善谋搬走的那天晚上,他特意在她家留宿陪伴,不让她在第一晚便独自一人。

“云开,我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这种对白,偶尔就会来一Round。

她窝在他臂弯,声音模糊地自胸口传出:“我想哥哥。”

“那要怎么办?”

“你唱晩安曲给我听。”父母生她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她几乎是两个哥哥一手带大的,小时候,哥哥会轮流唱歌哄她睡觉。

后来大哥也走了,她就只剩二哥,就情感面而言,她其实非常的依赖兄长。

邵云开看到她红红的眼眶,在心底无声叹息。理智上她是明白的,可是心灵层面难免还是会有被抛弃的感觉。

掌心拍拍她脑门,润了润嗓,低柔地轻轻哼出熟悉旋律。

她初时还没特别反应,后来听出来,眼睛睁得大大的。“你曲库多久没更新了?”

她有没有听错?这是“兰花草”吗?这首歌年纪都比他还大了吧?

“这是我父母的定情歌。”父亲在追求母亲时,常常在她经过的路口弹吉他唱情歌,现在看当然是逊到无可救药,但在民风保守的当年,这是极浪漫大胆的追求举动了。

儿时,母亲常哼这首歌,当他的床头曲,他隐约有印象,刚刚她说到晩安曲,他本能地就想到这段最依恋、也最有感情的旋律。

“好啊,那你唱给我听。”

“开上眼睛。”他轻吻她眼皮,缓缓启唇,让那含蓄婉约的温柔情歌,飘进她梦里——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

这事尘埃落定后不久,一天下了班,他拎着晚餐去找她,才进门,便不住地直打喷嚏。

“欸,你来啦。”她探了探头,又将脑袋缩回落地窗后。

“你在忙什么?”将晚餐放在桌上,举步上前——

“这个,登登——”献宝地举高双手,换来男友的喷嚏三连发。“你感冒啰?”

“不是——哈啾——”邵云开连忙倒退数步,揉揉发红的鼻头,盯视她手中毛绒绒的小生物,“我对绒毛过敏。”

举凡狗毛、猫毛、羊毛,当然——还有兔毛。

“咦?”这事她不知道,他又没说。

他看着她,她一脸心虚地看回来……

嗯,瞧这表情,他大概猜到,这位小娇客不是暂住性质了。

“哪来的?”

“就……附近邻居养的?”很犯小人地摘咕:“最近刚交了男朋友,她男朋友不喜欢小动物,她就想把兔兔送走,见色忘义!动物也是家人耶,怎么可以说不要就不要,这种行为超不可取的!”

“……”是,我接收到了。

邵云开很识相地才牢嘴巴,不去当那个“不可取”的人。

“云开……”每当她干亏心事,理不直气不壮的时候,就会用这种口气跟表情喊他,把声线压扁扁,撒娇装无辜。“开开……”

他直接把叹息吞回肚里。“看我干么?要养的是你又不是我。”

“可以吗?”她眨了眨星星眼。

“别指望我帮忙,这个我爱莫能助。”丑话先说在前头。

“没问题!”得到男友大人恩准,一脸快乐地回去继续整治兔窝。

她后来,又把贮藏室清理出来,当成宠物房。

还有,她给兔子取了新名字——不对,那叫“新封号”,叫余妃。

宫斗剧一驹追过一驹,简直没完没了。

刚开始,她还会瞎闹,抱着余妃故意接近他。“皇上,来跟您的新妃子打声招呼,亲热亲热——”

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余妃似乎看他退避三舍的反应很有趣,慢慢地也爱调戏他、追着他跑。

不是说兔子怕生吗?不是说兔子胆小吗?不是说兔子不太亲人吗?不是说兔子养了一辈子都会跟主人搞不熟吗?为什么他们家这只完全不是这样!而且忒爱针对他,这是个什么世道,连宠物都欺软怕硬,杮子挑软的吃!

之后,她巧手慧心,把余妃的小窝置办得妥妥当当,恭请他赐个名。

他挟怨大笔一挥,题下“冷宫”二字,把她笑趴在桌上?

最后,这块写着“冷宫”的木牌,还是摆上去了。

养归养,他们也是有言在先——

第一,他来的时候,让余妃在冷宫瑞安安分分待着,他不想喷嚏打不停。

第二,他不经手饲养事宜,别想他会宠幸余妃。

听起来不过分,于是她也同意了,除了最初闹闹他以外,之后都很信守承诺,一条也没违背。

结果,看余妃困在兔笼里团团转,反而是他不忍心,自己主动说:“把余妃从冷宫里放出来吧。”然后再继续打喷嚏,东躲西闪,被鸠占鹊巢。

而后,他顺手买了饲料,接着又顺手买了宠物的小玩具、保健用品和一些阿里阿杂的,反正一买了这个,就会有那个,再然后那个又这个的……就停不了手了。

他还买了养兔子的相关书籍来看,常听他蹲在冷宫前喂牧草给余妃磨牙,一边道:“不都说兔子温训,我怎么觉得你凶猛无比?!商量一下,可不可以不要再咬破我的衣服?”

真的!兔子爱咬东西这不奇怪,但余妃真的有比较针对他,常常外套随手一摆,转眼就被拖去咬,被他视为争宠手段,地盘情结?

他还会给余妃做健康纪录和成长曲线。“你这个吃货,最近是不是又肥了?好像超过你族人的标准体重了,不要动,让我量一下……”

他特地查过,说这只兔子的品种,应该是凤眼西施兔,毛绒绒一圏,尤其养肥了之后,模样甚是可爱。

再有就是养兔子跟养猫养狗不一样,不是附近随便找就有会帮兔子看病的动物医院,定期的健康检查也是他事先打听好医院,提着兔笼开车载她去。

原来这就是他口中所谓“不会帮忙养”的标准。

她笑睇他:“你好像养得比我还上心。”

“不然呢?我能只要花,不要花盆吗?”赏花人可以,惜花人不行。

因为很爱、很爱,所以连楼顶上的乌鸦,都愈看愈爱、愈看愈顺眼。

最后还自己翻供,说:“过敏又不是绝症,可以吃药、可以食疗、可以列举一百种方法改善或减缓症状。”最不济就是N95口罩买个一箱来囤货而已?他有员工价。

有一回,无意间看到他在帮余妃梳毛,动作温柔,声嗓轻浅如春风呢喃:“她想要有个家人,你就好好陪伴她吧?”

他居然知道!

他知道她是想填补家人搬走之后,一屋子只有她的空虚,从不曾养过宠物的她,第一次动了养宠物的念头,刚好邻居妹妹想送走兔子,她就要来了。

他从头到尾,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有说,一如既往地迁就她、爱宠她,明明会对他造成困扰,但他选择的是改变自己的状态,来融入她的生活。

就像搬家陪她、就像生活中大大小小的每一件事,爱她所爱,择她所择,一心一意,只为她。

她不是木头人,她看得到,也感觉得到,可是她呢?

内心深处,她比谁都清楚,她不够全心全意。他愈是如此,她就必须藏得更深、更妥、更严谨——

不露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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